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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夏(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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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夏(全2冊)(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65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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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她的暗戀無人知曉,卻淋漓盛大。
2.“提起夏天你第一個想到的是什麼?”
向暖:“駱夏。”

3.溫柔堅韌的小小少女向暖遇上明媚張揚的天之驕子駱夏
一場時隔十年的暗戀成真
4.晉江人氣作家艾魚暖心治癒之作 高口碑校園暗戀文
5.“我偷偷把有你的夏天藏在我的每一天。”
“你的每一天都會有我。”
6.他們於6歲相識,17歲重逢。27歲,向暖終於等到駱夏來說:“我愛你。”

6歲,向暖是被爸媽關在門外、摔倒在地的狼狽小姑娘,駱夏是伸手攙扶她的小紳士。
她因為他見到了光。
17歲,駱夏是耀眼的盛夏驕陽,向暖追著他努力成長,僅僅換來一句同學錄上和其他人一樣的“前程似錦”。
他不知道她在一千隻紙鶴上寫滿了他的名字。
27歲,向暖成了駱夏的病人。他們在一起時,是駱夏喜歡向暖的第二十八天,向暖喜歡駱夏的第十年。
駱夏拆開一千隻紙鶴,看到自己的愛情遲到了十年。
“2009年8月26日,那天是七夕,他彎下腰來聽我講話,卻不認識我。”
“2019年10月10日,我想起你來了。
“我愛你。”

作者簡介

艾魚

晉江人氣簽約作家,文筆細膩動人。想要在周而復始、永不停歇的夏天裡,以字為歌,把一個個故事唱給你聽,帶你領略青春的微酸和甜蜜。
已出版作品《你是我的榮光》。

名人/編輯推薦

我宣佈,我現在心裡的紙片人天花板是藏夏 的駱夏!我永遠喜愛熱氣騰騰的夏天!
——Miss-god

有無人看過《藏夏》?半夜因為駱夏這個溫柔有分寸有教養懂細節的男人睡不著誰懂
——做套題最重要

看之前就覺得就是一本不錯的暗戀文,結果看完之後深深的喜歡上了這本書,駱夏的溫柔和分寸感、向暖那麼多年來小心翼翼的暗戀…很多很多都讓我覺得她們躍然紙上。
我看過的暗戀文很多,但《藏夏》實實在在的讓我感同身受了,當看到女主每章最後的千紙鶴我都忍不住流淚,所幸,最後駱夏都回應了她的暗戀
——倪江鳥

“我要把有你的夏天藏進我的每一天”《藏夏》太好看了嗚嗚嗚,怎麼會有駱夏和向暖這麼溫柔的人,向暖的暗戀是葡萄成熟的過程,酸澀卻帶著一絲甜,還好啊她的夏天還是來了,駱夏大概是我見過性格最完美的男人,想嫁嗚嗚嗚,還好沒有錯過這個美好的故事。每次讀完一本書,那種現實的剝離感總是讓我很恍惚,我體會了暖暖的暗戀過程,也知曉了阿夏的心動與頓悟,而我讀完了他們的故事,就不得不離開,留我自己在現實世界懷念他們。
——住在彩虹嶼的夏天

目次

上冊
第一章 摘下他的笑 1
第二章 雨傘像葡萄 34
第三章 聽陳奕迅的歌嗎? 70
第四章 差不多冬至 108
第五章 願前程似錦 146
第六章 第三次相逢 183
第七章 他仍是少年 197
第八章 葡萄成熟時 222
下冊
第九章 7月13日23時54分 269
第十章 所願皆所得 318
第十一章 讓我成為你的夏季 357
第十二章 新婚快樂 385
第十三章 龍鳳雙全 420
第十四章 悠悠夏日長 451
番外一 年年歲歲 482
番外二 幸福歸屬 493

書摘/試閱

第一章
摘下他的笑
2009年,8月下旬。
雖然已過立秋,但屬於夏季的餘熱猶存。
向暖昨天才跟著母親向琳從興溪來到沈城靳家。
從此,她多了一位繼父,以及一個和她同歲的繼兄。
大概是因為南方古城興溪入秋後就一直陰雨連綿,氣溫不斷下降,沈城的溫度卻與炎夏時節並無差異,所以向暖初來乍到,身體一時不適應,就發起了燒。
早上她還只是隱約感覺不舒服,到了下午就頭重腳輕得厲害。明明身體在發燙,可她就是覺得冷意不斷地順著皮膚滲透進體內,腦袋昏沉不堪。
向暖關了空調,裹緊被子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火燒雲大片大片地連著,在湛藍的天空中緩緩移動。橘色光暈透過玻璃灑落進來,灑在她光滑的臉蛋兒上,臉色越發顯得通紅。
她閉著眼,模樣懨懨的,帶著病態的虛弱感,很惹人憐愛。
不知道這樣迷糊了多久,一道男聲突然霸道地鑽進了向暖的耳朵。她驀地睜開眼睛,被驚得意識清醒。
“你們來我家玩,今晚靳爺請吃飯。”
那是她繼父的兒子——靳言洲。
不知道對方說了句什麼,向暖又聽靳言洲狂傲不屑道:“老子的家姓靳不姓向,老子想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跟那倆姓向的有什麼關係?”
他非但沒有壓低聲音,反而故意將聲音揚得高高的。
向暖不開門都知道靳言洲就站在她的房間門口,這話就是他故意說給她聽的。
“別廢話,靳朝聞今早出差了,你喊上邱橙和夏哥,現在就過來,今晚玩個痛快,不來就絕交!”
靳言洲說完就掛斷了通話,這才心滿意足地回房間。關門聲跟他講話的聲音一樣,又重又響。
向暖重新閉上眼,倦懶地躺在床上沒動。
如果沒發燒的話,為了避免在晚飯期間和他們打照面,向暖肯定會提前出去。到時候她就找一家小餐館解決晚飯,順便在這座城市裡逛逛,熟悉一下。但她生著病,實在沒什麼力氣,也確實不想動。
他的朋友來就來吧,她不下樓吃晚飯就是了,反正也沒什麼胃口。這樣自己也不會打擾到他們。向暖默默地想。
意識再次陷入混沌,她剛要沉進睡夢中,手機鈴聲卻突兀地響起,再次把她驚擾清醒。
她的眼皮發燙,掀開時灼得眼球都熱熱的。
向暖摸過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摁了接聽鍵。
向琳的語氣急切,經過聽筒的電波處理,更顯焦急:“暖暖,你幫媽媽從書房找份文件送過來。”
向暖撐起身體,感到喉嚨和嘴巴都很乾澀。她一開口,輕細的嗓音微微泛啞:“好,哪份?”
向暖保持著將手機舉在耳邊的姿勢,在聽向琳說話時,已經趿拉上拖鞋,頭重腳輕地往門外走去。
“嗯,知道了。”
掛掉電話後,向暖在書房裡找到了母親要的那份文件,隨即回房間拿了錢,又套了件外套,下樓換上鞋後出門。
知道向琳急用,所以向暖打車把東西送了過去。
向暖到的時候,向琳正在辦公大樓外神色焦急地張望著等她。
一拿到文件,向琳就要急匆匆地進樓。
向暖突然開口喊住她,說:“媽,今晚你帶我在外面吃吧?”
向琳這會兒沒空跟向暖討論晚飯的事,蹙眉道:“等媽媽忙完再說。”說罷,穿著職業套裝的女人就風風火火地進了辦公大樓。
向暖一個人站在辦公大樓外。
辦公大樓前很空曠,門口只有她一個人,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仿佛一吹就倒。
夕陽餘暉灑落下來,柔和的光暈包圍住她,卻越發顯得這道身影孤零零的。
向暖呆站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轉身。她打算去附近尋家藥店,買點兒退燒藥。
然而,就在她轉過身往前邁步的瞬間,有三道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從她身旁飛快地掠過。其中一個男生動作靈敏地繞到了向暖身後,與她擦身而過。
他的車速很快,帶起一陣風,將向暖披散的秀髮吹起。柔順的髮絲在那一刻與他的皮膚貼蹭,輕細如風,並未讓他察覺。
男生眨眼間就騎出去好幾米遠,向暖卻僵在原地,驚魂未定,但因發燒而灼熱的皮膚感受到了一瞬的涼爽。
等她回過神,扭頭去看時,那道騎車的身影早已融入街道的人海中,模糊不清。
經過辦公大樓後,餘渡飛快地蹬著自行車,又湊到駱夏旁邊,揚聲調侃:“夏哥你剛幹嗎呢?沖妹子突然秀車技?”
駱夏被氣笑,沒好氣地說道:“秀什麼秀?”
要不是餘渡這傢伙把他擠到邊上,他怕繼續原路往前騎會剮蹭到人,至於突然繞到那個女生後面去嗎?
駱夏用車把撞了餘渡一下,警告道:“別挨我這麼近。”

向暖在藥店買了退燒藥後就去了一家便利店。
發燒不僅讓她沒胃口吃東西,連味覺都跟著變得遲鈍。
為了不空腹吃藥,向暖在便利店裡買了幾串關東煮,又買了一瓶水。
而後她就在店裡尋了個位子坐下,一邊慢騰騰地吃東西,一邊消磨時間,等著母親的回復。
後來就著水吞了藥,向暖漸漸地被困意席捲,腦袋昏昏沉沉,最終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向暖再有意識時,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她睜開眼,驚覺已是晚上,面前乾淨的玻璃窗上點綴著一顆顆水珠。
黑沉沉的夜色裡,城市的街景絢爛,璀璨的燈光像長在地上的星星。
向暖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接起了母親的電話。
“暖暖,”向琳有點兒愧疚地說道,“媽媽還有事情要忙,走不開。等你靳叔叔出差回來,咱們一家人再去飯店吃吧。”
向暖垂下眼皮,單單應了聲“嗯”,沒說別的,剛剛睡醒的嗓音還帶著幾分倦懶。
向琳聽出來,問她:“剛睡醒?還沒吃晚飯嗎?你跟你哥商量一下吃什麼,自己做點兒。”
向暖又應道:“知道了。”
電話被掛斷。
她剛張開嘴巴,那句“媽,你也記得吃飯”終究沒說出口。
向暖合上唇瓣,歎了口氣。她把手機放到一邊,抬手摸了摸額頭——好像退燒了。然後,她就望著玻璃窗上映出來的自己,不由自主地開始發呆。
須臾,便利店的門被推開,三道身影小跑著闖了進來。
其中一個男生抱怨:“什麼破天兒啊!從洲哥家裡出來時還好好的,這雨說下就下起來了!”
女孩笑著回道:“今天是七夕啊,餘渡,這會兒牛郎織女正鵲橋相會呢,當然要下雨了!”
他們說的話強勢地鑽進了向暖的耳中。
畢竟在他們沒來之前,便利店裡一直都很安靜。
此時,店內也只有他們的交談聲。
“駱夏,你真的好愛養樂多。”邱橙看到駱夏拿了一排養樂多酸奶,忍不住調侃。
向暖本來只是背對著貨架靜靜地聽著,連頭都沒回。
但是……駱夏?!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有所行動。
向暖瞬間扭頭向後望去,震驚地睜大眼眸。
余渡正在對邱橙說:“學姐你不知道,夏哥最愛這東西了,每天必喝。”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將手肘搭在了駱夏的肩膀上,笑著問:“是吧,夏哥?”
駱夏立在最外側的貨架旁,但剛好背對著向暖。
向暖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男生穿著白色的T恤衫和藍色牛仔褲,一頭黑色的短髮幹淨利落。
他的身形挺拔,瘦削卻硬朗,像正在生長的白楊,抽枝拔節。
隨後,男生爽朗的嗓音響起:“說得你很瞭解我似的。”說罷,他側身,又拿了一條綠箭口香糖。
這下,向暖看到了他的側顏。
她的心跳驀地一滯,呼吸仿佛都停了一瞬。
男生正低垂著眼瞼,便利店的燈光灑落在他周身,暈染開來,將他冷白的膚色襯得更明顯。
駱夏轉身要去結帳,向暖立刻轉過頭,低垂下腦袋。
胸腔裡的心臟很莫名地撲通撲通跳。
真的……是駱夏嗎?
她忽然有點兒不確定。
向暖背對著他們,輕輕摳著手指,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余渡正追在駱夏身後,抑揚頓挫道:“咱倆從小學認識到現在,多少年的交情,你說!這麼多年還不夠我瞭解你的嗎?”
駱夏似乎懶得理他,沒說話。
他們三個人在收銀台付錢時,向暖從座位上起身,走到貨架邊緣,假裝自己在挑東西,然後稍微偏頭望向收銀台。
就在這時,等在駱夏旁邊的邱橙注意到了向暖忐忑打量的視線。
邱橙偏過頭,勾起唇來,偷偷輕笑著跟駱夏說:“有個女生在偷看你。”
向暖正歪著頭努力辨認這個男生到底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駱夏,被她關注的人就扭頭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向暖受驚般瞬間縮回腦袋,把自己藏在貨架後。她胡亂地從手邊抓了一把雨傘,然後折回座位,拿起手機和退燒藥,慌慌張張地去付錢。
他們已經買完東西在距離門口很近的位子坐下了,大概是想等雨停了再走。
向暖把雨傘遞給收銀員。
“二十元。”
向暖從兜裡掏出錢來放到收銀臺上。
然而……她出門就帶了五十元錢,打車加買藥和食物花了一大部分,現在有零有整只剩下十四元八角。
她尷尬得整張臉都漲紅了,只好抱歉地輕聲說:“不好意思,我……我不……”
話還沒說完,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溫潤的男聲:“差多少?”
向暖頓時僵住,動彈不得。
收銀員說:“五塊二。”
駱夏從錢包裡拿出一張五元紙幣,又捏了兩個鋼鏰兒,遞給收銀員。
收銀員收了錢,隨即把傘遞給向暖。
向暖愣愣地伸手接過,而後轉身。
也是在這一瞬間,向暖終於確定,眼前這個高出她一頭多的男生就是她認識的那個駱夏。不僅僅因為這副長開的面容上還隱約殘留著童年認識的男孩的影子,更因為他的左耳耳垂上也有一顆痣。
駱夏收起錢包,正欲轉身,向暖就局促地小聲問他:“我……要怎麼還你錢?”
大概是她的聲音太細弱溫暾,駱夏沒聽清,他發出疑惑的“嗯”聲的同時,朝她微微彎下腰湊近,但仍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體貼又紳士。
向暖的心臟因為他的靠近,倏地一緊。
她低垂著腦袋,臉頰泛紅發燙,眼睫毛快速地撲閃著,呼吸卻竭力地放輕再放輕。
向暖重新說了一遍,音量依舊很小,剛剛夠他聽清:“我……該怎麼還你錢?”
男生微彎起漂亮的桃花眼,低笑著說:“沒多少錢,不用還了。”
向暖有些恍神,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也認出了她。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驗證,駱夏就已經邁著長腿回到了他朋友那邊。
向暖不好過去打擾,輕輕地抿了抿唇,朝便利店門口走去。
在推門離開的那刻,向暖又一次不經意聽到了他們說話。
“夏哥你什麼情況啊?”餘渡好奇地問完,笑著揶揄,“英雄救美?”
聞言,剛走出便利店的向暖腳步微頓,她的手還抓著門扶手沒有松。她忍不住抬眼望過去,同時刻意放緩鬆開門的動作。
男生姿態慵懶地靠在椅子裡,眼簾微垂,喉結滾動,正在仰頭喝養樂多。
旋即,向暖聽到駱夏漫不經心地笑著說:“她,靳言洲的繼妹。”
秋雨突然猛落,豆大的雨點被風拍在向暖的臉上,涼颼颼的,也將她心中的期待一同澆熄了。
他們的說笑聲在雨聲中慢慢變得遙遠,越來越模糊縹緲,但向暖勉強能聽清。
邱橙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駱夏挑眉:“他家客廳裡有照片。”
客廳裡確實有照片——昨天她們剛來到沈城,兩個大人就帶著她和靳言洲去照相館拍了張家庭合照,把照片快洗出來後用相框裱好,放在了客廳的櫃子上。
但……照片應該被靳言洲放倒反扣在了桌上才對。
女孩子倉皇地鬆開玻璃門。便利店的門合上,將她和他們隔絕。
向暖的世界裡只剩下稀裡嘩啦的雨聲。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他根本不記得她了。

向暖慶倖剛才沒有貿然喊他的名字,更慶倖沒自報家門告訴他她是向暖。
她輕咬著唇,去撐手中的紫色雨傘。大概因為她太過心慌意亂,右手大拇指的指腹不小心被傘柄處的鐵片割了一下。
雖然手指沒破皮,但有一瞬鑽心的疼,疼得她秀眉緊蹙。
她用食指的指甲用力按壓著大拇指的指腹,緩慢地來回刮了幾次。疼痛感被削弱,取而代之的是持久的麻意。
向暖撐起傘,放輕腳步踩著雨水走到路邊,試圖攔一輛出租車。
雨勢比剛才大,經過的出租車也越來越少,而空車更是寥寥無幾。
向暖雖然穿著外套,但在這麼陰冷的雨夜裡,依舊覺得寒涼。
一陣風吹過,調皮的雨滴趁機飄進傘下,有一滴甚至順勢鑽進了她的衣領裡,向暖被凍得打了個激靈。
好在她等了半個小時,終於有一輛空車停在了面前。
向暖伸出已經變得冰涼的手,拉開後車門。
在上車前,她問司機師傅:“師傅,我能等您把我送到家後上樓取錢拿給您嗎?到時候您跟我一起去家裡拿錢也行。”她忐忑地補充。
司機見她是一個文靜乖巧的小姑娘,說話還帶著吳儂軟語的腔調,而且這會兒雨越下越大,就沒猶豫,爽快地說道:“上車吧。”
向暖感激道:“謝謝師傅。”
她收了傘,坐進後座,對司機報了地址,而後便望著車窗上不斷滾動的雨簾,心不在焉地發起呆來。

十一年前的初夏,六歲的向暖隨父母從南城搬家到江南古鎮興溪,住進了四合院的其中一戶。
搬家的理由簡單又現實。
因為母親發現父親精神出軌了其他女人,當時又剛好有個到興溪工作的機會。為了斷絕父親和那個女人的往來,母親毅然決然地搬家到興溪。父親心虛理虧,哪怕不情願,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但搬家並不能抹掉他們婚姻裡的污點。應該說,夫妻間的感情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無法修復成原本的面貌。
他們剛搬家到興溪的那段時間,父母的關係可以用劍拔弩張來形容。
儘管母親選擇為了孩子保全家庭,卻無法再信任背叛過自己的丈夫,所以每每說話,都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父親忍耐過幾次後也厭倦躁怒,加之找工作很不順利,就開始嫌棄母親,各種挑刺找碴兒。
兩個人互看不順眼,說話一旦超過三句,必定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會惡語相向。
每到這個時候,幼小無措的向暖就會被母親推出家門,關到門外。
可他們的爭吵聲隔著門也能聽到。
這樣的劇情每天都在上演。向暖從一開始害怕哭泣,到漸漸麻木冷漠,其實也只用了二十多天的時間。
六月下旬的某天中午,向暖再一次被母親向琳趕出門。
大概母親當時情緒激動,沒有收住力道,向暖踉蹌著被推出門外後,身體在慣性作用下不受控地往前傾。
然後,她摔下了臺階。
雙馬尾辮在空中像秋千一樣蕩了蕩,下一秒她就跌倒在青磚地上。
盛夏時節的正午,頭頂的太陽灼熱,連微微拂過的風都帶著一波波令人窒息的熱浪。
穿著白裙的向暖雙手摁在地上,被磚地燙到,手指瞬間像蜻蜓撲翅般彈起,兩條皮膚細嫩的小腿也被烤得不由自主地屈膝。
但她並沒有立刻起身。
還沒完全緩過神的向暖木著臉僵坐在地上。
明明頭頂烈日高照,光線亮得晃眼,溫度高得仿佛要起火,她卻恍若墜入冰冷的地窖,沒有光,寒氣逼人。
就在這時,她頭頂的陽光被一道人影遮住。
向暖呆呆地仰起頭。
她的臉蛋兒被太陽炙烤得通紅,漂亮的杏眼中蒙了一層晶瑩的水光,像閃閃發光的寶石。
遮住她頭頂陽光的陰影在她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就變成了無盡的光芒,而沐浴在明亮光芒下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向暖淚眼模糊地望著站在她眼前的男孩。
他大概和她差不多大,頭髮短不遮眉,長相精緻俊俏,那雙眼睛清透如水,泛著光澤,左耳垂上還有一顆很小的痣。
男孩穿著白色的立領短袖和黑色的背帶短褲,踩著黑色涼鞋,打扮得像個小紳士。
而他似乎就是一個小紳士。
因為,向暖看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而後,男孩撲閃著又長又密的眼睫毛開口,稚嫩的嗓音帶著認真和關切:“地上燙,你起來。”
向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隨即被他用力拉起。
突然之間,她好像被人從陰暗冰冷的地窖拉到了地面之上。
向暖重新見到了光。

“姑娘?”司機停好車,喊在後座出神的女生,“姑娘,到了。”
向暖的思緒登時被強硬地從回憶中扯出來。
她慌忙開車門,對司機輕聲說:“師傅您等一下,我去拿錢。”
這場雨在她發呆的時候已經悄然停歇,此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雨後的青草味。
等向暖付了車費再折回家,才注意到客廳和餐桌一片狼藉,不用猜也知道是靳言洲和他那幾位朋友的傑作。
向暖又不禁想到了駱夏。他居然是靳言洲的朋友。
她想到這裡,駱夏在便利店說的那句話就突然從她的腦子裡冒了出來:“她,靳言洲的繼妹。”
所以在他眼裡,她不是向暖,是靳言洲的繼妹。
向暖垂下眼簾,遮住眸子裡一閃而過的失落之色,轉身上樓。她剛走了幾級樓梯,就聽到靳言洲在房間裡沒好氣地罵人。
他似乎在打遊戲。
向暖沒有停下腳步,徑直回臥室。
她本不想管樓下的一片狼藉,但洗了熱水澡暖過身子後,還是認命地下樓收拾。
因為她知道,這是靳言洲故意的。她也知道,如果她現在不打掃,母親加班回來後也會收拾乾淨。
向暖不是在討好靳言洲,而是不想讓母親那麼累。
雖然她並不喜歡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但更想母親可以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為了孩子選擇委曲求全,維持著出現裂痕的婚姻,最後卻還是走上了離婚的道路。
靳叔叔是母親自己的選擇,向暖不會干涉過問。
她只想等自己經濟獨立後搬出去住,時不時回來看看母親。
向暖把樓下打掃乾淨,倒了杯水回了房間。
她並不知道,在她關上臥室門落鎖後,靳言洲將門開了條縫兒,小心翼翼地挪步出來,走到樓梯口偷偷往樓下望瞭望。他只大概掃了一眼,然後就飛快地原路返回,進了房間。
正在QQ群裡和駱夏他們聊天的靳言洲發消息。
靳小爺:“我就說她會乖乖收拾。”
餘生渡我:“洲哥最牛!”
秋橙:“我說你怎麼不讓我們幫忙收拾殘局,原來是要欺負小姑娘!”
LX:“幼稚。”
靳小爺:“誰喝養樂多誰幼稚。”
LX:“行,別再讓我看見你喝。”

雖然退燒了,但為防反復,向暖在睡前又吃了一次退燒藥,然後就上床睡覺了。
在出租車上被打斷的回憶,在這晚強勢地鑽進了她的夢境。
駱夏將向暖拉起來後,並沒有立刻鬆手,而是牽著她去了院子裡的葡萄架下。
那裡有一張木桌和幾把竹椅。
駱夏讓向暖坐下,自己小跑離開。再回來時,他一手端著一塊小蛋糕,一手拿著兩根老冰棍。
“今天是夏至,也是我的生日,這個分給你吃。”駱夏把那塊生日蛋糕推到向暖眼前,又遞給她一根老冰棍。
向暖受寵若驚,驚惶地望著他,說話的聲音又軟又輕,還帶著幾分甜:“祝你生日快樂。”
駱夏在她對面坐下來,沖她一笑:“謝謝。”
向暖並沒有立刻吃,而是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我沒有禮物能送你……”
駱夏眨了眨眼,隨即問:“你會唱《生日快樂歌》嗎?”
向暖點點頭,乖巧地小聲回答:“會的。”
“那你給我唱《生日快樂歌》吧,”駱夏特別善解人意,“這是我的心願,你能滿足我的心願,會比送我禮物還讓我開心。”
向暖立刻坐正,認認真真地給他唱了一首《生日快樂歌》。
那天中午,他們知道了彼此的名字。
“我叫駱夏,駱駝的駱,夏天的夏。你呢?”
“向暖,方向的向,溫暖的暖。”
那塊生日蛋糕特別甜,奶油入口即化。
那根老冰棍也很甜,冰冰涼涼的,沁透心脾,驅趕走縈繞在周身的熱意。
直到現在,向暖都清晰地記得那種甜進心裡的味道。
那是夏天的味道。

向暖半夜醒來時,向琳剛回到家。她躺在床上,聽著向琳儘量放輕腳步回房,連開門的聲音都很輕,似乎生怕吵到她和靳言洲休息。
向暖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淩晨4點13分了。
人醒過來,夢裡未完的回憶也跟著被牽扯出來。
向琳好像直接睡了。
周圍一片安靜,向暖卻沒了睡意。
萬籟俱寂時分,窗外的夜色濃稠,好像還起了薄薄的霧,向暖透過玻璃窗看出去,景色朦朦朧朧的。
向暖披散著頭髮靠坐在床頭,垂眸盯著明亮的手機屏幕,思緒還在接著夢境飄浮。
那天之後,住在她家對面的駱夏每次都會在她被趕出家門後到院子裡陪她。
不下雨時,他們就相對坐在葡萄架下;下雨時,他們就並排躲在屋簷下。
他從不會因為她的家庭而費盡口舌安慰她,只跟她聊其他無關痛癢的趣事。
對向暖來說,駱夏這樣的陪伴比口頭安慰更能治癒她。
那個暑假對向暖來說本該成為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可因為突然出現了一個叫駱夏的男孩,就變成了她生命中最無可替代的光景。
十一年來,每年夏季,她都會把私藏在心裡的那個夏天捧出來偷偷回憶。
每回想一次,他在她心裡的印象就更深一分。
她記得他們在葡萄架下吃冰鎮西瓜、喝橘子汽水、聽蟬鳴蛙叫、看月淡星疏。
她記得電閃雷鳴、驟雨狂風時他們一起躲雨的屋簷,也記得他們在晴朗夜晚並排穿過巷子時,在皎潔月色下投射的兩道影子。
她記得興溪的那條河和跟他一起坐過的烏篷船,也記得她與他在街道昏黃的路燈下,互相踩對方的影子追著跑。
她記得那個夏天,也記得和他有關的屬�那個夏天的一切。
她更記得他——駱夏。
可是那些她視如珍寶的回憶,對他來說好像沒什麼特別的。
那個夏天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夏天,並不值得珍藏。
和她有關的一切,在他的記憶中都隨著時間的洪流被沖淡印記,最終消失不見。
包括她。

向暖是在那個夏末才知道,駱夏只是在暑假期間到姥姥家暫住。
後來,夏天過去了,暑假結束了,駱夏也走了。
而後十一年,他們再無任何聯繫。
再見面,他們已是陌生人。

沈城一中要求高三生在8月30日返校上課。
當天,向暖起了個早。她洗漱完換好衣服下樓時,靳言洲的房門緊閉著,似乎還沒起床。
忙了幾天的向琳正在樓下放碗筷。看到女兒,她輕聲招呼:“暖暖,快過來吃飯。”
母女倆相對而坐吃著早餐。向琳又對向暖略微抱歉道:“媽媽一會兒要去公司,沒辦法送你和言洲去學校,你讓你哥帶你去班上。”
向暖想到昨晚向琳沒回家前靳言洲對她說的話,沒多講什麼,只點點頭應下來:“嗯。”
向琳吃過早飯就開車去上班了。
向暖起身收拾了她和母親用過的碗筷,沒動桌上給靳言洲留的早餐。而後,她上樓拿了書包,就率先離開了家。
昨晚,向琳加班沒回家前,向暖在睡前下樓倒水,無意間聽到靳言洲的房間裡傳來他煩躁的說話聲。他似乎在打電話。
等她端著水杯踩著臺階上樓,就被靳言洲堵在了樓梯口。
他站在最高一級樓梯上,居高臨下地垂眼看她,眼神冷漠又鋒利,話語中透著厭煩。他警告似的說:“明天我騎自行車去學校,不載人,你自己走,別跟著我。”
在轉身回房間前,他又想到什麼,冷冷地補充:“還有,希望你明白,我沒有兄弟姐妹。”
本來仰頭看著他的向暖收回視線,語氣平靜地回答:“知道了。”
靳言洲不屑地輕哼了一聲,隨即就邁著大步回了房間,將門摔上。
向暖懷疑那通電話是他父親靳朝聞打來的。
但這些都不重要。
向暖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沐浴在明亮的陽光裡,一個人走在路上。
前幾天她在家附近轉了轉,已經熟悉了周圍的街道和公交車站,所以知道該坐哪趟公交車去學校。
上車後,向暖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經過五六站,走上來一個人。向暖正偏頭望著窗外發呆,並沒注意。
邱橙本來只是想往後排走走,沒想到會意外看到那天在便利店見過的那個女孩。
哦,對,她是靳言洲的繼妹。
正巧向暖旁邊的是空座,邱橙就走過去,從肩上卸下書包,坐在了向暖的身旁。
旁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向暖回過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然後就對上了邱橙笑盈盈的雙眸。
向暖的記憶力並不差,她記得這個女孩子,所以在發現坐在自己旁邊的人是那日和駱夏在一起的女生時,她的眼神微閃,很快撇開了視線。
邱橙比較自來熟,淺笑著說:“你好,我們見過的。”
向暖只輕點了一下頭,很小聲地應道:“嗯。”
邱橙又說:“我叫邱橙,你叫什麼呀?”
向暖回答:“向暖。”
“向暖,”邱橙重複了一遍加深印象,而後笑著說,“記住啦!”
最後,兩個人一同在沈城一中的公交車站處下車。
邱橙好奇地問向暖:“你在哪個班?”
向暖雖然說的是普通話,但總有種江南女孩獨有的吳儂軟語的腔調,聽起來格外溫柔:“高三(13)班。”
邱橙的眼眸霎時亮了一下,她驚喜地說:“我就在高三(13)班。還有那天跟我一起的那兩個男生,他們也都是高三(13)班的!”
向暖的心臟倏地一緊,呼吸都停了一瞬。
駱夏和她同班?
向暖還沒緩過神,就聽邱橙又道:“靳言洲也在。”
向暖垂下眼,沒接這句話,而是輕聲問邱橙:“你知道班主任的辦公室在哪兒嗎?”
邱橙很熱心地說:“我帶你過去。”
向暖在跟著邱橙去辦公樓的路上,從邱橙嘴裡知道了不少事。
比如,邱橙其實大他們一屆,是回來複讀的。
比如,沈城一中的教學樓被劃分為東西兩棟。高三生獨佔東樓,高一和高二共用西樓。
教學樓的二層、四層都和對面的辦公樓搭了連廊相通。向暖和邱橙就是從教學樓東樓進的,然後在二樓直接穿到了辦公樓。
班主任楊其進是化學老師,辦公室就在二樓。
邱橙把向暖帶到辦公室門口就回教室了,順便還幫向暖拿走了書包,說可以幫向暖占座位。
向暖禮貌地敲了敲門,辦公室裡傳來一聲爽朗溫和的回應:“進。”
向暖推開門,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前。
她輕喊:“老師。”
楊其進望向她,笑了笑,語氣溫和地問:“你是向暖吧?進來進來。”
向暖走到辦公桌旁,才看清楊其進桌上的一堆教材和輔導書,好像都是她要領的。
楊其進指著辦公桌上放的東西對她道:“兩套校服,還有你接下來要用的書。沈城一中的教材和興溪的不一樣,很多知識點都有差別,而且這邊複習進度快一點兒。你別著急,慢慢適應。”
向暖點點頭,回道:“好。”
楊其進捏著靳朝聞和向琳給她辦轉學時附的成績單——從高一到高二,整整兩年的大考、小考成績都有。
他低頭大致瀏覽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整體成績還行,就是物理單科……你原來就總是踩及格線的話,接下來想要跟上這邊的進度會更費勁。這樣,我跟物理老師打聲招呼,讓他對你多上點兒心。你自己在課後也多做點兒題鞏固,各科有不會的就積極問老師和同學。”
向暖乖乖地說:“好,謝謝老師。”
抱著一摞書和兩套校服從楊其進的辦公室出來後,向暖沿原路回教學樓。
剛剛邱橙跟她說了,高三(13)班就在二樓。
只是剛從辦公樓轉過彎,向暖就不得不停下,抬起一條腿來作為支撐,勉強又抱緊了些懷裡的書。
最上面裝在袋子裡的校服已經開始歪斜,隨時都可能滑下去。向暖小心翼翼地走著,試圖用下巴將校服拉回來一點兒,但沒走幾步,校服又有要滑落的趨勢。
向暖這次換了種方式。她將身體歪了歪,肩膀一高一低。
向暖正試圖讓快要掉落的校服回歸原位,身後突然走過來一個人。爽朗的男聲在她耳畔上方響起:“需要幫忙嗎?”
不知為何,明明是只在前幾天聽過一次的聲音,向暖卻瞬間就清晰地辨認了出來。
她的手一軟,懷裡的東西突然都劈裡啪啦地掉在了地上。她手忙腳亂地蹲下來撿校服和書,長睫毛顫得像蝴蝶振翅。
駱夏沒想到自己說句話會把人嚇成這樣,也俯身幫她撿書,同時道歉:“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向暖胸腔裡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著,聲音震著她的耳膜。
她將頭垂得很低,根本不敢抬頭看他一眼,只很小聲地回道:“沒事。”
女孩子的高馬尾辮滑向右側,遮住了右耳根的一片通紅,可左邊泛紅的耳根被暴露得徹徹底底。
旁邊走廊的窗戶大開著,一陣風灌進來,還沒被撿起的書嘩啦啦地翻著頁,像極了被駱夏的出現攪亂心神的向暖此時的處境。
向暖伸出手去拿那本躺在地上亂了頁的書,卻沒想到駱夏也同時伸出了手。
兩個人的手指很輕地貼了一瞬,觸感細微得如同羽毛拂過。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感受他手上的溫度,反應卻大得像碰到了滾燙的沸水,指尖輕顫著瞬間縮回手。
駱夏根本沒在意。他將書撿起來,放在最上面,而後就抱著他幫她撿起來的這堆書起身。
也是這時,他才發現這個女生是那天在便利店有過一面之緣的靳言洲的繼妹。
向暖這次把校服墊在最底部,搬著剩下的書站起來。
她依舊低著頭,垂眸不看他,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可在開口的那一刻,還是染了微弱的顫音:“謝謝,幫我把書……”
她想說“把書放在這上面就行了”,還沒說完,駱夏就道:“幫你搬過去。哪個班?”
向暖有一瞬的恍神,隨後輕聲道:“13班。”
駱夏沒再說什麼,只挑了下眉,因為“13”這個數字。
駱夏率先往前走去。向暖跟在他的身後,這才敢慢慢抬頭,望著他的背影不眨眼。
男生穿著藍白色的校服,明明校服寬大又醜陋,可穿在他的身上,意外地襯得他身姿筆挺。
連接兩棟樓的長廊兩側每隔幾步就有一扇窗,向暖看到從窗外瀉進來的陽光隨著他的腳步,一會兒鋪滿他的周身,一會兒又消失不見,忽明忽暗的,像落在他身上一閃一閃的星星。
後來,在這一年裡有無數次都是這樣。他在前面信步走,而她只敢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偷偷仰望。
兩個人剛進教室,駱夏還沒問向暖把書放到哪兒,邱橙就率先揮著手沖向暖笑著喊道:“向暖!這兒!”
向暖的心臟“咯噔”一下,頭皮都繃緊了。
然而,她這麼緊張,駱夏卻根本沒任何反應。
向暖沉下氣,心也跟著倏地墜落。
雖然班上除了轉學生向暖和複讀生邱橙,其他人在高二時都是同班同學,但由於教室換到了東樓,大家這會兒都是亂坐的。
向暖和邱橙暫時成了同桌,在中間正數第三排。而駱夏在靠後門的最後一排,和靳言洲同桌。余渡在駱夏的前排,同桌是個女生。
沒多久,預備鈴打響。
沈城一中的傳統,早上第一節和下午第一節的上課前三分鐘,會響一次預備鈴。
鈴聲一響,教室裡就漸漸安靜了下來。隨後,楊其進抱著教材走進教室。
從分了文理班後就帶這些學生的他放下課本,對都是熟面孔的同學們說:“今天第一節上化學啊,我跟你們數學老師換課了。在上課之前,我們先認識一下兩位新同學。”他說著,叫了向暖和邱橙的名字,“向暖,邱橙,你們上來做個自我介紹。”
邱橙率先走上講臺,大方地笑著說:“大家好,我叫邱橙,之前是你們的學姐,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同學了。當然,你們繼續叫我學姐,我也很樂意。”
邱橙說完下來,換等在講臺下的向暖走上去。
被全班的人盯著,向暖很不自在,臉上的肌肉繃得特別緊,喉嚨也發幹。
她抿抿唇,輕細的聲音帶著軟意響起:“大家好,我叫向暖。”
她頓了一下,生出一股衝動,或許是不甘心在作祟,也可能受這幾天縈繞在她心頭耿耿於懷的念頭驅使。
向暖視線飄忽地望向後門的方向,看著他,像試探又似提醒,繼續道:“方向的向,溫暖的暖。”
然而,坐在靠近後門外側的駱夏並沒有看她。他神色淡然,正偏頭斂眸瞅著課桌上的一張卷子若有所思。
男生的左手支著腦袋,右手不緊不慢地轉著筆,動作靈活又漂亮。
他根本沒聽她說話。
或者,他聽見了,但不覺得哪裡熟悉特別,所以才沒有任何反應。
上課鈴正式打響。
這陣鈴聲像一道沉重的審判,落在向暖的頭上,徹底把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希冀無情地斬斷。
可能對駱夏來說,她是新來的轉學生,是靳言洲的繼妹,是高中最後一年的同班同學,但不是向暖——那個給他唱《生日快樂歌》的向暖。

高三開學第一天,物理老師帶著卷子來上課。
新學期的第一節物理課,老師就讓學生們做試卷,美其名曰“隨堂測試”。
“不記分,就看看過了一個暑假你們還記得多少。”物理老師這話一出,引來一片哀號。
“別唉聲歎氣了,”物理老師推了推眼鏡,提醒,“就一節課的時間,下課我就收走,抓緊時間做題。”
這下沒人再抱怨,大家全都低下頭填試卷了。
向暖盯著眼前這張物理小測的試卷,腦子仿佛成了一團糨糊。
明明字都認識,公式裡的字母含義她也大多背得出來,但……她就是不會。
正反面的整張試卷,十五道選擇題,兩道大題,她只對屈指可數的幾道選擇題有把握。
向暖抿緊唇,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最終算出來的結果卻不在選項裡。她捏著筆的右手猶猶豫豫,最終憑直覺選了個答案。
時間似乎被按了加速鍵,以幾倍的速度飛快地往前沖。
向暖剛把選擇題蒙完,物理老師就提醒他們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
她慌亂地翻到大題的位置。等看完倒數第二道大題的題幹,她已經因為著急和無力而出了一身薄汗。
十分鐘眨眼就過,下課鈴聲準時響起。
試卷從後面傳過來,向暖只能認命地把卷子放到他們這列的試卷裡,再把試卷繼續往前傳。
每列的試卷被傳到第一排的同學手中,對折成一遝,被物理老師收走。
後來向暖才知道,沈城一中的學生平常都是這樣交作業的。因為這樣發卷子時很方便,只要看一眼其中一張試卷上的名字,就知道這遝該放在哪列,從第一排往後傳就行了。
熬過上午,向暖和邱橙在吃過午飯後去了學校的生活超市。
向暖其實不知道買什麼,只是被邱橙拉過來的。但當她轉到乳飲品的貨架前,看到養樂多的那一刻,腦海裡閃過那日她在便利店聽到的一句話——
“駱夏,你真的好愛養樂多。”
向暖伸出手,剛拿起一排養樂多,邱橙就抱著小零食走了過來。
看到向暖手中的東西,邱橙訝異道:“你也喜歡養樂多啊?”
向暖偽裝得格外淡定,含含糊糊地應道:“嗯。”
但她忘了,最正常的反應應該是好奇地問邱橙:“還有誰喜歡養樂多?”那個“也”字肯定會讓人想要問回去,而她跳過了這一步。
只因為,她心裡知道那個人是誰。
邱橙並沒有捕捉到這個微小的細節。她從向暖手中拿過養樂多放回貨架,說:“回去我拿給你喝,別浪費錢再買這個啦,你買別的吃。”
就在這時,向暖聽到身後那排貨架後傳來兩個女孩子的說話聲。
“這兒有折千紙鶴的彩紙,還有裝千紙鶴的玻璃瓶!”
“據說折一千隻千紙鶴,就能實現一個願望!準確地說,應該是每折一隻就能承載一份祝願,折滿一千隻就可以許個願望。”
“我要買回去折千紙鶴,送給我喜歡的男孩子!”
千紙鶴,許願。
向暖從零食架上拿了幾根棒棒糖。
等那兩個女生走開,她就繞到後排的貨架前,找到了她們說的玻璃瓶和正方形彩紙,然後買了下來。
向暖抱著東西回教室的時候,邱橙賊笑著問她是不是有暗戀的人才要買彩紙折千紙鶴。
“不是。”向暖垂著眼簾,佯裝鎮定,淡然地輕聲回道,然後有些心虛地解釋,“想許願高考能考好。”
邱橙本來就是隨口一說,更像在逗向暖,聽到向暖的解釋,便笑著打趣:“你好虔誠啊向暖,提前一年就開始準備為高考祈願。”
向暖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淺笑著沒說話。
到教室後,邱橙沒回自己的座位,徑直往後門走去。
向暖回到座位上,把玻璃瓶和彩紙收進課桌抽屜裡,然後就看到了上午第二節課做的隨堂小測試的試卷被發了下來。
滿試卷都是紅色的斜杠,對鉤寥寥無幾。
最後一道大題她都沒寫,空白的答題區域被物理老師打了一個鮮紅的問號。
同桌邱橙的試卷攤在桌面上,看起來正確率不低。至少正面的選擇題只有一題出錯。
偏偏這個時候,向暖的耳朵靈敏得過分,將其他同學低聲感歎的話都聽了進去。
物理課代表說:“我剛才去拿試卷,老師跟我說,這次小測駱夏當時只用了二十分鐘就答完了。老師在上課時就當場看了他的卷子,全對。”
另一個男生接話:“夏哥根本就不是人。我從初中開始就跟他一個學校,這幾年他始終霸佔年級第一,幾乎每次數理化都是滿分,而且每年都參加數學和物理相關的競賽,還都拿了獎。”
“不怪我們女孩子都喜歡他,”崇拜駱夏的女生佩服道,“他是真的值得!又高又帥又有教養,關鍵成績還賊棒!這樣的男生誰不愛呀!”
“拜託,別說女生了,我一男的都很崇拜他,夏哥太招人喜歡了。”
這下,本來就被成績打擊到的向暖更挫敗了。她怔怔地望著手中鮮紅得刺目的卷子,心裡的落差大到讓她快喘不過氣來。
駱夏本來趴在桌上打算睡午覺,結果就被邱橙一掌拍在背上。
他偏了一下頭,將埋在臂彎裡的臉露出來,對邱橙不滿道:“吵人睡覺犯法。”
邱橙直接開口要東西:“養樂多!養樂多!”
駱夏將一隻手伸進課桌抽屜裡,摸了一瓶出來,放到桌上。
邱橙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駱夏更加不滿:“你打劫啊?”
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又掏出一瓶給她。
邱橙一手抓著一瓶養樂多,笑嘻嘻地對駱夏說:“找你哥報銷。”
駱夏懶得說話,正要繼續埋頭睡覺,邱橙又突然把兩瓶養樂多擱到他的桌上。
她盯著走廊上的一道身影,飛快地說道:“我看到一個老同學!駱夏你幫我拿回去,給向暖一瓶啊!”
駱夏無語,用手肘拐了旁邊的靳言洲一下,嗓音倦懶道:“你去。”
靳言洲冷淡道:“學姐讓你去。”
駱夏說:“給你妹的。”
靳言洲的臉色更沉,他回擊:“又不只給她,學姐還是你嫂子呢。”
靳言洲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邱橙和駱夏的表哥關係很好,本來兩人今年都能上大學的,結果邱橙因為沒和對方考進同一所大學,非要回來複讀。
指使不動旁邊的人,前桌餘渡這會兒不在教室,駱夏只好認命地起身,捏著兩瓶養樂多往前排走。
他停在正數第三排的課桌旁,一眼就掃到了女孩子試卷上多得要命的斜杠。
駱夏對別人的成績不感興趣,把兩瓶養樂多放在向暖的課桌上,話語簡潔:“給你和邱橙的。”
向暖先是愣了一瞬,隨即就慌亂地想要把慘不忍睹的試卷藏起來。
心跳紊亂的她將試卷塞進課桌抽屜,手卻笨拙地碰到了課桌邊緣,傳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惹得她的眼淚都要湧出來了。
向暖沒想過邱橙說的給她養樂多是找駱夏要。她梗著脖子,盯著被他放在桌上的養樂多,聲如蚊蚋地道謝:“謝……謝謝……”
駱夏已經轉身回去了,並沒有聽到她的道謝。
向暖呆坐在座位上,左手覆在右手的掌骨處,被碰這一處的痛覺還沒消退,火辣辣地疼,像有什麼東西在這塊骨頭上不斷地碾著,火燒的感覺一路蔓延,燎到心裡,灼燙又難受,讓她的喉嚨也跟著哽住。
她用力地睜了睜酸脹的眼睛,茫然地想:他剛才有沒有看到她的試卷?他會不會覺得她很笨?
向暖耷拉下腦袋,一邊揉著右手上被磕到的那塊骨頭,一邊強忍眼淚。
她一時間居然分不清這麼難過到底是因為成績太差,還是因為被他撞見成績太差而感到羞愧,抑或是他太優秀,而她又太普通。

這天不僅物理老師對他們進行了隨堂測試,數學和英語也都做了小測。
向暖的成績都不太理想,她有很多不會的知識點。
而駱夏,物理滿分,數學全對,英語也沒錯。他就像同學們口中傳的那樣,是一個讓人望塵莫及的人。
下午的第三節課還是物理課,物理老師拿著上午隨堂測試的試卷來講題。
“十五道選擇題,其中有五道是多選題。我不說這裡面有多選題,你們就全都當單選題做是吧?”越說越氣的物理老師推了一下眼鏡,繼續道,“全班幾十號人,就三個同學看出來有多選題,填了正確選項。除了駱夏、靳言洲、邱橙這三位同學,剩下的人做題時都不帶腦子吧?那麼明顯的正確答案都不填!”
物理老師一邊訓斥一邊講題,最後話訓完了,題也講完了。
向暖整節課都在努力跟著老師的思路走,但還是有不少地方跟不上。班主任說得沒錯,她學起來真的很費勁,尤其物理這門課。
下課鈴響,物理老師說了“下課”。
神經緊繃了一節課的向暖還沒鬆口氣,突然就聽物理老師叫道:“向暖。”
向暖驀地抬頭,只見物理老師對她招招手,說:“你跟我來。”
而後老師就拿著試卷講義和保溫杯率先走出了教室。向暖慌張起身,忐忑地跟在老師身後,去了物理辦公室。
“你們班主任跟我提了你物理偏科,但我沒想到你這麼偏。就算教材不同也不至於考得這麼差啊。”物理老師私下脾氣倒沒那麼暴躁,對待向暖還算溫和,只是語氣頗為無奈,“你這情況,我建議你找個家教補補課。趁現在還有時間,打好基礎最重要,不然非但跟不上系統複習的進度,還會越拖越差。”
向暖抿緊嘴唇,絞著雙手,難堪得說不出話。
雖然她在興溪上學時物理成績也差,但至少可以及格,再加上其他幾門課的成績彌補,也可以在班上名列前茅。可來了這裡之後,她才發覺沈城一中複習的進度比興溪快不少,而且學的知識點也比興溪難,每道題都像是她之前接觸過的題型的更深層次的變形題型。
她根本吃不透。
物理老師在紙上寫了一個姓名和一串電話號碼,遞給向暖,歎氣道:“你要是有意向,就打這個電話。這是今年從學校畢業的理科狀元的號碼,他高考理綜滿分,之前也得過很多競賽獎,現在就在沈大讀物理系。我已經問了他,他有空做家教,你需要的話就聯繫他。”
向暖接過,低頭看了一眼,稍怔。這個理科狀元的名字叫……秋程?居然和邱橙的名字完全同音。
隨後向暖輕聲道謝:“謝謝老師。”
物理老師喝了口水潤嗓,又歎了一口氣,安慰說:“去吧,你也別太灰心,這才剛開學,還有一整年的時間呢。”
從辦公室出來,向暖捏著紙往教室走。
秋風從長廊的窗戶裡灌進來,吹得她額前的碎發淩亂。
向暖踏著上課鈴聲進了教室。
從前門進來的她一眼就看到了靠近後門最後一排的座位空著——駱夏和靳言洲都不在。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向暖回到座位上,抽出物理試卷,開始在改錯本上訂正錯題。
四十五分鐘後,鈴聲響起,放學。
向暖和邱橙同路,收拾了書包一起往外走。
她到底忍不住,問了邱橙:“下午第四節課可以不上嗎?”
為什麼駱夏整節課都不在?
邱橙反應過來向暖指的是駱夏和靳言洲,還以為向暖在意靳言洲逃課,畢竟他是向暖名義上的哥哥。
邱橙笑道:“你說駱夏和靳言洲啊,他倆去競賽班了。”
向暖茫然,然後才被邱橙告知,沈城一中沒設實驗班,但為在年級裡成績拔尖的同學成立了競賽班。
每天下午第四節課他們不會在自己的教室裡上自習,而是去樓下的競賽班聽老師講更難的知識點。
這撥人都是參加競賽的老手。
“就駱夏,蟬聯三年省物理競賽冠軍。去年全國性的競賽,物理和數學他都參加了,一個一等獎、一個二等獎。”
向暖不由自主地感歎:“他真的好厲害。”
邱橙笑道:“能不厲害嗎?他爸是沈大的物理系教授,他媽媽跟他爸爸同校教書,是數學系教授。光家庭薰陶都能把他熏成半個學霸了。”
向暖恍惚了一陣,而後又有點兒羡慕邱橙這麼瞭解他,跟他的關係還特別好。不然邱橙怎麼知道駱夏的家庭情況,還能讓駱夏主動送養樂多到她們的座位上?
“邱橙,你跟駱夏是不是很熟?”向暖剛問出這句話,抓扯著書包肩帶的手就緊張地攥緊了。
邱橙歪頭樂起來,大方道:“很熟啊!雖然我本來大你們一屆,但……”
她骨碌碌地轉了轉眼珠,湊近向暖,在向暖的耳邊小聲說:“我跟他表哥關係不錯,所以和他也比較熟。”
向暖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傻乎乎地輕聲問:“跟他表哥?”
邱橙倒是一點兒都不害羞,笑盈盈地自豪道:“就是今年的高考理科狀元。”
經邱橙一提醒,向暖想起了物理老師給她的那張紙,驚訝地睜大杏眼,不太確定地問:“你是說……秋程?秋天的秋,前程的程?”
邱橙頓感意外,語氣裡還透著一絲驕傲:“咦,他的名氣這麼大嗎?你才轉學過來就知道啦?”
向暖解釋:“物理老師建議我找家教補課,給的聯繫方式就是他的。”
“原來是這樣,”邱橙笑起來,拍拍向暖的肩膀,也極力推薦他,“那就讓他給你補補,他講課很厲害的。眾所周知,並不是所有學習好的人講題都好,但他是。”
向暖本來就想接受物理老師的建議,這下更加堅定了要找家教補課的想法。
駱夏那麼優秀,她得拼命奔跑才有可能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兩個女孩子剛繞過教學樓前的花壇,就看到駱夏和靳言洲一人推著一輛自行車往校門口走。
向暖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出了學校大門,蹬上車。
下一秒,餘渡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直接就躥上了駱夏的自行車後座。
駱夏握著的車把左右搖晃了一下,車子路線在拐過蛇形線後又平直起來。駱夏向後偏頭,看了一眼在後座上晃著腿蹭車回家的餘渡,不知道笑著說了句什麼。
這一刻,向暖的心跳驟停,她的世界裡只剩下了視野裡的那個男生——
夕陽光暈橙紅,穿著藍白色校服的少年騎著自行車,笑容明朗而乾淨。
哪怕在好幾年後,向暖都還會時不時地想起這充滿青春色調的一幕。
駱夏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是她枯燥單調的青春裡,最濃墨重彩的一頁。

這晚,向暖本想和向琳說找家教幫她補課的事,然而向琳遲遲沒回家。
向暖坐在書桌前,面前攤著讓她頭疼的物理試卷,旁邊放著駱夏給她的那瓶養樂多——她還沒捨得喝。
打算裝千紙鶴的玻璃瓶被她帶了回來,彩紙一半被留在了教室的課桌抽屜裡,一半被拿回了家。
向暖盯著一道題都寫不出來的物理試卷好半天,最後拿了四張彩紙,分別寫了幾句話。

2009年8月26日,那天七夕,他彎下腰來聽我講話,卻不認識我。
2009年8月30日,高三開學,他幫我搬書。我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手。
2009年8月30日,養樂多。
2009年8月30日,想要把他在夕陽下的微笑偷偷摘下來,永久保存。

空了一整天的玻璃瓶裡,在這天深夜,多了四隻紙鶴。

向琳到後半夜才回家。
向暖本來已經睡著了,但她睡眠淺,聽到動靜就醒了過來。
她怕早上母親走得早,她們碰不上面,就起身下床,從書桌上的課本中翻出那張紙,捏著走出了臥室。
向琳剛上二樓,就看到女兒從房間走了出來,登時愧疚地小聲問:“吵醒你了?”
向暖搖搖頭,輕聲說:“媽,我想找個家教。”
向琳微怔,還未說話,向暖就壓低聲音平靜地道:“我跟不上這邊的進度,尤其是物理。”
向琳一直忙於工作,忽略了剛轉學到新學校的向暖學習上的狀況,這會兒聽到女兒這樣說,心裡感到一陣酸澀難受。
向琳立刻答應:“好,媽媽給你找家教。”
向暖把手中的紙遞給向琳:“這是我們物理老師給的,說這位是今年畢業的學長,理科狀元,拿過很多物理競賽的證書。”
向琳接過,應下:“知道了,媽媽會儘快聯繫他的。”
“你快去睡吧,”向暖說,“睡不了幾個小時又該起床了。”
向琳欣慰地笑了笑:“你也睡。”
“嗯。”向暖應聲,轉身回了臥室。

早上睡醒後,向暖果然沒有碰見向琳。
當晚,向琳難得沒有加班,準時回家做了晚飯等她和靳言洲一起吃。
靳言洲本來話就少,在家就更沉默了,不喊向琳,也不搭理向暖。向琳對他好,給他盛飯或者拿水果時,他才會蹦出一句極其冷漠的“謝謝”。
吃過晚飯,靳言洲就鑽進了臥室,緊閉房門。
向暖幫著向琳收拾碗筷。母女倆在廚房洗碗時,向琳對向暖說:“我聯繫秋程了,他答應給你補課,但得等到9月15日之後才行。他剛開學,要軍訓半個月。”
向暖應道:“嗯,好。”
向琳關心地問:“這半個月會不會耽誤你的學習進度?”
會是肯定的,高三的學習進度飛快,沈城一中又是重點高中,不僅進度快,對向暖來說知識點還都是難點。
向暖還沒說話,向琳就又道:“秋程說要是你覺得學起來費勁,他可以讓他表弟先幫你補補。聽說他表弟就跟你在一個班,常年是年級第一。”
向暖本來平靜的心臟猛地一跳,滿是泡沫的碗突然從手中滑落,掉在了洗碗池裡。
向琳想過女兒會有反應,但沒想到反應這麼大。她倒是理解這個年紀的小孩兒自尊心強。
女兒剛轉學過來,人生地不熟,成績還跟不上,本來心理上就有點兒自卑,這下再讓同班同學幫她補課,大概只會讓她更抬不起頭來。
向琳連忙解釋:“媽媽沒直接答應,跟秋程說回來和你商量商量,問問你的意見。你要是不願意,咱就等半個月後……”
向暖低垂著腦袋,繃緊的額角不受控地突突跳著。她張了張嘴,說出來的話隱約發顫:“好。”
向琳愣了一下,沒想到女兒都這麼在意了還會答應。最終,她還是尊重向暖的決定,說:“那我就跟秋程說,麻煩他表弟這半個月先帶你補習了?”
向暖咬緊嘴唇,輕輕地“嗯”了一聲。
等向琳在客廳和秋程打完電話,把薪資和補課時間的事情談好,再回到廚房時,向暖還在捧著那個碗洗。
向琳歎氣,剛要說話,被這聲輕歎拉回神的向暖就放下了這個碗,繼續洗其他的。
向暖低著頭,盯著水流在碗和她的指間沖刷著,忽然沒頭沒尾地問向琳:“媽,你還記得我六歲那年暑假,院子裡的那個男孩嗎?”
向琳正在規整洗乾淨的碗,聞言問道:“誰?”
“就是那年夏天經常跟我一起玩的男孩。”向暖咬了一下嘴唇,等著向琳的回答。
向琳皺眉思索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說:“好像是有這麼個人,但記不清了,姓什麼、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沒印象。”
那段時間她每天都陷在和丈夫的爭吵中,情緒暴躁易怒,經常疑神疑鬼,疑心丈夫又偷偷跟哪個女人好了,對向暖都不怎麼上心,更別說去關注其他孩子了。向琳根本沒那個閒情逸致。再者,那都已經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就連和前夫的記憶都淡了很多,她又怎麼可能記得一個毫不相干的孩子。
向暖忽然歎了口氣。
大家都不記得了,只有她一個人記得很清楚。
或許,像他們一樣,記不得才是正常的。

駱夏正在房間裡拼nanoblock(河田積木)的微型拼裝積木模型,放在旁邊的手機突然響起了鈴聲。他伸手點了接聽鍵,同時打開免提,修長的手指繼續在一堆微型的積木塊上扒拉著。
“哥。”駱夏盯著自己拿起來的那塊迷你積木,喊了秋程一聲。
秋程爽朗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夏,幫我給你同學補課半個月。”
駱夏蹙眉,仿佛聽錯了,確認道:“我幫你?給我同學?補課?半個月?”
秋程說:“嗯,你班上的,叫向暖。”
駱夏想起向暖那張慘不忍睹的物理試卷,了然地“啊”了一聲,毫不留情地拒絕:“不幫。”
秋程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便使出撒手鐧:“半個月工資歸你……”
駱夏又不缺錢,剛要繼續拒絕,就聽到表哥繼續道:“外加一套nanoblock的‘世界名勝’系列積木。”
對駱夏來說,錢沒誘惑力,但積木有。
“行,”駱夏為了積木答應下來,“時間呢?”
“週一到週五晚8點到10點,週六下午1點半到5點半,周日上午8點到11點。時間不用卡得很死,只要達到工作日兩個小時、週六四個小時、周日三個小時就行。”秋程又補充道,“你們不是同學嗎?時間上商量著來。”
駱夏應道:“嗯,知道了。”

向暖一晚沒睡好,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駱夏要給她補習半個月這件事。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感覺,心情從來沒有這麼複雜過。
她一邊期待著能借此機會可以和他稍微拉近一點兒距離,多一些時間相處,一邊又自卑地忐忑不安,怕自己成績太差招來他的嫌棄,也怕和他交流時自己會控制不住露出破綻。
向暖幾乎失眠一整夜,在黎明時分才勉強睡了兩個小時。她再醒來,是被一聲震天響的關門聲驚嚇醒的。
向暖感到眼皮沉重,勉強眯著眼睛看向鬧鐘……快7點半了!!!
向暖立刻一骨碌爬起來,手忙腳亂地穿上校服,洗漱過後下樓,看到靳言洲正在低頭吃早飯。
剛才那道關門聲就是他關臥室門時弄出來的吧?
不過也多虧了那聲響,否則她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
靳言洲騎車去學校,不用遭受堵車的苦,哪怕7點40分出門,只要他鉚足勁兒騎快一點兒也不會遲到。
但向暖不同,公交車八分鐘來一趟,還要把堵車的可能算進去。她根本沒時間吃早飯。
向暖拎上書包就往外跑。沒一分鐘,她又跑回來,匆匆上樓。
外邊陰天,烏雲壓頂,天色昏暗,估計要下雨。
向暖拿了那把紫色的雨傘從樓上下來,離開時提醒靳言洲:“可能要下雨,你騎車的話記得帶雨衣。”
靳言洲沒吭聲。
靳言洲騎車上路時,向暖還立在公交車站等車。
女孩子穿著一身校服,背著黑色的書包,握著傘柄,長柄傘戳在地上。她低垂著頭,像在發呆,面色平靜,看起來完全沒了剛才著急的樣子。
其實向暖已經確定自己絕對會遲到,放棄掙扎了。
靳言洲在向暖身後停下,猶豫了一瞬,還是什麼都沒說,逕自騎車走了。
向暖不出所料地遲到了。她到教室門口時,第一節課已經開始十多分鐘了。
偏偏今天第一節還是物理課。
物理老師正背對著她講課,而同學們的視線齊刷刷地落過來,像幾十道射線照到她的身上。
向暖白皙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她站在前門門口,聲細如蚊地喊了聲“報告”。可是很奇怪,在向暖自己聽來,她的聲音很大。
物理老師沒聽見。
向暖登時更窘迫,攥緊握著傘柄的手,強迫自己喊出來:“報告!”
而她以為的喊出來,聽在別人耳中只不過是正常音量——她說話的聲音向來比較輕。
物理老師終於聽見,轉過身來。
向暖的臉頰紅得像要滴血,她犯了錯般囁嚅道:“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她的聲音聽起來顫顫的,像帶了哭腔。
物理老師沒說別的,只道:“進來吧。”
向暖如蒙大赦,立刻快步走向座位。
也是這時,她不受控制地飛快望了一眼教室後門那兒的最後一排。
駱夏正在和靳言洲低聲說話,嘴角噙笑,還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好像在談論她,在笑她。
向暖根本不敢和他對視,在他掀起眼皮的那一刻,就匆忙收回了視線,轉身坐到了座位上。
她本來就難堪,這下更難過了。
向暖在想:她是不是很狼狽?她剛才打報告老師沒聽到,被晾在一邊的場景是不是真的很好笑?
因為他那個笑,她一整節課都沒能整理好情緒。
向暖根本不知道,她在意得要死要活的事情,在駱夏那裡根本不算什麼。
上課遲到而已,再常見不過。
他當時和靳言洲談論的對象確實是她,不過不是在笑她。
靳言洲透露自己騎車來學校時經過公交車站,看到了向暖還在等車,但沒有載她。
駱夏聽完後就笑靳言洲幼稚,說他總搞這種小學生行為。
靳言洲冷言反駁:“我已經很仁慈了,要不是我用門震她,她現在都到不了學校。”
駱夏低下頭,邊做筆記邊漫不經心地笑著回道:“你既然都這麼仁慈了,再仁慈點兒怎麼了?你就是幼稚。”
靳言洲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什麼事都只有親身經歷過才會長教訓。

大課間的時候,向暖和邱橙結伴去了趟衛生間。回來時,兩個人順路從後門進了教室。
駱夏正在座位上趴著,沒骨頭似的,看起來是想閉眼睡會兒。
邱橙卻不管他有沒有休息,直接拍桌震他,開口要東西:“養樂多!”
駱夏歎了口氣,把手伸進課桌抽屜裡拿養樂多時,無語道:“我的養樂多都不夠你禍禍的。”
邱橙樂不可支:“我不是說了嗎,找你哥報銷。”
駱夏抓出兩瓶養樂多,遞給邱橙。
邱橙轉手就給了向暖一瓶,挽著邱橙手臂的向暖默默接過來。
這幾天都是如此。邱橙每天都會向駱夏要養樂多,而他的課桌抽屜好像就是生產養樂多的秘密基地,不管邱橙什麼時候要,他都能拿出來。
余渡和靳言洲正好進教室。看到駱夏在給兩個女孩子分養樂多,餘渡立刻就湊過來,無賴似的掛在駱夏身上,嚷著:“夏哥,我的呢?”
駱夏抬高肩膀往後抵,掙開餘渡的扒拉。他的嘴角掛著淡笑,爽朗的聲音有些慵懶:“沒了,最後兩瓶給她們了。”
邱橙在後門幾口喝完養樂多,然後將空瓶子精准地投進了垃圾桶。
隨即,拿著養樂多沒喝兩口的向暖就要和邱橙回座位。
就在向暖轉身的那一刻,駱夏忽然喊了她:“向暖。”
向暖的腳步驀地一頓。她僵硬地戳在原地,像是被釘住了。
須臾,向暖神情恍惚地梗著脖子慢慢扭頭,目光飄忽,根本不敢看向他那雙勾人的桃花眼。
她的胸腔裡仿佛裝了一隻小鹿,此時此刻正在胡亂地四處衝撞。
心跳聲震著耳膜,余渡和邱橙又說起了話,但向暖完全聽不清。
明明處在通風的地方,她卻覺得周圍空氣稀薄,仿佛下一秒就有可能缺氧。
駱夏看著臉色通紅的向暖,語氣稀鬆平常,說:“留個聯繫方式,方便敲定補課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向暖怔怔地點頭。
而後她羞澀地低垂下眉眼,發著顫的聲音格外細微:“好……好的。”


第二章
雨傘像葡萄
直到上第三節課,向暖還是恍惚的。
她不斷地想起駱夏遞給她筆並把筆記本往前推的畫面。
男生那麼隨性自然,並沒有刻意耍帥。明明是很普通的動作,可落在她眼裡,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無法言說的帥氣。
本子上還寫著他的班級和名字:0713,駱夏。
龍飛鳳舞的書法字體頗為大氣。
她握著他的筆,要在他的本子上寫聯繫方式時,忽然又頓住,不知道要留手機號還是QQ號。
她只好開口問:“手機號還是QQ號?”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輕,加上邱橙和餘渡在旁邊嘰嘰喳喳,支著腦袋的駱夏只知道她說了話,但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麼。
他放下托著腦袋的手,微微湊近了她一些,還特意側頭讓耳朵靠近,低聲問:“嗯?”
他的側臉突然近在眼前。男生的睫毛又長又密,側臉的線條流暢,鼻樑高挺,左耳耳垂上的那顆小痣也很明顯。
他的側顏真的堪稱完美無瑕。
她登時屏息,心臟幾乎要直接穿破胸膛蹦出來。
她漲紅了臉,聲音越發細弱:“是留手機號……還是QQ號?”
駱夏這次聽清了她的話,並適時退離,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淡然地回道:“都留一下吧。”
她本想說“好”,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他搭在桌面上的手就在本子旁邊,她無法不注意。男生修長的手指自然地彎曲著,指節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很清晰,真的特別好看。
她用他的筆在他的本子上寫了她的手機號和QQ號。
他的筆格外順滑好用,她的手指卻控制不住筆尖。
她寫出來的字跡跟他的一比,就像醜小鴨在白天鵝面前獻醜。她的字平常還算清秀工整,可偏偏這次連一串數字都寫得有點兒歪斜彆扭,跟他的字在同一頁,仿佛在自取其辱。
向暖正一邊暗自懊惱歎氣,一邊跟著老師講課的內容做筆記,邱橙就把一個小本子推了過來。
向暖定睛看了看,就見上面寫著兩行字,分別是“手機號”和“QQ號”。
顯然,邱橙是讓她填聯繫方式。
向暖莞爾,在邱橙的小本子上寫了兩串數字,然後盯著這兩行數字更耿耿於懷了——她這次就寫得很流暢、漂亮。
向暖覺得自己真的很不爭氣。她抿抿嘴巴,把本子還給邱橙,繼續聽課。

中午,向暖和邱橙吃過午飯,在回教室前結伴去了趟衛生間。
兩個人走到後門時,餘渡正在幽幽感歎:“這天兒陰的,讓我有種已經到了晚上該睡覺的錯覺。”
駱夏正喝著新買的養樂多,優哉遊哉地轉筆。
聽聞餘渡的話,他笑著調侃:“那你睡唄!”
餘渡搖頭:“那不行,下課睡覺浪費人生,我得等上課伴著老師的‘催眠曲’睡,那才叫享受。”
駱夏哼笑,揶揄道:“享受一年你就直接成‘家裡蹲’了。”
餘渡假裝沒聽見,岔開話題說:“哎,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雨,我沒帶雨傘。”
“夏哥,洲哥,你倆帶了嗎?萬一下雨,讓我蹭個傘。”
駱夏聳肩:“沒哦。”
靳言洲一如既往地冷淡:“沒。”
邱橙抓住機會笑了他們三個沒傘的傢伙一頓,而後就拉著向暖回了座位。
“向暖,我加你QQ了,你通過一下!”邱橙趁午自習的鈴還沒響,偷偷地搗鼓著手機。
向暖把靜音的手機從書包裡掏出來,偷偷在桌子底下摁著鍵。
打開QQ後,她發現有兩條好友添加請求:一條是邱橙的;另一條的昵稱是LX,備註寫的是“駱夏”。
向暖的心“怦怦怦”地跳著,如擂鼓一般。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摁了鍵,通過了他的好友請求。
這一刻,時間停在2009年9月1日中午12點53分,距離午自習鈴響僅七分鐘。

下午果然下了一場雷陣雨。
狂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著教室的玻璃窗。
有幾扇窗還開著通風透氣,這會兒猛烈的風灌進來,鑽進他們的校服中,不少同學桌上的書本被風吹得嘩啦啦地翻著頁。
向暖今早出門急,只穿了校服短袖,沒有拿校服外套,這下被風一吹,冷得打了個哆嗦。臨窗的同學立馬關上窗戶,向暖搓了搓胳膊,才慢慢地緩過來。
下午第三節課上完,剛下課,悶在教室裡的學生就魚貫而出。
向暖正在座位上翻找一會兒自習該整理的錯題試卷,一道人影忽地遮住了她眼前的光。
因為陰天,教室已經開了一整天的燈。
這會兒她的座位被陰影籠罩,頭頂的光都被遮住了。
向暖微蹙著眉仰起頭。
與此同時,拎著書包停在她的座位旁的駱夏開口,和她確定時間:“今天放學就開始嗎?”
向暖蒙了一瞬,而後反應過來他在說補課的事,連忙紅著臉點頭。
“在哪兒?”他若有所思地問,“圖書館?”
向暖聽他說著話,腦子都轉不動,只會點頭。
駱夏見她沒什麼異議,就道:“那到時候圖書館門口見。”
向暖輕聲應允:“好。”
駱夏把地點定在學校圖書館,是因為她家的方向和他家相反,學校算是他們兩家的中點,在學校補課路程最短。
因為他這句“圖書館門口見”,向暖整節自習課心跳都比平常快。
她從未如此期待過放學,也從未像這樣對放學充滿緊張感和忐忑感。
時間像沙漏裡的沙,不緊不慢地流淌過。
臨近放學,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
過了一會兒,鈴聲準時響起,大家立刻收拾了書包,飛快地逃離沉悶乏味的教室。
邱橙知道這半個月由駱夏給向暖補課,也聽到了駱夏和向暖放學後約在圖書館見,所以並沒多問什麼,只笑著對向暖揮揮手說:“向暖,我先走啦,你加油呀!”
向暖沖邱橙淺笑點頭,應道:“好。”
然而,當背起書包拿了雨傘要往教室外走時,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能邁步。
天色比早上還要陰沉昏暗,烏雲就盤旋在樓頂上,直直地往下壓。
冷空氣侵入皮膚,只穿著短袖的向暖一出教室就被凍得打了個激靈。
等她撐著傘找到圖書館,駱夏正立在門口。
男生的短髮微潮,身形修長。他單肩背著黑色的書包,耳朵裡塞著耳機,白色的耳機線彎彎曲曲地蔓延到他雙手插著的校服外套的兜裡。
向暖停在臺階下,隔著薄薄的雨霧仰頭望著他,仿佛看到了從漫畫裡走出來的少年。
駱夏似乎察覺到了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輕撩眼皮,望過去。
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向暖瞬間就慌亂地移開視線,低下頭邁步踏上臺階。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向暖收傘時輕聲道歉。
駱夏在她走過來時就摘了一邊的耳機。他並沒有一絲等待的不耐煩感,爽朗的聲音平和大度:“沒事,我也沒來多久。”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圖書館。
駱夏隨意找了張桌子把書包放下,向暖跟著他走過去,也卸下書包。
駱夏找的位子靠窗,她就把長柄傘掛在了窗臺上。因為傘面潮濕,她沒有系摁扣將傘綁緊。
向暖剛坐下來,駱夏就拉開她身側的椅子落座。她在這一刻下意識地屏了一下呼吸。
駱夏壓低聲音對她說:“輔導書給我。”
如此近的距離,這麼低的聲音,像是他特意在她耳邊低語。
向暖僵著身子從書包裡拿出物理輔導書,本來發冷的身體不知不覺就泛起熱。
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翻開書,放在腿上的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男生熟練地給她勾了幾道同類型的題,把書推給她,依舊低聲說:“你試著做做,我待會兒給你講。你要是實在沒思路,就提前跟我說。”
向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鮮活地跳動著。她胡亂地點點頭,開始按照他勾的題寫解題步驟。
駱夏坐在她旁邊,重新戴上耳機,從兜裡摸出MP3(音樂播放器),摁了幾下,又揣回兜裡。
過了好一會兒,他站起身,挪步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濛濛細雨中,清涼的風柔柔地灌進來,沖淡了封閉空間的悶熱。
向暖聽到開窗的聲響,本能地抬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再也沒收回去。
男生慵懶地倚靠在窗邊,校服敞開,耳機戴在耳朵上。他把玩著耳機線,白色的細線纏繞在他修長的手指上。
他向外偏頭的那一瞬,屋內的燈光將他的臉切割得半明半暗。光影間,他臉上的線條格外明晰立體。
而掛在他旁邊的那把紫色雨傘,突然就像多年前葡萄架下一串熟透的紫色葡萄,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向暖看得入神,忘記收回視線。
駱夏回過頭來時,就看到她盯著他。
男生還以為她不會做題想求助,問:“怎麼?”
向暖瞬間有種偷看被抓包的尷尬,臉頰頓時漲紅,視線飄忽,眼睫毛止不住地顫抖。
緊張之下,大腦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輕聲回他:“雨傘像葡萄。”
駱夏稍愣,隨即低頭看向掛在窗臺上的那把紫色雨傘——是她那次在便利店買的那把,當時她的錢不夠,還是他幫忙墊付的。
像什麼?葡萄?
駱夏輕皺眉頭,而後又舒展開,由喉間溢出很輕的一聲笑。
“你的想像力挺好。”他評價。
向暖一時分不清他在誇她還是在調侃她,窘迫地低下頭去做題,根本不敢再看他一眼。
後來,他給她講的題她都會認真聽,也都仔細地做了筆記,但耳邊總是不斷地迴響著他那聲短促的輕笑,還有那句“你的想像力挺好”。
向暖不知道,自己說雨傘像葡萄的時候,駱夏的耳機裡正放著他最喜歡的歌手唱的一首歌。
歌名就叫《葡萄成熟時》。

補習結束時,雨早已停了,向暖和駱夏在校門口分開。
在公交車站等車的向暖默默看著馬路對面,映在她眼中的駱夏騎上自行車,漸漸離她遠去。
睡前,向暖照例拿了幾張彩紙,寫下幾句話。

2009年9月1日,重逢後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用他的筆在他的本子上寫了我的聯繫方式。
2009年9月1日,中午12:53,我和他成了QQ好友。
2009年9月1日,放學後,圖書館,他給我補課,雨傘像葡萄。
2009年9月1日,他說——你想像力挺好。

週五早上,向暖醒來後感覺空氣潮濕,像下雨前醞釀的那種悶熱感,但天氣預報顯示今天沒有雨。
以防萬一,向暖還是將那把紫色雨傘放在了書包旁邊,洗漱完後一起拿著下了樓。
吃飯時,靳言洲一如既往地沒出現在餐桌上。
坐在向暖對面的向琳開口對她說:“今晚你靳叔叔回來。”
向暖“嗯”了一聲,而後又聽向琳說道:“我們打算帶你和言洲出去吃。你靳叔叔知道你喜歡吃海鮮,特意提前三天在那家很難訂位子的尚佳鮮匯預約了包間。”
向暖幾不可見地抿了抿嘴唇,又很快鬆開。她輕聲細語地問向琳:“那我今天是不是不能在放學後補課了?”
向琳笑道:“不礙事,時間上不會衝突。你靳叔叔7點半落地,大概8點多才能到飯店,你完全可以補完課再到吃飯的地方,來得及。”
向暖倏地松了一口氣。
這幾天來,她每天最期待的時光就是放學後的兩個小時,因為能夠和駱夏在圖書館的一隅獨處。
儘管他們除了做題、講題之外基本沒有多餘的交流,但僅僅安靜地坐在他身邊,她都覺得無比開心。
“到時候你和言洲……”向琳似乎想起什麼,改口說,“你補課結束後就去飯店。你知道怎麼走嗎?”
向暖平靜地說道:“我搜一下路線就行。”
向琳沒再說話。須臾,她歉疚地喊向暖:“暖暖……”
向暖抬起眼,看向母親。
向琳望著她,欲言又止,但最終只是起身,走開之前摸了摸她的腦袋。
向琳其實在向暖轉學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向暖和靳言洲沒有同行。
那日,向暖一個人去公交車站等車時,向琳正堵在擁擠的路口,離家並不遠。她親眼看到女兒自己上了公交車。
後來有一次,她難得不加班,比兩個孩子還要早回家。那晚,向暖率先到家,幾分鐘後,靳言洲才騎車回來。
向暖和向琳都清楚對方知道,只不過誰也沒說出口,心照不宣。

大概是向暖多慮,這天直到下午第三節課下課都沒有下雨。
一整天太陽都忙著跟雲較勁,一會兒被雲擋了光,一會兒又不甘示弱地露出來。陽光像調皮的孩子,躲起來又出現,引起注意後再躲起來。
天色也因此變得忽明忽暗。
駱夏和靳言洲照例提前收拾了東西,拎起書包下樓去競賽班。
在往競賽班走的時候,靳言洲對駱夏說:“待會兒你幫我跟她說,我不會等她一起走。”
駱夏知道靳言洲嘴裡的“她”指的是誰,但並不代表他願意幫這個忙:“自己說。”
靳言洲木著臉,語氣冷淡:“我沒她的聯繫方式,說不了,你替我說。”
駱夏哼笑:“我給你,你要QQ號還是手機號?或者你現在返回教室當面跟她說也來得及。”
靳言洲煩躁又鬱悶,不爽地說:“都不要,我就不想搭理她。靳朝聞居然還想讓我騎車帶她過去,做夢!”
駱夏輕歎,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靳言洲的肩膀,應道:“行吧。”
“告訴她去尚佳鮮匯。”靳言洲說,“別到時候不知道去哪兒,靳朝聞又怪我。”
駱夏調侃:“我說了她可能也找不到。”
畢竟這家飯店藏在小胡同裡,哪怕是本地人,不熟悉的話也很難找。
兩個人正說著話往競賽班走,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甜的女聲:“駱夏!”
駱夏和靳言洲齊齊扭頭,看到宋欣朝他們跑來。
“昨天那張試卷你怎麼做的?那麼變態的題都全對。”宋欣的語氣裡藏不住對駱夏的崇拜之意。
駱夏還沒說話,宋欣又問:“筆記能不能借我‘膜拜’一下?我昨天有好幾處沒跟上,想抄抄筆記,今晚回去啃一下。”
她說得誠懇,駱夏點了下頭,直接拉開書包拉鍊將筆記本掏出來給了她。
宋欣瞬間眉開眼笑:“謝了!”

向暖利用下午第四節的自習課寫了一部分當天的課後作業。
下課後,她立刻收拾了東西去圖書館,但依舊比駱夏晚到。
自從他們約好在學校圖書館補課,她每天傍晚都會在圖書館前仰起頭,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一眼在門口等她的他。
今天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向暖抬腳要上臺階的那一刻,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很甜的嗓音:“駱夏!”
向暖頓住腳步,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一個女孩子背著粉色的書包擦著她的肩膀而過,快速地踩著臺階上去。
宋欣用雙手把抱在懷裡的筆記本遞給駱夏,笑得明媚,輕快地說:“謝謝你的筆記,我寫完啦!還給你!”
駱夏隨手接過來,爽朗的聲音還有些慵懶,聽起來稍稍漫不經心:“沒事。”
“不過今天老師講的競賽題也好難哦。”宋欣輕輕蹙眉,有點兒苦惱地說,隨後又很快淺笑起來,“以後可能還要借你筆記。”
駱夏點了一下頭。
這下,宋欣連眼睛都彎成了漂亮的月牙形。她開心地說:“有空請你吃東西呀!”
臺階有六級,他站在最上端,而向暖停在最底下,連第一步都沒邁出去。
向暖仰頭望著他們,像被釘在了原地。
他身側的女孩子長相很漂亮,像洋娃娃般精緻,身材也很好。哪怕她穿著校服,都能看得出玲瓏有致的曲線,腿長腰細,膚白貌美。
關鍵是,她也在競賽班。
也只有和他一樣優秀的女孩才敢這樣坦然自若地面對他,跟他說笑吧?
向暖目光茫然,神思混亂。
而最讓她感到不堪的,是在強烈的羡慕心情中,竟然摻雜了一絲忌妒心。
向暖慌忙羞恥地低垂下頭,咬緊嘴唇。
駱夏沒有回宋欣要請他吃東西的那句話。他發現向暖明明到了卻不上來,似乎是因為他正在和同學說話而特意停在臺階下,便喊她:“向暖。”
向暖驀地仰起頭,猝不及防撞進他那雙仿佛會發光的桃花眼中,心神情不自禁地微蕩。
駱夏問:“站那兒幹嗎?不補課了?”
向暖立刻快步上了臺階。
宋欣聽到“補課”兩個字,眸色微閃。她扭頭看向面色微紅的向暖,對向暖彎唇笑了笑,而後沖駱夏揮手:“那我先走啦,再見!”
向暖跟在駱夏身後進了圖書館。
還是老位子,她掏出輔導書,駱夏照例給她畫題。
“靳言洲讓你補完課後去尚佳鮮匯。”他低著頭,視線落在書上,筆在他的指間旋轉得遊刃有餘。他的語氣稀鬆平常,真的只是在幫好朋友傳達消息,僅此而已。
向暖點了點頭,沒說別的,只輕聲應下:“好。”她隨即又說,“謝謝。”
駱夏“嗯”了一聲,把書推給她。
和之前幾天一樣,前四十分鐘駱夏會讓她做題,測她的水平,之後的時間用來給她講她沒掌握的知識點和薄弱的地方。
他這次沒起身去窗邊,而是直接趴在桌子上,閉眼假寐起來。
向暖總想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她強忍著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暗自定目標,決定寫完一道題就偷偷瞅他一次。
然後,向暖第一次提前十分鐘就將題做完了。
駱夏並沒睡著,聽到她在紙上寫字的沙沙聲停止後,就睜開了眼睛。
向暖正仗著他睡著在盯著他,結果就被抓了包。
她瞬間慌亂地瞥向別處,臉頰一下子暈開一層薄薄的緋色。
駱夏直起腰,低聲問:“寫完了?”
向暖心跳紊亂地咬著唇點頭。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有些意外地笑道:“今天做題的速度快了不少。”
向暖不敢說話,只耷拉著頭,儘量不讓他看出什麼端倪。
駱夏拿過她寫的解題步驟,一道題一道題地看,而後將出錯的地方標出來,給她講解。
他講到一半時,外面突然傳來轟隆隆的悶雷聲。緊接著,閃電和雷聲交替而至。
駱夏不由得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些無奈地“噝”了一聲。
向暖本來想提前結束,讓他趕緊回家,然而雷陣雨的速度比她的話還要快。豆大的雨點說來就來,劈裡啪啦地砸上了玻璃窗,本來明淨的窗戶上瞬間掛了一層雨簾。
駱夏繼續給向暖講題,她不敢懈怠,努力跟著他的思路走,一邊轉動大腦一邊記筆記。
這場雷陣雨後來變成了陣雨,只不過始終沒有要停的樣子,甚至起了風。
駱夏是不可能騎自行車回去的,幸好向暖有雨傘。
她鼓起勇氣對駱夏說:“你跟我一起去公交車站,我上了車你就把雨傘拿走吧。”
駱夏單肩背起書包,沒有回答她這樣行不行,只是問:“你知道去尚佳鮮匯的路嗎?”
向暖的聲音很小,帶著幾分溫暾感:“我搜了路線,坐72路車在豐橋站下車。”
“我回家正巧要經過那兒,”駱夏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潑大雨,“這樣,我把你帶到尚佳鮮匯,然後雨傘借我帶回家,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向暖簡直受寵若驚,因為他說要送她去飯店。
“好……可以。”她又不爭氣地緊張起來。
兩個人一出圖書館,向暖就冷得打了個哆嗦。今天早上天氣悶熱,她就沒拿外套,只穿著短袖校服來了學校。誰知真的會下雨,溫度也一下子降了下來。
雨傘在駱夏手中,他輕鬆地撐開,舉高。
見向暖用雙手把書包抱在胸前,愣在原地沒動,駱夏主動靠過去,把傘遮在她頭頂,語氣自然地說道:“走吧。”
向暖心跳如擂鼓,心跳聲大得幾乎要把她的耳膜震破。
她慌張小心地走在他身側,渾身緊繃著,一寸骨骼都不敢鬆懈。
他們都沒說話,只有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混著他們的雙腳踩進雨水中的聲音清晰可聞。
向暖的帆布鞋滲進水,漸漸地濕透,但她全然未覺,甚至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夏天。
下雨時,她和駱夏躲在屋簷下,只把腳伸出去淋雨。
每次兩個人都把腳弄得濕乎乎的,踩在乾燥的地上,留下兩串小腳印。
雖然駱夏盡可能地把傘往向暖那邊偏,但一陣一陣的風吹過,她的身上還是不免沾了雨水。
從圖書館走到公交車站,駱夏的半邊身子已經被雨水浸透,向暖也沒好到哪裡去。好在他們運氣不錯,剛到車站,就來了一輛72路公交車。
只不過因為下雨天,公交車上人滿為患。
向暖和駱夏一前一後上車,投完幣往車廂後面走,但走到中間位置,就再也走不動了。
向暖額前的髮絲潮濕,胸口也不知為何被雨水浸透,上半身有好幾塊地方稀稀拉拉地都沾了雨水,導致布料變得有些透明,透明到她裡面穿的內衣顏色和樣式都隱約可見。
旁邊有個中年男人頻頻瞥眼往向暖身上瞟。
向暖敏銳地察覺到,心裡格外不舒服,又不敢說什麼,只能抱緊懷裡的書包,不動聲色地遮擋。
那個中年男人挪動腳步,艱難地走到向暖身後,他的眼睛仿佛釘在了向暖白皙泛粉的耳根上,隨後又目光赤裸地在向暖脊背上打量起來。
哪怕向暖背對著對方,都能感覺到有道令人噁心的視線黏在了自己身上。她心驚膽戰,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遭遇“鹹豬手”。
就在這時,她突然被擠得不得不往前傾身。
駱夏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不好意思。”
話是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周圍其他乘客聽的,但不包括那個猥瑣的中年男人。
駱夏強硬地擠過來,擋在那個中年男人和向暖中間。他把自己半濕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遞給向暖。
隨後,他的聲音就在她頭頂上方低低地響起:“穿上。”
向暖顧不得多想,急忙把胳膊伸到了他的校服外套裡。直到拉鍊拉到最上端,她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已經酸脹不堪。向暖低垂著頭,用力睜了睜眼睛,強忍淚水。
她的鼻尖幾乎碰到立起來的衣領。旋即,向暖就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很淡很淡,像是家裡最常用的洗衣粉的清香,令人著迷又安心。
到了豐橋站,向暖和駱夏下車。
這時,雨勢小了一些,風也沒那麼猛。
向暖被駱夏帶著往前走,一不小心踩了個水窪,不僅弄濕了自己的鞋和褲腿,水也濺到了駱夏身上。
向暖慌忙忐忑地道歉:“對不起……”
駱夏根本不在意這點兒水漬,平和爽朗地說道:“沒事。”
她跟著他七彎八拐,終於到了藏在胡同裡的尚佳鮮匯。
進了院子,駱夏一路把向暖送到屋門口。
她踩上臺階,轉身看向立在臺階下的駱夏,輕聲說:“謝謝你送我過來。”如果是她自己的話,真的找不到飯店。
“還有剛才在車上……”向暖咬了咬唇,認真誠懇地說道,“真的謝謝你。”
說著,向暖想起自己還穿著他寬大的校服外套,立刻就手忙腳亂地脫下來,遞給了他。
駱夏拿過校服的同時很隨意地把傘給向暖:“幫我拿一下。”
她抬手接過,在抓傘柄的那一刻,不經意間和他的手指觸碰了一下,涼涼的觸感讓她一怔。
向暖幫他撐著傘,看著他把她穿過的外套又穿在身上,臉一下子就熱起來。
駱夏沒拉拉鍊,就這樣敞著,隨性又自然。他拿過雨傘,走之前輕微晃了一下雨傘,笑著對她說:“也謝謝你。”
說罷,男生轉身,踏進了雨幕中。
向暖愣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高挑挺拔的背影。
他越往前走,隔在他們之間的雨霧越濃重。
他的身影漸漸模糊,最終淡出了她的視線。

這晚的海鮮特別好吃,但向暖已經記不得味道。
讓她印象深刻的,是和他共撐一把傘在雨中行走,是在她有危險時他挺身而出,是他潮濕的校服外套上那抹洗衣粉的清香,是他微涼的指尖,還有那道雨霧中撐著紫色雨傘的挺拔背影。

2009年9月4日,和他共撐那把紫色的雨傘,仿佛和他躲回了當年的葡萄架下。
2009年9月4日,穿了他的校服外套。他讓驚慌害怕的我無比安心。
2009年9月4日,想變得優秀,和那個女生一樣,能夠坦然大方地站在他面前。

這場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
向暖第二天早上醒來後打開窗,一股清新的雨後味道就撲鼻而來。氣溫略低,但涼爽宜人。
她洗漱完下樓去吃早飯,碰上靳朝聞,禮貌地輕聲道:“靳叔叔。”
靳朝聞親切地朝她笑笑,語氣溫和道:“暖暖醒了?”然後他起身,要去廚房給她盛早飯。
向暖連忙制止他,快速道:“我自己去盛。”說完,她就鑽進了廚房。
等她小心翼翼地端著粥碗從廚房出來,靳朝聞正巧把剝好的雞蛋放進乾淨的盤子裡。
向暖走過去,在向琳對面坐下。
向琳把雞蛋拿給她:“你靳叔叔給你剝的。”
向暖低垂著眼瞼,溫聲細語地道了謝。
靳朝聞意識到他在這裡向暖不自在,於是起身,對向琳說:“我去書房找找文件,你陪暖暖吧。”
向琳點了點頭。
等靳朝聞離開,向琳問向暖:“暖暖,我和你靳叔叔打算國慶節帶你和言洲出去玩,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向暖輕蹙眉,搖頭。
向琳輕歎,而後笑道:“也不急,還有快一個月的時間呢,你想想?”
向暖沒說什麼,點了點頭,應道:“嗯,好。”
“最近補課怎麼樣?”向琳關切地問,“你那同學講得可以嗎?”
向暖心口驀地一滯。哪怕不提駱夏的名字,只要指的是他,都能讓她心跳失序。
也不知為何,邱橙曾經評價秋程的話突然在向暖耳邊響起:“眾所周知,並不是所有學習好的人講題都好,但他是。”
她覺得,這句話用來評價駱夏也是再合適不過的。
她低頭抿了一小口熱粥,回答向琳:“挺好的。”
“那就行。”向琳像是稍微松了口氣,而後又安慰女兒,“補課的成效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出來的,你不要著急,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慢慢來,知道嗎?”
向暖牽起一抹淡笑,應道:“知道了。”
向琳這才起身,對她說:“媽媽要去上班了,午飯你和言洲商量商量,看看要吃什麼。”
“好。”
等向琳上樓喊了靳朝聞,兩個人一起下來要離開時,靳朝聞往向暖的手邊放了些錢。
他溫聲說:“中午不想做飯就出去吃,別餓著。”
向暖的聲音仍然溫軟,但語氣並不親近。她只是很禮貌地說道:“謝謝靳叔叔,靳叔叔再見。”
靳朝聞笑笑,夾著手包和向琳一同出了門。
客廳裡只剩下向暖時,她才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
吃過早飯,把碗洗乾淨,收拾好餐桌,向暖就上樓回了房間。這時,她才看到駱夏不久前發過來的QQ消息。
LX:“今天學校圖書館不開,去省圖書館可以嗎?離學校很近。”
向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甚至都能看到指尖在隨著心跳一下下輕彈。
她咬住唇,慢吞吞地摁鍵,回復他:“好。”
下一秒,他的消息蹦出來:“下午1點半開始?”
溫暖的方向:“好。”
LX:“嗯。”
而後他又發一條:“你平常上學坐的那路公交車,學校的下一站就是省圖書館。”
向暖再一次回復:“好。”
聊天結束,她翻看著他們第一次的聊天記錄,發現自己只詞窮地重複一個字——“好”。
向暖挫敗又低落,恨自己不爭氣,明明那麼想和他多說幾句,卻在有機會和他聊天時,一個字都蹦不出來,除了“好”,不會說別的。
他會不會覺得她惜字如金?或是他以為她不願意跟他聊天?
向暖捧著手機無比懊悔剛才沒有多說幾個字,希望他不要介意聊天時仿佛很冷淡的她。
她真的是太緊張,忘記了說別的,只知道對他百依百順。
上午,向暖在房間裡寫了其他科的作業,並背了一篇英語範文,還默寫了下來。中午,她並沒有出去吃,而是自己做了午飯。吃完飯後,她就打算去省圖書館。
出門前,她拉開衣櫥,拿了條漂亮的長裙出來想要試,又覺得太刻意打扮,而且會冷。最終,她還是選了粉色的連帽衛衣搭配牛仔褲。
向暖裝上和物理有關的書和試卷,還有筆記本等東西,蹬上白色的帆布鞋就出了門。
自始至終,她都沒見靳言洲從房間裡出來——他大概是不願意看到她。
向暖在家門口的超市里買了一排養樂多放進書包,然後乘坐公交車在省圖書館站下車。她穿過有白鴿的廣場,到了省圖書館的臺階前。
駱夏就站在臺階旁不礙事的位置。他穿了淺藍色的衛衣和牛仔褲,腳踩黑色帆布鞋,單肩背書包,還拿了一把紫色的雨傘。
向暖腳步微頓,稍稍出神地望了他幾秒。在他的視線不經意掃過來的那一刻,她才慌忙抬腳向他走去。
待她走近,駱夏說:“雨傘我帶過來了,補課結束後你拿回去吧。”
向暖輕輕點頭,輕聲道:“好。”
他並沒有當下就把雨傘塞給向暖,而是率先轉身踏上臺階。
向暖在他身後,跟著他的腳步往上走。
進了省圖書館,駱夏帶向暖尋了一個僻靜角落的靠窗位子。
他坐下來,將書包放到旁邊,又將雨傘掛在桌沿上,等著向暖拿東西給他。
向暖把輔導書和試卷都拿出來。在他低頭給她畫題的時候,她把手藏在書包裡猶猶豫豫。
她想把那排養樂多給他,又不敢。
萬一他不要,拒絕了怎麼辦?
最終,直到駱夏給她勾完了題,她都沒能拿出養樂多。錯過了合適的機會,她只好作罷。
向暖在他旁邊的位子坐下來,開始認真解題。
駱夏這才不緊不慢地拉開書包拉鍊,先拿了本數學競賽真題出來,又拿出一個保溫杯來。最後,他掏出兩瓶養樂多,沒說話,將其中一瓶放在向暖手邊。
向暖受寵若驚,立刻慌張地道謝:“謝謝……”
駱夏淡笑:“不客氣。”
他只是自己想喝而已,分給她是出於最基本的禮貌和教養。就連小孩子都被教導要懂得分享,更別說家庭教育極好的駱夏。
向暖艱難地啃物理題時,駱夏輕輕鬆松地解著數學競賽真題。等他寫完一張正反面試卷,向暖才勉強做完他給她勾的題。
駱夏便開始一邊看向暖的解題步驟,一邊喝養樂多。
男生時而低頭,握著筆在她解的題旁做標注,時而仰頭喝一口養樂多,每每這時,他的喉結就微微滑動一下。
向暖每次都忍不住偷偷地瞟一眼,再飛快地挪開視線。
等他喝完養樂多,也到了該給向暖講題的時候。
做題半個小時,講題需要一個小時。講完後,駱夏趁熱打鐵,又給向暖勾了幾道類似的題型讓她做,檢驗通過剛才的講解她掌握了多少。
安排好向暖後,駱夏擰開保溫杯喝起水來,隨後起身,要去接熱水喝。
往前走了兩步,駱夏回頭看了向暖一眼,旋即就離開了這寸安靜的地方。不多時,他拿著保溫杯回來,一坐下就往向暖那邊放了瓶礦泉水。
正在寫題的向暖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他的行動,這下直接愣住。她抬起頭,眸子裡閃過驚訝,卻沒敢開口問是不是給她的。
她總怕自作多情。
倒是駱夏,語氣淡然平常:“給你的,渴了就喝。”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向暖的心臟一下子撲通撲通地跳得極快。
這次她不僅僅是受寵若驚,而是幾乎要欣喜若狂了。
他居然能細心到看出她沒有帶水來,還給她買了礦泉水。在此之前,向暖根本無法想像一個男生能心細到如此地步,但駱夏總能做到。不管是體貼細心,還是溫柔紳士,他一樣不差。
向暖不知道別的女孩子喜歡他什麼,但她對他的情愫,始于當年對她來說像光一般突然出現在生命裡的交集,如今陷於十七歲的駱夏優良的人格品質。
他不僅學習成績讓人望塵莫及,刻在骨子裡的教養也非常人能比。他乾淨得不染纖塵,是高懸天上獨一無二的太陽。
而她,頂多只能算得上花田裡時時刻刻圍繞著太陽轉的一株向日葵。她普通得如同一個路人甲,毫不起眼。
思及此,向暖心中酸澀,連眼睛都跟著發脹。她放下筆,伸手拿起那瓶水。
向暖低垂著眉眼,手指在他握過的瓶身上輕輕摩挲。須臾,她卻在擰瓶蓋時遇到了困難。
她用盡了力氣,把手磨得泛紅,火辣辣地疼,都沒有擰開瓶蓋。
兩次過後,她一邊祈禱駱夏沒有注意到她擰不開瓶蓋,一邊尷尬窘迫地紅著臉想要試第三次。
結果下一秒,駱夏的聲音就在她的身側響起:“握好瓶身。”
向暖立馬聽話地用雙手握緊礦泉水瓶。
男生將骨節分明的手覆到瓶蓋上,修長的手指微彎,輕巧一轉,就擰松了瓶蓋。隨即他就抽回了手,繼續寫自己的題。
向暖不僅臉紅耳熱,而且全身都在發燙。她的心裡像是掀起了一場颶風,而她正處在風口。
向暖神情恍惚地仰頭喝了一小口礦泉水,居然覺得……很甜。
這天直到補課結束,向暖都沒能把藏在書包裡的那排養樂多送給他。
但回家的時候,書包裡比來時多了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手中多了一把紫色雨傘。
向暖迎著傍晚的夕陽下了公交車,意外看到了難得一見的美景——遠處天際粉藍光暈相接,像極了她和他今天穿的衛衣的顏色。
她無意識地笑彎眼眸。
向暖已經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這麼傻,明明是毫不相關的事物,但她總能七彎八拐地聯想到他。

2009年9月5日,第一次和他在QQ上聊天,我卻詞窮到只會說“好”。
2009年9月5日,他第一次單獨送我養樂多喝。
2009年9月5日,大概是我的味覺出了問題,不然怎麼會嘗到他買的礦泉水好甜。
2009年9月5日,看到了特別漂亮的粉藍色天空,很像今天我和他穿的衛衣的顏色。

週一早上,同坐一班公交車的向暖和邱橙結伴走進教室時,正巧聽見餘渡在大呼小叫:“這啥啊,洲哥?”
靳言洲睨了他一眼:“不認字?”
餘渡念出聲:“全國高中數學聯賽。”然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另一隻手上的卷子,“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省級賽區。”
駱夏拿過去,瞅了瞅,對靳言洲說:“待會兒我去找老師複印一份拿來做做。”
“嗯。”靳言洲應道。
剛進後門的邱橙好奇地湊過去,從餘渡手中拿走剩下的那張競賽試卷,一邊瀏覽一邊感歎:“這是五大學科競賽省級賽區的題嗎?咦……看著就很有難度。”說完,她就把試卷放到了駱夏的課桌上。
向暖沒說話,在邱橙把卷子放下後就一起回了座位。
她從書包裡拿書本時忍不住問邱橙:“他們沒有參加競賽嗎?”
邱橙笑道:“前兩年參加了,但現在不是高三了嘛,肯定以學習為重。”
“那……那個競賽班……”既然他們不參加競賽了,為什麼還天天去競賽班?
“向暖,你怎麼這麼單純?”邱橙又樂,笑得肩膀直顫,而後解釋道,“雖然名字叫競賽班,前兩年也確實是為他們這些競賽選手特意設立的,但現在到了準備高考的關鍵階段,那個班就成了年級尖子生的班級,就類似實驗班,你懂吧?老師給他們講的題,跟給我們講的題的難度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向暖了然,點了點頭。總之是她達不到的高度。
上午大課間的時候,餘渡就大呼小叫地指著他後排那倆人說:“不是人啊不是人,你倆要參加競賽的話,第一、二名就沒別人啥事了!”
向暖正在座位上改錯題,聞言回頭向後門望了一眼,就看到駱夏正在笑。
男生的嘴角微微揚著,棱角分明的線條在陽光下被勾勒得流暢柔和。那雙桃花眼仿佛天生就這樣微微彎著,帶著零星笑意,讓人沉醉癡迷。
餘渡趁機說:“這不得幹瓶養樂多慶祝一下?”
駱夏似乎哼笑了一聲,語調輕快地回道:“你去買。”
餘渡裝模作樣地要去買,在走到駱夏身後時,突然壓在駱夏身上,賊笑著把手伸進駱夏的課桌抽屜裡,然後就掏出一瓶養樂多來。
駱夏掙開他,笑駡:“就知道搶!”
餘渡滿足地喝了一口,笑嘻嘻地說:“搶來的才更好喝。”
駱夏又拿出兩瓶來,遞給靳言洲一瓶。在靳言洲要接過去的時候,他卻縮回手,自己揭了瓶口的錫紙,仰起頭喝起來。隨即,他壞笑著揶揄:“喝養樂多幼稚,你別喝。”
靳言洲一時語塞,於是把另外一瓶沒拆封的養樂多拿過去,當著駱夏的面撕開錫紙仰頭就喝。
駱夏噙著笑調侃:“靳幼稚。”
駱夏的聲音不大,向暖和他隔著距離,並沒有聽清他說什麼,但將他的動作和表情盡收眼底。
她忽然發現,他在好兄弟面前也會暴露這個年紀的男生隱藏在骨子裡的愛玩愛鬧的本性。
他有點兒痞,有點兒壞,愛開玩笑,但懂分寸,讓人無法不為他著迷。
向暖向後偏頭出神時,駱夏又從課桌抽屜裡拿出最後兩瓶養樂多,遞給剛剛喝完的餘渡。
餘渡感動地道謝:“夏哥你真好,嗚嗚……”
話還沒說完,駱夏就笑了一聲,不給面子地打擊道:“你想多了,不是給你的。”他隨意地看向向暖的方向,同時對餘渡微抬下巴,說,“給邱橙和向暖拿去。”
向暖和駱夏的視線猝不及防地交會,心臟倏地一緊,她瞬間扭回臉,耷拉下腦袋,盯著面前攤開的錯題本,但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吃人嘴軟的餘渡認命地拿起養樂多往向暖的座位旁走。
向暖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不自覺地抿緊嘴唇,胸腔裡的心臟越跳越快,幾乎要直接穿破胸膛蹦出來。
她的左手在錯題本的邊角處一下一下地蹭,試圖撫平折角。她表現得若無其事,可握著筆的右手早已經因為太過用力而指節發白。
余渡把兩瓶養樂多放到她的桌上,語氣如常地笑道:“夏哥給你和學姐的。”
向暖全身緊繃的神經突然間齊齊鬆開,她的心跳逐漸平和,挺直的脊背緩緩彎下些許,手也不再亂動。
向暖放下筆,沒有抬頭,語氣自然地對餘渡說了句“謝謝”,音量也正常。
餘渡豪爽地回了句“客氣啦”,而後走開。

這天下午第四節課,競賽班的老師給聚在這個班裡的尖子生髮試卷,讓他們做最新出的省級競賽題。已經提前做完並對了答案的靳言洲和駱夏則收到老師單獨給的其他試卷。
放學鈴響,靳言洲收拾了東西要走,駱夏則照舊要去圖書館。
走出教學樓時,靳言洲語氣淡淡地問駱夏:“國慶節你有什麼打算?”
駱夏微微皺眉,隨後失笑:“這才幾號,你現在就想安排國慶節?”
靳言洲攏緊眉頭,說:“靳朝聞說要一家人出去旅遊,我肯定不會去,誰要跟他們一起旅遊?”他緩了口氣繼續道,“你要是到時候沒什麼事,我就去找你玩。”
駱夏應允:“行,那就先這樣打算吧,等我回去問問我家人有沒有安排。”
靳言洲隨口說:“你就不能一口答應跟我約一波?”
駱夏開玩笑,問他:“我跟你很熟嗎?”
正巧兩個人走出教學樓,不再同路。
靳言洲故作冷漠地說:“一點兒都不熟,我不認識你。”說完,他就朝著車棚走去。
正在笑的駱夏突然想起什麼,揚聲對靳言洲說:“明早順路幫我帶倆蟹黃包來!”
靳言洲家和學校之間有家老店,蟹黃包是招牌,駱夏格外喜歡吃,但因為自己不順路,所以這幾年時不時就拜託順路的靳言洲幫他買蟹黃包作早餐。
靳言洲回頭,嘴角微勾:“你誰啊?”
男孩子之間的友情總是以父子關係相稱,駱夏和靳言洲也不例外。但鑒於自己有求于人,駱夏沒和往常開玩笑時那般說“你爸爸”,而是保險地說:“你哥!”
靳言洲微笑,扭頭就走。
駱夏知道靳言洲明早肯定會幫自己買,低笑了一聲就往圖書館走去。

向暖難得比駱夏早到一次。
她站在臺階上,望著信步走來的男生,根本挪不開視線,又不敢看得太直接。她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移開一點兒,再落回他身上,再移開些,又繼續望向他。
來回幾次後,駱夏已經一步兩臺階地跨上來,語氣輕鬆如常地對她說道:“進去吧。”
向暖沒吭聲,點點頭就跟在他身後進了圖書館。還是往常的位子,兩個人並排坐。他給她畫同類型的幾道題讓她做,然後再給她講。
只不過這次的補課才開始幾分鐘,駱夏剛要戴耳機聽會兒歌放鬆一下,有個人就站在了他對面,似乎想和他跟向暖共用一張桌子。
駱夏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對方,這才發現是同在競賽班的宋欣。
女生開心地笑著偷偷沖他揮手打招呼,駱夏礙於圖書館內安靜,沒開口說話,只是沖她點了一下頭。
宋欣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往前傾身,拉近和駱夏的距離,很小聲地軟著嗓音問:“我能坐這兒嗎?”
向後靠著椅背的駱夏低低“嗯”了一聲。
其實她根本不必問他。圖書館不是他家開的,桌子是四人大桌,對面兩個位子都空著,就算她不詢問,直接落座,駱夏也管不著。
向暖雖然一直沒說話,但將一切都看進了眼裡,包括宋欣沖他笑得那麼甜、和他揮手,甚至大膽地傾身靠近他。她內心酸澀不堪,卻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吃醋的立場。
向暖低垂眼皮,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全神貫注地做題。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了影響,她做不到專心,解題速度也變得十分緩慢。
而宋欣已經拿出了自己的試卷,翻了幾下後,又一次前傾上半身,小聲喊道:“駱夏?駱夏!”
向暖混亂地想,自己在心中默念過無數遍“駱夏”,然而到現在都沒勇氣喊他一次,其他女生卻能輕而易舉、落落大方地叫出口,語氣再稀鬆平常不過。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稍稍扭頭,看了過去。
低頭摁手機的駱夏聽到宋欣喊自己,不解地抬起眼皮,同時伸手摘了耳機。
宋欣把試卷推過去,指了指錯的那道題,淺笑著輕聲問道:“能不能給我講講這道題呀?我看了解析,還是不太懂。”她微微蹙眉,語氣苦惱。
駱夏沒有立刻回答她,把MP3從兜裡掏出來,將耳機線一圈圈纏繞上去,放到桌上,隨即起身對宋欣說:“出來一下。”
宋欣立刻放下試卷和筆,腳步輕盈地跟著駱夏往外走去。
被丟在座位上的向暖滿心低落難過,但只能自我排解。
她感到眼睛有點兒酸,轉頭望向窗外。她本來只是想看看遠處,緩解一下眼裡的脹熱感,可是好巧不巧,剛好看到站在臺階邊緣處的駱夏和宋欣。
兩個人面對面,女孩子仰頭笑望著面前的男生,男生垂眸看著言笑晏晏的女生。他們都那麼優秀,像青春劇裡的男女主角,般配又合適,散發著耀眼的光。
這下,她非但沒有排解掉即將湧出來的眼淚,反而招惹了更多的淚珠一起往外溢。
向暖慌忙收回視線,抬手揉了揉眼睛,睫毛頓時被沾濕,手上也潮濕一片。
她沒勇氣再看過去,只好耷拉著腦袋,低頭盯著有點兒模糊的字跡,用力而快速地眨著眸子,拼命地想要把不爭氣的眼淚逼回去。
不知道他們在外面說了什麼,向暖只知道宋欣回來後就收拾了東西要走。但宋欣並不見一絲不高興的表情,反而似乎比剛才更開心。
在背起書包後,宋欣還特意對駱夏莞爾道:“那我先走咯,你要說話算話!”
駱夏的聲音很低,也辨不出情緒,他只從喉間發出一個字:“嗯。”
向暖紅著眼眶,僵坐在座位上,思緒從沒這麼混亂過。
書本上的字她都認識,可看進眼裡,就像被直接過濾掉般,都沒有進入她的大腦中。
突然,一隻手出現在她眼前。男生修長的手指輕撚,一聲輕響隨之而來。
向暖被他的響指驚回神,眼神慌亂,視線飄忽。
駱夏低聲道:“發什麼呆?十多分鐘了,一道題都還沒寫完。”
向暖不知道該說什麼,訥訥地道歉:“對不起……”她的聲音不爭氣地染了顫音,隱約有點兒哭腔。
駱夏說:“沒訓你,繼續寫吧。”
向暖低下頭,握著筆,卻還是遲遲沒動筆,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回放著他打響指的場景。
為什麼他隨隨便便一個動作都能讓人情不自禁地沉淪?
這天,向暖的做題效率異常低下,好在後來駱夏講題時她基本能跟上。
因為宋欣,向暖回到家後一整晚都不在狀態。
而向暖根本不知道,駱夏把宋欣叫出去,僅僅是告訴宋欣他不能給她講題。
“我能問為什麼嗎?”宋欣睜大眼睛,看起來楚楚可憐的。
因為他在幫表哥做家教,向暖的家長付了薪資,他就得保證在補課時間內只全心全意輔導她一個人,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和尊重。
駱夏平靜道:“這會兒我的時間屬�向暖。”
他繼續說:“抱歉,你著急的話可以請教老師或者其他同學。”
“不著急!”宋欣急忙回復,而後問,“你什麼時候有空?”
駱夏如實告知:“短期內沒空。你要是不介意,就拿我的筆記看,都一樣的。”
宋欣立刻點頭,眼睛發光,欣然應允:“好。”
“今天沒帶出來,明天給你。”駱夏補充道。
“嗯!”宋欣滿臉笑意,語氣格外輕快。
在回圖書館之前,被心裡的猜測折磨的宋欣咬咬唇,鼓起勇氣小心忐忑地問駱夏:“駱夏,你和向暖在……交往嗎?”
不然他為什麼會說自己的時間屬�向暖?
駱夏輕皺眉頭,沒有猶豫地直接否認:“沒,只是在給她補課。”

隔天早上,向暖和邱橙照常結伴到教室。一進後門,她們就看到三個男生正在吃蟹黃包。
余渡伸手向包裝袋摸去,被駱夏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駱夏氣笑:“剩下的這個是我的!”
餘渡不要臉地又哼又求,就看上最後那個蟹黃包了。
駱夏吃完一個,拿起最後一個蟹黃包,伸手遞到餘渡嘴邊。餘渡立刻喜笑顏開,還不忘吹捧一波:“我就知道夏哥最好了!”而後他張嘴——咬了個空。
駱夏壞笑著縮回手,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向暖注意到包裝袋上的字——李記蟹黃包。她微微出神,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個名字。
邱橙看到駱夏和餘渡幼稚地為一個蟹黃包鬧來鬧去,調侃道:“幼稚鬼。”
正吃著包子的駱夏彎眼笑,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後才開口說:“拜託,是他搶我的。我都還沒吃飽。”
邱橙也笑:“多買幾個不就好了。”
“洲哥就買了六個,一人倆,”沒吃飽的餘渡嚷嚷,“孩子根本吃不飽!”
在旁邊一直沒出聲的靳言洲目光涼颼颼地瞥了一眼余渡,冷冷道:“豬都能喂飽。”
餘渡苦哈哈地說:“洲哥,我就是飯量稍微地超出常人一點兒,倒也不必說我比豬還能吃。”
駱夏在旁邊一邊吃一邊笑,樂不可支。
向暖終於記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這家店——在來學校的路上。這些天她每天都坐公交車來來回回從那家店門前經過,曾不經意瞅過幾眼。
她的視線落在駱夏身上,又快速地移開。
他……很喜歡吃這個嗎?
向暖在抬腳走開之前,又偷偷地瞧了正吃蟹黃包的駱夏一眼。
他彎著眉眼,一口一口地吃,不緊不慢的,像在享受什麼世間美味,似乎是很喜歡。
向暖在心裡默默記下了這一點。
周日,要去省圖書館補課的向暖沒有在家吃飯,而是坐公交車在臨近李記蟹黃包的那站下車,去店裡吃了份早餐。
向暖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小口地品嘗著駱夏鍾愛的蟹黃包,不知不覺就彎了眉眼。
真的嘗到後,她才知道,這食物不愧是被他喜歡的,真的很好吃。
從此,向暖也愛上了蟹黃包。

月中那天是週二,是駱夏給向暖補課的最後一天。
從明天開始,秋程就會接手這份家教工作。
或許是因為今天過後就再沒有正當的機會能跟駱夏獨處,向暖從早上睜開眼起,心情就略微沉重。
她照常吃過早飯,坐公交車去學校。
在車上的時候,邱橙對向暖提起這週六晚上一起吃飯的計劃。
“叫上秋程和駱夏他們。”
向暖本來有點兒心不在焉,然而突然聽到“駱夏”這兩個字,思緒就瞬間被拉回來,登時扭頭看向邱橙。
可能是她的反應過於明顯,邱橙詫異地和她對視了一眼,而後就恍然大悟,說:“靳言洲……他……其實他人不壞,就是嘴巴比較毒。”邱橙試探地問向暖,“你是不想跟他吃飯嗎?”
向暖已經恢復了往常平靜的神色,稍稍彎唇淺笑,搖頭說:“沒有。”
“我們都知道他嘴硬心軟,要是他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你不用跟他一般見識。”邱橙對向暖說。
“嗯。”向暖莞爾,而後關切地問,“那到時候都有誰啊?”
邱橙歪頭笑道:“就我和你,還有駱夏、靳言洲、餘渡,再加上秋程。”
向暖緩慢地點頭。
有駱夏。她無意識地輕輕翹了下嘴角,心跳也不自覺地加快了。明明只是在討論階段,她就已經無比期待又緊張了。
邱橙問向暖:“暖暖,你想吃什麼?我們商量一下!”
向暖也沒什麼主意,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正巧到站,兩個人聊的話題就暫時被擱置,但向暖鬱悶和酸澀的心情因此被沖淡了些。
大課間的時候,她和邱橙去生活超市買東西,正巧碰上駱夏和靳言洲他們。
邱橙只顧著挑零食,根本沒有注意到站在另一排放滿飲料的貨架前的三個男生。他們相距並不遠,也因此,向暖把他們說的話都聽進了耳朵裡。
駱夏對靳言洲說:“我國慶節不能跟你約了,我爺爺奶奶要帶我回港城。”
靳言洲沉默了須臾,只“嗯”了一聲。
余渡沖駱夏開心道:“夏哥!特產!!!”
駱夏無語失笑:“你就知道吃。”
餘渡笑嘻嘻地說:“人生嘛,胃口最重要咯!”
向暖躲在放有各種糖果的貨架前,低垂著頭,腦子裡記下了兩個字——港城。
回……港城?駱夏難道是港城人嗎?
邱橙終於發現了駱夏他們。她貓著腰湊過去,突然一跳,並大喊一聲,嚇得餘渡差點兒把手中的飲料丟掉。
“學姐!”餘渡不滿地叫笑得前俯後仰的邱橙。
邱橙笑夠了才扭頭問駱夏:“你剛才說要回港城?”
“嗯,”駱夏問,“有要帶的東西嗎?”
邱橙歪頭想了想,搖搖腦袋:“暫時沒想好,到時候再聯繫你吧。”
“行。”駱夏應下。
他們已經選好了東西要去付錢,邱橙也抱著一堆零食,扭頭尋向暖。
“暖暖!”邱橙望著向暖的方向揚聲喊她,問道,“挑好了嗎?”
向暖從貨架邊緣露出一顆腦袋,看過去時發現站在邱橙身後的駱夏也正瞧著自己,目光霎時變得飄忽不定。她紅著臉回道:“我還……還沒好。”
邱橙沒聽清,向暖只能硬著頭皮喊:“我還要再等會兒!”
她喊完後,不僅胸腔裡的心臟怦怦跳,額角也開始突突地跳著。
其實她的音量也沒多大,剛剛夠他們聽清而已。
邱橙扭頭對三個男生說:“你們先走吧,我等等暖暖。”
向暖其實早就挑好了——一排養樂多、三根棒棒糖。
等駱夏他們付完錢離開,她才肯挪步,和邱橙一起去結帳。
從超市出來,邱橙對向暖說:“暖暖,你有什麼想在港城買的東西嗎?駱夏國慶節去港城,可以讓他捎帶。”
向暖搖搖頭,說“沒有”,隨後佯裝淡定自若地問:“他是……港城人?”
邱橙笑起來,解釋道:“不算啦。他奶奶是港城人,當年為愛嫁到這邊。”然後她又跟向暖八卦,“他奶奶是位鋼琴藝術家呢。當然,他爺爺也很有地位,是最厲害的華人建築設計師之一。我沒去過他家,但聽程哥說,他家就是他爺爺親自設計的。”
向暖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麼好的家世,怪不得能養出這麼優秀的駱夏。

這天放學後,向暖接受駱夏輔導的最後一次補課。
兩個小時眨眼就過去了。
向暖慢吞吞地往書包裡收東西時,駱夏語氣淡然地對她說:“從明天開始就是我哥帶你了,補課的時間和地點你跟他商量著來。”
向暖低垂著頭,伸手去抓試卷,抿著唇聲如蚊蚋地應道:“嗯。”
她把東西都裝進書包裡,手卻藏在裡面沒有立刻抽出來。
她的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養樂多,心臟幾乎要從胸腔內蹦出。向暖渾身僵硬,就連臉都像在被人往兩邊硬扯似的繃緊了皮肉。
駱夏正在纏耳機線。向暖的眼角餘光看到了他修長白淨的手指。
如果錯過這次機會,這些就真的送不出去了。
她咬緊唇,手微顫著把今天在超市買的養樂多和棒棒糖抓出來,推到他那邊。
因為手臂脫力,手指發抖,她還一不小心把養樂多推倒了。
向暖的臉燙得像被摁在了滾水裡,她耷拉著腦袋,聲音幾不可聞,囁嚅著說:“謝謝你這段時間幫……幫我補課。”
說罷,她根本不給駱夏說話的機會,抓起書包抱在懷裡就快速地離開了圖書館。
向暖一邊小跑一邊背上書包。
她不敢停,也不敢回頭,一路跑到校外的公交車站才終於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氣。
駱夏無奈地看著被她撂在桌上的東西,只能裝進書包帶走。
他最後留了根棒棒糖沒裝起來,單手捏破包裝,將糖含進嘴裡。
一股葡萄和牛奶的味道在嘴裡化開,甜甜膩膩的。
這天晚上,向暖在馬路對面等公交車時,看到駱夏騎著車從學校裡出來。
昏黃的路燈下,男生的周身鍍了一層薄薄的光暈,看起來近在眼前,卻又覺得遙不可及。
他用腳撐地,等正在出校門的一輛車過去再拐彎前行。而他的嘴裡,叼著一根棒棒糖。
向暖的心驀地一跳。她怔怔地望著他,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些許,心裡歡快得仿佛有頭小鹿在撒歡兒。
公交車靠站停下,擋住了向暖的視線。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上車投幣,順著車窗往外望去。
男生已經踩上腳蹬,背對著她的方向騎行。
他們背離對方,距離不斷被拉遠。
直至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向暖才慢慢收回視線。不知道想到什麼,她將臉埋進抱在懷裡的書包上方,淺笑了一下。

2009年9月15日,他最後一次給我補課。
2009年9月15日,又從橙子口中多瞭解了他一點兒,怪不得他這麼優秀耀眼。
2009年9月15日,他吃了我送他的棒棒糖。葡萄味的。
2009年9月15日,無比期待這個週六晚上的到來。

週三下午大課間。
向暖坐在座位上,雙手捂著耳朵,微低著頭,閉眼輕喃出聲。她正在利用碎片時間極其小聲地背英語。
忽然,後門處傳來一道清甜的聲音:“哎,同學,能不能幫我喊一下駱夏呀?”
向暖被駱夏的名字牽扯,心臟倏地一緊,驀然睜開眼睛,隨後慢慢地轉過頭。
倒數第二排的餘渡扭頭看向後門,發現是老同學宋欣,一邊吃著小零食一邊對她說:“夏哥不在,你找他有事?”
宋欣微彎眼眸,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淺笑著回他:“還他筆記。”
“你們下午第四節課不是都要去競賽班嗎?到時候還他就行,還非要跑上來一趟。”餘渡雖然這樣說著,但已經抬手敲了駱夏的桌子,對宋欣說,“這就是他的座位,放桌上就行了。”
“好。”宋欣自動忽略掉餘渡的前半段話,稍微踏進教室後門一點兒,小心地把男生的筆記本放到桌上,又忍不住看了看駱夏的課桌。
而後她才往後退,嘴角輕揚,沖餘渡揮揮手:“那我回去啦。餘渡,麻煩你幫我跟他說一下!”
余渡聞言點點頭,爽快地答應:“嗯嗯。”
向暖還保持著望向後門的姿勢,就聽身側的邱橙笑道:“餘渡那傻瓜,居然還問人家為什麼特意上來一趟。這女生一看就對駱夏有意思,非得現在還筆記,肯定是想借機會多和駱夏產生些交集啊!”
向暖回過頭,沒說話。她當然也能看出來。
邱橙輕歎,感慨道:“不過像她這樣的還真不多,大多數喜歡駱夏的女生都只默默地喜歡著,甚至不敢讓駱夏知道吧。”
向暖突然覺得心口發疼,因為自己就是邱橙口中的“大多數”之一。她佯裝淡定,自然地接話:“為什麼?”
邱橙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回道:“因為他太優秀啦!不管是家庭還是個人,他都在巔峰。對絕大多數普通的女孩子來說,駱夏就是天之驕子,可望而不可即。喜歡上一個這麼優秀的男孩子,她們肯定會變得自卑,也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讓他知道自己喜歡他。”
邱橙托著下巴,想起去年自己追秋程的經歷,嘴角的笑意擴大,對向暖小聲說:“說實話,我都覺得如果不是我和秋程的名字同音,他根本不會看我一眼。”
向暖忽然有點兒明白為什麼邱橙會把喜歡一個人的心態說得那麼准了。
她有些意外,又不太確定,輕聲問:“橙子,你也會自卑嗎?”
邱橙樂了,大方地承認:“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麼會以複讀生的身份坐在這裡?”
原來大家都一樣。喜歡一個人,會低到塵埃裡。
向暖垂下眼簾,盯著英語筆記本上的範文例句,目光茫然得快要失去焦距。
只是幾秒鐘後,向暖就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拼命摒除腦子裡的雜念,繼續背英語。

這天放學鈴響後,向暖和邱橙一前一後地下樓,走出教學樓後,正要往圖書館走的向暖被拉了一把。
邱橙失笑揶揄:“幹嗎去啊?還想去圖書館呢?”
向暖登時漲紅了臉。她目光閃爍,眼神飄忽,窘迫卻故作鎮定地小聲道:“忘記了……”
她忘了從今天起不再是駱夏給她補課,習慣了每天放學就去圖書館見駱夏。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發出振動的聲響,暫時把她從尷尬的境地中解救出來。
向暖立刻摸出手機,發現是之前就存進連絡人裡的秋程的號碼。她連忙接起來,忐忑地喊道:“秋……老師。”
秋程沒在意她叫他什麼,溫和地問:“向暖,待會兒在哪兒見?”
向暖眨了眨眼,答道:“家裡吧。”
秋程應道:“好,我四十分鐘後到。”
“嗯,好。”
向暖剛要掛電話,旁邊的邱橙就湊過來,對著手機揚聲笑問:“程哥,我能不能過去找你啊?”
秋程沉默了一下,仿佛有些驚訝。
向暖很貼心地把手機給了邱橙,自己挪到一邊。
“不能,”秋程直接拒絕,隨後語氣寵溺道,“我做完家教後再過去找你,好不好?”
邱橙撒嬌般不滿地“哼”了一聲:“可我想立刻見你,就見一下下!見了我就走。”
向暖格外震驚。要不是親眼所見,她根本想像不到平常豪爽大方、看起來很“大姐大”的橙子也會有這麼……嬌俏小女生的一面。
“小橙子。”秋程無奈地喊邱橙。
“好嘛。”邱橙鼓鼓嘴巴,“我不過去就是啦!”
通話結束後,邱橙把手機還給向暖。
向暖問她:“你跟我回家等秋老師嗎?”
“他不讓我過去。”邱橙不高興地撇嘴。
“算啦,”邱橙舒了口氣,像是安慰自己,“反正就算我不過去,他做完家教後也會去找我的。”
結果到了校門口,她們遇上了靳言洲和駱夏。
邱橙見駱夏要跟靳言洲同方向走,不解道:“你不回家嗎?”
駱夏仿佛很高興,嘴角噙笑說:“去靳言洲家裡等我哥,我要拿個東西。”
邱橙一聽,蹙緊眉頭。本來就不滿的她這下更不開心了:“憑什麼你能去我不能去?我也要去。”
駱夏皺眉:“你說什麼呢?什麼你能去我不能去的?”
邱橙扭頭拉過向暖,說:“暖暖,咱倆蹭車去你家吧!”
向暖的呼吸一滯,心跳瞬間加快,節奏變得紊亂。她僵硬地戳在駱夏的自行車旁,幾乎發不出聲音。
“啊?”她聽到自己乾巴巴地開口,嗓音實在說不上好聽,語氣還硬邦邦的。
邱橙還沒說話,靳言洲就冷淡地說道:“我不載。”說完,他就要蹬上車子離開。
邱橙一把抓住他的後座架子:“靳言洲,你等等!”
於是,靳言洲也沒再執意離開。
邱橙把駱夏從自行車上趕下來,揚揚下巴對他說:“你跟靳言洲一輛,我用你的車載向暖。”
駱夏的語氣頗為無奈:“行吧。”隨後,他就長腿一跨,坐在了靳言洲的自行車後座上。
在向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男生已經率先走了。
邱橙讓向暖坐到後座上,蹬上車就往前騎去。
自行車和晚風互相追趕著,向暖的高馬尾辮和額前碎發被風吹起。她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神思混沌地想,這大概是她距離他最近的時候了吧——
畢竟她坐在了他的自行車後座上。
雖然面前騎車載她的人不是他,但向暖只要一想到這個經歷也許是獨一無二的,就足夠讓自己滿心歡愉。
夕陽的光芒明亮,將街景都鍍上了一層橙紅色的光暈。
向暖小心翼翼地探身,歪頭看向她們斜前方的那輛自行車,男生穿著藍白色校服,坐在後座。他敞著外套,雙臂張開,頭微微仰起,正在迎接晚風。
向暖收回視線,坐正,抓緊了冰涼的後座支架,閉上眼,也緩緩地仰起頭。
風在親吻臉頰。
他們正在被同一陣風親吻著臉頰。
向暖的嘴角輕輕翹起。

四個人到靳家時,靳朝聞和向琳都還沒回家。
不久,秋程也到了。秋程和駱夏一樣,生著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穿著白T恤衫、黑褲子,外搭黑色外套,腳踩白色運動鞋。他也是一頭幹淨利落的短髮,單肩背著黑色書包,手中還拎著一個紙袋,像是裝了什麼禮品。
似乎沒想到邱橙會出現在這裡,秋程進來後一看到她,神情稍怔,旋即就露出無奈的表情。
邱橙一點兒都不扭捏,直奔秋程而去,仰頭誠懇地認錯:“我就想來見見你。”語氣卻更像撒嬌。
駱夏坐在沙發上,似乎對這種場景見怪不怪,只道:“哥,我東西呢?”
秋程走過去,把袋子遞給駱夏。駱夏立刻一盒一盒地往外拿東西。
向暖看到盒子上無一例外都寫著一串英文字母——nanoblock。她不玩積木,所以並不知道這是一個微型拼裝積木的牌子。直到駱夏將一塊塊迷你的積木倒在茶几上,她才認出這是微型積木。
靳言洲顯然識貨,問:“這就是‘世界名勝’系列?”
駱夏揚起嘴角,神采奕奕地應道:“嗯。”雖然只有一個單音節,卻絲毫掩蓋不住他語氣中的明朗和開心。
向暖有些出神地望著他。在這一刻,她眼中的少年的眸子裡盛滿了光。
“幫忙補課半個月就能擁有一套nanoblock,”靳言洲中肯道,“確實很值。”
靳言洲並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說出的話讓旁邊的向暖直接僵在了原地。
靳言洲的意思是……駱夏之所以幫秋程給她補課,是為了讓秋程送他這套積木?
胸腔忽然酸脹不堪。明明知道駱夏當然不可能沒有理由就好心地做這種費時費力的事情,可在聽到真實原因的這一刻,向暖還是很難過。
也就是說,如果秋程沒有答應駱夏送他這套積木,她根本沒機會借著每天補課和駱夏獨處一段時間。
或許,在她期待著每天放學補課的光景時,在她不舍地數著駱夏幫她補課還有幾天時,駱夏正煎熬地期待著這半個月的代班趕緊結束。
向暖垂下眼簾,抿緊嘴唇。她盯著茶几的一角,努力睜著眼睛,拼命克制著落淚的衝動。
“向暖?”秋程見向暖盯著茶几發呆,又喊了一遍,“向暖?”
向暖這才回過神。她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勉強緩解了些許脹熱感,隨後眼神慌亂地瞅向秋程,輕聲道:“在書房補課吧。”
秋程點頭答應:“好。”
上樓前,秋程扭頭看了一眼湊到駱夏那邊去的邱橙,眉宇間盡是溫柔笑意。
兩個小時後,秋程在補課結束時給向暖留了兩道課後題讓她做。隨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書房,從樓上下來。
向暖沒有在客廳裡看到駱夏,茶几上的積木也沒了。他已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走了。
邱橙倒是還在。見他們下來,她立刻站起來,笑著問向暖:“暖暖,怎麼樣?秋程講題的水平不錯吧?”語氣裡還透著一絲驕傲。
向暖輕牽嘴角,點點頭,淺笑著回道:“很棒。”
“那我和我哥誰講得更好點兒?”駱夏的聲音突然從衛生間的方向傳來。
向暖心頭猛跳。她扭頭看過去,就見男生洗過手,正拉開衛生間的門走出來。
駱夏輕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向暖。
她突然渾身緊繃,頓時垂下眼,根本不敢看他,有一瞬間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須臾,手指摳緊的向暖張開嘴。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變調,帶著隱隱的顫音,違心地回答他:“都好。”

2009年9月16日,我和他被同一陣晚風親吻臉頰。
2009年9月16日,他喜歡nanoblock。
2009年9月16日,不是“都”,是“你”,你好。

沒有誰比你好。


第三章
聽陳奕迅的歌嗎?
向暖被邱橙拉進了一個QQ群裡。
因為邱橙想和他們一起商量一下週六晚上聚餐吃什麼,結果發現向暖還不在群裡,於是就邀請了向暖。
餘生渡我:“程哥呢?”
秋橙:“他都可以,我能代表。”
LX:“嘖。”
靳小爺:“嘖。”
秋橙:“暖暖,你想吃什麼?”
一直在默默窺屏的向暖這才打字回復。
溫暖的方向:“我沒什麼想法……”
餘生渡我:“火鍋!”
靳小爺:“烤魚。”
LX:“烤串。”
秋橙:“跟烤串!”
少數服從多數,他們就定了去吃烤串。
接下來的幾天放學後,向暖再也沒有見過駱夏來家裡。她每天跟邱橙結伴坐公交車,然後各自回家。
週五這晚,秋程給向暖補完課後離開。
向暖抱著自己的書本回房間。她把東西放到書桌上,走到窗邊打算拉上窗簾,結果意外看到邱橙站在樓下,正在等秋程。
男生出去後徑直走到邱橙面前,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兩個人拉著手往前走去。
不知道他們交談了什麼,邱橙歪頭笑得格外開心。女生仰著頭,望著身側高大挺拔的男生,眉眼彎得像此時天上的月牙。
向暖目送著他倆越走越遠,心裡無比羡慕。
自己喜歡的人也恰好喜歡自己,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或許是這一幕對向暖的刺激太大,當晚她便夢到了駱夏。
這還是重逢以來她第一次夢到他,也是他第一次以身姿挺拔的少年模樣出現在她的夢中。
之前她偶爾會夢見他,但夢中的他都是小時候的樣子。
夢境中很安靜,他們誰都沒說話。兩個人牽著手,一步步並肩往前走。然後也不知道怎麼的,他們就都轉了身,面對著彼此。
向暖看著他彎腰湊近。
她緊張地閉上眼睛,突然聽到胸腔裡的心跳聲格外清晰,幾乎要震破耳膜。
安靜的世界被劇烈的心跳聲佔據。
旋即,她的唇瓣好像被侵佔了。

早上醒來後,向暖因為這個夢羞恥地把自己埋進被子裡裝鵪鶉。直到呼吸不過來,她才肯頂著亂糟糟的頭髮和紅得要滴血的臉下床去洗漱。
向暖根本記不得夢中他吻她時的感覺,也無從想起。因為她根本沒有經歷過,並不知道接吻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補課的時間在下午,向暖一早就背起書包出了家門。她在李記蟹黃包吃了早餐,然後去了省圖書館學習。
直到中午,向暖才回家。
下午補課四個小時,結束時已經到了傍晚。
秋程要接女朋友一起去吃飯的地方,而靳言洲是絕對不會和她同行的。向暖就換了身衣服,率先趕往聚餐的地點。
按照路線上的指示,向暖乘坐公交車,又換了一趟車,最終在正確的車站下車。她沿著路尋找他們在群裡提過的那家店,在走了四五百米後,看到了那家店的招牌。
然而,下一秒,她的視線順著牌匾下移,倏地微頓。
駱夏已經到了,正在門口等著。
男生戴著黑色棒球帽,穿著純白短袖T恤衫,寬鬆的黑褲子上掛著兩條背帶,堪堪掛在肩膀上。白色的耳機線從他的耳朵處開始,彎彎曲曲地延伸到他揣在褲兜裡的手中。
他身上充滿了屬�青春的隨性和恣意色彩。
在那一刻,向暖恍若突然看到了當年那個穿著背帶褲出現在她面前,沖她伸出手的小紳士。
她似乎被釘在了原地,望著他動彈不得。
須臾,駱夏似乎察覺到了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輕抬眼皮看過來。
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向暖像是被灼到了般,瞬間偏開頭。
在別開腦袋的一刹那,她的餘光剛好注意到了他那張薄唇——紅的,潤的。
向暖的腦海中猛地浮現昨晚夢境裡的某個場景。她登時渾身熱起來,像在被火燒,心口也被燎得發麻。她輕咬著嘴巴裡的軟肉,頂著微微泛紅的臉頰,慢慢地挪動腳步,僵硬地向他靠近。
最終,她停在他身邊。
駱夏在她走過來時就摘掉了耳機。
向暖就立在他身側,甚至能輕微地感知到他平穩的呼吸。他身上還是那種清清淡淡的洗衣粉味道,特別好聞。
向暖拽不住要飄起來的思緒,不由自主地想,他總是這麼細緻禮貌,會適時摘掉耳機,哪怕並不說話。甚至,他會特意提早來等大家。
這樣一個把教養刻在骨子裡的少年,根本無法讓人不為他淪陷。
不知道附近哪家店在放歌,低沉磁性的男聲用標準的粵語唱著:“誰都只得那雙手靠擁抱亦難任你擁有,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隨即,向暖聽到她身側的男生也跟著輕聲地唱起來:“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他的聲音並不低沉,是十幾歲的年紀才有的清澈爽朗的嗓音,但完美地融進了原唱中。而且,他唱的也是粵語,標準到不輸原唱的粵語。
駱夏還在跟著歌曲輕唱,自然又隨意。
可他旁邊的向暖已經因為他的歌聲陷入了風暴中。她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才降下去溫度的臉又一次不知不覺地發起燙來。
向暖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在不斷地熔化。她忍不住,偷偷抬手揉了一下泛熱的耳朵。
怎麼能這樣?他唱粵語歌怎麼能這麼性感?
向暖雖然有點兒驚訝,但因為之前就從邱橙口中知道了駱夏的奶奶是港城人,所以對他會粵語並沒有特別震驚。
只是……他唱粵語歌真的好好聽,是形容不出來地好聽。
其他人都還沒來,而她,有幸成為他唯一的聽眾。
向暖安安靜靜地聽完了他和著原唱唱的這首粵語歌。
這首歌結束後,另一首流行情歌開始播放。
駱夏沒再跟著唱,而是突然扭頭問向暖:“聽陳奕迅的歌嗎?”
向暖沒想到他會突然主動找話題跟她聊天,受寵若驚之余,一時沒反應過來,遲疑了一下,才有點兒窘迫地紅著臉搖頭。
她聽過這個歌手的名字,但沒聽過他的歌。
駱夏嘴角噙著笑說:“剛才那首歌就是他的。”
向暖語調略帶顫音,溫軟道:“很好聽。”
你唱的,很好聽。
隨即她又鼓起勇氣,像是沒話找話般輕聲問他:“你很喜歡陳奕迅嗎?”
駱夏在她開口時稍微彎了彎腰,勉強在情歌中聽清她的話,然後揚起笑來,回她:“嗯,很喜歡。”
少年說這話時,眉宇間盡顯明朗,桃花眼中盛滿深情。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向她告白。
向暖從他嘴裡聽到“喜歡”二字,心臟像是著了魔,瘋狂地回應著。
他明明不是在說喜歡她。
之後,他們再無言。
向暖無比懊惱自己之前沒有瞭解過陳奕迅。如果多瞭解一點兒,她會不會就能在他拋出這個話題時和他多聊一些?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在他們獨處時主動拋話題找她聊天。
可她並沒有把握住機會,還蹩腳地問了句似乎是廢話的問題。
好在其他四個人不久後就陸陸續續地到了。
六個人進了店裡,圍著長桌相對而坐。邱橙和向暖面對面坐在最裡面;靳言洲把餘渡推進去,把他隔在了自己和向暖中間;邱橙這邊是秋程和駱夏。
因為駱夏坐在最外側,和向暖就成了對角線的位置,距離最遠。
點菜、點飲品都由駱夏負責。他點的大多是羊肉串,也點了一些其他的,但並不多。
秋程和邱橙說要喝酒,駱夏就要了些瓶瓶罐罐的飲料,又給他們點了幾罐啤酒。
等烤串時酒水先被端上來,駱夏起身給大家分啤酒和飲料。最後剩一瓶汽水,他摸過桌上準備的開瓶器,把瓶蓋撬開,將彩色的吸管插進瓶口,這才遞給向暖。
向暖輕咬下唇,伸出雙手捧過,而後就著吸管輕吸了一小口,汽水涼涼的,甜甜的。
她忍不住又吸了一口,同時佯裝不經意地望向駱夏,剛好看到男生單手拉開易拉罐的環。
明明是很隨意很熟練的動作,一看就是他平常也這樣開易拉罐,可還是讓她情不自禁地心神一蕩,覺得他又帥又酷。
後來,一盤盤烤串被放到桌上,大家都拿自己喜歡的,一邊吃一邊聊。
向暖其實是吃不了羊肉的,但定下吃烤串後沒有人問忌口的事,她也沒主動提。
這會兒,她就吃別的。除了羊肉,其他的她都能吃。
只不過其他烤串駱夏點得並不多,再加上另外幾個人也會吃,所以向暖還沒吃多少就快沒了。
駱夏突然放下易拉罐,起身離了座位,很快又折身回來。
邱橙問他:“你幹嗎去了?”
駱夏說:“再點一些。”
邱橙指著桌子上的羊肉串:“還有好多呢!”
駱夏笑了一下:“點了些別的。”
不知道為何,向暖的心跳驀地停滯了片刻。
她忍不住多想:細心如他,是不是看出她不吃羊肉了?可是……又怕自己自作多情。
直到服務生端著盤過來,駱夏起身接過,然後把有羊肉串的盤子往外側拉了拉,將新上的其他串放在距離向暖和邱橙近的位置。
駱夏從始至終都沒明說,但所有的細微動作都表明,他應該是看出她不吃羊肉串,所以才特意又去點了別的。
向暖獨自心潮翻湧。
她性格內斂慢熱,也不太擅長說笑,在人群中很容易被忽略,可他不會。他能細心周到地照顧好每個人,包括並沒多少存在感的她。
她明知道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出於良好的教養和餐桌禮儀。
她心底清楚:他並不是對她特別照顧,更不會對她有任何想法。
她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生。
可她就是無法控制胸腔裡的心臟。她就是,喜歡他。
如果要列舉喜歡他的理由,向暖能寫出一篇八百字的作文,比高考範文還能打動人,但她想不出不喜歡他的理由。
他太美好了。就像美好的東西人人都會追逐,駱夏作為美好本身,根本不會有人不喜歡。
至少,向暖很喜歡。

這晚,向暖回到家後在網上搜索了兩個小時的陳奕迅,瞭解了他的全部經歷,聽了他所有熱門冷門的歌,並且知道了駱夏傍晚在店門口唱的那首粵語歌叫《富士山下》。
而他當時開口唱的第一句,是“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沒有人。就像我愛你,而我無法將你私有。
我只能仰望著你,拼命努力朝你奔跑,試圖去追趕你。

2009年9月19日,他穿著白色短袖T恤衫和黑色背帶褲,我一度以為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個夏天。
2009年9月19日,他的一句“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讓我從此愛上了陳奕迅。
2009年9月19日,只有他看出來我不吃羊肉。
2009年9月19日,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

隔天周日,向暖從上午補課到中午才結束。
她沒有在家裡吃午飯。和昨天一樣,她收拾了書本,背上書包坐公交車去省圖書館,打算下午都在那裡自習。
在公交車經過李記蟹黃包店附近時,向暖下車,去了店裡吃午飯。她獨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不緊不慢地吃蟹黃包、喝溫熱的湯。
須臾,快吃完的她不經意間抬頭瞥向窗外,目光突然頓住。
向暖怔怔地望著馬路對面那個籃球場。靠近鐵網的長凳旁站著幾個男生,而她的眼睛像是裝了屬�駱夏的雷達系統,只一眼就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少年穿著白色的籃球服,球服中央是黑色的數字“17”。他的手腕處戴著黑色的護腕,修長的小腿下,腳踩著白色運動鞋。
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惹得駱夏笑起來。
距離太遠,向暖只知道他在笑,大致能看出男生的桃花眼彎著,嘴角上揚,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
正午的陽光正燦爛,灑落下來,鋪滿他的周身。他線條流暢的臉被光暈襯得越發精緻,就連額前潮濕的發梢都仿佛在閃著細碎的光芒。
如此明朗的他,像極了小時候他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時那般,讓她覺得,少年如光耀眼,與光同在。
向暖心裡蠢蠢欲動。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雙手,隔著乾淨的玻璃窗,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左手掌心朝內,右手手背朝內,兩隻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相碰,拼接出一個長方形的“相框”。
她用這個手制的“相框”,把藏在心底喜歡的男生,偷偷地圈了起來。
駱夏已經抱起籃球跟同伴一起往場內走,向暖的“相框”就隨著他的身影一點點移動。
在他躍起扣籃的那一刻,向暖透過用手指合成的“相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像要把這一幕深深烙印在心底深處,偷偷地私藏。
要是有相機就好了,那樣她就能在假裝拍風景的時候偷偷拍下他意氣風發的模樣。
2009年9月20日中午,她和他只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
他在籃球場上和朋友們奔跑馳騁,盡情地揮灑著汗水。她就安靜地坐在餐館裡,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貪婪地看他打籃球。
向暖不懂籃球,但也能看出他很厲害。因為她眼中的那個男孩,每次都能讓手中的籃球完美地落入籃筐。就像他一次又一次,精准地擊中她的心臟。
因為駱夏在馬路對面的籃球場,向暖這天中午在餐館消磨了一個多小時才肯起身離開。

國慶節臨近,也預示著高三第一次月考即將到來。
向暖才轉學不到一個月,並不瞭解沈城一中的考試安排,還是已經經歷過一次高三的邱橙告訴她,沈城一中高三年級自行組織的考試都會壓縮時間。
向暖問:“壓縮時間?”
邱橙點頭:“高考的標準時間不是兩天嗎?學校自行組織的考試會壓縮到一天半,甚至在一天內考完。”
向暖簡直不敢相信:“一天?時間夠嗎?”
“夠是夠,就是很緊張,早上很早開始考試,晚上放學也比平常晚一些。”邱橙對此習以為常。
“等到下學期的模擬考,才會嚴格按照高考的標準考。”邱橙笑道。
兩個人剛聊完,班主任楊其進就拿著卷子和講義來到教室。
隨後,上課鈴響起。
“講課前先給大家說一下月底月考的安排,”楊其進將雙手摁在講桌邊緣,瞅著一教室的學生,溫聲說道,“這次月考安排在9月28日和29日。”
向暖微微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一天考完。
楊其進還在說:“9月28日上午考語文,下午是數學和英語,9月29日上午是理科綜合。具體考試時間我就不多說了,我把這個留給班長,班長下課後記得貼牆上,大家看清具體的考試時間,到時候合理安排答題時間。”
說完,他拿起卷子,在要講題的前一秒,又抬起頭來,不放心地囑咐:“考試的時候遇到不會的題……”
“先跳過去!”班上不少同學異口同聲地接話道。
“選擇題不會也要……”
“蒙上!”大家又一次齊聲回答。
而後大家就笑起來。
“大題沒思路寫個……”
“公式也好。”大家連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教室裡的笑聲更響了。
這套說辭楊其進不知道說過多少遍,聽得他們都能倒背如流了。
楊其進被他們氣笑:“都挺會說,怎麼一到考試就繼續犯錯呢?不長記性!行了,別笑了,翻開上節課做的卷子,第四道選擇題我講了幾遍了?沒五遍也有三遍了吧,還有人錯……”

向暖為了多些時間準備考試,考試前的週末就沒有讓秋程給自己補課,打算用整整兩天的時間把各學科都系統地複習一遍。
週六一大清早,向暖在家吃過早飯,正要出門去省圖書館複習,難得沒有去公司加班的向琳突然叫住她:“暖暖,之前跟你說的國慶節出遊的事,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向暖眨了眨眼,如實說:“沒有。”
向琳輕歎,有些無奈道:“那我和你靳叔叔看著來?”
向暖點點頭,應下:“好。”
其實向暖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去玩。她對自己目前的學習情況多少能估摸出個大概,情況並不理想。或許……利用假期補課學習才是最好的選擇。
和往常一樣乘坐公交車到了省圖書館,向暖徑直去了曾經和駱夏補課待的那個位置。這段時間,每次她都坐在這兒。
向暖拿出書本和筆記本,沉下心來開始認真複習,一頁又一頁努力將知識點記牢。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有些乏累,不由自主地伸了個懶腰,卻沒想到,會看到駱夏的身影。
向暖一時間愣住,因為伸懶腰而舉高的雙手停滯在半空。她怔怔地盯著背對著她的駱夏,眼中閃過意外和震驚之色。她慢慢地落下手,茫然地瞅著他。
男生穿著簡單的黑衛衣和黑褲子,身形挺拔修長。雖然才十七歲,可他的身高目測已經有一米八了。
他正在將推車上的書按類別和編號整理歸位。
這……都要考試了,他不複習,卻來省圖書館當義工嗎?
向暖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他非常人能及,但還是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他有多大的差距。她甚至已經預料到,這次月考他會穩拿第一,哪怕他這會兒還在圖書館做義工。而她,就算這兩天拼命地複習,都進不了班級前二十名。
這就是橫亙在他們之間很現實的差距。
她正胡思亂想著,駱夏就轉過了身。向暖立刻低下頭,假裝自己在認真地看書。
他推著推車向她走來。
向暖的心臟“怦怦怦”地敲著胸腔,震耳欲聾。
男生徐徐地從她身旁走過,並沒有停下一秒,當然也不可能跟她打招呼。
向暖咬緊嘴唇,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上的字,卻越來越看不清,視線變得模糊不堪。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將蒙在眸子上的水霧揉散,然後拿起筆,繼續複習。
後來駱夏又從她旁邊經過一次。向暖沒抬頭,只低垂著眼眸瞥向過道,看到了他的一截小腿和雙腳。
她像個卑劣的偷窺者,不敢看太久,很快就收回視線,努力平復因為他在她身旁路過而泛起漣漪的心跳,將心思投入到學習中。
駱夏暫時得了空,準備休息一會兒,於是從書架上抽了本書打發時間。
他在的位置正好在向暖的斜對面。
男生靠著窗邊的牆,白色輕薄的窗簾被風吹起,飄飄揚揚地把他的臉擋住,又很快蕩回去。
向暖不經意看到這一幕時,剛好在仰頭喝水。
窗外陽光明媚,少年沉靜淡然的面容被光照得分外精緻,在純白的簾間若隱若現。
畫面美得像極了動漫裡才會出現的場景,讓向暖挪不開眼。
駱夏被飄動的窗簾打擾到,抬手撥開窗簾,用細帶固定好。而後,他就意外地和向暖撞了視線。
其實,他剛剛就看到了她在那兒認真學習,因為怕打擾她,所以沒打招呼。
這下兩個人的目光交會,他合上書,正打算去她那邊,衣角卻突然被扯了扯。
駱夏低下頭,看到一個紮著雙馬尾辮的小姑娘,大概只有五六歲。
小女孩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別清澈。她聲音稚嫩地說:“哥哥,幫幫忙。”
駱夏眉頭輕蹙,疑惑道:“嗯?”
小女孩指著書架高處的一本童話書,聲音雖然很輕,但特別脆:“麻煩哥哥幫我拿那本《一千零一夜》。”
駱夏輕笑,走過去抬手將那本書抽出來,彎腰遞給小女孩:“給。”
小女孩立刻開心地用雙手抱住書,眼睛彎彎地笑起來,有禮貌地道謝:“謝謝哥哥。”
駱夏已經在小姑娘面前蹲下,眉眼間含笑,目光溫柔似水,抬手在小姑娘的腦袋上摸了摸,壓低的聲音都掩蓋不住爽朗的笑意:“不謝,去看吧。”
等小女孩走開,他才起身把剛才看的書放回原位,然後朝向暖走去。
向暖本來在他們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撞的那一刻就想收回視線的,可是後來出現了一個小姑娘,他沒再看她,她也就得以多看了他一會兒。
此時發現他正在往自己這邊走,她瞬間就低下了頭。胸腔裡的心臟活蹦亂跳,她完全控制不住。
直到他停在她的座位旁,稍微彎腰,低聲問:“有不會的?”
向暖在聞到他身上的清香味時呼吸一滯,大腦還沒理解他說的話,就已經本能地點了頭。
駱夏輕挑眉梢,剛才見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瞅著自己,就覺得她大概是遇到了難題,想找自己求助,一問果然如此。
他自然地拉開椅子在旁邊坐下,問:“哪道?”
向暖這才意識到,他之所以過來是因為誤以為她有題不會做,想向他求助。可她已經無法顧及太多,幾乎無法思考的她只能硬著頭皮在試卷上指了一道之前做錯的大題。
駱夏看了兩眼,大致瀏覽了題目後,發現他給她講過同類型的題。但他絲毫沒有覺得不耐煩,開始給她講:“這道題就是考摩擦力……”
給向暖講完題,駱夏就被喊走繼續整理圖書了。
臨近中午,向暖還在複習,桌旁突然停下一個人。
她仰起頭的那一瞬間,駱夏的聲音就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男生壓低聲音問:“還有不會的嗎?”
向暖很想點頭,但到底沒有撒謊,紅著臉眼神慌亂地搖了搖腦袋。
駱夏說:“那你繼續複習吧。我走了,再見。”
他過來只是出於良好的教養和禮貌,在走之前要和認識的人打聲招呼。
向暖輕咬住嘴裡的軟肉,輕聲回道:“再見……”那聲“駱夏”哽在喉嚨裡,她還是沒能喊出口。
下午和隔天,駱夏都沒再出現。
向暖一個人在省圖書館複習,只在偶爾歇歇腦子的時候,會望向他捧著書靠牆站過的那扇窗旁。
白色窗簾又在隨風飄動,但那個眉眼精緻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週一,高三第一次月考拉開序幕。
因為向暖沒有在沈城一中的成績,只能當作缺考生,被安排在最後一個考場的最後一名。而駱夏,在第一考場的第一個位子。
他們之間,隔著整個高三年級的三千二百八十五名同學。
為期一天半的考試很快就結束了,但學生們還需要在學校上一天半的課才能迎來國慶小長假。
在這接下來的一天半裡,各科老師會著重講月考的試卷,並儘快批改試卷。
向暖是從邱橙口中得知,他們的成績單會在放假前打印出來,發到他們每個人的手中。
向暖咬了咬唇,不太想面對成績單。她心裡清楚,自己這次考得並不好。
她有不少題不會做,尤其是物理,說明她有不少知識點還沒掌握透徹。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
國慶假期的前一天,下午大課間時,班長抱著一遝成績單走進教室,按列數好從前往後傳。
向暖拿到白紙黑字打印出來的成績單後,第一眼就看到了排在第一的名字——駱夏。
她快速掃了一眼他的成績:語文135分,英語140分,數學滿分,理綜滿分。總分750分,他只丟了25分。
向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額角不受控制地突突跳。
她繼續往下看。
第二名,靳言洲,總分718分。
…………
第十名,邱橙。
…………
她的手指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下滑,滑到第二十五名的時候都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再往下——
第三十名,向暖,總分485分。
如果說語數外她還勉強能跟上,那理綜真的就是慘不忍睹。300分的理綜試卷,她只拿到147分,一半都不到。而這其中,物理丟分最嚴重。
向暖雖然一早就知道這次考試的成績不會好,但在看到這慘不忍睹的分數時,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眼睛霎時酸脹不堪,眼眶裡盈滿了泛熱的液體。視線因此變得模糊,有淚珠落在成績單上,暈染開一片字跡。
邱橙他們正在後門處興奮地討論讓駱夏幫自己帶什麼東西。
向暖不停地摳著手指,僵坐在座位上,耷拉著腦袋,情緒低落。
最讓她難過的是,成績單人手一份。她那點兒分數,細緻到每一科,駱夏都能知道。
就在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的眼前。男生食指彎曲,用指節在她的課桌上輕敲了兩下。
隨即向暖就聽到駱夏的聲音在自己的頭頂響起:“向暖,要捎帶東西嗎?”
向暖的眼裡還蓄著淚,她怕他發現自己在不爭氣地哭,根本不敢抬頭,也不敢出聲,只輕微地搖了搖頭回應。
駱夏瞥到她面前那張成績單上潮濕的那塊,於是說道:“還沒到最後一戰,還有時間。”
向暖的呼吸倏地一滯,心臟不受控地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起來,心跳聲幾乎要將她的耳膜震碎。她怔怔地仰起頭,可駱夏已經往回走去。
向暖向後扭頭,望著他挺拔清瘦的背影,貪戀得挪不開眼。
而本來像塞了一團棉花般的胸腔,僅僅因為他這句稀鬆平常的安慰,就輕易地平靜輕鬆下來。
她還有時間。

2009年9月30日,他總分725分,班級第一,年級第一。我總分485分,班級第三十名,年級第一千九百九十八名。我和他之間隔著240分的巨大鴻溝。
2009年9月30日,他說:“還沒到最後一戰,還有時間。”
2009年9月30日,要努力跑起來啊,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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