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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與非典:文學世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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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與非典:文學世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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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周芬伶最新文學評論力作,時間跨度長達二十年的臺灣文學觀察,對上一個世紀的經典多有新論,對新世紀的作家與作品投以犀利的眼光,並抱以深切的期待。

周芬伶的經典與非典
二十一世紀前二十年的臺灣文學觀察

嚴謹的論述,不嚴謹的對談
這是典律的經典式微的時代
也是孕育非典型經典的時代

因為現在是
分歧而豐富的
二○年代

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周芬伶最新文學評論力作,時間跨度長達二十年的臺灣文學觀察,對上一個世紀的經典多有新論,對新世紀的作家與作品投以犀利的眼光,並抱以深切的期待。

本書有嚴謹的論述,也有不嚴謹的對談,評論有輕有重,大約紀錄這二十年來的文學觀察,在學院內,也在學院外,在創作內,也在創作外,算是當代論學文集,重要的是抓住此時此刻,並望向未來。如果它們紛雜而跨度太大,正說明了我們的時代多麼分歧,也多麼豐富。

作者簡介

周芬伶
臺灣屏東人,政大中文系畢業,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現任教於東海大學中文系。跨足多種藝術創作形式,散文集有《北印度書簡》、《絕美》、《熱夜》、《戀物人語》、《雜種》、《汝色》等;小說有《妹妹向左轉》、《世界是薔薇的》、《影子情人》、《粉紅樓窗》等;少年小說《藍裙子上的星星》、《醜醜》等。作品獲選國中、高中國文課本及多種文選,並曾改拍為電視連續劇。以散文集《花房之歌》榮獲中山文藝獎,《蘭花辭》榮獲首屆台灣文學獎散文金典獎。

【自序】
自序 我們的世紀初

二十一世紀已過了二十年,二十年了,猶記得還在九二一世紀大地震醒來,一路翻滾,然後又碰上全球大疫,不平靜的年代,書寫是唯一的心靈依靠。我寫得又急又快,上世紀約兩三年出一本,這世紀前二十年,幾乎平均是一年一本或一點五本,時而創作時而論述。大約是《汝色》開始,找到新的寫作法,暖機待機時間變短,單刀直入,幾個文類一起寫,這邊阻塞,就寫另一邊,就這樣養成日寫一千的習慣,連出國也很少停筆,總在清晨時分,以文字禱告開始,一天不寫就覺缺少重心。《聖與魔――戰後小說的心靈圖象》與《花東婦好》幾乎同時開始,長篇如長跑,更需耐力,然時代在劇變中,我們以為的太平盛世原來是戰雲密佈,這是亂世,連讀者也很難在閱讀中找到安心。

每個世紀前二十年,它是世紀翻開的新頁,也是黎明來臨前的微曦,有新發現也有新幻滅,如一六二○五月花號搭載清教徒抵達美洲新大陸;一六二一年:顏思齊率鄭芝龍等二十六人在北港登岸。揭開移民新史一七一○至二○年,曹雪芹出世,巴哈盛產期,一七二○年陳文達、王禮完成《台灣縣志》︰一八一○至二○浪漫主義當道,一八一○年清政府核准設「噶瑪蘭廳」︰一九一○至二○新文學運動風起雲湧,現代主義與實驗電影興起,一九一八魯迅寫出〈狂人日記〉,一九二年在日台灣人留學生在東京成立新民會,推動政治改革運動。台灣大抵與世界潮潮流相應。到這個世紀初,我們先是被大國摔在後邊,形成一個圍籬,走不出困境。直到去年武肺封城,台灣封鎖邊境,當世界被病毒困住,台灣因防疫得當,在晶片荒中成為矽島,也因戰略地位越趨重要,受到世界矚目,人們正常生活,正常聚會,仿如回到七、八○年代的經濟奇蹟,而這波更大,竟與外面世界形成平行世界。

離世界越遠,越接近風暴︰離風暴越近,越能找到寧靜,這也許就是現下台灣的處境,文學的規律也是如此罷?!我們看戰爭時期的《卡繆扎記》中描述「最細微的碰撞,都能讓我們的存在根本產生動搖。連一道光瀑的瀉下,都可以從中看到永恒」;而維金尼亞渥爾夫寫下「要拿什麼和生活相比呢?就只能比做一個人以一小時五十英里的速度被射出地下鐵道,從地道口出來的時候頭髮上一根髮針也不剩。光著身子射到上帝的腳下」,這些冷冽的句子,有著亂世中的靈光與頓悟。

我們的世紀初是充滿靈光或惡俗,也許兩者兼俱,形成另一種平行世界。

「世紀之交的文化」這一概念,與革命、創新、語言這些關鍵詞緊密相關,是傳說中的「白銀時代」,新穎而富足︰那麼屬於我們的世紀初則像是回到「青銅時代」,與鬼神相通的巫術與扶乩,可說是生長在電子時代的怪瘤,沿襲、懷舊、考古,一系列「後」美學當道,其時,想寫《聖與魔――戰後小說的心靈圖象》續篇,也許時機未成熟,只有一些散篇發表,一方面整理五、六零年代的文學與資料匯編,因而有琦君與謝冰瑩的論文,作為臺文館文學資料匯編的序論,以及「余光中研討會」論文,並為屏東縣政府編寫《陳冠學紀念文集》,也添一篇紀敘文,這些我喜歡且熟悉的前輩作家,樹立文學典範,在建構台灣文學史中佔據重要的地位,追蹤其後,也可見隱隱形成自己的思路。

然在同時,新世代作家湧現九零年代的酷兒到新時代的同志運動,產生「基化」的現象,我們都愛美,更愛美食美物,唱歌跳舞,所謂文青、知青、憤青就跟基化有關,他們不再信奉與追隨經典,反對父權與威權,追求政治正確,公平正義,口味較為複雜多元,弱勢不弱。因而老世代退讓給新世代,異男異女退讓給同志,在二○一年《後退與拾遺――小說世紀初》中討論到世紀初的小說現象,可視為聖與魔――戰後小說的心靈圖象》之延長,另外在《印刻文學生活誌》為幾個作家作論,寫完他們紛紛得獎,獲得廣大矚目,如王定國、郭強生,賴香吟與鍾怡雯正是鼎盛期,我雖無心錦上添花,但也躬逢其盛。

輕文學與IP小說盛行,讓台劇台影再起,從《醉.生夢死》到《陽光普照》,從《花甲男孩》到《俗女養成記》,文字族邁向影象化,我在《花東婦好》中也套用類型框架,從人走向非人,從非人走向後人類,那完全無設想,自然而然流入賽伯格。寫作者的角色更加不確定,讓書寫更加曖昧,紙本讀者大量流失,讓堅守嚴肅文學的作者束筆,非典或新典作家興起,他們從說書人與抒情傳統中走下台,進入人間煙火,變化的不只文筆,連作者也成為自己的經銷商。

上個世紀末,解構與後現代將小說支解成碎片,後設與魔幻也玩到讓大家精疲力竭,新鄉土新寫實似乎是物極必返的結果,人們想聽完整的故事,而且是完整的好故事,小說家找回說故事的能力,努力說好一個故事,然而太陽底下哪有那麼多新鮮的好故事?因此拼命在文字上加料,造成文有餘而情感/情節不足的現象,這可能是類型與網路小說盛行不衰的原因,他們會講故事且講得更輕鬆自在,情感更奔放。

我的學生輩同志作家越來越多,常幫他們寫書序站台,這部份數量很多,挑選一篇較具代表性的,另外為哈金、吳曉樂寫序或推薦,因我曾被他們的某一本作品感動,而附在最後的訪談,大約是我從世紀末到世紀初的心路歷程,作為這些論述的生活背景,讓它們更具時代感。

這本書有較嚴謹的論述,也有很不嚴謹的對談,評論有輕有重,大約紀錄這二十年來的文學觀察,在學院內,也在學院外,在創作內,也在創作外,算是當代論學文集,重要的是抓住此時此刻,並望向未來。如果它們紛雜而跨度太大,正說明了我們的時代多麼分歧,也多麼豐富。

目次

自序 我們的世紀初

打開記憶的金盒子――琦君研究的典律化迷思
女性自傳散文的開拓者――謝冰瑩的散文研究與歷史定位
主流與離心――謝冰瑩「女兵三部曲」的非典討論
夢與地理――余光中詩文中的雨書與地圖學
後退與拾遺――小說世紀初
頑抗的告白――以二○○七年為例
太母山之子――陳冠學學
好MAN的強悍虛構――論王定國
悲傷的時鐘――記郭強生
霧中的作家風骨與作品風景――談賴香吟《天亮之前的戀愛》
鬼氣與仙筆――鍾怡雯散文的混雜風貌
細緻的瘋狂――俗辣與詩意交織的周紘立散文
加害替身的創傷迴旋曲――吳曉樂《我們沒有秘密》的複雜技藝
萬里之心――談哈金的《湖台夜話》
戀戀小說――陳芳明 VS. 周芬伶

書摘/試閱

【內文試閱】
鬼氣與仙筆――鍾怡雯散文的混雜風貌*

前言――馬華文學與女散文家
也許我們都來自陰暗複雜的女兒國,大家族重男輕女的舊遺毒,同樣是五個女兒一個弟弟,而且都曾經男裝想當男生。她像是我遺失在野半島的另一個妹妹,一見面就覺得格外熟悉,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她身上飄著怪異之氣,初見面時她還是學生,眼睛化濃妝塗藍眼影,眼睛已夠大還特別強化有一絲妖異,那時女作家化濃妝的很少;第二次見面剪超短髮無眼妝,圓咕嚕的眼珠如銀球古靈精怪,很像年輕時的沙岡,總之還是「怪」,然我與怪咖有緣。她說話又急又快,大驚小怪一堆,生活的小事被她說大了,跟琦君一樣愛聊家常,而且話急得插不進,只能聽。
貓咪啊病痛,吃藥看醫生,還有能見陰暗之物……。
穿得漂漂亮亮到東海一看到樹大叫:「我要爬樹!」我在一旁聽得直笑。
爬樹絕對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事,那是她自己的位置,一個可以入世也可以超然的角度。「那是我跟世界的距離,跟家人的關係。一個旁觀者,住在她自己的島上」。令我想到寫《爬樹的女人》的樹冠生態學家羅曼教授,她是個另類樹冠學家,在澳洲用繩索爬樹,懷孕時利用採櫻桃的籃子登上尤加利樹,在非洲乘熱氣球俯視研究樹頂,又到美國麻州的溫帶林與貝里斯的熱帶雨林搭建樹冠步道,過著很具高度與難度的生活。她在樹上看到另一個世界,另一個自己。鍾怡雯的「異質」在於她的僑民與流放身分,在傳統與現代夾縫中的矛盾掙扎。
馬華文學在臺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鍾怡雯自己也很有使命感,我一直認為馬華文學在臺灣應有一個位置,它不是僑民文學,也不是本土文學,而是新移民(流放文學),也就使用非母語在外地產生的文學,像哈金或高行健在西方,溫瑞安、李永平與黃錦樹在臺灣,他們的複雜性更豐富臺灣的文學。
臺灣是移民之島,島上的主人是原住民,其他都是移民,只有新舊之分。
舊移民長久定居而形成本土文學,新移民則有認同的焦慮與疏離感,在神州時代他們化為儒俠,練武舞劍,當中方娥真的散文最是令人驚豔,但其脫塵絕俗到底難入人心,鍾怡雯的文章能入人心,緣於她是激烈的「豹走」女子,有著鮮明的個性與剛柔相濟的文風,令人樂於親近。
就像鍾怡雯強調馬華文學的浪漫精神,屬於她的浪漫是在不斷逾越與出走中,有種回不去的焦慮與掙扎,所以總在奔逃,進行中,動態的描寫特別出色,時而喃喃自語,大多是自問自答,獨特的鍾氏出品,像馬克白的獨白,像是懺悔,其實是上下求索的天問:

我不知道那樣單刀直入的問題,對滿姑婆是否錐心之痛。她抖了一下,輕輕的說:「不,不,不會骯髒。」
不會骯髒?我窮追不捨,拋出第二個問題、第三個問題。面對這串不容思索的連珠炮,她不禁紅了眼眶。是的,曾祖母養了她這麼多年,不是生母又何妨……
她哀傷的背影沒入曾祖母的房間,噢,不!現在應該叫「滿姑婆的房間」。
在寬敞廚房的西南隅,大宅的後方,這毒瘤般的房間在我的記憶中漸漸死去,復活了再漸漸死去。(〈漸漸死去的房間〉)

對她來說,她所叛逃的那個島曾經像是「漸漸死亡的房間」。
從北緯五度的野半島奔逃到北緯二十三度的福爾摩沙,她心魂未定,時常回望過去,有時對人事錯迕的現實感到迷亂。
在家庭中,她作為長女,背負著父親的沉默與威權,她選擇叛逃,逃離家門,越過國界,進入另一個傳統威權的學術圈,又進入婚姻,看似適應得不錯,但她還在驚魂不定,還在自問自答:我做對了嗎?哦,可能不對。這種自責感的催逼與母體脫離的分裂感,並非在地作家所能感受。
就像她愛引用的英文歌曲,也都是進行式與疑問句:

I hear her voice in the morning hour she calls me
Radio remind me of my home far away
And diriving down the road I get a feeling
That l should, vebeen yesterday

渦形回歸――流放的激進與退守精神相抗
作為僑民的後代,肩負著龐大的文化與家族的陰影,在種族語言多元,城市與雨林並置的馬來西亞,如果她選擇逃往西方,以英文書寫,那就很難掙脫湯婷婷與湯恩美一路的「混雜風」,或林玉玲書寫家族夢魘《月白的臉》,令人疑惑為何移民的家族圖象何以如此陰暗與壓抑,那讓人喘不過來的壓力,與凌亂破碎的心靈圖象有時令人不忍卒讀。
可能是漢文化越在邊緣地帶越保守威權,呈現歷史「停滯」的現象,儒教與父權的威力更顯巨大。
她選擇的臺灣,雖也是漢文化的孤島,卻是散文的樂園,起初他以中文系女子的典雅傳統崛起,她跟一般作家先從自傳散文出發再擴大之有所不同,她是倒著來的,先從其它枝枝節節寫起,像她的失眠(〈垂釣睡眠〉)、容易摔傷(〈傷〉)、常看病、貓咪(族繁不載),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垂釣睡眠〉,那有著過敏靈魂的年輕女子如何每晚與睡眠搏鬥,寫得絲絲入扣:

不過兩三天的時間,我的身體變成了小麥町――大大小小的瘀傷深情而脆弱,一碰就呼痛,一如我極度敏感的神經。那些傷痛是出走的睡眠留給我的紀念,同時提醒我它的重要性。它用這種磨人脾性損人體膚的方式給我「顏色」好看,多像情人樂此不疲的傷害。然而情人分手有因,而我則莫名的被遺棄了。(《垂釣睡眠》)

就這樣她以生活的細節敘述,進入女散文家之列,她迴避家族尤其是父祖的書寫,對於雨林生活也之只有順便帶到,直到二○○二年出版《我與我豢養的宇宙》之後,她開始較有意識地省視自己來自的血源,〈今夜微雨〉可能是個重要轉折,寫的是祖父的過世:

十八歲那年我離家,不,簡直是逃家,在你不知情的狀況下,走上不歸路。我慶幸自己走得遠遠的,徹底與你決裂,也一筆勾銷算不清的債。隔著南中國海,我開始寫作,卻無法書寫我們的關係。正確的說法是,跟血緣相關的一切,我根本拒絕去想。書寫是救贖。許多人這麼說。我不相信,也不需要。何況,沒有沉淪,何需救贖?我寧願沉默。(《我和我豢養的宇宙》)

這時還是倔強地排斥書寫家族或愛情、婚姻,不能寫的事要不就是太親怕過於暴露,要不就是太瘋狂連自己都無法面對。二○○六年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專欄,就如火山噴發般,熱燄四射,還十分透明,語言是鍾氏出品但更急更快更雜,各種語言交雜,嗅覺味覺視覺併揉,尤其說及家族史,膽血都咳出來,果然是夠瘋狂而拒絕說出,難道她的拒絕與沉默都不需要了嗎?
感覺是擺脫小女孩時期最後一次叛逆,但也是她正視自己的勇敢之舉,風格也有了改變,更鮮明,夠嗆辣!
我一直覺得傳統退守與激進嗆辣同時存在她身上,但她二○○六之前是往傳統退守的方向走,之後是往激進嗆辣方向走,連她的馬華論述也進入左翼與雨林中,她更成熟自信,這對於她的創作顯然是一個跳躍。
因此她的作品可分為兩期,一是「小女生」時期,小女生是她的愛貓的名字,活了十年,也陪伴她來臺的第一個十年。二○○二年小女生過世,祖父過世幾乎同時發生,意謂著她心中的小女孩走了,大女孩正在長大,以貓紀年,對於「無處不貓」的她想必不反對;二○○二年之後進入「野半島」時期,也即是把關愛回顧於她所來自的島,她與島的分離已近二十年,隔著時空與緯度看更顯永恆意義,「分離也是如此。必得被時間沉澱過才產生意義,此時,眼淚方會因不捨而流,綿綿的悲傷包裹起生活,你會發現,原來分離是一種浸泡記憶的福馬林,它讓記憶成為永遠。」以審美的眼光回望自己的家族與島,必須承認它在漢文化的邊陲,而禮失只能求諸野半島。
追溯鍾怡雯創作途徑是呈渦形回歸的,外面的圓是朝傳統中文典雅的方向前進,如《河宴》亦有寫及父祖家庭,仍不失懷舊散文溫柔敦厚之旨,再貼進自己的生活與內心作細節敘述,還有小物件的愛戀如《垂釣睡眠》、《我與我豢養的宇宙》,可謂世紀末的精美,再往記憶深處的野半島前進,那個島不是孤島而是比臺灣大好幾倍的半島,有意識的空間與離散書寫,像一張又一張充滿刺點的老照片,充滿後現代精神,這過程也是相互辯證的過程:

在另一個島,凝視我的島,凝視家人在我生命中的位置。疏離對創作者是好的,疏離是創作的必要條件,從前在馬來西亞視為理所當然的,那語言和人種混雜的世界,此刻都打上層疊的暗影,產生象徵的意義。那個世界自有一種未被馴服的野氣。當我在這個島凝視三千里外的半島,從此刻回首過去,那空間和地理在時間的幽黯長廊裡發生了變化。鏡頭一個接一個在我眼前跑過,我捕捉,我書寫,很怕它們跑遠消失。我終於明白,為何沈從文要離開湘西鳳凰,才能寫他的從文自傳。(〈北緯五度〉)

不僅要離開,而且要離開得夠遠夠久,但太久也不行,久了就成一張張「月白的臉」,鍾怡紋描寫的臉一張張血色鮮豔,野性難馴。

魏晉風度與形影神書寫
鍾怡雯的人不能以美來界定,現在美女作家一堆,只有更模糊她們的面目,她個子嬌小仙風道骨配上一張熱帶風情的狐臉,手心永遠冰冰涼涼,像是筆記小說走出的狐仙。
鍾怡雯的文體交揉著現代與古典,現代如莒哈絲、蘇童的實驗精神,古典如魏晉人的瀟散不在名教之中,服食丹藥愛談玄虛則有何晏劉伶阮籍之風,筆法形影神問答如五柳先生。我曾在三十多年前寫一篇陶詩的小報告,用佛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對應他的形、影、神,現在想來並不完全相扣。最說不清的就是「影」,古人認為影是自我的分身,所以才有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之說,這裡的影既是影子也是另一個我;對陶氏來說形是「形而下」的肉體感官,影是「形而上」的良知良能,故言「存生不可言,衛生每苦拙。誠願遊崑華,邈然茲道絕。與子相遇來,未嘗異悲悅。憩蔭若暫乖,止日終不別。此同既難常,黯爾俱時滅。身沒名亦盡,念之五情熱。」如此說來「影」較接近「超我」,「神」指向道家的「自然」,所以在兩相矛盾中,神化解之道便是順應自然,故言「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甚念傷吾身,正宜委化去。縱大浪化中,不憂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
所謂魏晉風度是一種矛盾的組合,文字放恣,思想凝重;或者文字凝重,思想放恣,鍾怡雯兼而有之,文字放恣如《野半島》、〈酷刑〉,思想凝重如〈藏魂〉;文字凝重如〈今晨有雨〉,思想放恣如〈藥癮〉、〈位置〉。
屬於鍾怡雯的形影神問答是肉體的病痛(病身)、感應異次元(鬼影)、超脫之道所構成,且多一問一答,自問自答。先看她寫源自多病而產生的「藥癮」:

其實我的生活既似隱居,又在服用這種引人遐想的藥,灸穴道時且把家裡燻得迷迷濛濛,就常想起煉丹。找本葛洪的《抱朴子》仔細研究,說不定還真能煉出什麼不老仙丹。更何況我特別喜歡風流倜儻的魏晉南北朝,那是一個頹廢,卻也散發著奇異美感的時代,煉丹,服藥,狐仙氣彌漫。整個時代都患了對時間的集體憂鬱,試圖以礦石把血肉之軀練成與天同壽。這種服丹而長生的理據固然荒唐,可是,不老與長生,是多麼的難以抗拒。

她不僅喜歡服藥泡湯薰香,還愛看中醫,她寫復健的滿清十大「酷刑」現代版,拉腰、拉脖、滾床、推拿、針撥、放血,看來既痛且快,這種又享受又置之度外的態度,描寫肉體之病痛與煩腦,失眠與多愁善感是寫形的一面。
寫影的如寫鬼影、墳影、刑場、墳場種種感應,看來是既親和又陰慘的世界,她把它稱之為「靈魂過敏」,對於這些她只有以薰香沐浴應對之,她「見鬼」的經驗太多了,寫入文章更是一絕,如《對不起,打擾了!》中,她寫出被鬼折磨的慘狀,讓她模糊夢幻與現實:

這麼多年下來,那些離奇的超現實乃至魔幻寫實混昧狀態,已經模糊了我對夢幻和現實的分界,他們到底是我心中的幻影還是現實裡共存的喻依?頭疼時我的頭皮凹凸起伏如月球表面,似是適合種植油棕的丘陵地。我懷疑他們寄居腦內,啊那些讓人疼痛的丘壑,便是他們存在的暗示。痛極了時彷彿聽到他們說,喂!我們在這裡。氣弱時,他們變本加厲,霸占我的腦子影響思考。疼痛令人脾氣暴戾,常有事事不順眼想動手修理人的衝動。為此我吃盡苦頭(我懷疑創造這片語的人跟我有同樣宿疾),做過各式各樣怪異的檢查和治療,像個外星人被各種高科技醫療器械檢視。疼痛常伴隨著荒謬想法和幻影,想那釋迦牟尼的頭可是跟我一樣凹凸不平(我的腦海同時出現水果攤,不!水果攤上的釋迦,「頓悟」那長相怪異的水果名稱由來)。

對於有靈異體質的人,唸經「作功課」是難免的,多少可減輕一些痛苦,「每入睡必夢魘,被一高壯男士頻頻干擾,不知哪裡招來的冤親債主。心知肚明乖乖誦念《藥師經》、《地藏經》,並且不間斷的迴向一百零八遍《陀羅尼》,昏昧時隱隱然感受到陰鬱晦暗之氣。誦經時腦海浮現小時候的暑期作業。無果可摘,於是每日犒賞自己三兩顆巧克力。做功課,也就不那麼痛苦了。」但長久屈服畢竟不是辦法,只有與他硬拼,「等對方低頭」,或者逃向充滿陽氣的丈夫,這對夫妻的互補狀態實在有趣。
這些文章似乎可以將鍾怡雯定位為「鬼」作家了,詩人有「詩鬼」,散文當然也應有「文鬼」。但這只是鍾的一部分,她還有更陽光更多元的部分,屬於她神的一面,濕婆神,她是濕婆神的子民。

濕婆神的子民――北緯五度的熱帶憂鬱
熱帶真的只能是憂鬱的嗎?當溫度常年維持在高溫,一年只分涼季與熱季,涼季也在三十度上下,熱季比涼季長很多,陽光白熱化,那是乾熱與濕熱交替,熱帶雨林帶來的豐沛雨量與野生巨獸橫走,在長期流汗與脫水中,我相信心情會受影響,鍾愛陽光,體質陰虛的她確實是熱愛陽光,如〈陽光如此明媚〉中如此寫:

我喜歡陽光普照的好日子。清早醒來,金黃色的晨光從側窗湧入,窗簾和玻璃都擋不住那光和熱,如此滿室生輝,如此明媚,讓人心生讚美和感激。太陽底下的光影產生強烈對比,對比裡有濃淡不一的陰鬱。陽光不到的地方,有影子以及影子的層層疊疊。我喜歡光影的層次變化,早上,中午,它們悄悄拉長,變短,修改色澤。特別是冬天。日照那麼短,也許只是一個下午,或者上午的難得陽光。
遠處芒花新開,白得異得光潔。

她的憂鬱與過敏、失眠體質還來自家族遺傳,長期遊盪在外與寫作研究,耗損精神,精氣神皆不足,她愛自己的辦法是勤看醫生愛吃藥。
過敏的人通常善感,善感易失眠,長期失眠引起憂鬱,這是永無休止的惡性循環,但我要談的是本質的憂鬱,熱帶的憂鬱跟波特萊爾談的文明引發的憂鬱不同。熱帶的憂鬱較接近卡謬的「異鄉人」的荒謬的憂鬱,而致弒人/弒父,這是因為疏離與冷漠引發的憂鬱成狂,如在〈北緯五度〉所寫的:

瘋狂的基因是鍾家的遺傳,從廣東南來的曾祖母吸鴉片屎,她本來就個性古怪,祖父和父親都得她幾分真傳:我的表叔從青年起便關在「紅毛丹」(瘋人院)關到現在,上回出來後把他老爸鋤死,沒人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再放他出來;三姑在我小學時住過精神療養院。大姑的獨生子,我那長得像混血兒的萬人迷表弟,二十歲出頭便住進了精神療養院,十幾年了時好時壞,大姑心疼唯一的兒子,千里迢迢把他送到澳洲醫治,兒子的病沒好轉,反倒是她在六十二歲之齡得了憂鬱症。二姑就別說了,一家四口像下降頭一般。她三十歲左右出車禍之後精神狀況不穩定,五十歲鬱鬱而終。如今她的兒子也是,唉!

看來父系較嚴重,體質較像父系的鍾,難怪會有多愁多病身,書寫多少是種治療,父親原先也許不是那麼沉默,當他從男子向父神靠攏就沉默地「像一首詩」了;又或者父親對他人不沉默,只對妻子與兒女沉默,讓沉默變成高牆。
她在叛逆的青春期選擇叛逃,與父祖絕裂,因此初來時甚少回家,她遺棄那個島,那島裡有她瘋狂的血源,然後她被那個島遺棄。應該說是「割裂」導致的「分裂」,而讓她愛恨交加,她用疏離與冷漠武裝自己,但是她對妹妹與母親的愛難以割捨,在日漸成熟後,又嫁給同鄉人,家鄉既是娘家也是夫家,她以迂迴的方式重新拾起,並在其中找到平衡之道,她回怡保,「我容易失眠。在怡保卻碰到枕頭就入眠,外加奢侈的午睡。有一次竟從半夜十二點賴到隔日十二點半,後面只隔十尺的地方在施工,夫家上下連同兩位同行的朋友七點多鐘就被吵起,唯有恆處睡眠不足的我創下奇跡。起床後從容梳妝打扮,赴遲到的餐會。餓了一晚胃口奇佳,早午餐一起吃可真是難得的美妙經驗。」吃飽睡足加上運動,純屬感官,她稱之為「狗日子」,感覺是是享受也是幸福。再回家的感覺彷彿是心靈與身體的填補,過往的創傷與陰影,不再那麼沉重。
女子在叛逃父家之後割斷擠帶,她想作她自己,這時也許是憂傷與憤怒交加,當父家變成娘家,就柔化為女兒之思,當夫家的生活是甜蜜的,從夫家回望娘家,變成具體的鄉愁。
她的鄉愁即她的寄託與救贖,因此關於「野半島」的書寫多半是心靈回歸的神釋與超脫。

回憶與雷電交加――混雜風與重口味
從「小女生」到「野半島」時期,最大的改變除了回歸的生命圖像,在語言上多元交織,五味紛陳,題材統一,色彩鮮明,如寫怡保的吃讓人「飽死」,在複雜味覺上多作著墨,「我是南蠻,只愛南洋式的酸辣。搬離怡保後,在南部吃的多是馬來餐印度餐,熱心鄰居送來的料理徹底改造了我的胃。母親後來也做那種中馬印三種混合的菜,連糕餅也是。混血的胃讓剛來臺灣讀書的我十分不適應,很長一段時間處在『餓死』狀態,更加懷念『飽死』的日子」,還有各式糖水涼茶,寫出怡保人食「口野」的拼勁,更勝愛吃的臺灣人一籌。又寫異文化的混雜風情,既是後殖民也是後現代的,顏色十分刺激:

印度廟的屋瓦住滿神祇,半人半獸,千手千眼,全漆上搶眼的顏色。華人稱之為印度色的包括艷紫、艷粉紅、鴨屎青、寶藍、橘紅,他們的紗麗和神廟,甚至車子都是一片喧囂的華彩。印度人特別喜歡紫紅九重葛,飲用血一樣的玫瑰露。濕婆神、象頭神、Sarasvati、戴維女神和杜爾加女神在屋瓦上注視著跟祂們一樣華麗的子民。華麗,但貧窮。(〈濕婆神之鄉〉)

在語言上外表嗆辣,內裡溫純,如寫印度人愛抓頭蝨〈蝨〉之篇,居然有張愛玲風的豔異之美:

我在油棕園度過童年的後半期和青春期,前後搬了四次家,搬來搬去,總與印度朋友為鄰,她們善於利用美感征服貧乏的民族。即使住處那麼狹小,屋前總也種滿繁茂的花草。餅乾桶油桶牛奶罐當花盆,栽出豔麗搶眼的花色。她們偏愛濃烈的花色,家家都有那麼幾蓬大紅大紫的九重葛,花太重,以致不支垂地,很有散漫慵懶的情韻。花質厚重的結實的雞冠花也是他們的最愛。不過那質地太過剛毅,顯得火辣辣辣的紅色有些殺氣。奇怪的是在油棕園住了那麼久,很少看到有人捉頭蝨。花下捉蝨,應該有點怪誕的美感吧!

跟張不同的是,她直來直往不愛迂迴,寫馬來西亞的作家不少,能寫其金玉其外,也能寫敗絮其中,又能得溫柔敦厚之詩旨的,鍾的散文堪稱一絕。她的混雜風與重口味形成她自已的特色,也表現移民作家的遺忘時間與雷電時間的並置。如同克里思多娃所言,主體與他者的分裂,他者形成頑強的卑賤物:

他不斷地與這個卑賤物(the abject)分離,對他而言,卑賤物是一塊被遺忘的領地,同時又是一塊時時被回憶起來的領地。在被抹除、遮蔽的時間裡,卑賤物一定是貪婪的磁極,但是被遺忘的灰燼現在樹立成一座屏風,並且映照出厭惡、反感的過去。清潔平整變成了骯髒,珍品成了廢物,魅力成了恥辱。這時,被遺忘的時間突然迸出,聚合成一道閃電,照亮一種活動,我們可將這活動想成相斥兩極的一起迸發,發出閃光,就如同雷電交加的釋放。賤斥的時間(the time of abjection)是雙重的:遺忘的時間和雷電的時間,朦朧的綿延無期和真相大白的那一刻。(Kristeva, 1982:8)

相信讀者看完《野半島》,也有真相大白的感覺,這是血與淚換來的,移民作家的痛苦如果不是逃就是困,作者選擇的先是逃,然後是困,最後是脫困。

結語
散文從文學性散文走向文化散文,似乎是世紀交替的重要轉變,文化散文涵概環保、飲食、旅遊、運動、性別種種議題,有大散文與小品,品質有粗有細,大如余秋雨、楊牧;小如林文月、劉克襄,鍾在新移民與馬華散文這一塊自有她重要的位置,在臺灣散文中也是中生代的代表性作家,散文中的兩鍾(鍾怡雯、鍾文音)可以說是雙璧,鍾的別出一格更讓人眼睛放亮。
散文家最怕被自己的風格所困,鍾能在盛年殺出一條血路,她還年輕,這表示她創作力旺盛,未來的路還很長,是可以被祝福與期待的。


*原載《香港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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