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不要亂走,丟了去哪裡找你?
晉江人氣作者蟹總現實向口碑之作,溫暖治癒的都市愛情童話。
生活並非蒼白無味,未來可期。
他知道了那個讓她遍體鱗傷的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和我很像,是哪兩個字?你生病的時候喊的名字,是郭尉,還是顧維?”
“是你,餘生都是你。”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她的人生大起大落,終於在遇到他之後得到了圓滿。
她所失去的,都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補償。
初見時驚鴻一瞥,她穿著優雅婉約的煙粉色旗袍,對他說話時卻刁鑽又火爆。
“她有情有義、為人豪爽、豁達樂觀,生活和工作上獨立、有主見,積極進取,做事果敢。不依附卻也有柔軟的一面,長得漂亮,身材不錯,很會撒嬌……”他不厭其煩地細數著她的優點,仿佛她是一個沒有缺點的人。
“只要你在我身邊,我許你思想自由。”他想這樣對她說,但是卻又不甘心。
她是他不能觸碰的底線,他是她永遠的港灣。
他的愛克制又包容,像溫泉一般,終於融化了她堅硬的外殼。
他們在摩天輪的頂點擁吻。
終於有人可以讓她依靠,他們的未來,每一天都值得被期待。
作者簡介
蟹總
晉江人氣作家,擅寫平凡的愛情故事,作品多為現實題材,筆下的故事平淡中透著溫馨和浪漫,文筆精妙,對人物和情節的拿捏恰到好處,代表作《一千八百晝》《刺鯨》《0852》等。
名人/編輯推薦
《認真的胡鬧》真不錯!書荒了去看的,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喜歡的小說了。平淡中的幸福真的很讓人感動。郭尉真的好有魅力。
——霧驚山月
郭尉是人間理想!!!
——愛吃芒果的豆漿小籠包
《認真的胡鬧》越看越好看,男主角越看越有魅力,越來越吸引人,蟹總的文筆真的超級好,熟男熟女的愛情真的是很吸引人,無比憧憬羡慕。
——就快樂開心啦啦啦啦
這部小說的感情進展得順理成章,沒有一般小說莫名其妙的相愛、非君莫屬。無論是郭總和蘇穎的愛情,還是他們一家四口的感情,還是現在婆婆鄭冉對蘇穎的支持,都是一點點小事積累出來的。讓我看著特別舒服,特別為他們感動。
——跳跳糖
目次
第二章 歸宿嗎?
第三章 “出軌”危機
第四章 他的解釋
第五章 服裝店大火
第六章 相處的方式
第七章 誰才是笑話
第八章 原來她愛上了他
第九章 未來可期
第十章 郭尉前妻
第十一章 愛與責任
第十二章 提前知曉的驚喜
第十三章 新年快樂
番外一
番外二
書摘/試閱
第一章 初見他
故事源於一個名字。
這天,蘇穎的朋友趙旭炎舉辦婚禮,洛坪最大的宴賓樓裡擠滿了雙方的親友。
開席不久,趙旭炎帶著新娘子挨桌敬酒時,蘇穎這邊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她的兒子顧念被一個小朋友推倒了,額頭擦破了點兒皮,流了血。
對方是個小胖墩兒,看著眼生,不像鎮上的人。蘇穎護子心切,抓過這個孩子剛數落了兩句,孩子的父親便從廳內快步走來。男人三十歲左右,穿一身挺括得體的黑色西裝,人高腿長,身姿挺拔,言行很是斯文有禮。他真誠地遞過一張名片,並說明如果孩子有任何問題請一定通知他。
看在對方誠心道歉的分上,加之顧念也傷得不重,蘇穎的臉色緩和了幾分。之後趙旭炎趕過來解圍,經他介紹才知這兩人是大學時的同窗好友。
起初蘇穎對那個人的印象並不深,以至於小姑子顧津提起時,蹦入她腦海的只有一個名字。
男人叫郭尉,與顧維的名字發音十分相似。蘇穎早在聽到這個名字的那一瞬間,心臟就猛地跳了幾下,等看清名片上的兩個字時才明白並非同名。於是她便對這個名字有了份特殊的記憶。
兩邊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趙旭炎想撮合他們。給蘇穎介紹對象的想法由顧津轉達,顧津說:“他是做建材生意的,三十四歲,是兩年前離的婚,兒子比念念大幾個月,同樣明年要讀小學一年級。聽說他的人品不錯,沒什麼不良嗜好,生意做得很大,收入也很可觀。”
當時蘇穎正在店裡盤貨,沒有塗脂抹粉,高高地紮著丸子頭,在耳朵後面別了根鉛筆,不修邊幅地坐在一堆衣服中間,眉頭緊皺。
顧津喊道:“喂!”
“聽見了。”蘇穎在本子上記了幾筆,漫不經心地問,“他和前妻為什麼離婚?”
“說是性格不合,感情破裂。”
蘇穎笑著調侃:“一般離婚都用這個理由。”她說完便不再作聲,繼續低頭理貨。
顧津等了半天沒再聽到她吭聲,試探地問:“你想不想試一下?”
“好啊。”
“我是認真的。”
“我也沒開玩笑呀。”蘇穎朝顧津眨了兩下眼睛,說道,“他的條件挺不錯,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顧津說:“他帶著個孩子。”
“我不是也帶著?”
“他在邱化市生活,如果成了,你要跟著離開的。”
蘇穎放下手中的活,盤腿坐著,道:“八字還沒一撇呢,你當我有多大魅力呢?”
這件事情蘇穎沒放在心上,顧津卻有些不舒服。
哥哥早早離世,嫂子改嫁本就是理所應當的。更何況蘇穎和顧維並非真正的夫妻,她最多只能算未婚媽媽,怎樣選擇婚姻是她的自由。
終究是他們一家虧欠蘇穎,如果不是因為有了顧念,蘇穎也不至於考慮嫁給二婚的人。這六年她是怎麼過來的,顧津全看在眼裡,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容易,顧津也是希望她幸福的。可人的私心總在自己的利益受到影響時冒出來,顧津捨不得侄子,出了這道門進那道門就不再是一家人了。和蘇穎相處多年不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顧津也怕顧家唯一的後人改了姓。
顧津暗罵自己自私,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抽空把蘇穎的意思轉達給了趙旭炎。
趙旭炎打來電話時,郭尉剛好在一個飯局上。他借機出來透氣,點了支煙,站在窗邊聽趙旭炎說話。男人之間的對話要簡單直接得多,通話三分鐘就結束了。
郭尉轉身將煙灰彈在垃圾桶裡,返回去打開窗。冬春交替,夜風還很刺骨。他記起了蘇穎的模樣,而讓他印象更深刻的還是那天她的著裝。
那天,他的兒子郭志晨將一個小男孩兒推倒了,對方的額頭撞到階梯的棱角上,出了點兒血。他遠遠地走過去,有個女人也踏著碎步朝兩個孩子的方向跑去。她穿著一件煙粉色的短款旗袍,左胸處印著大朵的水墨荷花,細細的枝幹沿著她的腰身向下延展,與裙擺上幾片墨綠色的荷葉呼應。旗袍用黑色蕾絲緄邊,領口和斜襟處有幾顆相同質地的盤扣,剪裁貼合身體曲線,開衩不大,邊緣順著她的腿垂下來。
女人輕擺腰身,腰肢細得無法形容,裙擺隨著步伐盈盈舞動。
郭尉頓了一下,眼前立即出現一個古樸雅致的院落,細雨綿綿,一個粉色身影臨塘獨坐,那個人撐了把油紙傘,指尖輕輕撩動池水。
待兩人走近,郭尉收回了心思。出於禮貌,他的視線只停留在她領口以上的部分,她紮著低低的馬尾,塗了紅唇,表情不爽,旗袍立領斜襟的設計將她的脖頸襯得纖長。
她不說話時渾身散發的氣質倒是優雅婉約,眼尾眉梢流露的漫不經心也頗有韻味。可她一旦開口,說話幹脆利落,還帶了那麼點兒刁鑽,失了幾分雅致,卻是豪爽火暴的性格。
她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有些特別,雖與他想像中的復古名媛絲毫不符,卻讓他覺得她身上的矛盾特徵挺有趣。後來他才知道,她就是趙旭炎先前提過的、想介紹給自己的那個人。
半支煙的工夫,他擱在窗臺上的手機振了一下。郭尉把煙捲含在唇間,按亮屏幕,是趙旭炎推送過來了對方的微信名片。他抬眼朝夜色中望了片刻,目光落回手機上,發送添加好友申請。
對方的反饋還算快,申請被通過。
等待片刻,他率先發送了一個微笑的表情過去,尚未收到回復,包間的門就從內打開,有個年輕女孩兒走了出來。
今天與幾位經銷商的老闆吃飯,他帶著業務經理和她手下的業務員季妍。季妍穿著修身款米白色西服套裝,解開了襯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頸上的鉑金項鍊在燈光照射下熠熠生輝。
“郭總,您沒事兒吧?李總讓我出來瞧瞧您。”說話間,她嫋嫋婷婷地走過來,鞋跟在地面上發出嗒嗒的輕響聲。
郭尉側身瞧了她一眼,目光對視後,季妍的眼神忽地躲開了。
她長髮披肩,一側留于頰邊,一側別在耳後。她立在他面前,顯得拘謹害羞。
幾個月前出差時一個意外的吻,讓季妍覺得兩人的關係是特別的。
公司談成了一筆大生意,大家很高興,那晚慶功宴上她喝了不少酒。她趁機與他互加好友,還大著膽子做了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他沒有拒絕。一吻結束,他那句隱忍有禮的“抱歉”讓她更加覺得像是一種暗示。
後來他不溫不火地吊著她,兩人的關係沒有深入發展,工作中的相處偏又多了些別樣的情愫。她明白這種男人擅長玩一些欲擒故縱的曖昧把戲,就像鈍刀割肉不給個痛快,簡直壞透了。可這個壞透了的男人又叫她無法自拔,這種揪心又快樂的感覺總比遠遠地望著他來得真實。
郭尉自然不知她內心的千回百轉,成年人之間要麼你情我願,要麼遵守規則,不摻雜任何感情,又何談欲擒故縱?他承認那晚青春洋溢的女孩兒感染了他,但只能說在那一刻,他體內的理性因子戰勝了突然分泌的荷爾蒙。與公司裡的員工發生關係是他忌諱的,男歡女愛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一時衝動過後處理起來太麻煩,他便及時懸崖勒馬。
因為他正在心裡回味某個身影,對比起來,覺得眼前的人雖更加清秀靚麗,卻能一眼看到底,沒什麼神秘感,平淡無奇。
季妍輕聲問:“您不舒服?”
郭尉收回目光,吹走眼前的青煙說:“有點兒。”
“那我去買瓶水?”
“不用了,多謝。”他抬起夾著煙的手示意了一下說,“我抽完這支就回去。”
季妍站在原地沒有離開,遲疑了片刻說道:“那……我陪您待一會兒吧。”
郭尉沒拒絕,身姿筆直地立在窗邊,目光專注于外面的繁華街道,其間手機在掌中振了一下,他沒有看。
季妍用餘光注意著身邊男人的一舉一動。他認真地吸著煙,不知心中在想什麼。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他身上的氣場太過強烈,作為下屬,她對他始終存有幾分敬畏心理。季妍撫了下碎發,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麼,於是故作輕鬆地感慨了一句:“喝了些酒,站在這兒吹吹風很舒服。”
隔了會兒,郭尉說:“的確。”
他回身把煙蒂按滅後扔進垃圾桶,低著頭點開與蘇穎的對話框,消息只有一條,她把微笑的表情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郭尉勾了下唇,收起手機沒有回復,推門走進包間。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道上奔忙,郭尉和蘇穎就像兩條線,手機是他們唯一的交點。話題從郭尉詢問顧念的傷勢開始,他們沒有過多地涉及彼此的經歷和生活,都當對方是普通朋友來相處。
偶爾他早起,簡單地問候早安,中午才收到她的回復,一般是“不好意思,忙暈了”“剛才有個難纏的顧客,一直在還價,實在頭疼”等內容。而這時候郭尉往往在開會或在廠裡巡視,忙得焦頭爛額,拿出手機匆匆看一眼便收回口袋,等到再想起時已是深夜。
就這樣,他們不慌不忙地相處著,漸漸熟悉起來,發消息的次數也少了,他空閒時會給她打個電話,能聊上幾句。
這種可有可無的相處模式持續了幾個月,兩人分別在不同的城市生活,除非一方到另一方生活的地方,否則打破這種狀態實屬難事。
有一天,他收到了蘇穎發來的消息。
彼時郭尉正在會上講話,隨手點開,是一張邱化市標誌性建築的照片,畫面模糊,歪歪扭扭的,像是在車上抓拍的。
郭尉盯著手機頓了片刻,等把心思放到會議上時,忽然忘記自己講到了哪裡。身後的助理提醒了一句後,他才回歸正題。
會議持續了一小時之久,後來他在辦公室處理了兩個緊急文件,又詢問了秘書今天的行程,空下來後才給蘇穎打電話過去。
他問:“來這邊了?”
蘇穎說:“來拿貨。”
郭尉稍微拉松了領帶,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說:“那晚上賞光吃頓便飯吧。”
蘇穎拒絕了郭尉去賓館接自己的好意,提前半個小時開車出發,來到他指定的地點。先前郭尉在電話裡詢問過她喜歡的菜系,兩人客氣一番後,最終選定了這家中餐廳。
報上郭尉的大名後,蘇穎隨著服務員往裡走。
左手邊是假山和柳樹,中間隱著潺潺的溪流,蜿蜒向下,直到流入眼前的石橋洞中。
服務員提醒她小心路滑。她逐階而下,又轉了一個彎,穿過燈光柔和的走廊,眼前才漸漸開闊起來。
郭尉比她早到一刻鐘,正在用手機瀏覽郵件。他穿著商務版的連帽黑夾克,裡面是件高領薄毛衫,膝蓋以下褲線筆直,坐姿的緣故,露出了一小截黑色襪筒。
他用餘光瞥見有人靠近,抬起頭便看見了蘇穎。
她稍微一歪頭,朝他笑了一下說:“我來晚了。”
“時間剛好。”郭尉起身幫她拉開對面的座椅,“地方好找嗎?”
“還可以。”
“叫的車?”
“不,我開車來的。”
郭尉點點頭,招手示意服務員拿菜單。
他沒有叫秘書訂包間,而是選在寬敞明亮的廳堂角落裡就餐。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單獨見面,他不希望密閉空間給女士帶來拘謹和不安的感受,嘈雜的環境也多少能緩解沒有話題時的尷尬。
而事實證明,他並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蘇穎還算健談,不像一般女孩兒那樣在異性面前過分注重儀錶或故作矜持。嘴角沾了醬汁,她直接用無名指抹了一下,順勢把無名指挪入口中,抿走醬汁。她抬眼發現他正注視著她,朝他從容一笑,落落大方,他也不自覺地跟著彎了彎唇。
總體來說,她展現了七八分真實的自我,和他交談時輕鬆隨意,沒有太多距離感,相處起來比較舒服。
郭尉用公筷為她布菜:“今天順利嗎?”
“這次的春裝拿晚了,跑了幾個地方。”她其實有些疲憊,“一部分發物流,剩下的我隨車帶走。”
“服裝店是什麼類型?”
蘇穎說:“開在小鎮上能有什麼類型?老、中、青三代的服裝都有,衣服很雜。”
“生意怎樣?”
“勉強糊口吧。”
郭尉沒再問,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來這邊準備待幾天?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我可以帶你轉一轉。”
蘇穎開玩笑地問了一句:“郭總很閑?”
郭尉只抬頭看了她一下,表情與剛才並無差別。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分人。”
蘇穎不說話,托著下巴瞧向對面。柔和的光線從上面灑下來,她的皮膚細如白瓷,一絲瑕疵也沒有。她的眼睛不似年輕女孩兒那樣懵懂純淨,神色裡流露出成熟女性的嫵媚疏離,帶點兒防備心,聽戲似的聽著男人說些無傷大雅的曖昧話。
郭尉與她對視了幾秒,忽地笑了,強調說:“你過來了,我總要盡到地主之誼吧。”
蘇穎挑了下眉說:“也是。”她又拿起筷子,“不過我明天要回去,你也瞭解的,家裡還有小朋友,始終放心不下。”
這一點郭尉贊同:“明白。”
吃完飯兩人一同去取車。晚間降了溫,推開玻璃門時一陣勁風吹來,蘇穎踉蹌了一下。
郭尉的手臂從她的頭頂越過。他幫她撐住扶手,說:“我來,你先走。”
一瞬間,她的後背貼著他的胸膛。她只感覺後面的男人高大強健,如山般穩穩站立。一股男性的氣息包圍住她,這幾個字在她的頭頂響起,嗓音低沉又磁性十足。
蘇穎許久未與異性這般接觸,動作不免有些僵硬。她道了聲謝,側身鑽出去,護著衣領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此時已是夜裡十點鐘,停車場內空空蕩蕩,她一眼便瞧見兩輛車隔了幾個位置安靜地停在那兒,只不過一輛是奔馳大G,另外的一輛是銀色金杯。
金杯車是蘇穎五年前開店時為了方便補貨和提貨買的。幾年過去,車身痕跡斑駁,輪轂上的泥垢尚未清洗,後窗有塊玻璃出現了網狀的裂痕,依稀可以看見座位上堆滿了黑色的貨物袋。
郭尉把蘇穎送到車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這輛車。
她化著精緻的妝容,齊肩長髮呈現自然的弧度,發尾稍稍外翻。她今天穿了一件酒紅色的長風衣,用腰帶束出玲瓏的曲線,下身搭配簡單的鉛筆褲和細跟鞋,整個人顯得精神挺拔,又比那日的旗袍裝束多了幾分瀟灑幹練。她站在麵包車前,顯得並不相襯。
蘇穎注意到他的目光,問道:“怎麼了?”
“車不錯。”
蘇穎道:“郭總真會挖苦人,這車值您一個輪胎錢。”她拉開車門,脫掉風衣,連同包包一起擱到副駕駛座上。
“不是那個意思。”郭尉低了下頭,隨後笑著攤攤手,“我是說,很特別。”
蘇穎沒計較他說的是車還是人,坐進車裡,系好安全帶後對他說:“謝謝你今天的晚餐,味道很好。如果你有機會去鎮上我請,”她頓了下說,“不嫌棄的話。”
郭尉微微頷首道:“有機會。”
蘇穎剛想將車開出停車位,又被郭尉叫住。
他大步返回自己的車裡,取出了一個很大的樂高積木盒子說:“幫我轉交給顧念,我是按照晨晨的喜好買的,都是男孩子,他應該會喜歡。”
蘇穎愣了下,意外于他的周到。
兩人隔著半降的玻璃窗對視了幾秒。蘇穎一笑,把積木盒子接過來說:“謝謝,也代我向晨晨問好。”
郭尉替她關好車門,擺了擺手,兩人這才分別。
之後兩人又見過幾次面,亦是來去匆匆。
兩個月過去了,兩人通信依舊,他們好像默許了某種關係,相較之前多了些不可言說的默契和熟稔。
實際上,郭尉被蘇穎周身散發的特殊氣質所吸引。以他的閱歷,找真愛有點兒像天方夜譚,他對一個女人維持長時間的好感也屬�小概率事件,想重新組建家庭,合適比激情顯得更實際。他與蘇穎相處起來還算舒服,她夠爽朗、夠灑脫,兩人之間出現冷場的情況少,也有共同話題可聊。目前來看,他對她的好感不減。加之兩人年紀相近,家庭狀況也存在共同點,作為母親的蘇穎或許比未婚女性更容易接納繼子,也懂得怎樣照顧家庭。
在對待兩性關係時,往往男方更主動。
郭尉的問候電話多了起來,聊天內容不再局限於“吃了嗎”“忙不忙”這些不痛不癢的話題,他們偶爾會講講工作和生活,他也會不經意地撩撥幾句。
這天,蘇穎在深夜接到他的來電。黑暗裡,他的聲音疲憊中透著些許慵懶,通過電波傳到她的耳中。
蘇穎說:“好晚了。”
電話那邊隱隱響起流水聲,他在倒水喝:“有個飯局,剛結束,睡了?”
蘇穎沒睜眼,應了一聲。
郭尉挑了幾個話題聊,五分鐘過去了也沒有要掛斷的意思。
這晚無月,厚重的烏雲緩慢地翻滾著,天邊只留下一絲朦朧的光線。
客廳沒開燈,郭尉換好短袖衫和居家長褲,赤著腳走到落地窗前說:“今天我遇見個朋友,和你是同行。”
“也賣服裝?”
“他做連鎖。”
“嗯。”蘇穎等著他說話。
然而,電話那端的人久久沒有聲音,他的呼吸輕淺緩慢,半晌,他才說:“你想沒想過來這邊發展?”
話題就這樣扯到一個關鍵的問題上。
蘇穎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她頓了片刻,問道:“你喝醉了吧?”
“沒有。”郭尉取出一支煙,點著了夾在指間,“我覺得我們相處得還不錯,只是見面的機會太少了。”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我的態度比較明確,覺得彼此各方面還算合適,願意做下一步籌劃,不知你感覺如何?”雖是問話,他卻沒等她作答,又道,“只是我這邊的生意太複雜,如果可以的話,也許要委屈你做個讓步……當然,店鋪的事兒不用擔心,我會辦好。”
語氣上,他誠意十足。
蘇穎不由得坐起身來,舉著手機沒說話。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還算有幾分姿色,入了他的眼。兩人的經濟條件和家庭現狀擺在那兒,他們都是成年人,行與不行她給個准話,切勿拖拖拉拉,耽誤彼此的時間。
“蘇穎,在聽?”
“在。”這個話題出現得太突然了,蘇穎沒有心理準備,只好和他打太極,“什麼意思?”
郭尉的笑聲很輕,嗓音也低柔:“要不我重複一遍?”
“太困了,有點兒迷糊。”
他也沒糾纏:“睡吧,睡醒考慮一下。”
郭尉剛說完最後一個字,蘇穎立即掛斷了通話,心中暗罵這個人抽風,丟開手機躺下來睡覺。她算是心寬之人,卻被他突如其來的提議搞得心緒不寧。
房中很靜,床頭的鬧鐘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走著。顧念已經睡熟,偶爾囈語。老房子隔音差,蘇穎依稀可以聽見旁邊房間的電視聲,顧津和李道應該還沒睡。
蘇穎醞釀了半天仍是毫無睡意,索性披了件衣服去院子裡,坐在小凳上點了支煙。
村莊的夜晚異常寧靜平和,廊燈昏黃,在地上勾勒出樹的輪廓,偶爾有風,葉子搖晃著掉下幾片。
蘇穎抬起頭,牆根的石榴樹是她來的那年種下的,如今已開花結果。她掰著手指數了數,時間太快,已經過去六年了。這個數字在腦中盤旋,她撐著下巴,暫時想不起別的。
半支煙的工夫,隔壁院子裡響起了水流聲,李道出來洗漱,嚷著叫顧津遞毛巾。一牆之隔,說話聲音尤其清晰。
蘇穎下意識地關掉廊燈,整個人瞬間陷入黑暗之中。
那邊的兩人輕聲細語,偶爾發出笑鬧聲,連越過牆頭的燈光都顯得那麼柔和。不知發生了什麼,男人壓著嗓子威脅,隨後是水盆撞擊地面的聲音還有水流聲。
顧津小聲尖叫,腳步聲相疊,窸窸窣窣的,最後只聽到一聲討好求饒,隨著房門砰的一聲響,世界安靜了。
蘇穎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把燈打開,站在牆邊吸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扔到腳底蹍滅。她裹緊身上的外套,想了會兒,給郭尉打去一個電話。
那邊的人很快接起卻聲音喑啞,顯然剛才已睡著了。
蘇穎犯了個傻,直截了當地說:“我覺得你應該瞭解一下我的過去。”
郭尉沒說話。
蘇穎聲音平靜地說:“我之前的男人底子不太乾淨,和兄弟搶過金店,我隨他亡命天涯,打算永遠不回來了。”她撓撓額頭,說,“也許是做了壞事兒遭報應,他在途中被仇人追殺,把命搭上了。我那時已經懷孕,為了他決定把孩子生下來,這個孩子就是顧念。”
她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說完後停了下來,兩邊靜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郭尉清了清嗓子,半天才道:“聽著挺複雜。”
蘇穎問:“往前的經歷更複雜些,要聽嗎?”
坦白之前,蘇穎想到了會是這個結果。她挺理解郭尉的,應該沒幾個男人會接受背景太複雜的相親對象。
蘇穎有些後悔,現在這個年代已經不流行誠實了,說真話可能會錯失一些好機會。她琢磨著,如果再遇見這種情況應該學聰明些,適當隱瞞或是杜撰一個相對平凡的過去。
兩人倒不至於立即斷絕來往,或許是為了照顧彼此的面子,郭尉仍會打來電話閒話家常,卻對那晚的提議隻字不提了。
縱使蘇穎也有那麼點兒意思,但也明白不再回應就是已經拒絕,耗著沒意思。所以她以各種藉口搪塞他,聊不上幾句就掛斷,到後來兩通電話只接一通。他好像終於有了藉口,慢慢地也不再撥打了,兩人便逐漸斷了聯繫。
蘇穎的生活仍然被各種事情塞滿。
顧津的寶寶沒滿周歲,她和李道需要照顧自己的小家庭,蘇穎再帶著孩子去蹭吃蹭喝也不合適。
於是顧念的衣食住行就落在了蘇穎自己身上,鎮上的服裝店也暫時靠她支撐,上個月顧念升入小學一年級,學校在隔壁鎮,需要她每天接送兩趟,開車來回要花半個小時。她在無休止的忙碌中度過每一天,夜晚到來,只要身體碰到床就昏睡過去,實在沒有精力想其他事情。
有一天趙旭炎來店裡找蘇穎,問她和郭尉到底什麼情況。當時有顧客正在試衣服,蘇穎說了幾句話敷衍了事。
趙旭炎挺無語,轉身想走,蘇穎趕緊把車鑰匙扔過去,笑嘻嘻地說:“不忙吧?幫我接下顧念。”
“不去。”
“拜託,拜託。”
趙旭炎盯著她看了會兒:“你呀……”他唉聲歎氣,“就不能走點兒心?”
“走啊,怎麼沒走心?”蘇穎推著趙旭炎的後背往外趕,厚著臉皮笑,“身邊還有沒有質量高的?趕緊給我介紹,這次一定好好把握。”
“哪兒還有比郭尉質量高的?”趙旭炎搖著頭,無奈地拎著車鑰匙出門了。他在半路給郭尉打了個電話,響了幾聲沒人接。
此時,郭尉遠在南非的某個城市。他帶著公司的幾位骨幹,正在參加當地舉辦的國際建材與建築工程技術展覽會。這次展覽的規模很大,參展商來自四十多個不同的國家,五金產品、建材原料及半成品、室內裝飾、房屋檢測等都在展覽行列。
父親去世後,廣和建材交到郭尉手中時只做複合地板,後來公司拓展業務,又加入了彩釉玻璃的生產行列。
去南非之前,他收到了一份當地建築業的長期預測數據,由於當地的經濟進入快速發展階段,政府將大力開展基礎設施建設,這裡將會成為建築市場中增長速度最快的地區。需求意味著商機,團隊連夜開會商討,以最快的速度設計新型樣品。郭尉跟著熬通宵,為這次展覽做了充分準備,相信這是拓展當地市場的絕好機會。
他把心思都放在眼前的工作上,其間只想起了蘇穎一次。還是出國的前一天,他從公司出來已是深夜。
保姆請假,晨晨被送去了奶奶家。他讓司機老陳先走,自己開著車找地方解決晚飯。
馬路上格外冷清,他途經某夜店,只見裡面走出幾對摟摟抱抱的男女,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穿著前衛,滿嘴髒話,張牙舞爪地比畫著,囂張無比。
郭尉忽然想起蘇穎講的那些經歷,不知她在如花般的年紀時是否也這般囂張肆意。
後面有車鳴笛催促,郭尉回過神踩下油門,搖了搖頭,一笑而過。
只是郭尉沒想到後來還有機會與蘇穎見面,而且頭腦發熱,做了個衝動又冒險的決定。
從南非回來的第二天,他去母親仇女士家吃晚飯,順便接兒子。
這時候趙旭炎打來電話,說蘇穎來這裡拿貨,回去的路上與別人的車相撞,現在人在醫院,不知傷勢如何,他們無法馬上趕來,想請他先去看一下情況。
出於朋友道義,郭尉沒法兒拒絕,立即拿上車鑰匙出了門。
當晚下著雨,街道上不見行人。
郭尉在總醫院找到了蘇穎。
這個時間,一樓大廳仍有不少人在走動,他穿過長廊,一眼便瞧見收費窗口前站著的狼狽女人。她衣著單薄,渾身濕透,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上有不同程度的擦傷,一手按著額頭,另一隻手拎著個黑色貨物袋。
她穿了件寬大的T恤,牛仔短褲下的雙腿纖細蒼白,髮辮鬆散。隨意而接地氣的打扮使她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小很多,顯得孤單弱小,不似平時張揚的性格。她排在兩位老人後面,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郭尉盯著她手裡的貨物袋出神,心裡沒來由地觸動了一下。男人這類生物的心思就是如此複雜,有時剛硬無情,有時又脆弱多情,總會因為某個特殊畫面讓自己陷入感性而不真實的溫柔裡。這時候,所謂男人的保護欲就已經開始發芽。
他走過去問她:“沒有護士幫你繳費?”
過了半天蘇穎才意識到這話是沖她說的,愣了愣,顯然很意外:“你怎麼來了?”
她額頭上的紗布滲出鮮紅的顏色,郭尉掃了一眼,手臂輕攏把她帶出繳費隊伍,囑咐道:“坐在旁邊稍等。”
蘇穎只好在靠牆的椅子上坐著,抬眼看去,男人站得筆直,目視前方,並沒有關注她,依次排隊、掏錢包、繳費,動作有條不紊。
蘇穎收回目光,忽然之間感覺額頭的傷口在跳,渾身像是散架了一般,沒一處不疼。她暫時不糾結他為何會來,只是這種來自異性的關懷久違又突然,令她不安,心中隱隱生出一絲複雜的情緒。
不久後,郭尉拿著繳費單大步走來說:“去樓上吧,樓梯在那邊。”
蘇穎沒什麼精神,扯了下嘴角,故意熟絡道:“還是有個朋友好。”
“自己可以走?”
“可以。”她指指旁邊,“幫我拿一下那個袋子吧。”
郭尉看了看椅子上的黑色袋子,沒說什麼,拎著跟上她。
蘇穎處理傷口時郭尉去走廊打了通電話。經過一番折騰,她被安排進一個單獨的房間休息,這在時刻人滿為患的醫院中待遇已經不低了。
郭尉沒有走,兩人都不說話。蘇穎盯著頭頂的點滴瓶,過了會兒,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還是有個有錢的朋友好。”
郭尉沒接話茬兒,坐在稍遠處的沙發上問道:“袋子裡是什麼?”
蘇穎說:“後窗的玻璃破了,甩出來一袋貨,車被拖走了,我順手拎過來的。”
“看來挺值錢。”他調侃著。
蘇穎垂著眼皮掃了他一眼:“郭總太不瞭解民間疾苦了,您在辦公室數賬戶零頭時,我還在為五塊錢討價還價呢。”
郭尉這才笑了下問她:“到底是什麼情況?”
直到現在蘇穎的指尖仍是冰的,她回想事故發生的瞬間,仍有源源不斷的恐懼感從心底往外冒:“前面卡車上綁的鋼管掉下來了,我為了躲開方向盤打猛了,鋼管直接穿進副駕駛室,車身也撞到旁邊的護欄上了。”
“卡車司機呢?”
“跑了。”
郭尉說:“不應該啊,混過黑道的小太妹還能讓人跑了?”
蘇穎白了他一眼,病懨懨地控訴:“真沒勁,你這不是專往人傷口上撒鹽嗎?”
他又輕笑著問:“交警處理了?”
“嗯。”蘇穎性子急,抬手把點滴速度調快,“待會兒要去趟交警隊,他們把我送過來,見沒大事兒先走了。”
他們正說著,郭尉的手機在口袋裡振動起來。趙旭炎還不瞭解情況,準備連夜趕過來。
郭尉攔住他,簡單地說明了這邊的情況,讓他們明天天亮再來。末了,電話裡傳來一個孩童的聲音:“郭叔叔,媽媽在嗎?我想和媽媽講話。”
郭尉把手機遞給蘇穎。說來奇怪,剛剛還萎靡不振的女人,竟在瞬間精神百倍地“滿血復活”。她的聲音變得溫柔,極具包容性,原本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紅潤,眸中水亮,表情生動,仿佛那孩子就在眼前站著。昏暗的燈光仿佛在她的身邊聚攏,使她整個人都鮮活起來,那份柔軟是任何一個未做母親的女性都無法擁有的。
郭尉坐在那兒目不轉睛地觀察她,片刻後把視線轉向窗外。一個做了母親、積極生活的人能有多不堪呢?當年少不更事,總會被歲月磨平棱角,曾經荒唐過,或許她會更珍惜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吧。
等她打完電話,郭尉去接手機。
蘇穎稍稍坐起身,不小心牽動了大腿的傷口。她擰著眉說:“快,拉我一把,好疼!”
郭尉迅速扶住她的腰,拿了個枕頭墊在後面。
蘇穎越疼越氣憤,只顧著罵那個該死的肇事者,半晌才發現按在自己腰上的手並未收回。那處的皮膚逐漸升溫,他的氣息隱約拂在她的臉上。兩人目光相對,竟離得如此之近,整個房間瞬間沉浸在一種曖昧的氛圍中。
郭尉低頭看著她問道:“那天晚上的提議考慮好沒有?”多日以來的互不聯繫仿若不存在,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化看上去合理又坦蕩。
蘇穎稍稍仰起頭,問他:“哪天?”
“別告訴我你沒勇氣。”他聲音漸低。
蘇穎看了他一會兒,情緒在不知不覺中被牽動,那是一種不摻雜任何感情、純粹而直接的異性吸引。她怕一下子讓人看透,佯裝鎮定道:“我可扛不住激將法。”
“再好不過。”
近距離看他,蘇穎覺得這張臉還是極養眼的。他的瞳仁漆黑,鼻樑高挺,唇薄,唇角微微上翹。
蘇穎說:“有錢又有貌,好像我賺了。”
“那試試?”
她不去細想,應道:“試試唄。”
蘇穎打完點滴已經是淩晨,體力恢復了不少,郭尉開著車載她去交警隊。發生事故時肇事者害怕逃跑了,等到冷靜下來又後悔了,竟主動投案自首了。
當所有人反應不及時,蘇穎沖上前沖著肇事者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腳,動作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那個挺壯的男人居然被她踹得向後連退數步。
蘇穎覺得不解氣,還要拳腳相加,被值班交警及時攔住。
她隔空罵道:“你他媽算什麼男人?龜兔賽跑龜孫子你才第一吧,得給你頒發一個獎,年度最佳逃逸獎怎麼樣?你快想想獲獎感言,當著交警同志的面好好發表一下。我告訴你,我今天做了鬼不要緊,要是害我兒子沒媽了我可饒不了你,咱倆人鬼情未了,永生永世甭想再分開!”
她中間不帶歇氣的,罵一通才消了心中的火。
郭尉用兩手控制著蘇穎的肩膀,全程挑著眉看她。黑夜容易讓人不清醒,她的身上像有魔力,讓他不受控制地想探究、靠近。
怎麼說呢?她對他而言像極了一種叫不上名字的玩具,他不見得多喜歡,純粹是好奇心驅使他,讓他總想把包裝一層層地剝開,看下一層究竟會出現什麼寶貝。
一小時之後把事情處理完,兩人去了郭尉在城南的空房子裡,危險驚懼的夜晚讓一切放縱變得順理成章。
蘇穎整個人像鏽住一般,六年的空窗讓她的身體僵硬,女人天生的柔韌性似乎不復存在,胳膊和腿不知道往哪兒擱。當然,男人都具有開發天賦,任他在光天化日下多麼紳士、守禮,在夜裡總會暴露出原始屬性,又何談心慈手軟。
時間被無限拉長,很久之後,他身邊的人似乎睡著了。郭尉檢查了一下她額頭的傷,剛想起身,蘇穎忽然纏過來抱住他的胳膊,咕噥了兩個字。
郭尉細細辨認,原來她在叫他的名字。不管其中的真情實意占多少,她的戲倒是做得挺充足。
郭尉笑了笑,還算受用。
他從衣服兜裡摸到煙盒,點燃一支煙,在黑暗中慢慢吸完了。
之後的事情繁雜而瑣碎,即將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四個人相約著遊玩了幾次,兩個孩子同齡,同為男生又有不少共同的興趣和愛好,表面上相處得還算融洽。
接著兩人開始走親訪友。
蘇穎這邊簡單,除了顧津一家外沒什麼親戚。她在北方還有個舅舅,近些年才聯繫上,逢年過節或有事相告時才會打個電話聯繫一下,所以只需提前告知,婚禮當天再請來觀禮便可。
而郭尉的家庭情況比較複雜,他的父母早年離異,母親仇女士改嫁給鄭朗軒,鄭朗軒是本地一所高校的退休教師,有一個獨生女叫鄭冉。湊巧的是,大學時期鄭冉所在的美院與郭尉就讀的工業大學只隔著一條馬路,兩人相差兩級,鄭冉年紀稍長一些。
某天,蘇穎隨郭尉前去拜訪,鄭家並非她想像的那樣奢華,只是在喧囂的城市中有一片幽靜之地,綠樹成蔭,小區裡有三兩幢小樓。
二老家的位置居中,視野所及處是小區中心的人工湖,門前有個不大的院子,院中的石階旁擺著茶几、小凳可供人乘涼,還可供人閑來下棋、逗鳥。兩位老人平時由保姆照顧起居,鄭冉和郭尉偶爾回來,也是吃頓飯的工夫便離開。
對於兒子的婚事,仇女士顯然沒有發表意見的餘地,縱使有想法也得擱在心裡,面上不冷不熱,倒沒讓蘇穎太難堪。只是鄭冉這個人有意思,外表冷豔,笑容吝嗇,看蘇穎的目光絕對算不上友善,就像對待入侵的生物,在餐桌上將蘇穎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個遍。
蘇穎也坦蕩,大大方方地給她看。末了鄭冉用餐巾拭了拭唇角,站起來道:“張阿姨這海鮮沒處理好,腥氣太重,你還吃得挺多,口味倒是變了。”這話是沖郭尉說的。
郭尉慢條斯理地咀嚼著食物,眼皮都沒抬一下。
事後蘇穎琢磨過味兒來,問他:“我是臭海鮮?”
“從何說起?”
鄭冉說那番話時音量不算大,卻字正腔圓,足夠桌邊的每個人聽清,這個人卻一臉茫然,大有裝傻充愣的嫌疑。蘇穎瞥他一眼,覺得這兩個人關係匪淺,不是結過仇就是有什麼感情糾葛。終歸是舊事,蘇穎沒興趣過問,便就此作罷。
不知從何時起,蘇穎離開洛坪的想法越發迫切,鎮上的服裝店不用轉手,只是顧津以現在的狀況,接過來有些力不從心。
近幾日蘇穎睡得比較晚,把顧念的東西和自己的東西整理出來分別裝箱。
這間房子曾是顧家的老宅。顧維、顧津兩兄妹從小離家,一個誤入歧途丟了性命,一個在陌生的城市獨自拼搏。千帆過盡,蘇穎隨顧津在這裡落腳,一住就是五年,之後李道減刑出獄來找顧津,兩人結婚、生子,這才將隔壁買下來,分院單過。
蘇穎坐在床旁邊的小凳上,慢慢掃視四周的擺設,輕聲歎息。在她還沒悲悲戚戚地感懷完過去時,門那邊傳出點兒動靜,顧津端著一盤西瓜探頭進來朝她笑笑,把盤子擱在對面的桌子上。
“念念呢?”
蘇穎起身去拿西瓜:“在對門周家玩呢。”她咬了一大口,“好甜!”
顧津抿嘴笑了一下,眼尾掃到牆角放的行李箱,過了片刻才問:“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顧念個子長得太快,有的衣服還沒穿就小了,還有些舊玩具,”蘇穎指了指旁邊,“明天問問鄰居要不要,扔掉可惜。”
顧津坐在床邊沒接話,屋子裡的氣氛突然變得安靜,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往常的相處中極少見。蘇穎知道她有話說,便將西瓜放下,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角。
“你……真的考慮好了?”顧津問道。
蘇穎看著顧津,點點頭。
顧津無話,看了會兒地面,忽然問:“你愛他嗎?”
蘇穎指尖一抖,顯然被這個字眼嚇到了。她把手裡的紙巾揉成團,故意擰著眉毛道:“哎喲,真酸,倒牙。”
顧津表情有些嚴肅,斟酌著說:“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也盼著顧念過得好……只是不希望你太草率,婚姻最起碼要建立在感情的基礎上,你們認識的時間不算長,我怕……”她沒有說下去。
蘇穎倚著桌沿,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年輕時肆意瘋狂的那種叫愛,能延續下來的也叫愛,就像你和李道。”她攤攤手說,“人都死了,我的半輩子也快過去了。現在我三十歲,還談什麼愛呢?他條件足夠好,人品說得過去,關鍵也想重新組建家庭,不像隨便玩玩,搭夥過日子夠用了。”
“可是……”
“我就是想馬上離開這兒。”
顧津怔住。
蘇穎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緩了緩語氣,道:“不是因為你們,是我自己的問題……有時候我就想,這個世界太不公平。那次他們五個人一起做事兒,最後李道平安、許大衛平安,其他兩個人也平安,偏偏顧維死了。前幾年還好些,自打李道出獄來找你,許大衛那個混蛋也跟來湊熱鬧,我就特不想見到他們。我經常告訴自己向前看,要積極、要樂觀,把日子往好了過,但他們總是把我拉回過去,想起那些痛苦的經歷,然後我又得安慰自己,不停地給自己打氣,就這樣來回重複。”她輕歎了口氣,“我有點兒累,想重新選擇一條路,找個男人,看我沒有他顧維能不能過好。怎麼說呢?我總覺著不能認命,想把下半輩子過出點兒名堂來,對自己好點兒,恰好遇見郭尉,那就他吧。”
這些話蘇穎從未對人說起過。她總是嘻嘻哈哈的,樂觀到讓顧津忽略了女人天生就脆弱的本性。顧津清楚卻無法體會單親媽媽的不易,或許某一時刻,蘇穎也想找個寬闊的胸膛靠一靠,哪怕陌生人的都好。
顧津低著頭,半晌,眼淚禁不住掉下來。
蘇穎怎麼能想到會把她說哭呢,趕緊過去抱住她,忍不住直樂:“都是當媽的人了,怎麼說哭就哭呢?”
“對不起。”
“傻吧你,和你有什麼關係啊?”
“是我們一家對不住你,當初就不該自私地讓你把孩子生下來……”
“噓!”蘇穎一巴掌拍到她背上,“別說這種話,沒他保不准更糟糕呢。”
顧津吸吸鼻子說:“我捨不得你們。”
“顧念放假我就帶他回來,三個小時車程不遠的。總之你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也絕對不會讓顧念受一丁點兒委屈。”蘇穎頓了頓說,“他永遠姓顧,你也永遠是他的姑姑。”
轉天是週六,蘇穎沒開店,大清早就管趙旭炎借了車,帶顧念去城裡好好玩了一天。事故發生以後,蘇穎開車不那麼沖了,尤其在靠近大車時格外留神。往往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沒人不怕死。
其實這次蘇穎有話同顧念講,只是這個問題不知如何開口。
平時出來的機會少,顧念話癆一樣地說個不停,顯得很高興。
蘇穎心不在焉,轉頭看看他,借機試探著問:“如果有一天媽媽帶你去別的城市生活,你會怎麼樣?”
“去哪裡?”
“邱化市。”
顧念轉過身來,想了想說:“不太想去。”
“為什麼呢?”
“我得上學呀,老師不讓缺課,而且我們班的男生和我的關係可好了。”
蘇穎咬了下唇:“如果邱化市的學校更好、更大,朋友也比原來的多,你會不會改變主意?”
有缺陷的原生家庭會使孩子較同齡人更敏感,顧念隱約察覺到了什麼,整個人安靜下來,小聲問:“那見不到姑姑和姑父呢?”
蘇穎手心沁著汗說:“放假時我們可以再回來。”
顧念好一會兒沒說話,低下頭默默擺弄著手指,嘴巴也不知不覺地噘了起來。蘇穎突然萌生了退意,沒有什麼比兒子的感受更重要,只要他覺得現在很好,自己也別瞎折騰了。
但在這時,顧念忽然轉頭看她,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說:“媽媽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蘇穎手中的方向盤被汗打濕,她越發握不緊,卻笑著問:“真心話?”
“那當然。”他又恢復到剛才的雀躍狀態,“因為媽媽最重要。”
蘇穎當即說不出話來。顧念有時懂事得叫人心疼,曾經很多次,他不經意說出的一句話能讓蘇穎難受很久,比如摔倒時他說的一句“我不哭”,或是她忙碌時他的一句“我不搗亂,就想陪陪你”。
蘇穎覺得自己虧欠這個孩子太多、太多,所以她一直盡最大努力來彌補家庭上的缺失。她這次要做出的或許是最自私的一個選擇,也是在這時候,蘇穎在心中告訴自己,即便生活發生變化,也只許顧念生活得更好,她會說到做到。
蘇穎快速捏捏他的臉,輕聲細語道:“你也是,在媽媽心中顧念最重要。”
兩人對視一眼,不禁大笑起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後來尋著機會蘇穎又問過一次,這回更直接些,問顧念介不介意和別人一起生活。
顧念問:“郭叔叔嗎?”
蘇穎微愣,一時忘了答,可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意外的。現在的孩子普遍早熟,她覺得他應該明白一起生活是什麼含義,於是小心翼翼地問:“你覺得怎麼樣?”
顧念說:“反正我不要和你分開。”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每個步驟都好像在按照一個固定模式不斷地向前推進。婚前準備要比蘇穎想像的複雜一些,但以郭尉的身份來看,又在合理的範圍內。
兩人在領證前見過一面,蘇穎隱隱覺得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沒解決。不同以往,他帶她去了家幽靜的餐廳,在小巷深處,只有三兩個食客。這裡的食物頗為清淡,倒是很符合蘇穎的口味,那道干貝豆花羹她喝了不少。
兩人在吃飯過程中沒說什麼要緊的話,飯後不急著走,服務員撤掉碗碟,順便送上了一壺上好的金駿眉。
郭尉斟好茶,端起茶盞先放在她的面前說:“嘗嘗,應該不錯。”
蘇穎看了一眼但沒動:“飯後馬上喝茶容易引發缺鐵性貧血。”
郭尉瞧了她一眼,好脾氣地笑笑:“偶爾一次,不礙事兒。”
蘇穎仍沒有喝,用手指漫不經心地卷著一縷頭髮,稍稍歪頭,看他優雅地小口品茶。
她坐累了,換了個姿勢問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他反問:“你以為我要說什麼?”
“我怎麼知道?”
“沒有。”他說。
過了會兒,郭尉叫服務員端來了兩碟梅子幹,問她:“下周要去民政局,緊張嗎?”
“還好。”蘇穎拈起一顆梅子含在嘴裡,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周圍,“你呢?”
郭尉想了想:“緊張和興奮都有。”
“郭總藏得深,從表面可看不出內心的情緒這麼複雜。”
郭尉不由得搖頭失笑。
蘇穎撐著下巴說:“有顧慮最好先說出來。”
“嗯?”
梅子幹酸甜可口,蘇穎忍不住多吃了兩顆,開玩笑道:“你們這個階層的老闆,婚前都要簽個什麼協議吧?比如今後財產怎樣分配、事業由誰繼承之類的。”
“沒那個必要吧。”
蘇穎盯著他看了幾秒鐘。他面色無波,眼眸平靜,她單憑這張臉根本讀不出什麼真實內容,索性不費那個腦筋,率先提出來:“還是簽了好,剛好我也想擬定個協議。”
郭尉一時沒控制住表情,挑了下眉。
“什麼意思?”蘇穎哼道,“別瞧不起人,風水輪流轉,指不定今後誰發達呢。”
郭尉凝眸片刻說道:“我相信。”他由衷道,“看上去你並不是個甘於平凡的人。在我看來,內心強大又灑脫豁達是女性最獨特的人格魅力。”
“比美貌還重要?”
“怎麼說呢?男人對女人的欣賞也是分階段的吧。”郭尉垂眸喝了口茶,慢聲說,“上學那會兒我喜歡好看的,因為賞心悅目能滿足最淺顯的感官享受。但人的想法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複雜,如果準備共同生活,內在魅力更重要。”
他看著她說道:“比如你。”
這評價有些虛高,蘇穎指指自己:“我?”
“你。”
蘇穎不經意地咬了下唇:“就是說,我不夠漂亮?”
郭尉端茶杯的手一頓,怔了片刻,他不禁愉悅地笑起來。他心情不錯,笑時露出幾顆潔白整齊的牙齒,眉頭自然舒展,眼睛微眯,嘴角上揚的弧度極好看。
蘇穎心說這個妖孽的道行可不淺。
片刻,郭尉收起笑容,握拳碰了碰鼻翼。他覺得有時女人的奇怪思維還挺可愛的。
“兩者皆有。”他說,“很漂亮。”
這個世界向來優待會說話的男人,也沒有幾個女人不喜歡異性的讚美,無論真假。蘇穎被他哄得挺開心,看他也順眼了不少。
直到他們從餐廳出來,她那種輕飄飄的感覺才被風吹散。蘇穎開始懊悔,自己應該憋到最後,看看郭總怎樣提出簽訂婚前協議的要求。她要怪就怪自己性子太急,沉不住氣,人家沒費半句話就達到了目的,還落了個被動接受的好姿態。
說到底,不過是她爭強好勝,為了面子罷了。
之後兩人進展順利,婚期如約而至。在農曆九月初二這天,三十歲的蘇穎把自己嫁了。
很多年過去了,她不再是那個倔強較真兒的姑娘。命運推著她做出改變,她也學會了接受或放棄一些事情,包括對生活、對工作以及對婚姻的選擇。
蘇穎打算和過去告個別。她捏著一張通往未來的車票,始終坐在一輛行駛的列車中。她原本不是孤獨的,可同行的那個人沒打招呼,提早下車了。她與他就像一條兩端無限延長的直線,註定不會再有交集,那麼便各自珍重吧,活著的人總要向前走的。
蘇穎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裡面身穿潔白婚紗的靚麗新娘,嘗試著挑動唇角,笑了笑。
第二章 歸宿嗎?
十月末,邱化市的天氣稍稍轉涼。
郭尉和蘇穎結婚以後飯局不斷。這天郭尉又被幾個狐朋狗友拉到飯桌上,他們美其名曰多和新娘子交流感情,說白了就是變著法兒地找樂子。
趙平江把地點定在城東萬壽路的私人會所,這家會所是這幾位經常消遣娛樂的地方。有家眷的帶家眷,沒有的也不甘寂寞,身邊帶著知己。
包間幾乎被坐滿,餐桌中間擺著國窖和茅臺,菜品自然也是珍饈美饌,應有盡有。
這個年紀的男人基本完成了等級劃分,除非安於現狀、甘願平凡,否則就在商場上馳騁打拼,經歷過大風大浪,也賺得盆豐缽滿,到最後只剩消費揮霍了,很是懂得享受生活。
蘇穎對這類人沒什麼好感,看不慣他們白天人五人六,晚上遊戲人間,與任何姑娘都能眉來眼去的醜惡嘴臉。從前和他們圈子不同,如今她顧及郭尉的面子,免不了要假意客套一番。
人們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知身邊這位是否也如此,蘇穎無意間側頭看了他一眼。
郭尉察覺到,稍稍探身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她笑笑。
“能喝什麼?紅酒?”
“可以。”
他們對視的那一秒立刻被其他人捕捉到,不管他們說話的內容是什麼,在其他人眼裡都算打情罵俏。他們當眾秀恩愛要被罰酒,梁泰和老何拎著酒瓶過來給郭尉添酒,想把他灌醉總有無數理由。
郭尉酒量不佳,無奈兩人輪番上陣,推脫不過,只好端起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一頓飯過半,也被勸進了不少酒。
“不喝了,頭暈。”
對面的老何笑著說:“又來了,咱們郭總裝醉的本事一流。”
曹建說:“按步驟,要去上面開個房間醒酒了。”
“可不?他往往是談最貴的生意,偷最愜意的懶,飯局什麼時候散,他什麼時候清醒。”
幾個男人似真似假地調侃,蘇穎不知如何解讀這番話,怔了怔,視線轉到半路堪堪停住,末了又落回面前的酒杯上。郭尉卻不甚在意,手指抵住額角,只是我行我素地搖頭淡笑了一下,並沒理會。
“你醉了就歇著去,有弟妹在誰還管你?”說著,梁泰轉移目標,起身走來給蘇穎倒酒:“是吧,弟妹?”
蘇穎淺笑,端著酒杯沒有太多表示。
第一次見面,她並不瞭解這幾個人,只在赴約前聽郭尉隨便講了講。他與趙平江是發小兒,關係自然不必說。老何和曹建是遇到危機時不會落井下石,可以維持基本共贏的那種朋友。而這個梁泰頗複雜,郭尉只說和梁泰最早是通過老何認識的。梁泰多年前靠砂鍋店的七張桌子起家,後來生意越做越大,錢也越賺越多,才開始涉足房地產行業,屬�唯利是圖的那類商人。
蘇穎正準備說點兒什麼的時候,身旁的男人終於從靜止狀態中緩過來,抬臂擋開梁泰說:“梁總高抬貴手。”
“少跟我打官腔,這就護上了?”
“護外人鐵定不行啊。”
梁泰笑了:“心疼唄?”
“海涵,海涵。”
他與梁泰你來我往,把另一隻手順勢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略偏身體,很自然地朝她那邊傾了傾,做出呵護的姿態。
蘇穎覺得這時應該配合他,於是往郭尉懷裡靠去,笑容更加明媚:“這些日子的聚會太多了,都要他喝,總得顧惜一下身體。”這會兒郭尉倒是不緊不慢地環住了她的肩膀,把恰到好處的力量壓在她的肩頭,她笑著說,“梁總就放過我們吧。”
梁泰一笑,指著兩人朝對面說:“瞧瞧人家這恩愛勁兒,看著眼饞,真看不出是新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伉儷情深的老夫老妻呢。”
他說完,屋中突然安靜了數秒。
郭尉表情未變,仍是淡淡地彎著唇角。
有人立即輕咳了一聲緩解尷尬,梁泰這才像沒事兒人一樣地說了後半句:“不喝可以,想回家沒什麼可能,上面還有牌局呢。”
蘇穎說:“那正好,總得有個清醒的贏你們口袋裡的鈔票,是不是?”
眾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氣氛緩和了。梁泰看了她兩眼,沒再為難。其間服務員來上菜,話題算是被岔了過去。
郭尉拉松領帶,低聲說了句什麼。蘇穎轉過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原本俊逸英挺的面孔上染了紅暈,髮絲微微淩亂,淺垂的眼皮下眸光迷離,他似乎真的醉了。他說話時,氣息落在她撐著下巴的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
蘇穎一時走神:“說什麼?”
他又湊近一些,嗓音裡透出幾分醉意:“幫我倒杯水。”
“真醉了?”
郭尉略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在混亂的環境中碰到一起。他眉眼帶笑地說:“你看呢?”
蘇穎不動。他歪著頭,朝她的耳朵極短促地吹了一下:“有酒味嗎?”
郭尉定定地看著她,從表情到語氣都十分正經,可不知為何,蘇穎偏察覺出幾分輕佻。看來他也沒什麼例外,平時人模狗樣的,本性在酒精的催化下通通顯出來了。
蘇穎白了他一眼,拿肩膀不輕不重地頂開他,也沒給他倒水喝。
趙平江先前已在樓上開好房間,晚餐結束後,一班人馬踩著厚重的地毯上樓。
郭尉搓了幾把牌後推說頭疼便退下來,蘇穎打完電話替他,他則躲去對面另開了一間房休息。房門隔開外界的雜亂聲音,郭尉搓了搓臉,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
保姆接起電話,說蘇穎剛剛也打來過。
郭尉問晨晨是否睡下,又問了問顧念的情況,知道兩個孩子這晚和平相處,方才安心地掛斷電話。他橫起手臂遮住眼睛,本想小憩一會兒,竟睡熟了。
不知何時,他被一陣細碎而輕柔的敲門聲吵醒。他揉了揉陣痛的太陽穴,本以為是那屋的人過來叫他,未曾料到,門口竟站著季妍。
郭尉有些詫異,不等他開口,那姑娘忽然抽泣起來,用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無辜又幽怨地望著他,瞬間便哭成個淚人兒。
此時,對面房間的麻將牌正在嘩啦作響。
方桌四面分別坐著老何、趙平江、蘇穎和梁泰帶來的女伴,其他人在後面湊熱鬧。
今天的主角是郭尉和蘇穎夫妻倆,話題自然也圍繞著他們。
老何碼著牌,嘴上習慣性地奉承:“要說我佩服誰,除了郭尉就沒別人了。他這個人夠自律,顧家得很,要知道逃出生活舒適區、抵禦各種誘惑是件多麼難的事兒,他就從來不受我們影響。”
趙平江說:“可別捎帶著我們,那是他不願意跟你玩。”
“滾蛋。”
趙平江一笑,就聽那頭的梁泰陰陽怪氣地說:“要不說老何生意做得好呢,光憑這張嘴就能發大財。”他用手搭著女伴的肩膀,有些懶散地蹺著二郎腿,開玩笑道,“要說啊,還是郭尉的段位高,除非談生意,否則三催四請才出來,碰酒就醉,醉了就睡,根本抓不到人影。瞧瞧,這回把老婆都扔在這兒了。”
在座的人表情各異,安靜了幾秒。蘇穎說:“好吧,那我就把他的錢全輸光。”
梁泰說:“儘管放開玩,他這個人拿賺錢當愛好。”
蘇穎再遲鈍也能看出這兩人面和心不和,抬頭瞧了他一眼,笑著道:“梁總這麼一說,他這個人真挺無趣的。”
“是無趣。”
“倒是巧了。”她推出一張么雞,慢聲慢語道,“梁總不知道,我這個人專治無趣,管保藥到病除,療效顯著。”
眾人笑開,蘇穎三言兩語化解了尷尬。
梁泰不由得抬頭瞅了她半晌,見她輕咬下唇,表情專注,似乎只顧看牌,無暇顧及其他。
趙平江眼觀鼻鼻觀心,視線圍著桌邊轉了一圈,點點老何轉移了話題:“還碰?不知道讓著點兒嫂子嗎?忒不厚道了。”
老何嘿嘿一笑:“牌桌無大小,牌桌無大小。”
這一局,蘇穎又點了炮。她心中正不爽,煩透了這幫臭男人說話夾槍帶棒的,偏偏有人撒手不管,留她應付,自己去別的地方躲清靜了。
於是蘇穎把牌一推,借機說:“不玩了,淨挨欺負,找人報仇去。”
她攏了下頭髮,踩著七釐米的高跟鞋嗒嗒地走出門去,屋裡的男人發出了善意的笑聲,還有人誇張地求饒。蘇穎沒理會,直接去按對面的門鈴,可手指還沒觸到,忽然發現房門虛掩著。
蘇穎側身推開,卻見一對男女立在客廳中間相擁。女的長髮披肩,面孔俏麗,淚眼婆娑地靠著男人寬闊的胸膛,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男的則長相英俊,身姿挺拔,兩手握著對方的肩頭,一時看不出是想將人摟入懷中還是意圖推拒。
蘇穎看著這個人面熟,眨了眨眼——不是自己的老公又是誰?
她當時一丁點兒做人家太太的覺悟都沒有,第一反應是壞了別人的好事兒,轉身就往外走。可她到走廊中央忽又停住,恰與叼著煙出來的梁泰撞個正著。
梁泰輕扯嘴角:“怎麼,郭尉還沒醒酒?”
蘇穎沒接茬兒,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誰是正主了,無論怎樣好像離開的都不應該是自己。她無意識地看了梁泰一眼,走回去重新推開那扇門。
室內的女子正在低聲訴說著什麼,似乎沒發覺有人進來。
蘇穎倚在牆邊看了幾秒,抬手輕叩兩下門板。郭尉原本側身對著門口,聽見動靜驀地轉頭。
蘇穎朝他笑笑:“老公,我可以進來嗎?”
她這聲“老公”叫得輕飄飄的,聽上去柔軟卻不輕浮,還帶著點兒撒嬌的意味。這回季妍也朝她看過來,卻沒來得及鬆開抱著郭尉的手。
郭尉把目光鎖定在門口,握住季妍的手臂將她拉離,稍稍退後兩步,朝蘇穎招了下手:“進來。”他姿態從容,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襯衫袖口,一點兒都沒有被老婆現場捉姦的尷尬與心虛。
蘇穎沒走太近,去旁邊的吧台倒了杯水喝。
郭尉轉頭看向季妍,低聲說:“你先回去,有什麼事兒改天再說。”
“可是我……”
“回去。”他的音量沒有變,表情卻嚴肅得不太講情面。
季妍仿佛被嚇到了,稍稍縮了下肩膀,眼淚在眼眶裡越聚越多,到底又落下幾滴。她趕緊低著頭擦掉,說道:“郭總,那……我先走了。”她頓了下,隨後用僅限兩人聽到的音量說,“我說的都是真話。”她說完轉身,不期然對上蘇穎的目光。
蘇穎正在瞧熱鬧,見她看過來身體本能一頓。那姑娘的眼神複雜,幽怨悲傷中帶著幾分憎惡,她打量蘇穎的目光絕對不算友好,又仿若嫌棄地輕蹙了下眉,低著頭匆匆出去了。
蘇穎端著杯子哼笑了一下,心說:真他媽的囂張。
季妍離開時帶上了房門,室內只剩蘇穎和郭尉兩人,突然安靜下來。
隔了會兒,郭尉朝蘇穎走去,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問道:“牌局結束了?”
“沒。”蘇穎說,“幾乎沒贏過,玩得鬧心。”
他們之間隔著兩步的距離,郭尉背靠吧台慢慢喝了幾口水:“都不讓著你?”
蘇穎嗯了聲:“瞧瞧你這人緣兒混的。”
“誰贏得多?”
“老何。”她擱下水杯走向沙發,把身體靠進去,蹬掉鞋子,“你自己玩兒去吧,我睡一會兒,完了叫我。”
說罷,她便側身閉上眼,蜷著腿,上面那只腳的腳尖豎起來,抵著另一隻腳的腳腕。
郭尉覺得那雙腳有意思,盯著看了會兒,想了想還是把剛才的事情說明了一下:“她是公司業務部的,最近遇到點兒困難,小姑娘閱歷淺,沒受過什麼打擊,情緒有些失控。以前她隨公司來這裡應酬過幾次,樓上的房間號她也知道……”
郭尉明白這話細究起來有破綻,可也不能直接說人是來表白的。他停了停,沙發那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她睡得似乎快了些。郭尉低頭把玩了幾下杯子,忽覺索然無味,解釋的興致也沒有了。
蘇穎今晚紅酒喝得不多,但一直繃著神經與他們周旋,這會兒身體挨著沙發,困倦得不想睜眼。
沒過多久,郭尉出去了。關門聲消失後,她的耳邊徹底靜下來。
房中開著的頂燈被換成了地燈,周圍幽暗,蘇穎扯過擱在椅背上的西裝蓋住肩膀,迷迷糊糊地想起飯桌上某人說的話——別人應酬時他去樓上醒酒。
他到底是醒酒呢,還是幹別的?
她用西裝掩住口鼻,立即嗅到屬�他的清淡氣息。
蘇穎翻了個身,想著睡醒後有必要和他嚴肅地談談,她的底線低,不意味著她能接受婚內出軌,即使他亂搞也別在她的眼皮底下,太硌硬人。或許往協議裡加一條更實際,她胡思亂想著,沒一會兒便睡沉了。
郭尉去對面房間時,曹建的女伴代替了蘇穎,那個位置的左手邊也已換人,梁泰斜靠著椅背正在碼牌。梁泰剛才在走廊抽煙,恰巧看見季妍慌不擇路地跑向樓梯口,事不關己地看了個熱鬧,禁不住往齷齪的地方發散思維,心想郭尉平時一副羞與他們為伍的樣子,私底下不見得有多正派。梁泰越發瞧不上他,又隱約替誰感到不值。
曹建見郭尉進來,沖女伴擺手說:“來吧,讓個位置。”
“不急,打完這把。”郭尉走過去搭住老何的肩膀,慢悠悠地道,“聽說你剛才欺負我的人了?”
老何甚是心虛,眼睛一瞪:“誰說的?我哪兒敢啊?我今天也就沾了嫂子的光,手氣倍兒棒。”
“你嫂子讓我來給她報仇。”
“別鬧,不能夠,您多大方個人啊,可不帶護短的。”
郭尉說:“不大方,護短得很。”
其他人掩唇暗笑,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郭尉也笑笑,手插在口袋裡,站在老何後面不作聲了,安靜地看他出牌。
老何面前的籌碼疊成了小山。他原本還哼著曲子沾沾自喜,這會兒總覺得渾身不自在,預感郭尉不會放過他,可能要完了。
牌局到淩晨才結束,輸贏可想而知。他們玩得大,老何哭喪著臉,發誓以後決不再招惹這尊活佛。
他們各自散了之後,郭尉去對面找蘇穎,房間裡很靜,光線仍是昏暗不明。
他走過去,在沙發邊緣坐下,扭頭看了幾秒,輕拍了兩下她的臉叫她:“蘇穎。”
半晌,她才有回應:“嗯?”
“在這兒住下?”他的聲音又低又輕。
蘇穎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男人背光而坐,她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有光打在他的側臉和肩膀上,顯得分外柔和。蘇穎不知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做夢,恍惚中仿佛時光錯亂,這樣的情景像極了過去的某一時刻。她盯著昏暗中的男人看了不知多久,他的面孔漸漸清晰起來,俊美無比又囂張痞氣,目光卻充滿寵溺,一如既往地挑著嘴角朝她壞笑。
蘇穎趕緊閉上眼靜了會兒,稍稍歪頭,用臉頰在他的掌心中蹭了蹭,男人的手掌順勢貼住她的臉,用拇指輕輕摩挲她的皮膚。
她喚了他的名字。
他低聲回應:“嗯?”
蘇穎用嘴唇觸了下他的掌根,輕聲說:“你他媽不准在外面拈花惹草,否則老娘廢了你。”語氣柔軟又霸道。
郭尉微愣,看著貓兒一樣迷糊慵懶的女人,瞬間心猿意馬。氣氛很微妙,這個夜晚也因此揉進了一絲纏綿。男人在這種時候大多不會吝嗇自己的溫柔,郭尉撫著她的臉,輕笑:“好,不會拈花惹草。”
他嗓音低沉,字字清晰,瞬間將她游離的意識拉扯回來。
她猛然睜眼。他壓得更低了些,兩人呼吸相融,她周遭是他身上乾淨清透的、好似陽光中飄揚的白襯衫的味道。這個人是郭尉,蘇穎清醒了。她曾經納悶兒他為何會用這款香水,味道太年輕,完全沒有成熟男性的穩重、陽剛和歲月的沉澱。興許是意義非凡,他才捨不得更換吧。
蘇穎拉下他的手在肩膀處握著,放平身體,眯著眼看了他一會兒。說不上多失落,她明白,都是夢。
隔了半晌,郭尉問:“看什麼呢?”
她打個哈欠說:“看看你這張臉,上面好像寫了三個字。”
“哦?”
蘇穎在他的鼻尖上慢慢地點了三下,懶懶地說:“不、安、分。”
郭尉笑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字。”
她直接說:“不如我們在協議裡增加一項婚後條款,為了把和諧穩定的夫妻關係維持下去,誰都可以向對方提意見,如何?”
郭尉沒說好或是不好,稍稍偏頭,攥住她在他臉上亂摸的手問:“你想提什麼意見?”
“你作為我的丈夫,在檯面上好歹裝裝樣子,我的要求不算高,總要顧及彼此的顏面,是不是?”
郭尉知道蘇穎在說今晚的事情,看來她是把這頂帽子給他扣實了。郭尉也不著急解釋,撐著她頭頂的沙發扶手問:“私底下就沒要求了?”
“全憑自覺。”她低聲嘟囔一句,又問,“幾點了?”
郭尉看了看腕表說:“淩晨一點。”
“那再睡會兒。”蘇穎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把腦袋窩進沙發裡,又閉上了眼。
郭尉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沉默許久,終究沒有說什麼,起身走向浴室。
再次醒來,蘇穎已被安置到了臥室的大床上,身邊的男人氣息綿長輕緩,似乎睡得正熟。
窗外的天空仍舊漆黑,蘇穎摸到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尚早。
她輕輕翻身,等到眼睛適應黑暗後,發現自己與郭尉之間只隔了一尺的距離。他側身盤著手臂,雙膝微屈,一半臉龐埋進枕頭裡,睡相極斯文。他應該洗過澡,短髮蓬鬆順滑,輕輕地搭在額前,眼中的精明被遮住,毫無防備的樣子看上去比平常順眼不少。
躺了半晌,蘇穎實在沒有睡意,覺得渾身上下又臭又癢,極不舒服。她掀開被子坐起來,發現自己除了沒穿鞋子和外套,身上裝束完整。
蘇穎索性獨自叫車回家,用指紋開了鎖,家中一片寂靜,走廊裡只開著暖黃色的地燈。
她放輕腳步先去看顧念,在他房中待了片刻,拿上睡袍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她本想這回可以安心入眠了,無奈身體的某個部位又開始造反,她越想壓制越無法控制,只好默默歎息一聲,輕手輕腳地去廚房。
蘇穎沒有驚動保姆,簡簡單單地煮了碗面,邊吃邊光著腳走向客廳。
她拉開窗簾,下面是沉睡中的樓宇和寬闊的馬路。她靠著窗臺小口地吃著面,麵條清湯寡水,沒什麼味道,只可飽腹。她在廚藝方面向來缺乏天分,從前是顧念的姑姑張羅三餐,她便撒手不管偷得清閒,如今要靠自己了,廚藝依然沒長進。
寂靜的夜晚難免會讓她想起舊事,她剛搬來不久,這個家還無法給她帶來歸屬感。
蘇穎吃完面,把碗擱在旁邊的窗臺上。樓下偶爾有車駛過,原來在這個夜裡沒睡的不止她自己,她這樣想著,好像也不那麼孤單了。
折騰了半宿,蘇穎起遲了。保姆鄧姐做好早餐來叫她,她睜開眼被透進來的晨光刺了下,手臂往旁邊的位置上摸了摸,是空的,床單上一絲褶皺都沒有,郭尉未歸。
蘇穎清了清嗓子朝外面應了一聲,又閉了會兒眼,才披著衣服起身去浴室。
她出來時兩個小孩兒正在安靜地吃早飯,他們分坐在餐桌兩端,低著頭,嘴巴塞得鼓鼓的,誰也顧不上同誰交談。
時間不早了,鄧姐已經拎著兩人的書包在門口催促。蘇穎隨手拿了片麵包說:“我送他們吧,剛好要出去。”
沒等鄧姐說話,顧念就猛地抬起小腦袋,眼睛裡閃著星星,說:“媽媽,是真的嗎?”自從搬進這裡,顧念上下學基本是鄧姐接送的。
郭尉走了點兒關係,把顧念送進了閔行路小學,這所小學是全區的重點學校,教學質量和學習氛圍都堪稱一流。郭尉考慮得要多些,顧念雖與晨晨同校卻不同班,這樣能讓兩個小朋友多多相處、促進感情,又不至於距離太近帶來不必要的尷尬,更重要的是方便他和蘇穎照看。
涉及顧念的事情,蘇穎沒推辭。等把顧念上學的事情辦完,郭尉又提議給她安排店鋪,這回蘇穎拒絕了。
她清楚接受他的幫助能少走不少彎路,只是總不能什麼都靠別人。她早在決定來邱化時就已經開始留意,心裡多少有了打算。蘇穎是操心的命,未雨綢繆算不上,只是害怕停下來,沒什麼比口袋裡的鈔票減少更讓人心慌的。
這段日子她忙著租鋪子、裝修和聯繫貨源,對顧念疏於照顧,這會兒看見孩子興奮的表情不免揪心。
“當然。”蘇穎孩子氣地眨眨眼,“不高興呀?”
“不是,不是,我太高興啦!”顧念誇張道。
蘇穎笑笑,用余光看見郭志晨抬頭轉向這邊卻一句話沒說,又低下頭去。
她也在努力適應後媽的角色,親切地說:“加快速度,阿姨送你們。”
晨晨沒吭聲,乖乖地點頭。
蘇穎仍開著那輛修好的金杯。顧念坐在前面,一路上手舞足蹈,恨不得把這些天學校裡發生的大事小事全部講給蘇穎聽。
後面的郭志晨坐得端正,哪裡都不碰,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表面上看,這孩子並沒有蘇穎想像中那樣難相處,總是阿姨長、阿姨短地叫她,嘴很甜,但有些敏感,眼神及動作偶爾透著討好的意味。孩子的小心思輕易地被她看透了,蘇穎不說破,儘量照顧他的情緒。
他們開車逐漸靠近學校,周圍停了不少名貴車輛。
蘇穎停在路口等紅燈,路兩側已經出現很多小學生的身影,他們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背後是五顏六色的大書包,有的被父母牽著快步走,有的則三五成群地追逐打鬧著。
晨晨忽然說:“阿姨,就把我們放在旁邊吧,我們自己進去。”
蘇穎說:“快到門口了,我送你們吧。”
“不用,不用。”他抬起手搭在椅背上,前傾著小身體急於阻止,可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忽地縮回手,“阿姨你工作很忙,我們可以自己走過去的。”
蘇穎從後視鏡中看他無處安放的小手,驀地明白了。她找了一處開闊的地方放下兩個孩子,沒有立即離開,坐在車裡目送他們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她看見郭志晨搭著顧念的肩膀,兩個小人兒晃晃蕩蕩的,邊走邊說話。
直到那兩抹影子消失,蘇穎才收回視線。她皺起鼻子聞了聞車裡的味道,又側頭看了一眼副駕駛座的靠背。
“有那麼髒?”她撇嘴嘀咕。
回憶剛才熊孩子皺眉的表情,蘇穎忽然想起了某人。
她想了想,還是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過去,內容是“我提早回家了,看你睡得熟,沒有打擾”。發完後,她把電話扔到副駕駛座上,驅車離開。
郭尉打來電話時,蘇穎正在和裝修師傅因為頂燈的安裝問題爭論不休。基礎照明的分佈位置不夠均勻,無法保證整個店鋪色調的統一,櫥窗旁的重點照明又太過靠後,照不到模特身上的流行款,完全無法凸顯服飾的特色。
裝修師傅認為這根本不是問題,建議她把模特往後挪一挪,事情就能輕鬆解決。
店鋪小,寸土寸金,蘇穎堅持要求拆掉重裝。
師傅又說重新排線太麻煩,可能會損壞天花板,問她是否願意承擔因此產生的費用。
蘇穎不是好惹的:“失誤在你,返工耽誤我營業的損失你能承擔?”
師傅被蘇穎噎了一下,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無理取鬧。蘇穎沒廢話,直接打電話去裝修公司投訴,由他上面的領導同他交涉。
等到把事情解決完,她瞥見牆邊摞成一人高的的數個紙箱,有些心煩意亂,第一批貨已經發來,屋中卻還是一片狼藉。她心情很糟糕,所以接郭尉電話時的語氣不太好。
那邊的人停頓了兩秒,低聲問:“怎麼了?”
蘇穎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說:“沒事兒。”
“在店裡?”
“嗯。”
“需要幫忙嗎?”
“暫時還可以應付。”蘇穎沒講剛才的事情,“準備得差不多了,裝完頂燈、佈置一下就可以開張了。”
聽她這樣說,郭尉沒堅持。兩人聊了幾句便匆匆掛了電話。
蘇穎在店鋪裡一時插不上手,只好拎著包包先離開。
這是一座位于繁華步行街中的服裝商城,位置靠後,共三層樓,中、低端定位,沒有名牌,服飾大多色彩鮮明、樣式獨特又具多樣化,廣受年輕女孩兒的青睞。租店鋪之前蘇穎曾來這裡仔細考察過,這裡不算是人氣最旺的商場,但有效客流量還可以。她選擇這裡的最主要原因還是資金問題,她沒想過生意做到多大,總要量力而行。
蘇穎低著頭,大步流星地走出服裝商城。外面陽光普照,她一下子從黑暗處跨入明媚的陽光中,仿佛陷進一個過度曝光的花白世界裡。
蘇穎忽地愣在街道中央,熙來攘往的人潮如熱流一樣瞬間將她包圍。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不同於洛坪的蔚藍寧靜,這裡風吹著雲走,幾隻鳥兒飛過長空。
原本挫敗的情緒在陽光下無處藏匿,蘇穎的胸口突然湧起一股激情,她真正意識到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仿佛女人們手中都攥著可愛的人民幣,正微笑著朝她走來。
樂觀的人總能在各種環境中自我調整,蘇穎心情逐漸變好,又覺得渾身充滿幹勁了。她漸漸融進人潮,沿著步行街往北走。
街角有家照相館,門面略小,窗框和門板上刷著復古的綠油漆,圍牆很低,由水泥砌成,上面印著幾個交疊的菱形花樣,旁邊還放了一輛掉鏈的二八自行車,這種懷舊風格的店面與周圍現代化的樓宇不太協調。
蘇穎驀地駐足,被櫥窗裡的一張老照片吸引——陰雨連綿的古老小巷,女子在肩上搭了把油紙傘,一條青石板的小路在她的身後蜿蜒至盡頭,兩側的牆壁難掩斑駁的痕跡。她穿著素雅的青色旗袍,有純白色的花朵長在藤蔓上,在她的身上靜靜綻放,旗袍的開衩沿著腿垂落,裙擺輕掃腳面。女子端莊嫺靜的氣質隨著擺胯的姿勢展現,她的笑容很淡,內斂卻不失自信。
蘇穎在心中讚歎一句好美,又盯著看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兩天后裝修工作全部完成,開店所需的一系列手續也都已辦理齊全,蘇穎開始專心佈置陳列並兼顧迎客。
郭尉在店鋪正式開業的這天沒到場,派人送來花籃和一個烏拉圭紫晶洞瑪瑙聚寶盆,單看成色就知價格不菲。蘇穎暗暗嫌棄郭總老套、沒新意,這麼大的東西放在哪兒都覺得不合適,倒不如送幾疊鈔票來得實際。
之後一連數天,蘇穎早出晚歸。在店鋪運營初期,她不敢懈怠,沒人幫忙,大事小情都需要她親力親為、花心思去做。
她推了郭尉那邊的兩個聚會,商場九點半關門,盤貨之後驅車回家已是深夜。有時他已經睡著,但多數情況臥室空無一人,新婚夫婦竟如租客一般你來我走,多日沒有見過面。
這天蘇穎又晚歸。孩子們已經早早睡下,鄧姐見她滿面倦意地回來,立即從廚房端出一直溫著的飯菜,坐在餐桌旁陪她說了會兒話就去睡了。蘇穎餓急了,狼吞虎嚥,胃部感到不適時,飯菜已經被一掃而空,她卻沒嘗出什麼滋味。
回到房間,她在衣櫃裡翻找睡袍,可翻來翻去怎麼也翻不到,一拍腦袋才想起睡袍昨晚被灑上了西瓜汁,被她扔進了洗衣房。於是她隨便抓起一件,邊走邊褪衣褲,到浴室門口時,身上的衣物已經所剩無幾。
蘇穎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出來時忽然發現房中多了一個人。
郭尉身穿一身深灰色西裝,仍舊一絲不苟地系著領帶,一手拿著她的長褲,正弓身去撿落在床尾與床尾凳縫隙中的雪紡襯衫。
蘇穎愣在門口,這情形難免有些尷尬。
郭尉倒是自然地朝她看了一眼,目光停頓了片刻問道:“洗完澡了?”他把手中的衣服搭在角落的貴妃榻上。
蘇穎說:“你今天回來得挺早。”
“也不早了。”他抬腕看了下時間,順勢解開錶帶擱在桌子上,“差十分十二點。”
蘇穎沒說話,走到床邊坐著,用毛巾裹住濕漉漉的發尾慢慢擦拭。
浴室裡的熱氣彌漫出來,一室清香。
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點兒像考試交卷前那五分鐘,焦灼又難熬。
不知過去多久,蘇穎抬頭,看到男人的西裝已經被脫去,襯衫的領口外翻,露出一截修長又線條立體的脖頸來。這會兒他正靠著桌子不緊不慢地解袖扣,目光卻仿佛不經意地落向她這邊。
蘇穎的這條睡裙太過性感,細肩帶、高開衩,光滑的黑色絲綢襯得她肌膚雪白。她早已忘記是什麼時候買的,已經很久沒穿過了。
年紀小時,她總是怎麼大膽怎麼來,就愛站在那個人面前,看他對著自己咬牙切齒地說“誰准你這樣穿的?趕緊給我包嚴實再出來”,然後擋住所有人的目光,將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在肆意妄為的年紀,有他在身邊,她感覺被全世界寵愛著。
後來都變了,她的生活裡不再有男人,那些對愛情以及婚姻的憧憬全部破滅了,她終日圍著孩子、金錢轉,心靈和身體一樣變成了乾旱的土壤。
直到現在,面對郭尉幽深略帶直白的目光,她竟感到彆扭又羞赧,臉頰唰的一下變得滾燙。她板起臉說:“你看什麼?”
郭尉比她淡然得多:“浴室有吹風機。”
“不用了。”她扔掉毛巾,並著雙腿快速鑽進被單裡,“我睡了,你要洗澡嗎?麻煩先把臥室的燈關一下。”
郭尉覺得她這一系列行為有點兒滑稽,她明明想把逃避表演得高明一些,卻適得其反。他忍不住勾了下唇說:“好。”
郭尉關了燈,去浴室取來吹風機,坐在床邊挑起她的發尾幫她吹幹。他感覺她的身體有些僵硬,動作不自覺地輕緩了幾分。蘇穎背對郭尉躺著,暖風緩緩送來,發根處有輕微的拉扯感,他的力度拿捏精准,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她覺得意外,同時心中漫過一絲異樣,根本沒想到他會有這樣親昵的舉動。
整個過程顯得相當漫長,當吹風機的嗡嗡聲停止時,蘇穎心中咯噔一下,越發不安。他沒有離開,用手指梳了梳她的髮絲,把手掌擱在她的耳旁不動了。
蘇穎緊閉雙眼,微抿著唇,生怕他的手會順著她的脖頸往下滑,也許是貪戀那一點點不切實際的暖意,總之,她現在不想。
而郭尉沒有更多的動作,看著被單下不失豐腴的輪廓,斟酌片刻,沒埋怨她早出晚歸,也沒說“需要多少錢我會給你,不用那麼拼命”之類的話,只道:“我覺得你有點兒辛苦,店鋪那邊可以請個人幫忙。”見她沒反應,他又說,“顧念剛轉學,不知道功課怎麼樣,我這段時間應酬太多,你最好抽點兒時間照看一下。”
半晌,蘇穎應了一聲。
郭尉起身去了浴室,不久,浴室裡面傳出了嘩嘩的水聲。蘇穎睜開眼,看見暖黃色的光透過磨砂玻璃映在床尾。
房間中的聲音很單調,更顯出夜的寂靜,要不是他擱在床頭的電話在不厭其煩地振動,她幾乎迷失在那片溫柔的光影裡。
她不是故意要看的。信息不止一條,她稍微抬起腦袋,便瞥見屏幕上的“季妍”二字。她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莫名地,腦中出現了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忽然之間她明白了,溫柔只是男人對女人慣用的手段而已,他可以操控,並不見得是情濃所致。
想通了這一點,蘇穎竟如釋重負般地輕鬆起來。
郭尉洗完澡時,蘇穎已經睡著了。他的手機提示燈在夜裡不斷閃爍,他拿起來準備翻閱,一看是季妍,絲毫興趣都沒了,直接刪去對話框上床睡覺。不久後,手機又振動了兩下,郭尉本以為還是季妍,沒有理睬。
轉天早上他才看見消息來自前妻,稍微怔了幾秒。那個人說:“我前些天在一座無名小島上,手機接收不到信號,聽說你結婚了。”
第二條的發送時間在半小時後,她說:“祝你新婚快樂。”
郭尉盯著那幾個字看了會兒,動動手指,終是回了句“謝謝”。
那晚郭尉的一番話並未見效,蘇穎仍舊晚歸。
母子倆談過,顧念對於媽媽的忙碌表示很理解,並保證認真做作業,不會搗蛋調皮。他一直是個善解人意的小孩兒,作為補償,蘇穎買了他心心念念的飛行器玩具,藍色、白色各一個,自然不能少了晨晨的。只不過兩人一個把它視如珍寶,一個新鮮了幾天,便拿去和同學換了一套半舊的樂高積木回來。
郭尉離開辦公室時是整八點,順手把兩份文件擱在秘書的桌子上。
上次公司在南非的參展很順利,幾筆訂單獲得的利潤豐厚。他有心拓展海外市場,回來後各部門高層多次商討,決定在當地建立兩個直營網點試試水。因為當地的建材行業比較落後,建材大部分依賴進口,而國內的產品無論在品質、檔次還是價格上都存在優勢,廣和在複合地板和彩釉玻璃這兩大建材項目上的優勢尤其突出,如果直營網點立住腳將大有賺頭。
郭尉把車開出寫字樓車庫時還在考慮這些事情。
馬路上的車流時走時停,在城市中最繁華的路段,深夜裡的喧囂也一刻不停。郭尉將車子踩停在紅燈前,人群湧入人行橫道,匆匆走向另一邊。他用手肘搭著窗沿,眼睛看著遠處廣告牌的霓虹燈出神許久。直到後面的車鳴笛催促,他才收回視線換擋加速。
車子途經一座商場時,他想起了郭太太,現在想與這位妻子見一面仍是件難事。郭尉用手指輕敲幾下方向盤,向右轉了一把,將車停在路邊給蘇穎打電話。
蘇穎又把位置發送了一遍。
郭尉還是第一次走進這種專屬女性消費的地方,即使與前妻也從未來過。
他的直觀感受是這裡的環境不是很舒適:商城三樓的燈光不夠明亮,兩側小店林立,門前都掛著半簾,有些是若隱若現的薄紗,有些是水晶珠串。櫥窗裡的模特千姿百態,身上搭配著各種浮誇的服裝和飾品用來博人眼球,地面上還散落著羽毛、彩燈等元素。
單從裝修風格就可以判斷出產品定位,蘇穎的選址標準郭尉不敢苟同。
轉了兩個彎,他找到了蘇穎的店,店裡放著快節奏的音樂,有幾個女孩兒正在挑選衣服。蘇穎正在為一名顧客整理領口,見他進來只轉了下頭,抬抬下巴說:“坐會兒。”
郭尉還是平時工作時的著裝,在黑色西裝外面套了件筆挺的風衣,菱形暗紋的領帶將襯衫的領口映得雪白。他說了聲好,卻沒坐,雙手收在風衣口袋裡,自然而然地打量著這間屋子。
自從他進來那刻起,屋中的氣氛就不太對,年輕的女孩兒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試衣服的顧客也時不時地從鏡中偷瞄他一眼。
蘇穎轉頭看去,門口的男人的確衣冠楚楚,身處色彩繽紛的女裝店鋪,就像姹紫嫣紅的花叢中矗立著的一株青松,挺拔醒目,單單站在那兒就能引起女性的注意。他此刻的表情與以往不同,目光裡帶著專注,下頜微微繃緊,有些嚴肅。
蘇穎忽然很好奇他在工作中是不是這種狀態,走過去問他:“你怎麼想起過來了?”
“順路看看。”郭尉收回視線,“吃了沒?”
“沒。”
“待會關了店去外面吃?”
“好。”蘇穎說,“我請客。”
他挑了挑眉:“看來生意不錯。”
“小打小鬧的買賣,比不了郭總。”雖這樣說,她的眼中卻是亮晶晶的,那點兒得意完全顯露在臉上,“可能要多等會兒。”
“沒關係,你忙。”郭尉朝別處看了幾秒,一本正經地加了一句,“剛好讓我想想餐廳標準。”
“別想了,按您的標準吃一頓我准窮。”她說話帶著點兒孩子氣。
郭尉被逗笑了,也就一瞬間,持續高速運轉的頭腦放鬆下來,蘇穎身上總有一種特殊的活力,好像看看她就有舒解疲勞的功效似的。而她的肩頭搭著別人剛換下的衣服,額頭掛著幾粒汗珠,髮絲微亂,耳邊還別了支筆,明明很疲憊,卻勁頭十足。
郭尉說:“不至於。”他搓了搓指腹,猶豫片刻,到底伸手過去給她抹了下汗,“去吧,別讓顧客等著。”
蘇穎愣了下,看了他一眼才轉身招呼顧客,幾句話的工夫後再回頭,那個男人已經不在店裡了。
直到九點半蘇穎結帳關門,郭尉也未曾催促過。她點開手機才見有條未讀信息,發自一個小時前。郭尉說:“車裡等你,停在後巷居民樓前的空地上。”
蘇穎立即拎著外套下樓去,正值初冬,外面的風帶著些許涼意。她繞到後巷,遠遠便看見他那輛奔馳停在花壇前,車窗被搖下來,有一點兒紅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滅,不時映出他棱角分明的硬朗輪廓。
這感覺有些特別。
蘇穎踏著小碎步跑過去,在窗前站定:“不好意思啊,讓你等這麼久。”
郭尉沒表現出一絲不耐煩,朝車內擺了下頭。
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同時郭尉也掐熄了煙。車子開出後巷,直到氣味消散,他才升起車窗。
蘇穎並沒有介意,她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轉頭看他,見他沒有要說話的跡象,還是滿懷期待地問道:“怎麼樣?”她想聽聽旁觀者的看法。
他瞧她一眼:“什麼?”
“服裝店唄。”
郭尉穩穩地打著方向盤,思考了下,沒有直接回答她:“今天的收入情況怎麼樣?”
蘇穎如實說:“除去成本,賺了一千多。”這是她開業以來盈利最多的一天,收入要比在洛坪時高幾倍。
“總投入呢?”
她報了個數字。
郭尉在心中稍微計算了一下,眼睛盯著路況道:“嗯,半年能回本都是好的。”
話沒說完,他又加了一段話:“前提是除去每天銷售中的不穩定因素,也不算下季度的房租、水電、進貨等正常開銷。真正盈利可能在一年以後,以你們商場的經營前景……希望能夠支撐到明年。”
蘇穎怔住,感覺就像被人潑了盆冷水。她猛地轉頭,咬唇瞪著他。
郭尉意識到剛才的話好像不太留情,這對剛剛站穩腳跟的蘇穎來說有些重了,於是又說:“當然,隔行如隔山,這方面我不太瞭解,只是隨便講講看法。”
蘇穎低聲嘀咕道:“不懂還亂講。”
郭尉不禁勾了勾唇。
此刻邱化市的街頭終於清靜下來,幾片枯黃的葉子被風吹得四處飄搖。車輛減少了,路邊偶爾有幾個行人,也是步履匆匆。
郭尉開得很慢,沿路尋找還在營業的餐廳。
蘇穎並沒過多在意他的話,對於未來一向抱著樂觀的態度,總之把今天的錢賺到口袋裡,煩惱就留給明天吧。
兩人最後去了暮南道的一家日料店,郭尉是常客,老闆親自出來將兩人迎進包間。花銷不少,結帳的自然是郭尉。席間他飲了些老闆親自釀造的清酒,度數雖低,但也讓他微醺。
回家的路上換蘇穎開車,沒多久郭尉又回到先前的話題上:“店裡請人了嗎?”
“沒呢。”蘇穎說。
“節省開銷?”
“是啊。”她拖長了音,懶懶地說,“再請人我怕到時候本錢更收不回來了。”
郭尉此刻靠在座椅裡,手指輕蹭額頭,淡笑了下:“計算成本是對的,但有效成本帶來的收益往往更可觀。比如今天,在你服務一位顧客時,很可能由於冷落和疏忽而流失掉潛在客戶。”
蘇穎沒說話。
郭尉問:“角落的那幾個女孩兒有沒有消費?”
“沒。”
他嗯了一聲,聲音悅耳:“如果有店員過去詢問需求,然後按照不同喜好進行推薦,或許會提高成交率。再說,多一個人能增加店鋪的忙碌感,顧客的感受會有所不同。”
這一點蘇穎沒想到。
郭尉繼續說道:“服裝款式重要,服務更重要,大多數人還是更享受被視為上帝的體驗。有些開店久了的老闆,態度會變得冷漠麻木。客人的物質和心理需求都得不到滿足,不選擇你,生意自然會陷入死循環。”
蘇穎反駁:“我沒有,只是無法同時照顧……”
郭尉看了她一眼,她自己講出了存在的問題。其實這些蘇穎都明白,只是開店之初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她一心節約成本,想著暫時能應付,也就沒有請人的打算了。
起步之後蘇穎才發現,在這裡做生意與在小鎮上做生意存在很大的差別。她承認自己忽略了一些問題,嘴硬道:“你又明白了。”
他說:“有個人幫你,你也能空出些時間來。前面是紅燈,該降速了。”
蘇穎下意識輕點了一腳刹車,他這輛車是AMG(奔馳的一個高性能子品牌)改裝,馬力足、衝勁猛,她開著還不太適應。
車子在停止線前停下來,蘇穎這才轉頭看他:“空出來的時間做什麼?”
郭尉略頓幾秒:“比如……”他緩慢地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相夫教子。”
蘇穎心中一顫,男人的手掌乾燥有力,他稍微握緊,用指肚輕輕地蹭了下她小指旁的皮膚。他淡淡地看過來,唇角的笑意再自然不過,手上力道適中,溫柔地握著她,並不讓人覺得反感。
蘇穎沒說話,也沒掙脫。
兩人的視線在昏暗的車中碰到一起,他的眼神似乎比平常更加難以捉摸,又帶著幾分朦朧的醉意,黑黑的瞳仁裡像是藏著旋渦,要把她捲進去似的。
蘇穎有些慌張,立即把注意力投到車窗外。兩個女學生在冬天裡只穿著單薄的校服和短裙,抱著彼此,從車前快速跑過;高個頭的男人步伐很大,低著頭,專心講電話……
不知過去了多久,蘇穎的右手被郭尉牽起,擱回方向盤上,他提醒道:“可以走了。”
蘇穎把視線落回前方,起步加速。
有些時候,她覺得郭尉很可怕,謙謙君子的外表搭配深情的表演,自己清醒,卻誘惑對方入戲。又像漁夫與魚,魚很多,爭先恐後地來咬魚鉤上的魚餌,而對漁夫來說哪條都一樣,只要願者上鉤。蘇穎與他結婚時沒把自己算計在內,追求穩定的生活不代表情感要發生變化,心如止水才最安全,所以她害怕成為咬鉤的魚。
她正胡思亂想著,郭尉接下來拋出的話更讓她頭疼:“下月初媽媽過生日,那天晚上我們得帶著晨晨和顧念回去吃頓飯,你有什麼想準備的可以交給我。”
自打第一次見面,蘇穎就看出仇女士不待見她,好在回去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就減少了一些不必要的摩擦。
蘇穎說:“確定你媽見到我,這個生日不會心煩?”
“大一歲更讓她心煩點兒。”
幾天後,蘇穎招了名店員。小姑娘叫周帆,二十六歲,性格很好,長相也耐看。周帆不是本市人,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和做廚師的男朋友一起住著。
服裝行業的門檻比較低,只需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和一雙察言觀色的眼睛就可以了,蘇穎試用了周帆幾天,她不僅具備這些條件,還勤快得很。蘇穎覺得和她挺投緣,便將她留下了。
沒過多久,兩人混熟了,周帆總是穎姐長、穎姐短地叫她,笑起來梨渦淺淺,眼睛彎成月牙,透著股機靈勁兒,讓人不喜歡都難。偶爾生意冷清的時候周帆會主動留下來打烊,讓蘇穎輕鬆不少,能夠騰出些時間提早回家。
第三章 “出軌”危機
這個月很快過去了,週四這天是仇女士的生日。
蘇穎硬著頭皮盛裝出席,高冷、面癱的大姑子和她的丈夫也來了。可蘇穎沒想到,在這兒還會見到一個熟人——客廳裡,梁泰蹺著二郎腿,隔著淡淡的煙霧,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天,蘇穎穿了條深灰色的高領羊絨連衣裙,腰間系著細細的帶子,上身略寬鬆,下身比較包身,長度到膝蓋偏下的位置,臀胯及腿部的曲線被柔軟的面料勾勒出來,小腿纖細。她又在外面搭配了一件祖母綠色的毛呢大衣,婀娜優雅的同時不失性感。
這款套裝是按照郭尉的喜好挑選的,由他買單,價格自然不低。
她前些天還剪短了頭髮,長度不及肩膀,髮型師看了看她自然捲曲的髮絲,建議她把發色換成亞麻棕色。此刻她塗了棕調的口紅,站在門口明亮的光線下,氣場全開。
旁邊的郭尉是黑色短夾克和休閒褲的簡單搭配,顯得人高腿長,短髮鬆散清爽,沒有什麼表情卻氣質出眾。
不知不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剛進門的一家四口身上,如果不知道他們的背景,這和諧美滿的一幕還真讓人豔羨不已。
在蘇穎發愣的幾秒鐘裡,梁泰已經率先起身朝他們走過來。他弓下腰一把抱起晨晨,笑著問:“又胖了?”蘇穎光看兩人的舉止,就知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逗弄幾句,梁泰低頭看了看蘇穎身旁的男孩兒,隨後把視線挪到她的臉上:“這就是顧念吧?”
蘇穎抿了下唇,不自覺地扭頭看向郭尉,目光中帶著疑問。郭尉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保姆,沒什麼太豐富的表情,介紹道:“梁泰,梁總,鄭叔的外甥,那天吃飯你們見過。”
“我太太,蘇穎。”
蘇穎完全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係在,那天郭尉只講過兩人最早是通過老何認識的。當日一頓飯的時間,她觀察下來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表面那樣融洽,表親關係更無人提及。
梁泰放下晨晨,朝她伸出手說:“你好,弟妹。”
“梁總,你好。”
梁泰笑道:“我比郭尉年長幾歲,梁總、梁總的太見外,外頭就罷了,在家裡跟著叫表哥吧。”
他站在那兒不動,等著她改稱呼。這個要求本身就令她挺反感的,蘇穎微微皺眉,還沒說話,郭尉輕攏了下她的肩:“進去聊。”
蘇穎借機牽著顧念往客廳走,不經意地掃了郭尉一眼,心中有些不舒服。郭尉察覺到她的表情變化,卻沒細究緣由。
聽到樓下的動靜,仇女士急忙從房間裡小跑著出來,撐著護欄就開始“晨晨”“寶貝”地叫,保養得當的臉上擠出幾道笑紋來。
鄭冉夫妻結婚多年始終沒得一兒半女,鄭冉是美術老師,丈夫王越彬在市規劃局當了個不上不下的小領導。兩人起先還明裡暗裡走訪名醫找偏方,卻一直無果,加之那時王越彬的工作有變動,忙得不可開交,兩人便將要孩子的事兒擱置了。
所以郭志晨作為小輩中的獨苗,自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被大家當成寶貝一樣疼愛著。這樣一對比,顧念就顯得過分安靜拘謹,蘇穎摸了摸他的頭,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朝他偷偷地眨眼睛,顧念立即抿著嘴靦腆一笑。
蘇穎一直覺得自己的火暴性格沒遺傳給顧念,他的性格也不像他爸爸那樣外向張揚,安靜內斂的樣子更像姑姑顧津。女孩兒還好,男孩兒有這樣的性格只怕將來會受欺負。
沒一會兒工夫,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孩子們喜歡的水果和糕點。鄭朗軒忙前忙後,見顧念坐得筆直,將一個蜜橘遞到他面前,笑容溫和地說:“吃吧,念念。”
顧念恭恭敬敬地接過來說:“謝謝爺爺。”他捧在手裡,沒有動。
郭尉坐在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喚了聲:“念念,過來。”
顧念起身繞到桌子另一邊,郭尉交疊雙腿,讓出一小塊位置給他坐,接過他手中的蜜橘,一點點剝開。蘇穎遠遠地看著,男人潔白的袖口中露出半塊黑色的錶盤,手背筋絡清晰,手指修長又骨節分明。他慢條斯理地剝著橘皮,不時地低下頭同顧念低語。
郭尉與顧念交談時並不刻意討好或有意拉進感情,更習慣以進退得宜的舉止和緩慢的語速讓對方放鬆下來,不會太親密,也不會太疏遠,作為朋友來相處,遠比父子關係更舒服。這一點郭尉比她做得好,蘇穎挺感謝他的。
橘皮像花朵一樣綻開,郭尉仔細地擇掉橘絡,再遞回顧念手中。蘇穎見顧念臉上的笑意明顯多了起來,不禁抬眸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兩人的視線隔空交會幾秒,又無聲地移開。
或許是有了危機感,晨晨掙脫仇女士的“魔爪”也湊了過去,不知不覺就隔開了他們的距離。
郭尉對兩個孩子說了些什麼,三人起身要往樓上走。
“你們聊。”郭尉朝正湊近低語的梁泰和王越彬招呼了一聲,“我帶他們找些玩具去。”
梁泰和王越彬一個是地產商,一個是規劃局的小領導,郭尉大概知道兩人交談的內容。梁泰最近拿了塊地,王越彬多少能幫著和上面牽個線、攢兩個飯局。事前郭尉不知梁泰今天會來,看到眼前的情景突然明白這才是梁泰此行的目的。
郭尉向來對和自己無關的事缺乏熱情,他把視線轉向蘇穎:“過來幫我個忙,你們待會兒再聊行嗎?”
聽到他的這句話,蘇穎仿佛得救一般。她不怎麼會處理婆媳關係,更懶得說些漂亮話討好本就不待見自己的人,這會兒正在和仇女士不尷不尬地說話,好在郭尉肯幫她。
蘇穎跟在三個人後面上樓,在樓梯轉角看見了鄭冉。她怔了片刻,不由得多看了鄭冉幾眼。
鄭冉穿了件改良旗袍。旗袍是掐腰百褶裙的款式配以窄窄的長袖管和立領,盤扣下面有一個水滴形的鏤空設計,用極淺的水藍色為底,上面繡著大團的嫩粉色花朵,用鉛灰色蕾絲緄邊,幾種顏色明明淡到無味,搭配在一起卻讓人有種視覺上的衝擊。面料像是雙宮絲,厚實又有光澤,上衣貼合身體曲線,裙擺挺括,每一條褶皺都均勻筆直。
這件旗袍很令人驚豔,使鄭冉的氣質除了高冷,又增添了幾分端莊典雅,只是她一開口,說話總不那麼討喜:“你們再晚來一會兒,不如直接給仇姨過明年的生日。”
郭尉淡淡地道:“去拿蛋糕,耽誤了些時間。”
鄭冉輕哼了一聲,把目光落在蘇穎身上,故作意外道:“哦,是你,你怎麼也來了?”
蘇穎還在欣賞鄭冉的衣服,這幾個字生生傳入耳中,語氣聽上去十分彆扭。她本不想與鄭冉鬥嘴,卻禁不住鄭冉的再三挑釁,笑著說:“你都在,怎麼能少了我呢?”
鄭冉皺了一下眉。
蘇穎挽住郭尉的手臂,聲音柔了幾度:“我老公的媽媽,自然也是我的媽媽呀。”她用一句話糾正了親疏關係,輕輕地眨了兩下眼睛,語氣做作卻不失調皮。
“你……”鄭冉氣得不行。
郭尉無聲地笑了笑,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她的眼睛亮亮的,那一絲狡黠裡充滿了孩子氣。
鄭冉捕捉到他嘴角的弧度,頓時覺得被這夫妻倆合夥欺負了。
蘇穎接著說:“你今天很漂亮,”她頓了頓,小聲嘀咕了一句,“只是這衣服……”
鄭冉下意識地低頭打量自己的著裝。
蘇穎吞吞吐吐:“沒事兒,挺好,衣服挺好的。”
不給鄭冉時間反應,蘇穎帶著兩個小朋友先溜進郭尉的房間,郭尉跟在他們後面。
蘇穎的欲言又止,比直接罵出口還叫鄭冉硌硬。鄭冉拂了幾下裙擺,一口氣憋在胸口,不發洩可能會爆炸。她叫住郭尉:“楊晨前些天和我通過電話,她有回國的打算,你知道嗎?”
鄭冉說完,盯著郭尉的臉,想在他的臉上看到驚慌失措或是落寞的表情,如果都沒有,其他的微小變化也可以,這個名義上的弟弟向來善於偽裝自己。
郭尉說:“不清楚。”
鄭冉抿了下唇,又道:“你之前沒告訴楊晨你再婚了吧?我和她說起時,她挺意外的。這幾年她在世界各地散心,只可惜還是一個人。”
“婚禮挺急的,沒來得及邀請她。”郭尉握著門把手,轉身要進去。
“其實我挺好奇……”
郭尉的腳步頓了一下。
鄭冉說:“想問問你,身邊換了一個女人一起生活,到底是什麼感受。”她攏了下頭髮,緊接著又問,“多年的感情說扔就扔,難道不會留戀,不想挽回?是不是你們男人都這麼瀟灑,經不起時間考驗也受不住誘惑,拿得起更放得下?”
郭尉認真地思索片刻:“給不了你準確的答案,”頓了頓,他多說了一句,“也許經歷過就能明白。”
他開門進去了,鄭冉轉身下樓。
可惜的是,鄭冉沒仔細琢磨他後半句話的意思,只沉浸在別人的故事裡,心中憤憤不平,痛恨老天太偏心,把世間所有的癡情給了女人。她沒從郭尉的表情中看出蛛絲馬跡,無法判斷他是真的放下了還是只是表面雲淡風輕。也許“猜不透”是壞男人的標簽之一,正是這種神秘感才讓女人為之傾倒。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與楊晨剛剛升入大三。兩人相交多年,從初中到大學一直有著共同的喜好和志向。讀美院時她們同系不同班,有時共用相同的階梯教室,有相同的授課老師,宿舍也只有一牆之隔。
一整年裡,鄭冉發現自己的興趣不單單是繪畫,開始沉迷於服飾設計的選修課裡無法自拔。楊晨則和幾個學姐專心搞畫室,她天賦較高,擅長人物素描與油畫,風格寫實,在當時的校友中已經小有名氣。
想想那時候她們躊躇滿志,未知的明天是那樣有魅力,她們也因而對未來充滿期待。
沒過多久,父親再婚。鄭冉沒為此太過傷心或感到反感,她自認為比較成熟且善解人意,母親去世多年,父親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何況仇女士並沒有苛待她。仇女士有個兒子,是隔壁工大的大一新生,沒搬來同住,在學校外的居民樓裡租了個小單間。
一天,仇女士請她幫忙送幾樣日用品和吃食給郭尉,剛好她和楊晨準備去采風,便順道跑一趟。
他們在教學樓通往食堂的一片樹蔭下相約見面,鄭冉把東西交給他,介紹時故意逗他:“這是楊晨,我的好朋友,論輩分你得叫聲姐姐呢。”
她當時忘了去觀察楊晨的表情,只記得高高大大的男孩兒把視線轉到楊晨身上,極淡地笑了下,說了聲謝謝,卻沒加任何稱呼。他的舉止不熱切也不疏離,不殷勤也不靦腆,外表平靜,讓人猜不透心中想什麼。
後來他們又見過幾次面,具體內容已經記不清。
直到有一天,鄭冉在楊晨的畫夾裡發現一幅畫,是男孩兒潔白的襯衫衣角在微風中漫不經心舞動的樣子。畫紙下面寫了兩行酸掉牙的文字:暗戀的心啊,就像深埋在土壤裡的種子,經不起細雨的滋潤,終有一天,會冒出幼嫩的芽尖兒來……
除此之外,鄭冉還看到,角落裡有個極小的“尉”字。
郭尉的房間低調簡約,整體是灰色調的,沒擺放多餘的裝飾品,只有茶几下明黃色的地毯能增加一些活躍的氣息。靠牆處有一排書架,裡面的書籍按薄厚和大小排列,多數是他大學時的工具書。
這個房間沒有太多的居住痕跡,卻被打掃得一塵不染,落地窗開了道縫隙,清新而冷冽的風鑽進來,吹動白紗簾的邊角。
蘇穎推開落地窗走出去,雖在冬季,眼前也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向遠處眺望,不規則的湖泊嵌在蒼翠的樹叢之中,湖水倒映著被雲半掩著的殘陽,天色漸漸變暗,只剩天邊一抹橘紅將褪未褪。
沒過多久,郭尉從外面進來了,蘇穎回頭看了看,關好落地窗走了進去。
“她下樓了?”蘇穎問。
郭尉脫掉外套,將薄衫的袖子慢慢地卷到肘部:“下去了。”
他從桌子下面搬出一個很大的儲物箱,招呼兩個小朋友過去一同坐在床尾那邊的地毯上。郭尉現在的樣子放鬆隨意得多,修長的雙腿稍微岔開,褲子略微緊繃,薄衫的袖管不規則地卷著,露出一截健康又有力的小臂。
蘇穎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問他:“我剛才說話是不是過分了點兒?”
郭尉只說:“相處的機會不多,你別太介意。”
“你和鄭冉有什麼過節兒?她對我敵意挺深的,臉那麼臭,好像我欠她錢似的。”
他笑笑,抬頭看了眼蘇穎,四兩撥千斤地問:“真欠了?”
“怎麼會?”蘇穎白了他一眼,“以前見都沒見過。”
郭尉打開儲物箱的蓋子,裡面裝著一遝厚厚的紙模圖紙,兩個小朋友不約而同地哇了一聲,眼睛都快要掉進去了。
“欠了也沒關係。”他抬眸,慢慢地說,“老公幫你還。”
蘇穎的腦袋嗡的一聲響,那兩個字她往常做戲般叫著,不覺得有什麼,由他口中說出來,只讓她渾身發麻,心跳也跟著加速。她卻不由得想著,他平時聽到會作何感受。這樣一來,原本想問的他們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也不知不覺被她拋在腦後了。
她收拾好情緒,小聲嘀咕道:“我可用不著,錢要分清楚,簽著婚前協議呢。”
郭尉擺弄著紙模,低著頭笑了一下。
他先問顧念:“想折哪一個?”
顧念說:“蜘蛛俠。”
晨晨立即道:“爸爸,我也想要蜘蛛俠。”
郭尉看透了兒子的小心思,目光中帶著些許威嚴:“你好像一直喜歡的是超人吧。”他停頓了一下,溫和地道,“要不這樣,兩人先合作完成蜘蛛俠,再一起折超人,考驗一下你們的團隊合作能力,如果完成得好另外有獎勵,怎麼樣?”
晨晨眼睛一亮:“好!”
他把目光轉向顧念:“你呢?”
顧念高興地道:“沒問題!”
蘇穎在心中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又聽晨晨說:“考驗之前,要先定好獎勵內容的。”
顧念也說:“對的,對的,媽媽做裁判。”
“就是,不准耍賴。”
這會兒這倆小孩兒倒是站在一條戰線上了。
郭尉說:“獎勵就是找個週末帶你們去野生動物園。但是沒那麼容易,我也有評判標準,”他從箱子裡拿出剪刀和膠水,告訴他們剪裁和粘貼的方法,“折痕要清晰,邊緣要整齊乾淨,不能有破損,也不能有其他印跡,明白了嗎?”
兩個小朋友乖乖地點頭,把腦袋湊到一起,愉快地折起紙模。
夕陽又落下了些,細碎的橘色光芒穿透紗簾,照在地毯一角上,有小小的塵埃在那片光芒裡跳躍,房中極靜。
蘇穎窩在沙發裡,眼皮漸沉。
郭尉問:“要不要折一個?”
她哼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儲物箱裡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舊物,都是仇女士收集的,有些東西他以為丟掉了,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他拿起一張卡片,上面印著灰色的兩層建築,是大學時的飯卡,又翻到一個折好的馬裡奧紙模,時間久遠,帽子的黏合處已經分開,很多地方露著膠水的黃色印跡,想必折紙之人的手法拙劣。
這種環境使他也變得十分慵懶,他緩緩地說:“我讀書時喜歡買紙模,做題做得疲倦了就拿出一張折來消遣。”
馬裡奧只有郭尉的巴掌那麼大,他對著窗外暗淡的光線瞧著,沒什麼表情,像是在緬懷那段歲月,又像是在全身心享受當下的愜意。片刻後,他又把馬裡奧放回箱子裡。
蘇穎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裡面似乎還有相冊、獎盃之類的東西,她不禁又想這個男人在學生時代會是什麼樣子,忍住了去翻一翻那個相冊的衝動,問他:“是學霸嗎?”
他毫不謙虛地答:“是。”
蘇穎撇撇嘴,過了幾秒,忍不住笑了一下。
幾個人沒在樓上停留太久,很快就到了晚飯時間。
仇女士又換了一套衣服,喜慶的酒紅色襯得她的臉色極好,頭上還綁了條薑黃色的發帶。鄭朗軒讓她許願,她擺著手一臉懊惱地說:“又老一歲,有什麼願望可許的?不許了,不許了。”
“少不得。”鄭朗軒和顏悅色地道,“就祝自己青春永駐吧。”
“哎呀,全是自欺欺人。”她雖這樣說,臉上卻帶著笑,一看便知是被人放在心上寵著的,那張經過歲月洗禮的臉上不見滄桑,反倒帶著一絲少女的嬌羞。她閉上眼,雙手合十,許了個願。
今天飯桌上坐了一圈人。席間王越彬甚是殷勤,舉著紅酒瓶忘記應該先給岳父大人斟酒,反倒先去拿梁泰的高腳杯,又起身繞了半圈,來到郭尉旁邊,一臉諂媚地笑著:“我來給弟弟滿上,平時見面機會不多,今天借著仇姨的生日,可要好好聊聊天。”
郭尉不失禮貌地擋了下:“我開車來的,不能喝酒。”
“那有什麼關係?就喝一杯,樓上的房間都空著,大不了在這兒住下。”
“你們盡興,我就不喝了。”
對面的鄭冉輕咳一聲提醒,王越彬卻不為所動,還要去拿郭尉面前的杯子。郭尉不想與之爭奪,便隨了他去。
鄭冉雙頰通紅,不知是羞是怒,壓低聲音叫他:“王越彬。”
飯桌上一時鴉雀無聲。王越彬抬頭,接收到妻子隱怒的目光,這才勉強只倒了半杯,然後訕訕而回。
梁泰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舉起高腳杯,對著仇女士的方向笑著說:“晚輩裡我年紀稍長,就先敬您一杯,祝您老長命百歲、健康平安、萬事順心,最重要的是紅顏不老,越來越年輕。”
最後一句話說到了仇女士的心坎兒上,她笑得合不攏嘴:“幾個孩子中就你最乖、最懂事。”她又點著郭尉與鄭冉說,“他們都不行。”
眾人笑了笑,碗筷齊動,將氣氛搞活躍。
在這種家庭聚會上,仇女士免不了老生常談:“梁泰啊,還沒女朋友呢?歲數不小了,也該談一個了。”
梁泰笑道:“這不是沒碰上合適的嘛。”
“你們年輕人啊,就會拿合適這個詞敷衍我們,不試試怎麼知道合適不合適呢?”
梁泰說:“您幫我留意著點兒,只要合您的心意,我就試試。”
仇女士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大家做個證,就這麼說定了。”她又說鄭冉:“你和越彬倆人也該抓緊時間了。隔壁的徐姨給我介紹了一個老中醫,據說能調理生男還是生女,玄乎得很,哪天我帶你們瞧瞧去,給我添個外孫女,家裡也算圓滿了。”
鄭冉敷衍地笑笑,王越彬一連聲地應好點頭。
大家又聊了些別的,沒過多久,仇女士又把話題帶到孩子身上:“雖說現在國家提倡年輕人生二胎,但也要優生優育,多了不好教育,現在培養一個孩子的錢都能堆成山,光聽著就讓人有壓力。你們年輕人啊也不容易,起早貪黑掙的那點兒錢,最後都得用在孩子身上。”
顯然這話她是說給蘇穎聽的,蘇穎吃著菜,沒有搭腔。
鄭朗軒瞧了瞧對面的夫妻倆,笑著道:“我倒不這麼想,過去那個年代每家都有四五個孩子,像我一樣,現在不也過上好生活了嘛。孩子多了好,多了熱鬧。”
“那怎麼能一樣的?”仇女士說,“現在的孩子吃得了苦?好比我們晨晨,從小寶貝疙瘩一樣地被寵著,怎麼受得了一點兒委屈?”
蘇穎聽著想笑,仇女士話裡的警告意味已經很明顯了。也許二十歲時,蘇穎聽到這些話會火冒三丈,掀了桌子拂袖而去也不是沒可能。只是,當她經歷過風浪,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情緒波動已經不會很大了。
餐桌上的眾人一時眼觀鼻鼻觀心。
郭尉朝對面瞧了一眼,面色漸沉,已經隱隱透出不悅。他剛欲開口,蘇穎放下筷子,態度溫和地笑了笑:“媽,您放心吧,不管是一個還是兩個都好照顧,不光郭尉有工作,我的服裝店也開起來了,幫他分擔一個孩子的生活費和教育費用還是不成問題的。”
蘇穎的話很到位,反倒讓仇女士的面子有些掛不住:“媽不是這個意思,看看你想哪兒去了?”她攏了下頭髮,琢磨了幾秒說,“你們結婚也不算久,我的意思是如果還想再要一個,是要認真考慮考慮的。”雖說蘇穎再生也是自家骨血,但只怕到時候那四口才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有繼母不比有繼父,仇女士是怕苦了郭志晨。
蘇穎說:“這個問題您可以更放心,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也說不定。”一直沉默的郭尉忽然開口。
蘇穎有些意外,轉頭看了看身邊的那個人。郭尉像是沒有再動筷的意思,身體靠著椅背,目光平靜地瞧了她一眼,朝對面說:“我倒是想再要一個,最好是女孩兒。”
蘇穎不清楚這話的真心成分占多少,只覺得這頓飯吃得心力交瘁,聽他說完,心中又好受了些。所幸有人轉移了話題,她勉強忍到散席,又跟著仇女士去客廳說了會兒話,才隨郭尉開車離開。
回去的路上兩個孩子睡了,手裡還拿著做好的紙模玩具不肯撒手。
蘇穎懶得假裝端莊下去,踢掉高跟鞋,也不管身上那條昂貴的連衣裙了,蜷起雙腿,歪在座椅裡,轉頭看向車窗外。夜晚的霓虹燈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住整個城市。空氣濕冷,車燈前飄著細小的、海鹽一樣的顆粒。
一路沉默。
郭尉漫不經心地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腿上,遇到需要超車的情況就提前打兩下燈光,提醒前方的車輛,再平穩快速地超過去。蘇穎用餘光瞧了會兒,感覺到電話在兜裡振動。她取出來接聽,是周帆打來報告今天店鋪的收入情況。她看時間不早了,便囑咐周帆沒什麼顧客就可以提前關門了。
他們此刻剛好經過步行街附近的繁華路段,郭尉朝窗外看了一眼,等她掛斷電話才說:“星河旗下的購物廣場近期快開業了。”
“哪裡?”
郭尉朝外面擺了一下頭。
蘇穎稍微坐直了些,隔窗望去,夜幕下一座龐大的建築安靜地矗立在整條街的黃金位置。
“聽說過。”她問,“是什麼類型的商場?”
郭尉說:“按照以往星河旗下的商場類型來看,應該是接近大眾消費水平的綜合性商場,有服裝、餐飲、娛樂之類的。”
蘇穎沒吭聲,想的是這裡是否會影響到自己服裝店的生意。而他就像一台能讀取她內心想法的精密儀器,毫不留情地說:“不用想了,肯定有影響。”
蘇穎沉默著沒有搭話。
郭尉說:“多元化的業種組合起來,能夠互相帶動消費。在舒適的環境裡能吃、能玩、能購物,還是去看著不太高檔的專賣女性服裝的陳舊商場,你作為消費者會怎麼選?”
蘇穎噎了一下,反駁道:“哪有不太高檔?”
郭尉利落地打了把方向盤,車子拐上了另一條路。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了兩秒:“開店前功課做得少。”他的語氣還挺嚴肅的,很像工作時對待下屬的樣子。
蘇穎放下腿,向後看了一眼:“兩邊隔著幾條街呢。”她認真地說,“我也在步行街附近仔細調查過的,當時主要考慮資金問題,也看著服裝城的客流量還行,剛好有家店鋪要轉讓,我怕錯失良機……”
“說白了,就是急著賺錢。”
蘇穎咬唇瞪著他:“是啊,是啊,著急賺錢,剛才你媽還叫我自己賺錢養孩子呢,我怎麼敢閑下來?難道要我帶著顧念去大街上喝西北風嗎?”
郭尉的手移過來,去尋她的手:“你自己去喝吧,顧念我來養。”
“走開。”蘇穎輕輕拍掉他的手。
隔了會兒,她到底沒忍住:“那你的建議是?”
“擇址重來,你會採納嗎?”
“不會。”
郭尉笑了一下。
蘇穎說:“我要是像郭總你一樣財大氣粗,大概就不會在這兒問你的意見了。”
回家的路程並不短,先前那些小小的、像海鹽一樣的顆粒忽然間舒展開身體,變得毛茸茸、輕飄飄的,原來是下雪了。世界變得安靜,城市中殘留的浮躁也在慢慢消散。蘇穎扭頭望著窗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身處陌生的環境,和這個男人共同經歷某年的第一場雪。她不知道這樣的雪夜是否會在記憶中永遠留存,以後每當初雪降臨,她依然記得這天車中暖暖的溫度。
他們好一會兒沒說話,她以為剛才的話題已經結束。
等紅燈時,郭尉忽然認真地看著她,嗓音低沉道:“‘財大氣粗’一般有兩個含義,你具體指哪一個?”
蘇穎反應了幾秒,或許沒料到他也有這麼無賴的一面,臉唰的一下漲得通紅,氣道:“都不怎麼樣。”
郭尉點點頭:“你這個回答挺危險。”他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終是笑了一下,不再逗她,“資金問題不難,我可以幫你。”
蘇穎曾經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里全心全意地依賴過一個男人,原以為自己是朵美麗嬌豔的玫瑰,被誰採摘從此便屬�誰,卻沒承想,那個人只是見證她盛放的一個過客,始終無法給她最終的歸宿。他離開了,永遠見不到面的那種離開。於是她變成了一個廢物,萬事要從頭學起,困難無助時也只能靠自己。
後來她才終於明白,沒有人會永遠陪著她,所謂的永恆只不過是每個人奢望又無法實現的願望而已。
所以她不想再依賴任何人。
蘇穎沒接受郭尉的幫助,生意上的事兒自己摸爬滾打,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來才更踏實。在這裡與在小村鎮做買賣完全不同,她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雖說各行各業的銷售法則都是共通的,但她始終覺得郭尉的一些看法未必全對,店鋪目前的狀況尚可,沒到經營不下去的地步。
當然,她也並非把骨氣擺在第一位,全部拒絕郭尉的好意也太過矯情,畢竟日常生活開銷不小,養家糊口是兩人共同的義務,能者多勞,郭尉在這方面還是很大方的。除了每個月固定的家用,他還給過她一張卡,蘇穎收下了卻從未用過,更不知限額是多少。
再一次降溫的時候,蘇穎拿了一批早春季節的單品,還有幾個月就是新年了,之後氣溫漸漸回暖,很快就會有人來買輕薄的服飾。
蘇穎把幾個碩大的紙箱堆在儲物間門口,臨近打烊才有時間盤貨。周帆留下來幫她,一個對照訂購單上的數量及價格,一個掃條碼、錄入系統,兩人配合得有條不紊,動作倒是挺迅速。
其間,周帆的手機在櫃檯上振動了幾次,蘇穎看了看剩下的貨說道:“我來收尾吧,估計你男朋友擔心了。”
周帆瞄了下屏幕,抿抿嘴說:“不是他。”
蘇穎瞧了她一眼,她有些難為情地吐了下舌頭,將手機調成靜音,扣了過去。
兩人繼續幹活,直到十點鐘才收拾東西關門。走廊上光線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泛著幽幽的光,商鋪全部關門了,櫥窗裡模特的線條也不如白天柔和。她們和看門大爺道了聲謝,便從商城後面的貨梯下去。
“你家是不是在南園街後面的那條巷子裡?我送你一趟。”蘇穎說。
“不用了穎姐,我打個車挺方便的。時間不早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蘇穎想了想說:“聽說南園街那邊有家麵館最近挺火的,上車吧,我順道過去吃碗面。”
蘇穎摘下背包,先坐進駕駛室,周帆立即小跑著繞過車頭,也坐了上去。
“穎姐,我知道那家麵館的位置,我帶你過去。”周帆笑嘻嘻地說,“我也餓了,要不給個機會讓我請你?”
“不著急回家?”
周帆的聲音立即降了幾度,她有氣無力地道:“有點兒心煩,不想回去。”
蘇穎扭頭瞧瞧她,啟動車子:“今天算加班,我請你才對。”
南園街是邱化市比較有名的街道,兩旁的矮樓多建於二十世紀,陳舊卻也別有韻致,多是一些古玩字畫店、皮革店、銀飾店,另外還有一些旗袍店。這裡白天的遊客較多,本地人很少來,只營業到晚上八點鐘。馬路對面的小吃街被一道鐵柵欄分開,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在冬日的深夜仍舊人潮喧鬧、熱火朝天,充滿了煙火氣息。
她們把車停進泊車位,步行進去。
蘇穎提到的那家麵館不太起眼,裡面只有幾平方米大,擺著三張桌子,都坐著人。
蘇穎沒什麼耐心等,剛想叫周帆出去隨便吃些別的,老闆卻招呼她們往裡走。她們穿過昏黃的走廊,推開後門,半透明的厚塑料膜遮住視線,影影綽綽地映著食客的身影。這裡本是片廢棄的空地,卻被老闆利用起來了,在四面用塑料膜圍住阻擋冷風,頭上卻毫無遮擋,人們抬眼便能看見星空。
兩人撩開塑料簾子走進去,熱氣撲面,意外溫暖。
她們尋了個角落坐下。蘇穎原本不餓,被熱氣一烘,反倒覺得胃裡有些空蕩蕩的。她看著沾滿油垢的菜單點菜:“一碗炸醬麵、一個蘿蔔蛤蜊砂鍋、酸辣土豆絲、拌黃瓜。你呢?”
周帆說:“醋鹵拌面、尖椒肉片。”
沒多久,面和菜陸續端來。兩人沒怎麼說話,先埋頭吃了一陣。
“穎姐,”周帆忽然問,“你覺得男人出軌和有暴力傾向,哪個更容易接受?”
蘇穎正喝著碗裡的蛤蜊湯,頓了頓,抬頭問道:“幹嗎問這個?”
“沒事兒,就隨便聊聊。”
蘇穎覺得周帆這幾天情緒不太對,總是魂不守舍的,收到信息的頻率比以往高了,看了卻很少回復。她擱下碗筷,開玩笑問道:“難道是故事的女主人公的男朋友出軌之後還打了人?”
“那倒沒有。”周帆咕噥著,一碗面已經見了底,“主人公是我。”
她喜歡直來直去,試探地問:“穎姐,你願意聽我嘮叨嘮叨不?”周帆在邱化沒什麼朋友,經過多日的相處,她感覺和蘇穎特別聊得來,不自覺就多出了幾分親近感。
蘇穎點頭:“好啊。”
周帆說:“我以前的男朋友最近又來找我了。我們是高中的時候好上的,大概在一起七八年吧,後來他去大城市工作,我們距離隔得遠了,很少見面。男人可能都不甘寂寞,他背著我和同事搞在一起,我在他的手機裡看到了一些……噁心的照片。我當時特傷心,哭過、鬧過……還拿刀片劃過手腕,”她吐吐舌頭,有些難為情,“最後他妥協了,說可以回到我身邊,但已經不是原來的感覺了。穎姐,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受嗎?”
“什麼感受?”
“覺得一切沒有意義了。”
“然後就分手了?”
周帆點頭:“一年前分的。七八年,時間真的不短。”
隔壁桌上溫著一壺燒酒,淡淡的氣味飄過來,蘇穎有點兒饞。她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心給別人了,什麼都給別人了,要根白蘿蔔也沒多少用處。”
周帆反應了幾秒鐘,一口土豆絲差點兒噴出來。她趴在桌上笑得不可抑制,半刻後才說:“要是蘿蔔還好了呢。”
蘇穎也笑了下,卷起袖子,不知何時點了支煙,懶懶地靠著椅背,眼簾輕垂,一口一口地慢慢吸著。
周帆的目光不由得被她吸引,她的眼尾微微上揚,鼻樑直挺,唇峰立體,唇肉飽滿又性感。她極少化妝,臉上總是清清淡淡的,至多塗個口紅。現在口紅也被抹去了,喝了湯的緣故,唇色被浸潤得嫣紅有光澤。
周帆始終覺得蘇穎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時而張揚,時而惆悵,像個有故事的人。她更欣賞蘇穎的做事風格,果斷堅定,不拖泥帶水,風風火火又獨立瀟灑。
蘇穎無奈地歎口氣:“我臉上有花嗎?看完沒有?”
周帆賊賊地一笑:“姐夫是白蘿蔔?”
蘇穎微愣,女人“汙”起來境界要比男人高很多。她白了周帆一眼,敷衍過去:“醃蘿蔔還是水煮蘿蔔啊?”她道,“接著說,之後呢?”
周帆收起笑容,說:“跟他分手後半年,我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他不是對我不好,是太好了,好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他的佔有欲很強,心眼兒又很小,我和別的男人多說幾句話他就要發脾氣,而且每次吵架時我都懷疑他有暴力傾向。”
蘇穎稍微有些嚴肅地問:“打過你?”
“倒是沒有,就是吼啊、摔東西啊什麼的,能把家拆了的那種。”她撐著下巴,歎了口氣,“現在前任又找來了,穎姐,你說我該怎麼辦?”
蘇穎想,周帆其實很清楚自己心中惦記著誰。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她覺得兩個男的都挺渣,但畢竟不是當事人,沒摻雜感情,做出什麼決定都是容易的。何況她自己的情感經歷都一塌糊塗,哪有資格去當別人的愛情顧問?
她只說:“怎樣選擇都當機立斷吧,不管對方的人品怎樣,別讓別人在我們的身上挑出毛病,你說呢?”這個答案很理智了。
周帆也知道不能兩邊都拖著,點點頭說:“我清楚的。”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氣,“跟你嘮叨完,我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她們正說著,蘇穎的電話響了,是郭尉打來的,問她回家了沒有。
蘇穎說:“沒呢,和朋友在外面吃飯。”她報了個地址,剛好郭尉在附近,可以順路接她。
蘇穎道:“不用了,我開車來的。”
郭尉又說了什麼,她便應了聲,沒再堅持。剛好兩人吃得差不多了,就去前面結帳離開了。
她們到路口時,郭尉的車已經停在了那裡,沒有熄火,亮著的紅色尾燈發出柔和的光芒。時間不算早了,郭尉讓司機提前回去了,飯局上他喝了些酒,此刻後排右側的窗戶開著,男人用後腦枕著椅背,雙目微合,喉結由於姿勢變得更加突出性感。
蘇穎敲了兩下車門,郭尉微蹙著眉睜開眼,好看的瞳仁漆黑,唇輕抿著,一半面孔掩在黑暗之中,側臉的輪廓硬朗立體。
這是周帆第一次見到他,竟被驚豔到。她對著蘇穎小聲說:“天哪,穎姐!原來你老公這麼帥!”
蘇穎也不由得去打量他。
郭尉看見還有外人在,系好西裝扣子,推門下車,把眼神自然而然地投向蘇穎,等待著她為彼此介紹。
蘇穎說:“我朋友,周帆。”
她又為周帆介紹:“這是我老公。”
郭尉微微頷首,率先伸手說:“郭尉。”
他短促握了下周帆的手便鬆開,並未因為彼此身份的懸殊而有一絲不耐或目中無人。在工作以外,郭尉待人向來親和有禮。
周帆“狗腿”道:“姐夫好!”
郭尉彎唇。
原本她們是要在路口分開,各自回去的。周帆無意中看了眼手機,臉色一變,之前調了靜音,竟錯過了男友給她打的二十幾通電話。這裡離她的住處還有一段距離,蘇穎坐進駕駛位招呼她上車,將她送至住處的樓門口。
周帆解開安全帶說:“謝啦,穎姐。”又回頭道,“姐夫再見。”
郭尉說:“再見。”
這個死孩子下車前又貼在蘇穎耳邊補充了一句:“穎姐,我覺得你還是水煮蘿蔔吧。”
蘇穎瞪著她,冷笑道:“口味重,要你管。”
周帆小聲地說:“做法不重要,貨真價實才重要。”
“滾。”蘇穎賜她一個字,想想又說,“有事兒記得給我打電話。”
周帆點頭,站在車外揮揮手,轉身跑進樓道。
蘇穎在前方掉頭,開出小巷,郭尉仍舊穩穩地靠著後排的椅背,沒有坐到前面來。她從後視鏡中看他,剛好撞上他的視線。
半晌,蘇穎把視線轉回前面:“你喝了酒,幹嗎還讓老陳先回去?”
“老陳家裡有事兒,一去一回太耽誤時間了。”
“可以找代駕。”
“如果你沒有在附近,我可能會叫一個。”
蘇穎說:“你最好別坐得太舒服,我會以為自己是司機。”
郭尉好像故意與她作對,稍微放鬆肩膀,後腦枕著椅背,略垂眸,漫不經心地瞧著鏡中的她,目光稍稍帶些痞氣。
蘇穎瞪著他。
郭尉說:“好好開車,看前面。”
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郭尉笑笑。
路上清靜極了,一條寬闊的馬路仿佛可以通到天際。
蘇穎沒好氣地說:“下車記得付車費。”
他卻問:“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蘇穎抿了下唇,當然不會告訴他:“知道得太多容易被滅口。”她又強調,“還有存車費,記得付。”
郭尉沒說話,舒適地閉上眼。
蘇穎重複道:“付錢!”
隔了會兒,他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欠著。”
當晚,蘇穎沒有接到周帆的電話,拿起手機猶豫再三,終究沒有打過去。
第二天,周帆發消息和她請假。蘇穎隱隱覺得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想問原因,周帆又發來一條:“穎姐,我決定了,兩邊都沒有堅持下去的意義,我全放棄了。”
蘇穎回:“你沒事兒吧?”她盯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屏幕變黑才收到回復。
周帆說:“沒事兒,放心吧。我可能要多請幾天假,有些事情要好好處理一下。”
蘇穎說:“安心去辦吧。”
隔了幾秒,她又發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周帆不在的日子,蘇穎又恢復了忙碌的狀態。工作日的白天店裡較冷清,傍晚時分光顧的客人才會多起來。休息日的紅色鈔票會比平時多一倍,她卻要從早忙到晚。
可是不知為何,某個週末顧客忽然也變得稀稀落落,她問了隔壁老闆,才知道瀚陽路的星海廣場今天舉辦開業慶典。蘇穎想了想,覺得應該抽個時間過去看看。
今天瀚陽路格外擁堵,星海廣場剛好位於這條路的核心區域,門前是黑壓壓的人群,各種車輛依次在路旁排隊,等待進入地下停車場。
星海廣場的後面有一個半下沉式的開放公園,人工湖上結了一層薄冰,有五顏六色的氫氣球飄蕩在上空,周圍栽種著四季常青的植物,樹幹間拉著紅色的橫幅。
熱鬧的氣氛即使在冬天也顯得特別有生機,蘇穎隨著人群往裡走,耳邊的喧鬧聲已經蓋過了音樂聲。
商場比她想像的大得多,共四層樓,有一座天橋連接著東區與西區。她轉了一圈,再乘電梯逐層往上走,花了一些時間大概瞭解了商場的整體佈局。
一樓是各種“概念街區”和“創意百貨”,還有一個進口商品大賣場,二樓和三樓是各類精品服飾店、鞋帽店,四樓則是一整層的餐飲美食。商場裡隨處可見一些有趣的創意設施,比如“魔幻鏡子”“真人娃娃機”“寄語牆”等。
這是星海在邱化市創建的第二個綜合性商場,的確如同郭尉所說,具備購物、餐飲、休閒、觀光等所有功能,並以年輕群體為主要消費者,也聚集了這個群體所喜愛的時尚和潮流元素。
把商場全部走完要一個多小時,蘇穎覺得雙腿發酸,在休息區找了個凳子坐下。她隔著玻璃護欄,可以看到整個一樓大廳,陽光透過上方的穹頂將瓷磚照得璀璨明亮,人群如螞蟻般攢動。蘇穎捏了捏小腿肚,看著下面的情景發了會兒呆。
對比下來,自己店鋪的檔次的確低到沒有可比性,這樣的認知讓蘇穎覺得很挫敗。她默默地歎了一口氣,雜亂的喧鬧聲搞得她更加心煩意亂。
蘇穎準備離開時,隱約感覺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回頭去看,竟是仇女士和鄭冉。母女二人手挽手地站在那兒,朝她優雅地微笑著。
蘇穎站起來打招呼:“媽。”
她不自覺地去打量鄭冉的穿著,這個人雖然脾氣古怪,但衣品是真的好。她朝鄭冉笑笑,算是打招呼,鄭冉也動了一下臉部的肌肉。
“背影看著像你呢。”仇女士問,“你一個人?”
“是啊,隨便來轉轉。”蘇穎與這位婆婆始終親近不起來,她怕場面尷尬,問道,“您來買衣服?”
“就是湊個熱鬧。”仇女士提了下手裡的購物袋,忽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你的服裝店也開在這附近?”
蘇穎一頓:“沒有。”
“那在哪裡?”
“步行街後面的服裝城。”
仇女士一時想不起來那是什麼地方,在鄭冉提醒了一句後才連著哦了兩聲,開始是恍然知曉,後面那一聲的音調明顯降下來,想掩飾臉上嫌棄的表情已是來不及。
蘇穎不在乎,就想開溜。仇女士卻忽然發話了:“你還沒吃飯吧?剛好是午飯時間,一起吃完再回去吧。”
蘇穎猶豫了幾秒,只好說:“那我請客。”她望了眼樓上,“上面的餐館挺多的,您想吃什……”
“開業前三天就餐全部打八折?可不值得為了點兒優惠去排隊,瞧瞧這些人,”仇女士抬手指了幾下上面,哼道,“要排到明天去。”
蘇穎面上毫無波瀾。
仇女士看回她說:“我約了郭尉,走吧。”
這裡靠近中央商務區,只因車輛繁多過於擁堵,她們開過去用了將近半小時。
仇女士預定的餐廳就在廣和樓下,三個人先到了,郭尉卻遲遲未來。仇女士喝著茶,打發蘇穎去看看。
蘇穎實在是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在心裡罵了一句,但仍面帶笑容地應了一聲,提著手袋往樓上走去。
寫字樓二十五層以上是廣和的地盤,郭尉的辦公室在頂樓,其他的是職員辦公區。蘇穎走出電梯,對面不遠處就是秘書室,右側走廊的幾間房依次是幾位高層領導的辦公室和會議室,郭尉的辦公地點則單獨設在大廳另一邊。暗棕色的雙開實木門旁是一整扇的落地窗,窗外空無一物,只見蔚藍的天和幾片棉絮似的雲。
蘇穎只來過這裡一次,難得總經辦的秘書還記得她,秘書滿面笑容地迎出來:“郭太太,您來找郭總?”
蘇穎點頭,微笑著問:“他在嗎?”
“郭總正在旁邊開會,還沒有散會。”秘書看了下腕表,禮貌地道,“可能快結束了,您去辦公室等吧。”
秘書為她引路,並沏了杯上好的普洱茶,沒多會兒,又敲門端進來幾樣精緻的小點心說:“您先墊墊肚子,那個草莓的味道最好了。”
蘇穎看了看紙盤上的甜點,客氣了一句:“味道應該不錯。”
秘書俏皮地眨了下眼:“這是我私人提供的,我很喜歡。除非最尊貴的人,否則我才不捨得分享呢。”這個姑娘精明伶俐得很,雖說的是一些討好奉承的話,卻沒讓人覺得不舒服。
蘇穎笑著說:“謝謝。”
“慢用。”秘書出去了。
蘇穎環顧這間偌大的辦公室,隨意走了走。
東面的書架上擺滿資料夾,按照顏色和名目有序分類。前面是酒紅色辦公桌和真皮座椅,桌面中央只放著一支鋼筆、幾頁紙,前方擺著印有他職位和名字的水晶立牌,旁邊還有一個木質相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多餘的飾件,典型的男性審美,單調到乏味。
蘇穎拿起相框看了看,裡面是晨晨的百日照,那時小傢伙臉頰胖嘟嘟的,皮膚白嫩,嘴角晶亮,兩隻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著前面,樣子比現在討喜得多。
蘇穎擱下相框,目光落在那支鋼筆上。那竟是一支老款的英雄牌鋼筆,筆身痕跡斑斑,手握的位置也已經磨掉了漆,看上去有些年代感。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放回原處。
郭尉遲遲沒回來,蘇穎坐到了門口的沙發上。獨處總比應付那對母女輕鬆得多,她靜靜地發了會兒呆,發現把腦袋放空以後再去思考,思路反而更清晰。她想明白了店鋪存在的一些問題,以及不太樂觀的發展前景。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快速卻穩健的腳步聲,聲音漸近,隨著嗒的一聲輕響,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由於沙發旁的磨砂玻璃屏風阻隔,蘇穎並未看清來人是誰,只見一個高大的影子隱約映在玻璃上,沒等他進來,卻有人在外面叫住他。
聽見那聲音,沒來由地,蘇穎心中咯噔一聲。
季妍踏著小碎步跑來:“郭總,等等。”
郭尉握著門把手回頭,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並沒說話。
季妍胸口輕輕起伏,抬起眼只看到他領口的位置,平穩了下呼吸:“這是本月的銷售數據和近期客戶抽樣分析報表,想請您過目一下。”
郭尉沒接:“怎麼是你直接拿來的?”
季妍說:“黃經理臨時有急事出去了,我……”
郭尉諷刺道:“你們黃經理真是長能耐了,忙到讓下屬越級彙報,心也夠大的了。”他在工作中並不那麼平易近人,“正好你回去通知下她,你們部門下周開始加班,工作完成後,重新學習員工守則。”
他轉身要進來。
“別……”季妍急忙上前一小步,情急之下竟拉住了他的衣角,這個動作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她咬咬唇攤牌道,“你應該清楚,送文件只是個藉口,我就……就是想見見你罷了。”
自從她那次去會所裡私下找他,之後她發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平時見一面的機會也沒有了,這個男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當她是透明的。她根本不乏追求者,向來眼高於頂,從前如果有人這樣對待她,她必定早早轉身。可這次不知怎麼了,一個執念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她,她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放不下、不甘心……她想要個說法。
兩人僵在門口。郭尉並沒拿開那只手,也不說話,只是淡淡地瞥著她,目光中的警告意味卻很明顯,讓人底氣全無。
季妍駭住,立即縮回手:“郭總,我……”
“談公事。”他的聲音沒什麼溫度,耐心已經快用完了。
“那好,下班後我想請你吃個飯,可以嗎?”季妍抬頭看著他,頓了頓,“你吻過我,我不相信那晚……你會不記得。”
郭尉只覺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來。
幾個重要的字眼輕飄飄地傳進蘇穎耳中,她立即想像出已婚渣男在外拈花惹草又不想負責的戲碼來。她發覺自己屏息太久,呼吸不暢,兩隻手也在不知不覺中攥緊,掌心濕涼一片。蘇穎安慰自己,這種反應是偷聽別人的隱私造成的。
季妍低聲說:“別拒絕,我只想和你聊一聊。”
沒等郭尉說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秘書快速走過來,也許是察覺到門口的氣氛怪異,小聲道:“郭總,郭太太在裡面。”
郭尉愣了愣,扭過頭去,這才看見磨砂玻璃後面的模糊人影。他當即沉了臉色,看著秘書說:“不如等人走了再來通知我。”
“對不起郭總,我就去了趟洗手間……”
郭尉說:“出去。”他又冷聲問季妍:“怎麼,打算進來坐坐?”
季妍的目光鎖在那道影子上,半晌後她看向他時,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緊抿著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種境地讓她無地自容又氣憤不甘,再鬧下去難堪的只會是自己。她低低地垂下頭,落荒而逃。
郭尉關上門,轉身繞過屏風,看了看端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沒有說話。蘇穎也不吭聲,等著他開口。
郭尉稍微拉松領帶,把手裡的文件夾擱在辦公桌上,又去飲水機旁倒了杯水,倚著桌沿慢慢喝完,擱下紙杯,這才折回蘇穎身邊坐下。
他把手肘撐在大腿上,十指交握,扭頭看了她一會兒,說:“瞧半天熱鬧了,也不出來幫你老公解圍。”
蘇穎抱著手臂:“這大概就是先發制人的意思吧。”
郭尉笑了笑:“今天怎麼想起過來了?”
“顯然不是時候。”蘇穎臉色很沉,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媽在樓下等你吃飯,我就是個跑腿的,沒想壞你的好事兒,我先走了,你繼續。”
蘇穎說著起身,被郭尉拉住手腕,輕輕往後一帶,便落回綿軟的沙發中。郭尉伸手扶了一把,無意間將她摟進懷裡,兩人同時轉頭,鼻尖便輕輕地擦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別開頭,他的鼻息便順著她的臉頰一路滑到耳後。
蘇穎聞到他脖頸間清爽卻強烈的男性氣息,心跳忽然失了節奏。
郭尉沒有動,微垂著眸,近距離瞧著她。蘇穎睫毛顫了顫,視線稍轉,幾乎在他漆黑的瞳仁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裡更加慌亂。
辦公室中安靜極了,暖暖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整個房間。在郭尉的視線中,她的耳朵精緻又小巧,被光線照得近乎透明,一枚切面規整的紅石榴耳釘墜在耳垂上,別樣好看。
郭尉輕滾喉嚨,微微偏頭,忽然在她的耳骨上啄吻了一下,力道輕柔。相反地,攏在她後腰的手卻過於熾熱,而且越收越緊。
蘇穎一哆嗦,手心全是汗。
結婚以來,兩人親近的次數並不多。蘇穎從來不敢太專注或太放縱,害怕迷失自己。
一方心不在焉,另一方的興致也就無法被調動起來,所以整個過程缺乏溫情,兩人不知不覺就省略了感情上的交流,通常目的性明確,直奔主題。
蘇穎感覺耳朵在升溫,愣了幾秒,急於掩飾某種情緒,扭動手腕,企圖掙脫開他的鉗制。郭尉沒用多大力氣,輕鬆將她圈在懷中。
“幹什麼?”蘇穎的音量不小。
郭尉頓了下,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準備把事情的原委解釋清楚:“是個誤會……”
蘇穎冷笑:“原來你把接吻和上床叫誤會,郭總的底線真是低,幾乎等於沒有,讓人大開眼界,不得不佩服。”她的話有些刻薄,印象中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對郭尉發脾氣。蘇穎今天不冷靜,一定是店鋪的事兒太傷神了,她才借題發揮,宣洩一通的。
郭尉也臉色轉冷,卻琢磨著她的反應,忽然想明白了些什麼。他看了她半晌,最後氣笑了:“床戲是你給安排的?”
“郭總輕車熟路,還用我安排?”
郭尉放開她,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
蘇穎半天沒說出話來,盯著他,最後也學著他的樣子點點頭:“好,您盡興。”
郭尉淡淡地道:“你這樣子看著像吃醋了。”
蘇穎被他的話驚著了,但隨即調整過來:“倒是沒有。”她起身,“不過鹽吃多了,鹹著了才會跑上來找你。”
他不敢逗得太厲害,也跟著站起來,溫聲道:“好了,不鬧了。”
“我並沒有鬧。”
他好脾氣地問:“那你想怎麼樣呀?”
“想自挖雙目。”
郭尉無奈一笑,心情卻不厚道地越變越好。蘇穎的性格風風火火,這樣的人就應該有眼裡不揉沙子的態度。他還記得那日在會館被她撞見的那一幕,她演戲的成分多,看戲的成分少,其他的也沒剩什麼了。
有改變是好事兒,郭尉突然壞心眼兒地不想解釋了。
蘇穎拎起椅子上的手袋和大衣,輕扭細腰,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急促的聲響。
郭尉問她:“去哪兒?”
“回店裡。”
“媽還等著吃飯呢。”
“沒胃口。”蘇穎扔下這一句,頭也不回地甩門出去了。
蘇穎經過秘書室時慶倖秘書沒看見,原本想說聲謝謝,一場鬧劇之後,只怕叫人當笑話看了去。
她按下電梯按鈕,盯著上方不斷變換的紅色數字。
叮一聲響,電梯門開了,她走進去。
蘇穎把大衣穿好,無意間抬頭,猛然怔住——鏡子裡映出她此刻的樣子,她眼中餘怒未消,眉頭輕輕皺著,雙唇緊抿,臉頰泛紅,這種表情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了。
她覺得自己很陌生,此刻的樣子也很令人討厭。心口忽然泛起一絲疼痛,她卻弄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垂下眼,半晌,又別開了頭。
第四章 他的解釋
仇女士等得太久了,又打電話催促。
郭尉去里間洗了把臉,重新紮好領帶,把西裝搭在臂彎上準備下樓。他用餘光瞥見茶几上放著一碟甜點,腳步頓了頓。郭尉平常很少吃甜食,不知道這些有什麼名堂。單從顏色來看,棕色的應該是巧克力或咖啡口味的,她一口未動;上面有一整顆草莓的,她只用塑料勺挖了一小口;綠色的甜點樣子很普通,一層細密的粉末下是乳白色的奶油和紅豆餡,她倒是吃了一小半。
郭尉端起紙碟,捏著蘇穎用過的小勺去吃綠色的那個,只覺得口感細膩,味道清甜,帶著淡淡的茶香。
他站在那兒慢慢品嘗,竟把剩下的半份抹茶紅豆慕斯吃完了。
郭尉抽了張紙巾擦擦嘴,走出去等電梯,忽然想起什麼又折回來,問秘書:“甜點是你準備的?”
秘書差點兒彈起來,一時琢磨不透老闆的心思,怯怯地點了下頭:“是的,郭總。”
“味道不錯。”郭尉說。
秘書這才松了一口氣,把心放回肚子裡,微笑道:“喜歡就好,那我以後多準備一些。”
“不用。”他從內側口袋裡掏出錢包,抽出幾張紅色鈔票,“麻煩你幫我買一份,只要茶……”
“抹茶的?”
郭尉點頭,把錢放在桌子上。
她趕緊擺手:“這些太多了,其實沒有多少錢的,我來買,您不用給。”
“拿著吧。”他說,“謝了。”
秘書當然不會傻到繼續推讓。她看著他的背影,真心體會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覺,明明剛剛才因為失職被他罵過,這會兒他卻笑臉相對,溫文有禮。
她低頭看著桌上的鈔票,不管怎樣,今天的甜品算是送對了。
她正在沾沾自喜,郭尉忽然回頭說:“讓業務部的黃澤欣下午兩點來辦公室找我。”
秘書應著:“知道了。”
郭尉到餐廳時,仇女士已經按照他的喜好點了菜,見他一個人過來,奇怪地道:“你老婆呢?”
郭尉解開西裝紐扣坐下來:“店裡有急事,她先回去了。”
一聽這話,仇女士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不輕不重地放下筷子:“一聲招呼都沒和我打,就這麼走了?”
“她叫我跟您說一聲。”
仇女士把一盅佛跳牆端給兒子,哼道:“媽不是親媽,就會幫著老婆說好話。”
郭尉笑笑,夾了塊魚肉送入口中,慢慢嚼著。
仇女士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她的店開在步行街後面,那是十幾年前的老商場了,裡面專賣雜牌子,價格便宜,款式也不好,平時我逛街去都不會去。”她撇了下嘴,小聲說,“以為多高端呢,沒想到是這個類型的服裝店。”
郭尉說:“每個人的需求不同,您應該清楚的。”
“清楚,清楚。”仇女士拉長了音,話題又轉回去,“不過哪有和長輩約好吃飯,自己不聲不響地走掉的?”
“事情比較緊急,等著她處理。”
仇女士也害怕說多了兒子不高興,小聲嘀咕了一句:“反正今天就是她不對。”
郭尉瞧了老太太一眼,忍了忍,終究沒再開口辯解。他知道,婆媳關係中他的立場至關重要,這場婚姻的根基不穩,蘇穎與他都需要磨合,何況與母親呢?她對蘇穎有偏見,得靠時間去改變;蘇穎和她不親近,這個更需要時間。
她們在背地裡互相念叨念叨無傷大雅,他沒必要句句去辯,否則老人聽了更加不滿,也叫另一半覺得自己不夠重要。
一直沒說話的鄭冉忽然開口:“她該不是以為要她請客吧?”
郭尉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抬眸瞧了她一眼。
“剛才她在商場裡想請仇姨的,看換了地方,害怕消費太高吧。”鄭冉笑著說,“現在服裝行業不太好做,雖然我沒幹這一行,但多少也瞭解些。”
郭尉贊同地點點頭:“賺錢不易,不如這頓你請?”
鄭冉被噎得沒話說,半天才道:“無所謂啊,我請當然可以。”
郭尉沒搭腔,視線轉向仇女士,問道:“媽,還需要點些別的嗎?”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仇女士就頭疼,沒等她說話,鄭冉又說:“就是想提醒提醒你,挺大個老闆,應該多給她點兒零花錢,有些人圖的不就是這個嗎?別再又丟了老婆。”
郭尉說:“我要是你,可沒工夫操心別人。”
“你……”
仇女士瞅了瞅這倆人,不能輕易責備繼女,只好嗔怪地輕拍了郭尉的胳膊一下:“怎麼跟你姐說話呢?”
郭尉也覺得沒趣極了,默默吃菜不再說話。
隔了會兒,仇女士忽然想起來:“對了,楊晨最近打電話沒有?”
郭尉說:“沒有。”
“晨晨沒念叨他媽媽?”
“偶爾有一兩次。”
仇女士問:“她現在在哪個國家?”
郭尉說:“不清楚。”
仇女士歎了一口氣:“這當媽的也不知道關心關心孩子,那點兒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了。她啊,就是太脆弱,經受不住打擊,總是往死胡同裡鑽,要不然你們也不會……”
郭尉聽仇女士念叨了一會兒,飯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拿紙巾擦了擦嘴角,說道:“我吃完了,先上去,你們慢用。”
郭尉起身先去結了賬,回到辦公室時,黃澤欣已經等在那兒了。有些事情是他想得太簡單,如果不處理季妍的事情,只怕誤會更大之後,家裡的那位哄起來就有些麻煩了。不過,他倒是很樂意去哄好她。
蘇穎回到店裡後腦袋終於清醒了,更加覺得自己剛才像抽風。坐下來稍微冷靜了下,其實也好解釋,沒有哪個女人能接受丈夫對自己不忠,出軌的實質是背叛,而背叛給她更多的感受應該是恥辱和氣憤,並非其他。
把心理防線重新建立起來,蘇穎不再胡思亂想,環顧著有些暗淡的小店,挽起袖子想要收拾一下。她把模特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換成白色套裝,搬貨架、調整服裝的擺放位置、擦了一遍玻璃和鏡子,又重新擦了地板。
蘇穎把所有工作做完,已經臨近傍晚。手機顯示有一通郭尉的未接來電,時間是三點一刻,之後他沒有再打。蘇穎盯著手機看了會兒,等到屏幕暗掉後塞回抽屜裡。
顧客仍然不多,有個女人進來試了幾套衣服,分別穿著站到鏡子前瘋狂自拍,折騰了一通,卻說再轉轉便瀟灑地走了。這種顧客平時並不少見,多數是和別的店鋪比較,或是去網上找同款。
蘇穎今天做什麼都心不在焉,索性提前關了門,給周帆打電話問了地址,開車過去了。
周帆租住的小區有些老舊,走廊裡有一堆雜物,牆面斑駁,連防盜門都沒有,每家都是一扇鐵門裡面再加一扇木門。
周帆沒洗漱,身上穿著起皺的家居服,顯得有些邋遢。
蘇穎打量著她的小屋,一床一櫃,對面的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滿了衣服,角落的地上放著電磁爐和油、鹽、醬、醋等調料。巴掌大的地方,最值錢的應該是床上放的筆記本電腦了,裡面正播放著韓劇,嘰嘰咕咕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蘇穎覺得透不過氣來,以往生活再艱辛時,也沒住過這種條件的房子。周帆漂亮愛笑,外表嬌嬌嫩嫩的,誰知背後會是這番情境,只能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
周帆挪開被子招呼道:“穎姐,坐。”
蘇穎這才把目光挪到她的臉上,卻不由得怔住:“你的臉……”
周帆根本沒想遮掩,反而笑了一下:“先坐。”
蘇穎擰眉問:“你男朋友打你了?”
周帆聳了聳肩:“跟你說過他有暴力傾向的,以前砸東西,現在終於跟我動手了。”她挺淡定地說,“那晚回來,他在樓上看見你們的車,非說我傍上大款了,後來打起來,我提了分手。”
“你就讓他打你?”
“沒有,他的臉快被我撓開花了。”周帆說,“之後他在我面前跪了一宿,哭著請求原諒,說以後再也不會了。”
蘇穎沉默了幾秒,看著她:“動手一次不是偶然,這跟一百次沒有任何區別。”
周帆點點頭:“我清楚的。”
“那你有什麼打算?”
“分手是一定的,再談談,最好是好聚好散。”她拿著小圓鏡照了照,“不太明顯了吧?過兩天我就去上班。”
兩人聊的時間不太長,蘇穎走時再三叮囑周帆,有什麼事兒別衝動,報警解決或者打電話通知她。
蘇穎從周帆租住的小區裡出來的時候,天色全暗了。
蘇穎和周帆聊完,心情更加壓抑。冷風直往領子裡鑽,她系上扣子,胃部隱隱不適,這才想起自己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郭尉的電話在這時打了進來,蘇穎的心臟狠狠跳了一下,她握著手機,腳步不自覺地變慢,想了幾秒後按下接聽鍵。
郭尉的聲音相當悅耳:“在店裡?”
“沒有。”蘇穎的態度已經恢復如常,“在外面。”
郭尉稍微停頓了一下,用更為低緩的聲音問:“還在生氣?”
“怎麼敢?”
郭尉笑笑:“接你下班?”
蘇穎說:“你不是佳人有約嗎?”
“改時間了。”
蘇穎完全停住腳步,抿著嘴,把手機貼在耳邊不說話。
他忽然低聲笑起來,那愉悅又略帶磁性的聲音極其欠揍:“好了,到底在哪兒呢?”
蘇穎原本是想回家的,話到嘴邊卻是:“準備找地方吃晚飯。”
郭尉簡短地說了兩個字:“地址。”
蘇穎想起前段時間和周帆光顧的麵館,不知堂堂的郭總擠在那種髒亂的環境裡會作何感想,於是報了麵館的地址。
結束通話,蘇穎踩著高跟鞋慢悠悠地往那邊走,她到後沒多久郭尉也到了。他同樣步行而來,穿一件灰藍色商務款羊絨大衣,簡約利落的剪裁將他的身形襯托得更加高大筆挺,領口露著白色襯衫和黑底暗紋領帶,西裝與大衣的衣領分別妥帖地翻折在胸前。
郭尉的身影在人群中忽隱忽現,他側身躲避路人或是掩唇輕咳時視線稍垂,專注走路的神情顯得格外帥氣沉穩。
蘇穎收回目光,低著頭踢了下腳邊的小石子。
等人走近,她轉身拉開麵館的門。熱氣撲面,前廳仍舊人滿為患,蘇穎輕車熟路地帶著他穿過走廊,直接進入後院的塑料暖棚中。
兩人找了個比較安靜的角落落座,蘇穎把滿是油垢的菜單分給他一個,揶揄道:“現在去跟別人吃燭光晚餐還來得及。”
郭尉看了她一眼,沒搭理,邊解大衣扣子邊認真地看菜單,半晌後,把下單的小本子推到她的面前,抬抬下巴說:“寫。”
郭尉說:“素炒冬瓜、紅燜蝦、琉璃山藥、棒骨雜菌湯。”他又看了看旁邊那桌,“一壺燒酒。”
蘇穎默默地寫下來,上次就特想嘗嘗那酒的味道。
郭尉又問:“你呢,想吃些什麼?”
蘇穎看看菜單,他點的東西已經足夠兩個人吃了,所以她只加了一碟炒花生米,便起身把單子交給老闆。
沒多久,老闆先端來花生米和一個小木盆,盆裡盛滿熱水,溫著一壺酒。酒精隨熱氣一點點揮發,很快,空氣裡飄著淡淡的酒香。溫了一會兒,郭尉分別給蘇穎和自己斟滿,兩人都沒說話。他先捏著小小的酒盅輕抿了一口,溫潤的酒水沒有強烈的辛辣之感,順著口腔滑進去,只讓人覺得胃暖心暖。
郭尉說:“古有‘曹劉青梅煮酒論英雄’‘關羽溫酒斬華雄’。說關羽與華雄交戰,先將他斬落于馬下,歸陣後,曹操為之斟的酒尚有餘溫。雖然這段描寫是讚美關羽武功了得,也說明了中國的煮酒文化歷史悠久。”他悠閒地說著,杯中的酒已飲盡,“小時候在鄉下老宅住過一陣子,我爺爺也經常溫酒來喝。那時候他是先在小瓷碟裡倒少量的酒,點火燒一會兒,再將盛酒的杯子放進去溫著,偶爾我偷著嘗一口,老爺子從來不阻止。想想也是挺久之前的事兒了,現在很少看見有人溫酒喝。”
他說這番話時,目光有些溫柔,直接用手捏了粒花生米吃。不知何時,他將領帶摘去,解開了領口的兩顆扣子,露出脖頸處的一小片皮膚,顯得自在而隨意。
蘇穎以為他會覺得不自在,卻意外於他的遊刃有餘。她心不在焉地問:“為什麼?”
郭尉說:“現在制酒工藝改進了,不需要再煮酒揮發一些有害物質,大概也是為了享受酒精的辛辣刺激。”
“你爺爺身體還好嗎?”
郭尉平時很少與她談及家事。現在老爺子與姑姑移居瑞士,他拼搏一生,又經歷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早已看透世事。蘇穎無緣相見,而郭尉也沒有帶她拜訪過老人家。
郭尉說:“身體還算硬朗。”
蘇穎沒再說什麼,因為這期間他的電話一直在振動。她喝了口酒問道:“不看看?”
這話倒是提醒了郭尉,他往後靠了靠,開始目不轉睛地瀏覽信息。菜和湯陸續端來,他一口未動。
蘇穎面色漸冷,到底沉不住氣,說道:“前幾天和朋友來這兒吃飯,她問了我一個問題。”
郭尉抬眸瞧了她一眼:“什麼問題?”
“她問我能不能接受男人出軌。”
郭尉問:“你怎麼答的?”
想了幾秒,蘇穎開口:“我說我雖然沒有潔癖,但也介意和別人共用一個男人,我不是死纏爛打的個性,希望對方坦白,然後……聚散隨緣。”這話說出口,她還是有些猶豫後悔的。
郭尉聽著挺彆扭的,她的答案缺乏感情,竟輕鬆地把他比作一樣私人用品,也說不清是否值得高興。他足足看了她半分鐘,無奈地笑笑,將手機掉轉過來,擱在她目光能及的地方:“秘書發來的,幾份文件和下周的日程安排。”他淡淡地問,“你以為是季妍?”
蘇穎忽然間啞口無言,半晌才反問:“難道事情不存在?”
郭尉說:“當然。”
“我今天聽得很清楚。”
郭尉看了下外面,半刻後扭過頭:“我欠你一個解釋,是我的錯,這次請一定耐心聽完。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就算有,也是在和你結婚之前,明白嗎?”
蘇穎自認不是個愛翻舊賬的人,卻不知怎麼的,一些事情好像自動印在腦海裡,然後脫口而出:“在會所那晚你們抱得倒挺緊,好像就在婚後。她遭受了什麼打擊,深更半夜要追到會所裡找老闆訴苦?還是抱著訴苦。”
郭尉反問:“記得這麼清楚?”
蘇穎氣道:“你只會避重就輕。”
他認真地解釋:“不是訴苦,而是……她說是傾慕我。”
蘇穎立即輕哼一聲作為回應,在心中罵了句“不要臉”,臉上嫌棄的表情已經不加掩飾。
郭尉沒理:“當然,目的不會太單純。”他接著說,“她忽然沖過來抱住我,我大腦第一時間做出的反應就想要推開她,這時你進來了。”
蘇穎盯著他的眼睛看,郭尉目光平靜,不曾回避:“如果我這樣解釋,你願意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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