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雨重落（簡體書）

原名《be狂魔求生系統》
人氣作家稚楚高口碑治癒成長之作

清冷系×小太陽

許其琛從不敢做夢
直到被拉進了一個虛擬的夢境中
才敢把夢，一點點變成真實

你是我小心維護的夢，我是你一碰就碎的太陽。
舊雨重落時，知許解夏。

意外讓許其琛進入到一個奇怪的求生遊戲中，要想活著回到現實，必須改變自己筆下作品的結局，可為什麼這些任務對象都好像似曾相識？
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哪怕重來多次，我都會毫不例外地來到你的身邊。

稚楚

生於湖北武漢，新生代人氣作者，代表作《我只喜歡你的人設》《舊雨重落》《營業悖論》等，文風清新自然，作品情感細膩，深受廣大讀者喜愛。

二××〇年三月二十二日早上四點。
上一秒許其琛還坐在電腦前為新作品趕稿，這一秒就一頭栽到鍵盤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的意識仿佛浸入到某種混沌的虛空之中，感覺不到任何真實的事物。他眼前的黑暗逐漸分解為數字化的白色像素碎片，轉化為充滿光亮的純白空間，但視野內依舊看不到任何東西，甚至都看不到自己。
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一個略帶金屬質感的聲音。
“您好，歡迎進入BE（悲劇）狂魔求生系統，我是系統AI（人工智能），編號0901。”
許其琛：“什麼系統？”
那聲音不疾不徐 ：“本系統又名‘無良作者還債系統’‘讀者再愛我一次系統’，以及‘不接受悲劇請重寫系統’。”
如果現在許其琛能夠看到自己的臉，看到的應該是一臉莫名其妙。不過這些別名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都是在他微博評論裡出現得最頻繁的字眼。
作為一個小說作家，許其琛憑藉情節跌宕起伏，文風獨樹一幟，同時勤奮更新的優點，順理成章地紅了。
只是他寫的小說有兩個通病：一是感情線淡薄，二是一不小心就悲劇結尾。
這兩個問題從他寫作之初就被詬病，但架不住劇情出色和自帶流量。他依舊是人氣作家，前提是還活著。
系統：“許先生，您在遊戲中將會去到各個世界，扮演不同的角色，完成指定任務。同時在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
“我拒絕。”許其琛直截了當。
被打斷的AI依舊沒什麼情緒：“好的，玩家選擇拒絕進入遊戲……
“拒絕進入系統，現實中的宿主猝死，結局不變。”
“哎，等等！”許其琛立刻反應過來，“我要死了嗎？”
“是的。”這語氣毋庸置疑。
許其琛試探道：“所以，我如果進入遊戲，現實之中的我還有救？”
“是的，如果您完成所有任務，現實中您的死亡結局將會改寫。”
這太玄了，得虧他是寫文的，如果換了一般人，還真沒法輕易接受這些詭異的設定。
許其琛父母早亡，一個人無牽無掛。但是一直收養他到高中畢業的小姨對他很好，他還想多掙點錢讓她過上好日子；新文剛寫了十章，讀者小天使們還嗷嗷待哺；更何況他還有很多關於……那個朋友的遺憾和問題沒有解開……
不行，他還不能死！
許其琛整理了情緒，重新回復道：“我選擇進入遊戲。”
“好的，下面進入第一個世界。”
這工作效率未免太高了一些……

許其琛的頭腦中閃現出許多支離破碎的畫面，周遭的黑暗空間開始扭曲，無數閃著光亮的碎片向自己聚攏，慢慢組成了自己的軀體。許其琛低頭，看見自己的雙手逐漸成形。他試著握了握，皮膚的觸感真實得可怕。
他睜開眼睛，除了天花板，就是幾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夢澤醒了！”
許其琛皺著眉從沙發上坐起，眼前是四個氣質迥異且相貌端正的青年，化著略微誇張的舞臺妝。
剛剛那個說話的小個子，叫他“夢澤”。
“遊戲讀檔完畢。許先生，你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國民天團SOULMATE（靈魂伴侶）的門面擔當季夢澤。”
許其琛不顧其他人的關切問候，起身走到化妝鏡前。鏡子裡出現了一張精緻至極的臉，一樣誇張的妝容，甚至比女生還漂亮。
許其琛不由得伸手觸碰自己現在這張臉，問自己心中的那個聲音：“為什麼會是我自己的小說？”
系統AI回答：“本遊戲中的所有世界都來自許先生您所創作的小說，遊戲為許先生所設定的角色也都是小說中的主角。”
許其琛仔細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又看了看周圍的幾個人。
這的確是自己的小說。

這部小說是他六年前開始連載的娛樂圈文，名字叫《顏值與演技的巔峰較量》。實際上當時他的創作目的不太單純，因為娛樂圈文在那幾年非常火爆，他為了迎合市場，索性也寫了一篇。
他現在的這個身份，也就是小說中的男主之一，超人氣男團中的超人氣偶像。許其琛深諳這個男色當道的時代特徵，於是非常俗氣地創造出季夢澤這個完美的“花瓶”。別的都不提，光是美貌度就堪稱盛世美顏。只可惜他的演技不怎麼樣，憑著人氣演了一部又一部電影，可部部都是爛片。
文中另一個主角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影帝，天生吃演戲這碗飯的林然。兩個人因合作一部電影而結識，林然十分厭惡靠臉吃飯的季夢澤，兩個人相當不對盤。可架不住電影播出後票房大爆。
不過……許其琛想起來，這部小說好像悲劇結尾了。
沒辦法，寫到後期，許其琛就對這篇文失去了熱愛，只想趕快完結，好開新坑。於是他就把季夢澤給寫死了，因長期的網絡暴力和惡意誹謗而選擇自殺。現在想想，自己確實是有點不負責任啊。

許其琛把所有劇情回憶了一遍，開始迷之自信起來。
“0901，我要提問。”系統這個詞當成稱呼有點怪怪的，許其琛乾脆用剛才AI提到的編號來稱呼它，“我是作者，一切故事情節都是我編的，開天眼的玩家玩遊戲有什麼意義嗎？”
0901解釋道 ：“許先生，第一，本系統脫胎於您的小說原作，但並不完全一樣。第二，您現在已經不是上帝視角的作者身份了，而是參與故事的主角，您所做的每個選擇都將對故事的展開造成不可預知的改變。”
許其琛有些頭疼，明明是在自己的小說裡，好不容易做一回拿劇本的人生贏家，結果之前的劇本都不一定算數，自己的每一步都有可能造成完全不同的結果。
“許先生，現在為您發佈主線任務。”
許其琛的眼前出現一個只有他能夠看見的光幕，上面顯示著一行藍色的大字：改寫季夢澤自殺的結局。
許其琛盯著那行字，問道：“如果任務失敗了呢？”
“無論哪個世界，一旦任務失敗，現實生活中的您將會面臨腦死亡的危機。”
比起許其琛之前看過同僚們寫的小說，他現在經歷的更像是某種死亡遊戲，沒有任何退路。
老實說，許其琛從來不追星，對網上那些明星也沒有過多的感覺。但是如果自己變成了一個路人緣極差、常年遭受網絡暴力的明星，又該怎麼翻盤呢？
“對了，我需要模仿不同世界的角色設定嗎？”這是許其琛特別關心的一個問題，這意味著他是否需要出動自己拙劣的演技。
0901：“如果您被系統世界中的人懷疑身份，任務將會出現危機，有很大可能造成失敗。”
也就是得保證不能崩人設。

“夢澤，你沒事吧？”幾個人裡氣質最溫柔的一個走上前，問他。
許其琛仔細回憶了一下設定，微笑著回應：“沒事的，明祈。”
看見對方也微微一笑，許其琛心下暗自舒了口氣，猜對了。
他醒來第一個大叫的小個子應該是主唱白翊，當時寫文的時候想到男團主唱好像都不高，所以就這麼設定了。旁邊那個肌肉線條發達的應該是說唱蔣淩。許其琛的眼神瞟到最角落裡清瘦卻帶著點痞氣的那個，想了想，應該是原作裡的主舞沈煥。
許其琛大致整理了一下原作角色，朝大家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白翊：“你下臺的時候突然倒了下去，可把我給嚇壞了。”
蔣淩環抱著雙臂 ：“沒暈倒在舞臺上真是萬幸，否則台下那些粉絲會瘋的。”
許其琛點點頭，被明祈推到沙發跟前坐下。眼前出現一杯水，他抬頭一看，是沈煥遞過來的。
他輕聲說了句“謝謝”，接過水小口小口地喝著，腦子裡飛速回憶劇情。
突然，門口傳來“噔噔噔”的高跟鞋的聲音。白翊小聲地說 ：“芸媽媽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三十多歲的氣質幹練的女人走了進來。許其琛看向她，這個女人的氣場實在強大。
這就是SOULMATE的經紀人李芸。
許其琛弱弱地開口：“芸姐……”
李芸沖著其他隊員道：“快去準備準備，等會兒去演唱會的慶功宴。”然後她的視線落到了許其琛的臉上：“你怎麼樣？”
許其琛：“好多了。”
“那就好，艾米幫夢澤重新收拾一下，越快越好！弄完了出來找我。”最後一句是對許其琛說的。
許其琛點點頭，跟著工作人員進了休息室。他洗了個澡，髮型師想給他重新做造型，他只說吹幹就好。
不過化妝師艾米又給他化了個妝，果然是特殊職業啊。其他幾個成員很快收拾完跟著助理上了車，許其琛則被李芸拉到另一輛車上。上車後，李芸扔給他一遝紙：“你看看。”
這是電影劇本。
許其琛很快反應過來，在小說裡，上海場巡演結束後，季夢澤被拉去臨時參加了一場試鏡。正是因為這場試鏡，才有了後面季夢澤和林然的交集，這是劇情的一個關鍵節點。
直接進入主線劇情，這進度……
“對了，許先生，”系統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您除了主線任務，還需完成一個貫穿所有系統世界的副線任務。如果順利完成副線任務，您將會收穫系統額外贈送的點數和道具，這些都有助於您完成主線任務。如果副線任務失敗，您回到現實世界後即便是復活，大腦神經也會受到損害，可能會影響您的正常生活。”
玩這麼大？
“所以呢，副線任務是什麼？”
0901 ：“副線任務就是，您必須完善每一個世界中主角的故事線，互動值越高，所得的獎勵點數和道具就會越多。”
許其琛現在有點懷疑，這個系統是某個大神讀者因為長期的積怨和不滿製作出來的報復產品。都怪自己太傻太天真，以為寫個悲劇結尾最多收收刀片，沒想到現在已經關乎性命了。

許其琛翻開劇本，當初連載的時候，原文裡只出現了部分劇中劇的片段，如今看到碎片化的構想變成完整的一遝劇本，還覺得挺有意思。
“這可是陳安平導演的新戲，要不是杜蒙出了事，我們也沒機會去試鏡。”
杜蒙是他設定的一個很厲害的炮灰，出道就是大導演的戲，一夜成名，後續的幾部作品口碑也都不錯，正處在上升期，就需要一部熱度極高又能沖獎項的電影。這不，機會來了，能跟美籍華裔大導演陳安平以及新銳影帝林然合作，不火是不可能的。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杜蒙私生活不檢點，好幾年積累下來的口碑說沒就沒了。
李芸雙臂環抱，看著低頭不語的季夢澤道：“等會兒的慶功宴你不參加，我們現在直接去試鏡，我都安排好了。”她低頭看了看表，繼續道，“陳安平這次很明顯是想用這部戲沖獎的。”
可不是嘛。現在沖國際大獎的電影，要兼具人文深度和話題度，還要能迅速吸引粉絲，那就只有各種各樣的小眾題材。就算最後拿不到獎，熱議程度也絕對能回本。
許其琛當初寫的時候真是這樣想的。他怎麼能料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筆下的主角。
“我看了劇本，裡面郁寧這個角色，從外形上來看沒人比你更符合。”
外形……許其琛苦笑道：“可是我沒演技啊。”
李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先去了再說。像你這樣的人氣，送上門的都是不夠好的，好的資源不爭取是到不了手的。”
“快到了。”李芸看向車窗外，試鏡的酒店就在不遠處，“你準備準備。”
依照原本的故事情節，接下來就是進入酒店，開始試鏡，試鏡失敗，又因為其他原因而進組。
“0901，”許其琛再一次向系統發問，“我可以主動改變故事劇情嗎？”
“您是原作者，也是系統宿主，當然可以。只要您能夠承擔改變後的結果。”
許其琛看著車窗上自己的臉，沉思片刻後開口：“先等等。”
“怎麼了？”
許其琛扭頭看向李芸，指了指她身邊的助理小王 ：“我要穿他這件白T恤。”
李芸愣了一會兒。
“還有，”許其琛開始脫衣服，“幫我把妝都卸了。”
小王：“可是……我比你胖好多，而且這件衣服是地攤貨……”
許其琛已經開始解扣子了：“沒關係，快脫吧，就借我穿一晚上。”
小王看了看李芸，李芸勾起嘴角，點了點頭：“他讓你脫你就脫吧。小張，幫夢澤卸妝。”
許其琛接過小王遞過來的白T恤，快速套在身上，一旁的小張扯出卸妝巾就開始工作。
許其琛抓了抓自己額前乖乖垂著的碎發，小聲嘟囔 ：“幸好剛剛沒做髮型。”
面前這個乖到不行的男孩，換下華麗的舞臺服和妝容，還是一副十七八歲最乾淨的模樣。李芸饒有興味地說：“你還是有點想法的嘛。”
許其琛覺得這個李芸比他寫的還要刻薄。他沖女人一笑，沒說話，看見座位旁邊有頂黑色棒球帽，順手扣在頭上。

一切準備就緒，李芸帶著許其琛走進酒店，試鏡的地方在一個很大的套間，剛上電梯就看見幾個身穿黑色西服的工作人員。李芸似乎和其中一個人熟識，立刻換上一副很熱絡的笑容：“哎呀，洪哥，好久不見，你今天負責試鏡接待？”
被喚洪哥的人也笑了笑，一把攬過李芸的肩膀：“是啊，最累的活啊。你也帶人來試試？”
“夢澤，來。”
這個名字對許其琛而言不算陌生，但他總是很難對到自己身上。許其琛輕輕應了一聲，然後跟上李芸。
洪哥的眼睛一亮：“喲，這不是你們公司的大明星嘛。你好，你好，我妹妹特喜歡你。”
許其琛笑著和他握手，說了幾句“謝謝”。
不過洪哥顯然是沒想到李芸會帶季夢澤來，他又小聲說了句：“我們都是老熟人了，我先跟你打個預防針，今天這試鏡可不比其他的，那幾位可挑了，你們可得做好一日游的心理準備。”
“怎麼說？”
“裡面坐著的除了陳導和瞿編，還有一位呢。”
李芸一下子反應過來：“林然？”
洪哥一拍巴掌：“對咯。我就直接跟你說了吧，瞿編這劇本啊，男主角就是用林然當的原型。”
原型，聽到這個詞，許其琛有點無奈，又有點想笑。
“他是早就欽點好的。林然嘛，想親自挑人也很正常。”
李芸有點犯嘀咕，雖說她沒怎麼接觸林然，但身邊的熟人對他的評價都不錯，說沒什麼架子，只有一點，討厭沒有實力的明星。這就有點麻煩了。
許其琛卻是一臉的無所謂，弄得李芸直歎氣。
“不嘮了，我帶你們去填一下資料。完了以後夢澤你先在休息室等一下吧，今天人實在是太多了，擠破頭。”
許其琛點點頭，任由他們帶著。李芸忙活了一圈，跑出去上下打點，留他在休息室看劇本。
這部電影叫《南柯》，許其琛最初在寫文的時候還很苦惱，要文藝，又不能讓人覺得油膩，真的很難。他擬定了好幾個名字，最終還是選擇了最初的版本。
南柯是林然在劇中的角色名。劇本的故事內核實際上很簡單，以兩個年輕人的再次相見作為開端，穿插五年前的故事。
整部電影充斥著大段內心獨白，很考驗臺詞功底。
許其琛正低頭看著，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抬頭就看到一個露出一對酒窩的年輕人，看著二十幾歲的樣子，聲音裡透著驚喜。
“真的是你呀，我剛剛在那邊看還以為看錯了！”
許其琛快速回憶小說中的人設，“酒窩”這個設定挺特別的，他也回了一個笑容：“孫澄，你也來了。”
孫澄用力地點頭，元氣滿滿。
許其琛看著他，和設定重合的真人讓他有些新奇。
這人是小說中的一個配角，有不錯的演技天賦，科班出身，性格開朗，也是這個角色的有力競爭者。之前SOULMATE團體上綜藝時他也是嘉賓之一，算是說得上話的關係。
“你是來試郁寧的嗎？”孫澄看了一眼許其琛正在看的臺詞。
許其琛也不掩飾，點了點頭。
“我也是，不過這裡面的人設是個憂鬱美少年，跟我完全不符合啊。”
許其琛：“沒關係，有反差才有挑戰。”
孫澄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許其琛有些奇怪，是自己說錯什麼了嗎？
孫澄一把攬住許其琛的肩膀，笑道：“你人好好，講話好溫柔。我想跟你做朋友，可以加微信嗎？上次都沒有加微信。我超級喜歡你們團的歌，本來想去看你們的巡演的……”
許其琛被他熱絡的情緒震撼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啊！”孫澄不敢置信地看著許其琛的臉，驚呼，“你不會是素顏來的吧？臉上一點粉都沒有。”
許其琛點點頭：“你化妝了嗎？看不出來啊。”
“你真是……啊，有顏任性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人在旁邊說話，還是每個演員試鏡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感覺沒一會兒就到孫澄了。
許其琛象徵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加油”。對方一臉赴死的模樣，離開了休息室。
許其琛低頭繼續看劇本，感覺沒看幾頁孫澄就回來了，臉上的表情苦兮兮的，看見許其琛就開始哀號：“夢澤。”
許其琛：“怎麼了？”
“好難啊，我一進去就嚇了一跳，林然在裡面，我差點連臺詞都忘了。然後陳導讓我表演郁寧喝醉酒的那一段，我也不知道自己演得是好還是不好，反正沒到十分鐘就被喊停了。”孫澄喪氣地抓著頭髮。
“陳導沒有說別的嗎？”
孫澄搖搖頭：“陳導太酷了，板著一張臉一句話都沒說，倒是林然最後問了我一句。”
“什麼？”
“‘你覺得你可以駕馭郁寧嗎？’”孫澄模仿完林然的表情，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歎了口氣。
“然後呢？”
“然後我就說我想挑戰一下唄。”孫澄唉聲歎氣，“雖然他的表情挺溫柔的，可我一聽就發怵。”
許其琛拍拍他的背，沒說什麼安慰的話。他一向不太會安慰別人，也沒怎麼被人安慰過，這個時候還是少說為妙。
醉酒那一段？許其琛聽他這麼一說，也有點緊張。自己除了上大學時演過話劇打過醬油，就沒有演過戲，季夢澤的設定也是個演技白癡，這可怎麼辦？
“0901，點數可以購買額外的角色設定嗎？比如演技……”
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很快給出回應：“這是違反規定的。而且，許先生您的初始點數只有五百。”
“哦。五百可以買什麼？”
“看您的需要。一支鋼筆、兩個打火機或是五小罐水果硬糖等。”
許其琛想了想：“那就要一罐糖。”
“好的，許先生。”許其琛聽到“叮”的一聲，自己牛仔褲的左邊口袋鼓起來，伸手一摸，果然多出了一個雞蛋大小的罐子。
“0901，你們這買賣有點坑啊。”
“抱歉，我之前提醒過您是小罐。”
買都買了，許其琛拿出糖罐，對著孫澄晃了晃糖罐子：“吃嗎？”
孫澄搖搖頭，還是一臉喪氣。
許其琛把糖罐收回去，就看見李芸走了進來，估計快到他了。許其琛問孫澄 ：“你知道洗手間在哪兒嗎？”
“嗯……出門左拐一直走到頭。”
許其琛起身，和李芸打了聲招呼。李芸反倒問他：“你什麼時候跟孫澄這麼熟了？”
“沒有，剛好碰上，聊了兩句。”
李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只囑咐道：“快去吧，沒幾個就到你了。”
許其琛壓了壓帽檐，低著頭，費力地擠出塞得滿滿當當的門口，徑直走去洗手間。

洗手的時候，許其琛忽然有一點眩暈。他晃了晃頭，關掉了水龍頭，金屬的反光有些刺眼。他的視線一下子暗下來，雙腿開始發軟。他立刻按住洗手台的大理石檯面，撐住自己的身體。
他聽見沖水的聲音，有一個人走出隔間，站在他旁邊洗手。
真應該先吃了飯再過來的。低血糖發作的許其琛連頭都有些抬不起來，他稍微側了側，慢慢挪動步子，將整個身子都倚靠著牆面。
幸好剛剛買了系統的“黑心”糖，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伸手把口袋裡的小糖罐拿出來，左手握著罐身，右手用力地旋著蓋子。
打不開。
他能聽見身旁的水流聲不斷地響著，咬著牙試圖再擰，可手上根本沒力，依舊打不開。
黑心系統，黑心糖，他現在連吐槽系統的力氣都沒有了。
水流聲終於停下，抽紙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然後是乾燥的紙巾和手指摩擦的聲音，在許其琛暈眩的大腦中反復迴響，讓人耳鳴。揉成一團的紙巾被扔進紙簍，這個人要走了。
許其琛的雙腿已經快要支撐不了身體，但意識清醒。沒辦法，他問：“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幫我擰開這個嗎？”
對方的腳步停住，許其琛帽檐下的視野只能看到對方腰部以下，一雙筆直的長腿，穿著西服褲子。
對方沒有接他的糖罐。
許其琛眼前發黑，將自己的糖罐放到對方手裡，聲音微弱地說：“幫幫我。”
短暫的沉默過後，對方似乎終於同意了，將許其琛放到自己手裡的小糖罐“哢”的一聲打開，又遞回到許其琛的眼前。
許其琛接過罐子，低聲說了句謝謝，下一刻便癱軟在地，仰頭將裡面五顏六色的糖粒往嘴裡倒。他那樣子不像是在吃糖，更像是吃藥。
糖分的補充讓許其琛有種血液回流的感覺。不過一會兒，他麻痹的四肢開始慢慢恢復力氣，坐了一會兒才打算起身。
那個人似乎還不打算離開。
要是暈倒在這裡就完了，這個人也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等會兒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
許其琛一邊想一邊扶著牆站起來，卻發現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了。原來是頭頂的棒球帽被“開罐先生”給拿走了。
許其琛抬起頭，眼神相對的一瞬間，可能是出於創作者對自己心血的直覺，許其琛立刻確定，面前這個人就是林然。
尷尬的初次會面，尷尬的求救。最尷尬的是，他的嘴裡還塞著滿滿的水果硬糖，什錦口味，又酸又甜。
就在許其琛措手不及的時候，李芸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夢澤？夢澤？你在裡面嗎？”
“嗯！”許其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含著糖應了一聲，繼而飛快地起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鞠了一躬，說了句“謝謝”便往外走。
“你在幹嗎啊？可急死我了。”李芸拽著許其琛往前走，高跟鞋踩得飛起。
周圍有女工作人員滿臉驚喜，小聲地喊著季夢澤的名字。許其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帽子還在那個人手裡。
許其琛下意識地回頭，林然正巧從洗手間出來，他揚了揚手中的黑色棒球帽，嘴角微勾。
許其琛轉過頭問道：“等會兒林然真的會在試鏡的房間嗎？”
“嗯，之前試鏡的演員都看到他了。”李芸怕許其琛緊張，又安撫道，“沒事，林然雖然年少成名，但脾氣挺好，沒什麼架子。”
許其琛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這是他創造出來的角色，他比誰都清楚這個表面和善的年輕影帝骨子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初他為什麼想不開，非得弄出個笑面虎的人設啊。
不過林然的人設具象化出來的樣子，他怎麼覺得怪熟悉的……
李芸見他在發呆，連忙叫他：“趕緊準備準備，下一個就是你了。你要不要拿劇本進去？”
許其琛搖搖頭：“不用了。”
李芸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看他一臉淡定，反而更不放心 ：“你可別不當回事啊。”
許其琛點點頭：“知道了。”

沒過多久，前面試鏡的人就出來了，許其琛深吸一口氣，剛剛一下子吃了太多的糖，牙根都有點發軟。
許其琛進去以後，才發現裡面只坐了兩個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戴眼鏡的女人，應該就是陳安平和瞿清了。第三把椅子空著，不知道為什麼，許其琛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微微鞠了個躬，走到錄像的機位前方，簡單地進行了沒什麼必要的自我介紹。
自打他一進來，陳導和瞿編就一直在打量他，眼神不算太友好。許其琛看得出來，畢竟季夢澤是出了名的空有一身皮囊的“明星花瓶”，他們的反應也可以理解。
陳導冷著一張臉不說話，氣氛有些緊張。
許其琛是個沒有勝負心的傢伙，所以也很少會有競爭帶來的緊張感。陳安平盯著他，他也就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
瞿清率先開口，語氣不冷不熱：“看過劇本了嗎？”
“嗯。”
“你先試試第三頁郁寧的念白，那兒有劇本，可以念。”
許其琛心裡想著他們可能是擔心自己的表現太差，不敢太為難他。但他並沒有去拿劇本，只是低頭清了清嗓子，眼睛看著攝像機，直接開始了。

“六月，柏油馬路上溽熱的空氣讓視野中的萬物微微扭曲，像海藻一樣在眼睛裡擺動。自行車輪的聲音在耳邊瘋狂地打轉，汗水、暖風、藍天，像是盤子上的油畫顏料，粗暴地混合著。
“今天那個咖啡館裡會有人嗎？”
許其琛緩緩地說著。他的聲線十分特別，是一種略微有些冷淡，卻又軟糯的少年音。
“如果沒有人呢？真熱啊，太陽烤在後背的脊樑骨上，有一點疼。這馬路好像都要化掉了，看起來熱乎乎、黏糊糊的，就像緊緊貼在我身上的衣服。混雜的空氣裡出現了一絲稀薄的咖啡香氣，我的鼻子真的很靈。
“要進去買杯咖啡嗎？
“我討厭夏天，夏天讓我狼狽。”
許其琛看著鏡頭，表情開始變得局促。
“你好，一杯……冰摩卡。
“還是進來了。都是因為夏天，高溫和悶熱挾持著我的身體。”

許其琛說完最後一句，一時間還沒有走出情緒，有些恍惚。突然聽到幾聲鼓掌的聲音，懵懵懂懂地側過頭，就看見倚靠著門框的林然。
對方走進房間坐到陳導身邊。
陳導看著面前這個清秀至極的男孩，眼神依舊冷冷的，但好像不像最初那樣嫌棄自己了。過了半晌他才開口：“你是什麼時候背的臺詞？”
“候場的時候。”許其琛老老實實說。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許先生，您的記憶力真好。”
這還是0901頭一次主動發起對話，許其琛回答道：“我高中念的文科，背東西什麼的都是家常便飯，而且這一段獨白是我寫的，多少有些印象。”
瞿編可不像陳安平，她臉上的表情有著掩飾不住的驚喜，剛才差一點就想站起來，抱住眼前這個素顏乾乾淨淨的少年，大喊一聲“就是你了”。不過她也只是編劇，就是再符合人設，也得看導演。
“你的聲音和外貌都很符合郁寧這個角色。”瞿清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剛才的試鏡演員獨白這裡都差點什麼，你的獨白讓我有了畫面感。”
說實話，現在季夢澤這樣牛仔褲配白T恤，素面朝天的樣子，就已經像是從劇本裡走出來的郁寧了。不過演技也是一個大問題，畢竟是拍電影，不是拍雜誌。
許其琛不擅長接受別人的誇讚，只好微微收著下巴，道 ：“謝謝，只是演技這一塊，我確實還趕不上其他人。”
陳導微微點了點頭，似乎不討厭這個回答。這說明季夢澤至少有自我認知，也不找那些非科班出身的藉口，不過他在演技上的口碑實在是讓人不放心。陳安平盯著許其琛看了很久，也不說話，看得他心裡發慌。

許其琛就在那兒站著，視線卻停留在林然的身上，在心裡發問：“0901，這個林然的外貌建模有原型嗎？”
0901：“許先生，沒有真人原型，是根據您的小說設定建立的。”
這個答案很敷衍，林然好像發現了許其琛的視線似的，偏過頭看向他道 ：“陳導，要不我和季夢澤搭戲試試看？”
許其琛的內心是拒絕的，但陳導好像挺喜歡這個提議：“好啊。正好你帶帶他的情緒，我們看一下。”
林然走到許其琛旁邊。他的個頭很高，當初許其琛設定的是一米八七，看著兩人的差距，他現在有點後悔了。
“你剛剛的臺詞背得很熟，我們就接著那段獨白演？”
許其琛點點頭：“都可以。”
他不具備即興發揮的能力，好在剛才的獨白為他預先創設了一個情境，已經有了基礎。如果林然現在挑後面爆發力強的片段，他一下子肯定進入不了狀態。

林然的業務能力驚人的好，表情的變化就在轉瞬之間，一轉眼就成為劇中的南柯，笑容明朗，一口流利的法語說來就來。
“先生您好，您剛剛點了一杯冰摩卡，請問還需要別的嗎？”
許其琛反應過來，回憶殺的設定是在法國。他的眼睛看著林然，不由自主地點頭，然後又很快搖頭。
季夢澤不會說法語，他本人雖然選修過，但現在說了有可能會和人設不符。
“好的，一共是2.25歐元。”林然的無實物表演相當優秀，他微笑的弧度也拿捏得剛剛好，完全就是一個熟練的咖啡館收銀員。
許其琛伸手在自己的口袋裡摸索，他的臉上一直保持著一絲微妙的尷尬，這些都被坐在下面的導演和編劇看在眼裡。
實際上這種情景，就需要這種恰到好處的尷尬。
許其琛向林然伸出手，林然也自然地將手掌攤開，一顆晶瑩剔透的粉色糖果掉落在他的掌心。
職業操守滿分的林然差一點笑出來 ：“好的，請稍等。”他走到一旁，手忙碌著，動作有模有樣。
許其琛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然後又看向林然的側臉，用中文代替法語臺詞 ：“你是法國人嗎？”
林然一邊“製作”咖啡，一邊回答：“不，我是中國人，來這裡留學。”
“真的嗎？”許其琛用有些驚喜的口吻說。
林然也轉過頭，拿起旁邊小桌子上的一個一次性紙杯，走到許其琛面前，雙手遞給他：“您的咖啡。”
這一瞬間，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七月的陽光。
許其琛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謝謝。”許其琛轉身，準備離開咖啡館。他的腳步緩慢，仿佛鞋底真的沾上了馬路上融化的瀝青。
“你明天還會來嗎？”
許其琛回頭，林然抓了抓後腦的頭髮：“我的意思是，明天咖啡館有活動。夏天嘛，冷飲買一送一。”
“夏天嘛”三個字被他說得很好聽。
“你也可以帶朋友一起來，很划算的。”
許其琛望著他，語氣誠懇：“可我沒有朋友。”
這句話剛說出來許其琛就後悔得想咬舌頭，因為這不是劇本裡的臺詞。果然還是沒有經驗，演著演著就開始分不清現實和戲劇了。
林然愣了一下，但只有一瞬間。他繞過不存在的櫃檯走出來，走到許其琛的面前：“現在你有了。”
許其琛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半截的林然。他的身上兼具男人和男孩的氣質，他臉上的笑容真誠無比，差一點就讓許其琛忘記了這是演技。
“明天來吧，我請你喝冰摩卡。”

“可以了。”
陳安平喊停的一瞬間，許其琛立刻從戲中出來，又對著林然說了一句謝謝。林然也恢復成對戲前的模樣，走回座位上。
瞿清的表情和許其琛一開始進來的時候不一樣了，她對許其琛是發自內心的笑。但許其琛不清楚她對其他演員是不是也是這樣。陳安平的臉色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
幾個人簡單地說了幾句，許其琛就離開了房間。剛出去沒多遠，李芸就迎了上來：“怎麼樣？你待的時間挺久的。”
許其琛想了想，實話實說道 ：“一段獨白、一段試戲，不過他們什麼都沒說。”
李芸的表情有一絲失望，不過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來試鏡的都是些叫得上名字的主。季夢澤最大的優勢就是長得好看而且紅，名氣優勢明顯。不過對於這樣的文藝片，他的缺點也足以讓導演一票否決。
李芸象徵性地拍了拍許其琛的肩膀：“不管怎麼樣，試一試都是好的，這樣的機會以後還會有。”
許其琛根本沒聽見李芸的話，他正在和0901交談：“0901，這些人物都是系統中的角色，那你應該可以讀出他們的想法吧？”
0901不慌不忙地回答 ：“理論上可以，但這需要您支付五千的點數作為交換。”
五千？他現在只有四百。許其琛放棄了想通過系統AI打探虛實的念頭。
0901：“不過許先生，我覺得您的演技挺不錯的。”
許其琛苦笑，估計也僅限於這種橋段了……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被李芸拽出了酒店。

團體偶像和別的藝人不同，他們一天的時間得掰成兩天半來過，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四十分，許其琛還得回公司和隊友一起彩排。
順完了一半的舞蹈隊形，五個人圍成一圈坐在排練室的地上休息。
白翊手裡拿著一板潤喉糖，掰開一顆扔進嘴裡 ：“感覺這兩天嗓子要冒煙。”
坐在對面的許其琛朝白翊伸出手：“我也要。”
白翊又掰下來一個扔給他：“你那邊怎麼樣？”
潤喉糖的味道怪怪的，又甜又辣，但他還挺喜歡的：“應該去不了。”
明祈拍了拍許其琛弓著的背 ：“哎呀，哪有這麼快的，演技這種東西太玄妙了，實在不行我們就一部一部慢慢積累嘛。”
蔣淩倒是直接：“沒選上也好，免得到時候又被罵，看著難受。”
沈煥把濕漉漉的毛巾扔到蔣淩的腦門上，笑道 ：“先顧好你自己的綜藝吧。”
蔣淩因為運動天賦不錯，身材好，被選為一個戶外競技真人秀新一季的嘉賓。不過因為是偶像組合出身，即便陽剛指數爆表，也很難不出現反對的聲音。
“我皮糙肉厚，隨便罵。”
沈煥蹬了蔣淩一腳，一下沒坐穩，身體往後倒。
許其琛寫文的時候，為了時不時弄點有趣的情節，特意加了團體之間隊友的互動。
許其琛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自己的腿，沈煥一下子倒在地上，被白翊瘋狂嘲笑 ：“誰讓你欺負蔣淩，夢澤都不幫你吧。”
許其琛笑著擺手：“不是，是我腿酸了。”

休息不久，五個人又被編舞老師揪起來繼續彩排，直到後半夜才回到寢室。不過他們只能睡三個多小時，第二天上午還有一個雜誌封面的拍攝。
前往攝影棚的路上，許其琛看著大家在車裡打打鬧鬧，心裡有些異樣的情緒，但並不是負面的。
他從小就不善言辭，總是無法與人建立親密關係，也沒辦法融入大環境中。曾經他和最好的朋友也因為一些矛盾和分歧，不再來往。
久而久之，他發現自己沒什麼朋友。突然以一個新的身份得到了隊友這種特殊的人際關係，新奇之余，有點開心。
拍完團體的部分就是每個成員單獨的部分，許其琛可以休息一會兒。他窩在一旁的沙發上，又困又餓，從茶几上拿了一塊甜點塞進嘴裡。一旁的女工作人員看到後捂著嘴笑：“原來夢澤完全沒有身材管理啊。”
許其琛含著一大口蛋糕沒法說話，只得尷尬地笑笑。不過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他呀，吃不胖。”
話音剛落，身穿黑色套裝的李芸就一屁股坐在了許其琛的旁邊。許其琛慢條斯理地嚼著蛋糕，看向她。
李芸歎了口氣：“你就一點也不擔心你試鏡的事嗎？”
許其琛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蛋糕：“我擔心也沒有用。”
“看微博沒？”李芸拿出手機。
許其琛搖頭，從回到公司以後，他就一直在彩排，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怎麼可能刷微博？
李芸把手機遞給許其琛。
許其琛看著手機，微博上內容大同小異，什麼“陳安平新作，聚焦青春題材！”“陳安平、瞿清、林然金三角再度合作，劍指××獎”云云，大部分都將關注點放在了電影題材和配置上。
李芸：“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這些微博號都是在宣傳陳安平的新電影，但評論裡‘畫餅’的人不少。我昨天只想打聽一下他的試鏡情況，但南柯劇組的人嘴都很嚴，透不出什麼消息。”
李芸說完看著許其琛，表情有些欲言又止。許其琛知道劇情發展，自然也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這種掌握劇本的感覺竟然讓他感到不合時宜的開心。
“芸姐，你想說什麼？”
“這樣的電影資源，說白了就是過了這村沒這店。”她見許其琛沒說話，又繼續說道，“鼎銘世紀的江銘江總，我約了頓飯，等會兒收工了一起去吃。”
“我不去。”這三個字被許其琛說得絲毫沒有耍性子的語氣，淡淡的。
李芸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壓低了聲音：“你幹嗎啊？江總的女兒是你一出道就跟著的粉絲，這個飯局也是他們那邊提出的，只想讓他女兒見一眼偶像。”
許其琛仍搖了搖頭：“芸姐，我不去不是我任性，是我有自己的考慮，你就信我一次。”
經紀人有很多種，有運籌帷幄唬得自家藝人一愣一愣的，有完全把藝人當搖錢樹旨在榨幹最後一滴血的，也有像老媽子一樣操碎心的。在外人看來，李芸是第一種，可實際上只有自己人才知道，李芸是最後一類。
許其琛不願意，李芸就是再唉聲歎氣，也沒法下狠心趕鴨子上架。
許其琛又說道：“你有江總的電話嗎？我給他打個電話說聲抱歉。”
李芸滿臉恨鐵不成鋼，撥通了電話後扔到許其琛懷裡。
許其琛接過，表明身份，江總的態度也十分客氣和友善。他鄭重地道歉，並且特別感謝江總的女兒，說希望能夠在下一場演唱會的後臺和她見面，再當面致謝。
江總顯然沒有料到，愣了一會兒。儘管許其琛沒有明說拒絕的理由，但在商場上打拼的都是人精，他會過意來，便哈哈笑了幾聲，最後說了句：“我女兒看人的眼光還挺隨我啊。”
掛斷電話，許其琛長舒一口氣。他不是很擅長這種官方交流，不過結果好像還不賴。
李芸用手捂著自己的額頭，感覺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你知不知道這次的機會有多重要，這可是陳安平的戲，合作的是林然啊。”
“我知道。但是芸姐，如果我真的是靠著鼎銘進了組，之後會發生什麼呢？”
見李芸不回答，許其琛繼續道 ：“像我這樣的藝人，‘明星、偶像、粉絲眾多、演技差’，這些標簽已經很難撕掉了。”
許其琛一臉認真：“我不想讓自己再多出一個不好的標簽和讓人攻擊的把柄。”
最後這句話把李芸給說服了。她也沒繼續說下去，提著包起身，跟其他隊員說了幾句話，然後就離開了攝影棚。

0901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許先生，您真的想這麼大刀闊斧地改劇情嗎？”
許其琛：“不可以嗎？不就跟修文一樣，我可是修文狂魔。”
0901：“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後果就無法預知了。”
許其琛：“沒關係，光是掌握其中的人物關係和一些不被改變的劇情線就已經犯規了。”
0901想：你還真是容易滿足啊。
不過剛才那番話，許其琛也是藏著說的，實際上他心裡真正的目的還是自己的任務。
想要改變季夢澤的悲劇，必須從一開始就為他樹立一個更加正面的形象。
再來，小說裡，帶資進組是林然對季夢澤態度不佳的最主要原因。為了順利完成副線任務，許其琛必須改變這一條劇情線，即便最後沒辦法進入這個劇組，也比從一開始就被林然厭惡來得安全。
因為許其琛實在是保證不了，自己所扮演的季夢澤，真的能夠完全扭轉劇情。
0901：“許先生，您在人類情感方面真的是極度缺乏信心啊。”
許其琛有些驚訝：“你能聽見我的心裡話？”
0901：“因為我是您的指定AI啊。”
許其琛“哦”了一聲，0901的評價讓他無法反駁。他的確極度缺乏信心，所以高中與那個朋友決裂後，直到現在也沒什麼朋友。

結束了攝影工作，成員們很快離開了攝影棚。門外聚著不少粉絲，一下子全湧了上來。身邊的助理擋開他們，直到幾個人順利上了車。
“好累！”白翊將腦袋靠著車窗，“等會兒還要去錄歌，感覺身體已經被掏空。沈煥，你也是今天錄節目吧？”
沈煥點點頭：“不過我是導師，其實動得最多的是嘴，比選手輕鬆多了。”
聽了這話，白翊又開始哀號。
“夢澤，你等會兒回去補個覺吧。”明祈看著發呆的許其琛，“我感覺你都精神恍惚了。”
“聽說那個陳導很嚴格的，演員演不好會被罵死，一直喊卡，根本不在乎你的檔期怎麼樣，必須演到他滿意為止。”白翊安慰許其琛道，“去不了就算了，反正我們這種偶像藝人，真到了他的組裡，基本等同於自殺。”
沈煥開口：“說起來，陳安平上一部電影也拿了獎吧。”
“嗯，他算是近幾年獲獎比較多的導演了。話說回來，林然當年獲獎的那部電影也是他導的呢，演的是一個心理變態的人，哈哈哈。”
“很厲害好嗎？那個時候他不是只有二十一歲？”
“反正這年頭，演變態、病人什麼的最容易拿獎了。”
大家熱火朝天地討論著，許其琛卻好像被戳中了什麼，拿出手機開始搜索林然獲獎的那部電影。
《孩子》。這部電影和《南柯》一樣，都是中外合資的。
主角是一個在美國底層長大的華裔小孩，父親因過量吸食毒品而死，母親也是一個癮君子。劇本裡涉及許多敏感話題，上映之時也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其他成員都因自己的工作沒回寢室，反而平時最忙的季夢澤因為一部懸而未決的電影空出了檔期，許其琛趁著休息的空當把林然這部電影翻出來看。
0901忍不住開口：“許先生，這麼寶貴的休息時間您不補個覺嗎？”
許其琛放下手中的餅乾：“0901，你這話說出來有種老父親的既視感。”
0901於是不再出聲。

自己寥寥幾筆帶過的劇本，最後變成一部真實存在的電影，許其琛內心感到小小的激動，不過他最好奇的還是林然在電影裡的表現。整部電影的色調是很沉鬱的現實主義，幾乎完全實現了許其琛在構思時的設想，令人驚喜。
電影採用了倒敘的手法，開頭便是主人公Chris Chen（克裡斯•陳）接受警方的審問。林然是整部電影的第一主角，也是唯一一個亞裔演員，為了配合人物形象瘦得幾乎脫了相。坐在椅子上接受審問的他仿佛只是一具軀殼，空洞的眼睛像是填不滿的黑洞。
整部電影都是在審問和回憶之間不斷地跳轉，審問的臺詞是轉場的銜接。一開始許其琛還能一邊吃著餅乾一邊看，看到一半時，他就一口也吃不下了。
倒沒有什麼血腥畫面，實際上電影本身是很寫實的。但就是因為太現實，幾乎像紀錄片一樣，尤其是Chris從小學到高中在學校裡被人欺淩的畫面，一幕幕真實到可怕的場景，看得人脊背生寒。
他真的很難想像，林然是如何演完這部戲的。
影片的最後，被獄警推著一步步走的中年Chris，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畫面和那個背著破舊書包走進校園的小孩用蒙太奇的手法漸漸重合，兩張笑臉映在一起，壓抑而驚悚。
光是這一個笑，就足以讓林然獲獎了。
當初自己用來描寫林然演技所堆砌出來的話語，在面對這個人真切的表演時顯得極為淺薄。整部劇除了審問的部分幾乎沒有什麼臺詞，但他洩憤時由衷的快感、被欺淩時面上的恐懼，完完全全展現了出來。
二十一歲的演技，是天分型選手沒錯了。

看完電影，許其琛感受到了電影藝術所帶來的衝擊力，一下子緩不過來。能和這樣的人演一次戲，感覺一定很好吧。說真的，他一開始只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念頭，想要憑藉自己的能力拿到這個合作機會。可是現在，他真的有那麼一點點想要和林然一起創作出一個有靈魂的作品。
許其琛這樣想著，打開微博，意外地發現詞條上出現了“南柯”兩個字。
許其琛正看得出神，鈴聲忽然響起，他嚇得差點把手機給扔出去：“喂？”
“夢澤？你的聲音怎麼這麼虛？在寢室睡覺？”電話那頭的人是李芸。
許其琛“嗯”了一聲，李芸的語氣裡有著掩飾不住的激動。
“別睡了，趕緊起來！”
許其琛正尋思著，手機響了一下。他一看，是微信新好友的提示。
他點開，頭像是一棵樹。驗證信息只有四個字：“我是林然。”
林然？！
許其琛盯著那行字，滿臉的不敢置信。忽然，他眼前出現一個祝賀的字樣，還不停地閃爍著藍光。
“恭喜您，您獲得了額外獎勵的五百點數！”
額外點數？許其琛看著提示信息發呆，直到聽見聽筒那邊李芸的喊聲，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收好點數，再匆忙把手機舉到耳邊：“喂！喂！聽著呢芸姐，剛剛信號不好……”
李芸那邊的語氣這才慢下來：“我說怎麼半天不吭聲呢。”
“現在你必須得跟我去吃個飯。先跟你說清楚，陳導和瞿編都在。趕緊換身衣服，我已經在路上了，還有十五分鐘就到。”
許其琛從衣櫃裡找了套西裝換上，看著鏡子裡的人，還是忍不住感歎了一番，這張臉可真是好看，難怪那麼多女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李芸讓化妝師小張在車上簡單地替他做了造型。畢竟是飯局，還是要弄得大方利落點。
“這個局是只請了我們，還是中意的其他演員都有？”
“不清楚，打電話的是陳導的助理，他沒說這些我也不好問。可能會有其他人，不管怎麼樣你都得表現好點。”話雖這麼說，可自家藝人李芸心裡是最清楚的，天生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唯獨一張臉是老天爺賞飯吃。
“這個局的中心除了陳導，就是盛大光華的盛華峰盛總。
“文藝片大多是典型的賠本賺吆喝，導演是沖著拿獎，但投資方只想利益最大化。林然的票房號召力雖然已經是小生之中最好的了，但對他們、對文藝片來說還不夠。
“像這種難火的戲，他們當然希望另一個主演也具有相當的票房號召力。”
李芸看著許其琛的眼睛：“這就是你會出現在這個飯局上的原因。”
許其琛笑了笑，不知道是該慶倖還是該感到悲傷。
“當然了，我也托人打聽過，瞿清對你是很滿意的，她覺得你的整體形象最符合她寫的角色。”
許其琛有一件事想問李芸，忽然被她這句帶著一絲安慰的補充給弄得忘記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剛剛想問什麼來著？

車子很快到了約定地點，這是一家遠離市中心的私人會所，外面看起來就像是一棟私家別墅。四周圍種滿了樹，只能遠遠地看見一個紅色的屋頂，很符合陳導一貫的低調風格。
但如果季夢澤真的加入了，那可就是想低調也沒辦法了。
許其琛苦笑著走進會所，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了一個包間。雖說是包間，裡面的空間其實也就跟普通飯店的小半個大堂差不多。一推開房間門，李芸就切換了應酬模式，踩著一雙昂貴高跟鞋的她笑意盈盈，連聲音都放柔了幾分，全然不是對著許其琛時的老母親的樣子。
許其琛一進門就看到了陳導和瞿編，兩個人就像試鏡時那樣坐在一起。不過瞿編倒是第一時間沖他笑了笑，許其琛連忙跟他們打招呼。
陳導的右手邊坐著一個穿戴不俗、五官端正的中年男人，他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有種運籌帷幄的領導風範，估摸著也就是盛華峰了。
“盛總，你好，久仰久仰。”李芸笑著上前。
盛華峰倒是十分紳士，見到女士主動站起來伸出一隻手：“幸會。”
作為一個自由職業者，許其琛幾乎沒有遇到過這種商業應酬，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向盛華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道：“盛總好，我是季夢澤。”
大概是被這個稍顯隆重的打招呼方式驚了一下，許其琛起身的時候看見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不過很快盛華峰便大笑了兩聲，指著季夢澤對李芸道 ：“你家這個孩子可真是實誠啊。”
李芸也趕緊笑道：“是啊，特別實在。”
“夢澤是吧？你就坐這兒吧。”盛總指了指挨著自己的第二個位子。
許其琛照盛總說的落了座，李芸也挨著他坐下。
“我們今天不聊工作，就當是我盛某人請大家吃頓飯。”
盛華峰攢的局？這一點讓許其琛有些意外。而且他不明白，盛華峰為什麼要空下一個位子，難道他不想跟自己挨著坐？
“這個會所我常來，裡面的菜做得挺講究。陳導，我知道你平時也愛喝兩杯，我今天專程托人帶了頂好的酒，白的，你等會兒可得賣我個面子啊。”
陳導那張冷冰冰的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奇怪的是，笑起來竟然有點憨厚感。
“小季能喝酒嗎？”
李芸正想說話，就被許其琛無意識地搶了先：“還行。”
0901的聲音很快出現 ：“許先生，您可能忘了，季夢澤的設定是不會飲酒。”
“我沒忘。”許其琛在心中回答，“他不會，我會。我的生理特徵不是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本體嗎？沒關係的。”
0901：“您已經做好拼酒的準備了嗎？”
許其琛：“那也比別的方法強。你那兒有醒酒藥賣嗎？”
0901：“強效解酒藥，三百一瓶，童叟無欺。”
“先給我來一瓶吧。”他剛說完，右邊的西服口袋就變得沉了一些。許其琛伸手進去，摸到了一個跟三鋅口服液差不多大小的小瓶子。果然童叟無欺。
許其琛忽然感覺自己的腿被踢了一下，轉頭看見李芸瞪了他一眼，他只好笑了笑。
“看不出來啊，夢澤長得斯斯文文，還能喝酒啊！好，我喜歡，不會喝酒的那都不是真男人！”
別人不知道，許其琛是清楚的。這個盛總雖然不是在原作的這個時間點出場的人物，卻也是他設定的。當初寫的時候就是一個看著挺像文化人，骨子裡特別有俠客氣息的生意人，所以喝酒這件事算是博好感的。既然遇上了，他躲不得。
他們正說著話，門被敲響了兩下，盛總立刻笑了出來，對陳導說道：“終於來了。”
隨著開門的聲音，許其琛回頭。一瞬間，他想起了剛才在車上想問李芸的話——林然會不會來？
顯然，他已經來了。
林然也穿著一身西裝，不過是淺灰色的休閒款，襯得他身材更修長。他沖著大家笑了笑，順手解開了袖口的扣子：“我遲到了，司機差點沒找著地方。”
盛總大笑，招呼林然過去。林然也十分大方，幹脆利落地坐在了盛華峰和許其琛之間空下的那個位子上。
不知道為什麼，林然坐下的時候，感覺身旁的人瞬間奓毛了。他看了看許其琛，許其琛沖他笑笑。
0901：“許先生，您的笑容稍微有點假。”
許其琛：“你就非要拆穿我嗎？”
林然也回了一個暖洋洋的笑容。
可是因為知道原劇情裡林然對待季夢澤的態度，許其琛總覺得心裡不安。不過看林然的樣子倒是挺自然的，熟門熟路地跟盛華峰他們聊著天。
菜一道一道地上上來，盛總是個大方的性格，招呼著桌上的人。陳導雖然總是以冷峻的形象示人，卻也挺賣盛總的面子。瞿清和李芸倒是挺能聊，大概因為都是女人，話題比較相近。
唯獨許其琛，除了在盛華峰說乾杯的時候跟著一起喝酒，好像確實找不到什麼話題了。
忽然，許其琛感覺自己的左腳被輕輕踩了一下。他以為是不小心碰到了，趕緊把腳往回縮了縮。
這私人會所的菜是真的好吃，許其琛自從來了這個世界，連一頓正常的飯都沒吃上。他夾了一塊排骨正要往嘴裡送，感覺自己的腳又被踩了一下，排骨“吧嗒”一下掉在碗裡。
許其琛扭頭看向身旁的林然，他手裡握著玻璃酒杯，嘴角含笑。就在許其琛覺得莫名的時候，對方稍稍側了側身子。
林然的音色低沉：“怎麼不加我微信？”
“微信？”許其琛這才想起來，“哦對，微信，我剛剛忘了……”
身旁的人一下子笑出聲：“你該不會以為是假的吧？”
許其琛盯著手機屏幕：“沒有，我是真的忘了，剛剛正好接了個電話。”
林然看著許其琛的側臉，說話的語調緩慢：“開個玩笑嘛，你好認真啊。”
許其琛沖著林然晃了晃手機，示意加好了。林然點點頭，佯裝無事一樣把自己杯子裡的酒喝完。
“小季，別光吃菜啊，來來來，陪我們多喝幾杯。不是我吹牛啊，這酒平時可是喝不到的。”
見盛總都站了起來，許其琛也趕忙起身，陪著盛總幹了杯子裡的酒。陳導見他的樣子，忽然問了一句：“小季最近工作多嗎？”
突然被導演這樣問，許其琛差點嗆住。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話就被李芸接了過去 ：“他最近除了巡演，其他的工作都沒接。當然，巡演也可以暫時缺席的。”
盛總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哎呀，你看看你多護著小季，讓他自己說。這裡又沒外人，想說什麼說就得了！”
這盛總，喝了酒性子越發明顯了。李芸一下子就聽出了盛華峰的意思，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很快又笑道：“早知道盛總您是個這麼豪氣的人，我也就不這麼拘著他了。怪我，怪我，盛總，我自罰一杯。”
“好！我就喜歡這種爽快的性格！”
一來二去，飯桌上的人越發熟絡起來，灌起酒來也是越發無所顧忌。雖說許其琛算是能喝酒的，但也有好幾年沒喝得這麼猛了。胃裡又空又燒，他只能鑽著空子多吃點菜，免得一會兒會頭暈。
陳導：“林然，你不是說今天有個什麼工作來不了嗎？”
林然笑道：“是有個活動，讓我給推了。本來也就是站站台，不去也沒事。”
瞿清接過話茬 ：“是你們公司的那個慶典吧，你好歹也是你們公司的頂樑柱，說不去就不去了？”
盛華峰：“喲，真給我面子，這都推了？”
林然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盛總的杯子，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那必須的。”
“來來來，小季也再添上一杯，我們碰一下。”
許其琛嘴裡塞得滿滿的，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只得慌忙咽下菜，舉起杯子跟盛總碰了碰，然後一口氣喝完。
“好！小季好，一點也不掃興！”盛總的臉漲得通紅，最初的紳士風度蕩然無存，現在活像電視劇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土匪頭子，北方大漢的口音也藏不住了，“之前跟一個劇組吃飯，也是我投的，裡邊那小演員跟小季差不多大吧，那叫一個磨嘰！喝口酒跟要了命似的，嘴唇都還沒沾上就開始喊醉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不情願的樣子啊，看了就煩人。你說說，都是大老爺們兒怕啥？人小姑娘家的我就不跟人喝，小姑娘喝酒不好，大老爺們兒吃飯不喝點酒還像話嘛！”
一說起這個，盛總就跟機關槍掃射似的，越說越氣憤，說到最後乾脆又悶頭幹了一大杯。
許其琛被盛總這番話弄得想笑，結果一笑就感覺酒勁直往外翻，難受得直咳嗽。慌亂之中，他拿起杯子胡亂灌了一口。
“這是我的杯子。”
許其琛瞪大了眼睛看著手裡的杯子，咳得越發厲害了，他尷尬地站起來，一不小心杯子裡的酒全灑在了身上。
李芸見了趕緊打圓場：“這孩子就是誇不得，臉皮太薄。”
盛總中氣十足地笑了幾聲：“小季，快去洗手間弄一下吧。”
許其琛點點頭，捂著嘴一邊咳嗽一邊走出去。
白酒的後勁實在是太足了，許其琛站起來剛走到門口，就感覺兩條腿有點打戰。他只能用手扶著牆，踉踉蹌蹌地走到洗手間，然後拿出口袋裡的醒酒藥，擰開了瓶蓋灌進嘴裡。
許其琛靠著洗手間的牆壁等了幾分鐘，那種醉酒後的失重和眩暈明顯好了很多。
私人會館的洗手間也相當豪華，洗手臺上還放著毛巾、棉簽、香薰和蠟燭。許其琛對著鏡子看了看，西服上的酒也不是很多，還是不擦了，於是低頭洗了把臉。
冰涼的水一接觸皮膚，許其琛一下子清醒了很多。他抬起頭看鏡子，又被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在這裡？”
林然笑著遞給許其琛一條毛巾：“這裡只有你能來嗎？”
林然見許其琛呆呆的，也不接毛巾，便輕輕一扔，把毛巾蓋在了他的臉上，然後洗了把手。
毛巾都到自己臉上了，許其琛乾脆擦了把臉。
“就這麼想演這部戲？”
許其琛：“啊？”
林然甩了甩手上的水，笑著歪頭看向他：“不然幹嗎這麼賣力地喝酒？”
許其琛撇撇嘴。
林然擦完手上的水，卻沒有離開。
許其琛：“怎麼了？”
林然搖搖頭：“你今天不吃糖嗎？”
許其琛：“嗯？”
林然一臉無公害的笑容：“我可以幫你擰蓋子啊。”
許其琛心虛地笑著擺手：“不用了，今天不吃。我們快回去吧。”
說完，兩人就回包間了。
一進門，許其琛就對上瞿清的視線，對方的笑容讓他有點疑惑。他一向搞不懂女生的想法，只好求助0901。
許其琛：“瞿清為什麼要對著我笑？”
0901：“這大概是出於一個粉絲發自內心的喜悅。”
許其琛：“……”

許其琛落座的時候，盛總和陳導聊得正歡。兩個中年男人喝得面紅耳赤，但還保留著最後一絲清醒。
“陳導有兩年沒上新電影了吧？哎喲，可等苦了我哦。你去問問我公司的人，我天天念叨著，只要是陳導，不管什麼電影我都要投！”盛華峰激動地舉著杯子。
許其琛不動聲色地聽著，酒過三巡了才提到電影這一茬。
陳導鎮定得多，雖然臉上也滿是酒氣：“盛總這是信任我，我本來也想多拍幾部的，趁著現在還沒老啊。”
李芸笑道：“陳導這才多大就開始喊老了啊。”
瞿清也跟著笑：“陳導就是這樣，還天天跟我說讓我養生呢。”
陳導擺擺手：“真不是開玩笑，身子骨就是不如以前能耗了。想趁著精力還跟得上的時候挑戰一下新的風格，這不，一眼就相中了小瞿的新劇本，想拍來試試看。”
陳安平字字句句都輕描淡寫，可光是選角就花了一兩個月的時間，換了一個又一個，對新片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瞿清也笑道：“好不容易又跟陳導合作，這都有三四年了吧。”
李芸看了一眼瞿清，遞了個話 ：“聽說瞿編這次是替林然量身定做的劇本啊。”
林然笑出聲來：“越傳越玄，大家也太高看我了吧。”
瞿清：“林然還不好意思了。我當時是看了林然考電影學院時的一段錄影，那個時候他才十八歲吧。我一下子就有了靈感，想寫個帶有青春題材的劇本。不過現在的青春片都特俗，是為了迷茫而迷茫。我想關注點不一樣的東西，寫了一年多，就把這個劇本寫出來了。正好碰上陳導想轉型，也是走運哪。”
盛華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好啊，青春題材現在正紅火呢。林然我是放心的，這另一個角色是找了又找，拖了又拖，定好的三月份開機，到現在都過去兩個多月了，還沒定下來。時間就是金錢啊。”
你來我往這麼半天，終於說到重點了。盛華峰又道：“我看啊，陳導也甭糾結了，郁寧這個角色就趕緊定下來吧，再這麼拖下去電影可就趕不上明年的××電影節咯。”
許其琛琢磨著盛總話裡的意思。
陳導卻沒接話茬，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個沒完。
許其琛一頓飯吃得心裡沒著沒落的，誰也沒把話說透，最後以盛總喝斷片草率收場。
回宿舍樓的路上，許其琛沒繼續想那些事，既來之則安之。倒是李芸看著挺不冷靜，沒辦法，好不容易吃了一頓飯，卻沒能把角色的事情給落實了，很難不讓人覺得心慌。
微信提示音響起，是林然發過來的：“你得對我說聲謝謝。”
許其琛有點沒搞明白什麼意思，直白地回了句：“為什麼？”
回完後他仔細回想，是因為上次幫忙開糖罐子的事？他已經說過謝謝了啊。
林然：“我今天幫了你。”
許其琛：“幫我？你不是過來應酬的嗎？”
許其琛發完消息，越發覺得這個林然有些莫名其妙，他都開始懷疑這個人還是不是自己創造的角色了。
過了好一會兒，林然才回復他：“過幾天你就知道了，我等著你來謝我。”
莫名其妙。許其琛退出微信界面，詢問0901：“是不是涉及主角林然的劇情就會有點數掉落？”
0901：“是的，許先生。”
許其琛：“數量是隨機的嗎？”
0901：“不，點數的多少和劇情的完成度有關。”
許其琛：“……”

回到公司，許其琛又過上了偶像組合成員的生活，練舞、唱歌、彩排、巡演，忙得暈頭轉向，連閑下來刷刷微博的時間都沒有，有時間都用來補覺了。好幾天過去，什麼消息都沒有，許其琛也就慢慢忘了電影這茬，想來想去希望也不算大，還是隨緣吧。
直到演唱會結束的第二天，李芸風風火火地出現在練習室，一把拎起正壓腿壓到睡著的許其琛飛奔出去。
白翊：“咦？剛剛發生了什麼？”
沈煥笑著打了個哈欠：“老鷹捉小雞。”

李芸看了一眼許其琛的黑眼圈，一臉無奈：“麻煩你有點身為偶像的自覺好不好？”
許其琛：“睡一覺就好了。”
李芸刻意繃著一張臉，看到許其琛的表情後又有點破功。她拿出一份文件，拍在許其琛的胸口：“恭喜你啊，郁寧。”
許其琛還沒反應過來，接過李芸手中的文件打開一看，竟然是簽約合同。
“郁寧？真的定下來了嗎？為什麼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李芸：“其實我前幾天有被人透過話，不過那個時候還不確定，我怕到時候黃了你會失望。不過現在合同都到手了，也就不怕跟你說了。”
許其琛“哦”了一聲，又問道：“透了什麼話？”
李芸：“其實那頓飯後我加了瞿編的微信，她在跟我聊天的時候說，盛總攢那個局的原因就是想看看你。雖然你人氣很高，但他並不是非得要人氣高的，畢竟找個么蛾子少點、演技好點的，把這部戲拍成口碑一流的文藝片也不錯。商業價值是少了點，但穩紮穩打絕對不會出錯。”
許其琛很贊同盛總的想法，如果不是為了完成任務，許其琛更想把這個演出機會給和林然一樣有演技的年輕演員。
“但是，他見到你之後覺得你跟他想像中流量偶像的形象不太一樣，很安靜又很真實，挺合眼緣的。不過盛總不是那種喜歡完全掌握選角的投資商，他挺尊重導演、編劇這些主創人員，所以這個飯局只是讓盛總決定不否掉你。”
許其琛已經猜到了：“那是誰決定選我的？”
李芸笑了笑：“瞿清說，一開始他們聽到你要來試鏡都嚇了一跳，覺得你太不自量力了。但見到你本人之後又嚇了一跳，你是唯一一個素面朝天過來的。好笑的是，瞿清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簡直是郁甯本寧，長相、氣質都好，都特別貼，就是怕演技不過關。可沒想到你的臺詞背得那麼快，語氣節奏都很得當，當時她心裡就挺滿意你了。”
“可編劇不能完全決定選角吧？”
“沒錯。”李芸拍了拍許其琛的肩膀，“真正幫到你的是林然。你的念白雖然不錯，但這不是重點。瞿清說，陳導是在你和林然即興對戲的時候看到了你的閃光點，具體是什麼她也不清楚。”
對戲的時候……許其琛回想了一下，只覺得自己當時真的很緊張。
“先不說這些了，先把合同給簽了吧。”
真拿到這個角色了，反而感覺有些不真實。
許其琛有點開心，有了值得開心的事應該要和別人分享才是。可是，他應該和誰第一時間分享這個消息呢？
0901：“許先生，我覺得你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林然。”
許其琛微微皺眉，思索了一下，打開微信，將這個消息發到了他們組合的群裡。
許其琛：“我簽約啦，可以進組了。”
0901：“當我沒說……”
消息剛一發出，群裡就炸開了鍋。
白翊：“啊啊啊——太棒了！我到時候可以去探班嗎？”
明祈：“我就知道我們夢澤可以的！加油！”
蔣淩：“可以演陳安平的戲了，厲害厲害。”
沈煥：“恭喜呀小夢澤。”
雖然這些人並不是他真正的隊友，但這種一群人一起為某件事激動的感覺還是讓許其琛有了不小的愉悅感，也讓他在這個世界找到了一點歸屬感。

簽約之後，許其琛一有空就抽出時間看劇本。看的時候有一種自己偷偷開外掛的刺激感，畢竟連這個看劇本的角色都是自己創造的，更不用提手裡的劇本了。雖說如此，但他還是挺好奇的，像陳安平那樣的大導演究竟為什麼會看上他呢？
沒等他琢磨透這個問題，就迎來了開機儀式。《南柯》劇組為了選角的問題耽擱了太久，所以一旦確定下來就必須得抓緊時間趕進度。
開機的時候許其琛再次見到了陳安平，心情和試鏡的時候不太一樣，感覺陳導的態度也和善了許多。
《南柯》的時間線有兩條，年少時期的故事發生在法國尼斯，七年後在上海再次相見。導演決定先拍回憶殺部分，所以劇組開機地點就安排在了尼斯。
正值六月中旬，尼斯的氣候非常悶熱，就算是生在中國火爐城市的許其琛，對這種海濱城市獨有的悶熱潮濕也有些忍受不了。
原以為地點選在國外會很低調，可開機當天大小媒體紛紛出動，光是無人機都被打下來好幾架。
許其琛身邊正好站著劇組的場務姐姐，他就隨口問道：“姐，陳導的每一部戲都是這樣嗎？”
場務姐姐看了一眼許其琛真誠的表情，覺得他又好笑又可愛：“你是真的不知道嗎？這些人都是來拍你的啊？”
看著許其琛一臉疑惑的表情，場務姐姐又說：“因為到現在為止劇組都對外保密郁寧的選角啊，這得多吊人胃口啊。”
許其琛立刻“哦”了一聲，又認真地問道：“那我現在要躲一躲嗎？”
場務姐姐被他逗笑：“你怎麼這麼可愛啊！我算是知道為什麼你們團裡屬你人氣最高了。不用躲啦，遲早都是要被人知道的。”
許其琛點點頭，本來想多問幾句的，卻被陳導的助理叫住：“郁甯，陳導說讓你去酒店一樓的咖啡館找他。”
自從進入了這個世界，許其琛已經習慣這些不屬�自己的名字稱呼了。劇組為了能夠儘快地進入狀態，規定演員進組後都必須稱呼角色名。
陳導的助理帶著許其琛到達指定地點，陳導已經坐在裡面等他了。許其琛有些緊張，但陳導已經看見了他，還揮了揮手。
許其琛坐到陳安平對面，對方毫無任何寒暄之意，直接開門見山：“我先跟你講講戲。”
許其琛點點頭，陳安平盯著他看，然後問道：“怎麼樣，劇本看熟了嗎？對郁寧這個角色有什麼看法？”
許其琛：“郁寧這個角色……”
許其琛心中有他的想法，但他並不清楚這些想法和陳安平心中的見解是否吻合。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照著自己寫作時的初衷說了出來：“雖然這部電影的名字叫《南柯》，南柯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主角，但郁寧這個角色更像是整部電影的脈絡。他是整個故事中變化最大的角色，從一開始少年時期的敏感單純，到七年後的憂鬱神經質，他的情緒決定著電影色彩和基調的改變。”
陳安平依舊盯著他，眼神中甚至有一種企圖看透他靈魂的尖銳感 ：“繼續。”
許其琛：“他很純粹，這種純粹感來自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對於成人世界的好奇心和渴望。而南柯和他不同，對什麼都抱著一種遊戲的態度，兩個人在任何時期都是不一樣的。”
陳安平微微點頭：“你剛剛提到郁寧前後兩個時期的性格反差，那麼對你來說，你認為哪一個時期的郁寧更難駕馭？”
這個問題並不算刁難，所以才更讓許其琛有些出乎意料。但是他沒怎麼思索，直接脫口而出：“前者。”
“哦？說說看為什麼？”
“因為年少時期細膩單純的心思是最微妙的，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起伏，也沒有歇斯底里的神態，這種情緒很難捕捉，也很難用演技表現出來，一不小心就會過了那個看不見的界限。”
陳安平愣了一會兒，嚴肅而剛毅的臉上露出笑容：“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選你嗎？”
為什麼會選他？許其琛看著陳安平的眼睛，沒有說話。
“在演藝圈浸泡很久的人，可以駕馭得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角色，這些是他們的能力。但年少時的青澀、局促、敏感，他們幾乎演不出來。因為骨子裡越有閱歷的人，就越難返璞歸真。即便是演，也總是會不受控制地矯揉造作。這就是為什麼，相對成功的青春片，選角往往都是新人。”陳安平放鬆地靠向沙發，繼續道：“我回去之後看了每個試鏡演員的錄像，比你演技好的有很多，但只有你一個人表現出了郁寧那個年紀該有的感覺。”
說著說著，他突然笑起來：“特別是在和林然對戲的時候，那種緊張的真實感讓我覺得很有趣。”
許其琛尷尬地笑笑：“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玩笑話。”陳安平收斂起笑容，“我看到你們對戲的時候，心裡基本就已經確定了。何況林然那小子後來還跟我說……”
許其琛有些疑惑：“什麼？”
陳安平像是想起什麼，搖了搖頭：“沒什麼特別的，總之試完鏡就覺得差不多是你了。不過有一點我很奇怪，我後來找了很多你之前拍的電視劇和電影看，說實話，演得真的非常爛。
“和你試鏡時的那種感覺完全不一樣，我就想問問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讓你突然開了竅？”
許其琛在心底吐槽，因為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啊：“其實……我也不知道……”
陳安平用一貫尖銳的眼神來回掃射了許其琛很久，最終還是認可了對方含糊其詞的解釋：“無所謂，我今天跟你談話的目的主要就是讓你放寬心。你能夠出演郁寧並不是因為什麼附加條件，而是你這個人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所以保持你現在這種感覺，就把郁寧當成你自己，好好演，聽見了嗎？”
原來如此。什麼都隨緣的許其琛第一次感受到被肯定的快樂，重重地點了點頭。

季夢澤的形象很符合郁寧，但髮型還是稍微有點不適合。進組後導演特意讓人把他的頭髮剪短了一些，看起來年紀更小了。他的五官原本就帶著一種天然的幼態，加上皮膚白皙，雖然已經是二十三歲的年紀，演起十七八歲的小男生來也毫無壓力。
許其琛忙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回到酒店歇下。雖說進了組，可他根本沒什麼機會跟林然說話。他有點擔心，照這樣的進度，什麼時候才能完成任務呢？
許其琛洗完澡躺在床上發呆，想起這天好像會發佈白翊的新歌，自己作為隊友應該幫忙宣傳一下。於是他打開了微博，快速地轉發了白翊的新微博，還在評論裡留下了一個愛心表情包。
很快，自己那條評論就被眼尖的粉絲給撈了起來。
許其琛很喜歡看評論，剛點開，突然愣住。
這是怎麼回事？許其琛發現評論的走向不太對勁。
電影官宣了嗎？許其琛點開頁面，看到的並不是《南柯》劇組的官方微博，而是幾個微博號發佈的開機現場照。每一張都不太清晰，只能勉強看到幾個主演的身影。
許其琛往下翻了翻，看到有網友在誇他顏值高，也有網友說他演技差。
許其琛不再繼續翻下去，他心裡清楚，從他選擇爭取這個角色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做好準備要面對這樣的局面。
0901：“許先生，如果你會不開心，我建議您暫時不要使用微博。”
許其琛：“不會啊，我沒有不開心，他們罵的又不是我。”
0901：“您說得也有道理……”
微博上的這些東西，站在季夢澤的角度來看是很沮喪，但是他不能這樣。他必須從這些表像之中挖掘更深層次的信息，以保證主線任務的順利進行。
許其琛感覺有點餓，正在考慮要不要去吃飯的時候，房間的門鈴響了。他放下手機打開門，看到張小小提著兩個大包站在門口。
“夢澤哥，我給你送外賣來！”
許其琛趕緊接過張小小手裡的東西，心裡樂開了花 ：“我正好餓了，快進來一起吃吧。”
張小小搖了搖頭：“我吃過了，夢澤哥，你吃吧，我還有事沒做完呢。我先走啦。”
這個小助理腳底下像是踩了風火輪似的，來得快，去得也快。許其琛打開外賣的袋子，熱氣撲了滿臉。嗯，是個踩著風火輪的小天使。
外賣盒裡有很多炸雞、薯條，還有漢堡之類的，都是許其琛愛吃的垃圾食品。當初他寫季夢澤在吃方面的喜好都是按照自己的套，現在看來還是很明智的。
許其琛左手一個雞翅，右手一杯快樂肥宅水，把剛才微博上的不快都忘得一乾二淨。他正吃得開心，門鈴再次響起。
張小小又來了？許其琛放下手裡的吃的，找了半天的拖鞋，卻只看見一隻，索性不穿了，光著腳下去開了門。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林然看到的是頭髮濕漉漉、光著腳、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瞪大了眼睛的季夢澤。
許其琛一看見林然，下意識地想關上門，卻被對方先一步擠了進來 ：“喂喂，好歹我們也是合作的關係了，沒有你這樣的待客之道吧。”
許其琛發現將人拒之門外的確不應該，但腦子有點亂，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副樣子落在林然眼裡，只覺得好笑。
“吃著飯呢。”
許其琛點點頭，費勁地咽下嘴裡的東西：“要一起吃嗎？”
他本來是說客氣話，沒想到對方竟然連半秒鐘都沒猶豫：“好呀。”
林然在一旁吃著薯條，看著電視，見他這麼自然，許其琛也放鬆地坐了下來。他在外賣桶裡挑了半天，拿起一個雞腿剛要放進嘴裡，就聽到林然說 ：“剛剛官宣了哦。”
對方說得這麼輕描淡寫，許其琛卻差點咬了舌頭：“這……這麼快？”
林然笑著偏過頭看向他：“怎麼，你還嫌網上說得不夠嗎？”
官宣雖然並不是什麼大事，但對季夢澤的粉絲來說是一顆定心丸。而且官方選擇在這個時候進行官宣，也有點保護演員的意思。
不過許其琛倒沒什麼所謂，咬下一塊雞腿肉：“反正官宣之後還是會被說，習慣就好。”
林然有些驚訝：“總在網上看到你的粉絲說你是個‘佛系’明星，還以為是故意凹的人設。”
許其琛苦笑了一下：“這種情況急也沒用，網友們看幾天熱鬧而已，一旦有了新的熱點事件出現，這件事很快就會被蓋過去。”
“沒這麼容易的。”林然往後退了退，端詳了一下他，“你的頭髮剪短後，看起來像個小孩，明明只比我小兩歲。”說完，他起身去洗手間洗了個手。
許其琛抽出一張紙巾仔細地擦著手，心裡問著0901：“這個林然，我覺得他比我更崩人設啊。”
0901：“這大概是您不跟著原文劇情走的原因。”
許其琛無力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看向坐回身邊的林然。
忽然，許其琛眼前出現了熟悉的藍光，破碎的光斑逐漸化為祝賀的字樣，這次獎勵的點數有八百。
許其琛開心地收好點數，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主動問坐下來玩手機的林然 ：“你為什麼來我的房間？”
林然聽見許其琛這樣問，頭也沒抬 ：“就是提前熟悉一下啊，我們明天不就要正式拍戲了嗎？”
這個理由雖然不充分，但許其琛也勉強可以接受。
看見林然低著頭好像在打遊戲，許其琛也拿出手機，發現微博的通知都快炸了，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抬頭看見林然站在自己身邊，拍了拍自己的肩：“不是說不在乎別人說你嗎？”
“嗯。只是覺得有點……不知道怎麼說。”他的頭又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許其琛忽然聽見“哢嚓”一聲，再次抬起頭，看見林然還保持著手持手機對著自己拍照的動作。
“我回去了。”林然把手機放回到兜裡，自顧自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笑容裡透著一絲戲謔，“謝謝你的款待。”
0901：“許先生，你不攔住林然嗎？”
許其琛毫無感情地回答：“終於走了，我很開心。”
0901：“……”

房間裡又只剩他一個人，感覺更加沉悶。許其琛倒在床上，酒店的窗子開著，尼斯的夜風中夾帶著海水的氣溫，鹹鹹的、涼涼的，吹在臉上不怎麼舒服。許其琛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微信提示音響了幾聲。
本來他不想動的，卻又擔心是李芸，只好點開看。許其琛的第六感總是很准，果然是李芸。
李芸：“你現在在哪裡？”
李芸：“林然在你旁邊？你們已經這麼熟了？”
李芸：“你為什麼不回關人家的微博？”
許其琛看著這幾條消息，心裡亂七八糟。他打開微博，一時間愣在原地。
五分鐘前，林然發了一條微博。
林然：“郁寧今天剪了頭髮。”
配圖是林然剛剛偷拍自己的那張照片，穿著白T恤和休閒短褲，頭髮蓬得亂亂的。因為是俯拍的角度，只露出小半張臉。地上是兩個人吃得亂七八糟的外賣盒、可樂杯，看起來……有種熟識已久的感覺。
許其琛點開評論，熱評第一竟然是林然自己——我的拍照技術還不錯吧？
後面提到了季夢澤的微博賬號。
許其琛心裡的感覺一時之間很難用文字描述出來。他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想起林然對著自己時似笑非笑的表情。
林然的微博一向都是轉發一萬、評論一兩萬的樣子，他的粉絲比較順其自然。不像很多明星的微博，轉發動輒就是幾十萬，包括季夢澤也是。
林然的那條熱評下面紛紛在誇季夢澤有少年感，適合郁寧這個角色。
雖然還是有些不和諧的聲音，但基本都被掩蓋過去。
許其琛突然想到剛才李芸發的微信消息，趕緊先關注了林然。
“0901，我是不是應該回復他一下？”
“許先生，林然都提到你了，我認為是有必要回復一下的。”
許其琛想了想，也是，決定回復一個笑哭的表情好了，反正這個表情是萬能的。他剛點下發送，手機就響了，嚇得他差點不小心掛斷電話。
李芸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喂！季夢澤！你怎麼不回我消息？”
許其琛弱弱地回答：“啊……我看到之後去刷微博了，忘了回復你……”
“林然現在在你的房間裡嗎？”
許其琛：“沒有，他早就回去了。”
李芸的音量突然拔高：“所以你們剛剛真的見面了？！那張照片真的是他拍的？”
許其琛：“嗯，剛剛一起吃東西來著。”
李芸有點搞不明白，怎麼自家藝人可以這麼輕易地跟別人熟起來？明明是個靦腆不愛說話的個性：“好吧，網上那些不和諧的聲音，你千萬不要回應，知道了嗎？”
“嗯，我明白的。”
“這件事你就別管了，安心拍戲就好。林然在這個節骨眼發微博也是幫你，這件事差不多也就過去了。”
許其琛“嗯”了一聲，對方又交代了幾句，然後快速掛斷電話。
她總是這麼火急火燎的。許其琛想著，手機屏幕再次回到剛剛的微博界面。他刷新了一下評論，發現自己的評論被贊到林然那條的第一了。
不過……他發的明明是笑哭的表情啊，為什麼變成了愛心！
許其琛點開表情欄，愛心和笑哭的表情挨在一起，大概是因為不久前用過愛心表情，它就理所當然地出現在常用欄的第一位。而自己就這麼一不小心手滑……都怪李芸的電話來得太及時，錯過了刪除評論的最佳時機。
現在刪會被罵吧……
許其琛現在不敢點開自己那條評論下面的回復，他已經隱約感受到一陣洶湧的氣息，鋪天蓋地，淹沒了自己那個小小的表情包。
許其琛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默默地鑽進被子裡。
眼前出現了點數獎勵的界面，許其琛又默默地鑽出來，看到數字八百，點了收取，然後開心地睡著了。

陳導是個很注重效率的人，拍戲雖然非常苛刻，但指導起來也是盡心盡責。為了貼合人物設定，陳安平專程請了當地的法語老師教許其琛法語，力求每一句都做到口音純正地道。
陳安平非常厭惡當下流行的濃重色調和磨皮濾鏡，那些粗糙的裝飾和電影真正該有的質感相差甚遠。
為了營造出真實感，陳安平要求林然和季夢澤全部素顏出鏡。一點妝都不能帶也就罷了，甚至還讓化妝師給季夢澤的鼻樑上點了幾顆小雀斑。
理由是，這孩子皮膚太白太細，男孩要稍微糙一點才真實。
不過幾顆小雀斑一點，倒真有點十八歲小男生的模樣了。
陳導坐在監視器後面看著鏡頭裡扶著自行車的許其琛：“可以開始了。”
“《南柯》第六場第二次！開始！”
許其琛一秒進入到郁寧的角色之中。

熾熱的陽光下，郁寧穿著短褲和白T恤，扶著自己的自行車，站在距離咖啡館門口五米處等著。
咖啡館的大門忽然打開，南柯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兩杯冰摩卡，笑著望向郁寧的方向。
“怎麼不在樹蔭下面等？”
郁寧踢了踢腳下的一塊小石頭：“啊……忘了……”
忽然，手背一冰，郁寧嚇得打了個哆嗦，才發現是南柯手握著咖啡惡作劇。
“快喝吧，不然等會兒就不冰了。忙了一上午，終於可以歇會兒了。”
郁甯接過南柯手中的咖啡，南柯走去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下坐。郁甯把車停好，跟在他的後面，在距離十五釐米的位置和他並排坐了下來。
南柯咬著吸管，背靠著大樹，仰起頭，樹葉的間隙中忽明忽暗的光線灑落在他的側臉上：“夏天真好啊。”
郁寧喝了一口咖啡，苦澀之中帶著一絲絲微薄的甜意，冰冰涼涼，緩緩地流淌進肺腑。
“能看到這麼藍的天空，這麼充沛的陽光，就感覺什麼煩惱都微不足道了。”
郁寧輕輕地“嗯”了一聲，臉上浮現出不容易察覺的微笑。
“郁寧。”
聽見對方喊自己的名字，郁寧抬起頭：“嗯？”

“阿嚏！”許其琛扭頭打了個噴嚏。
陳安平立刻喊道：“哢！”
“對不起對不起！”許其琛站起來朝工作人員們道歉，“不好意思，實在是沒忍住。”
陳導擺了擺手：“趕快調整一下。”
林然背靠著大樹：“喂，你也該對我說對不起吧？”
許其琛轉過頭，認真地向他道歉：“對不起，剛剛好像是梧桐樹上的毛毛鑽到鼻子裡了，很癢，我忍了很久。”
林然看到對方一臉認真的樣子，努力地憋笑。
“好了導演，可以開始了。”
陳導點點頭：“你們恢復到剛剛的樣子。”
許其琛照做了，等待著打板。
“《南柯》第六場第三次，開始！啪！”

“你怎麼閉上眼睛了？困了嗎？”
郁甯睜開眼，看見南柯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隻不大不小的天牛。
郁寧盯著蟲子，尷尬地笑了笑：“有一點。”
南柯：“也是，天氣熱就很容易困。我租的公寓就在這個街區，你要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可以去那邊歇一歇。”
郁甯看向遠處：“不用了，我等會兒還要去游泳。”
南柯：“我也想游泳，不過等會兒還得上班。”他撞了撞郁寧的肩膀，“過幾天我休假，我們一起去天使灣？”
郁寧抓了抓後腦勺，含糊地“嗯”了一聲，然後飛快地站起來跑到自己的自行車旁邊。
“要走了嗎？明天見！”
“嗯……”郁甯騎著車走了。

“哢！”陳安平從監視器後站起來，“這一場可以了，郁寧去換身衣服。”
繞著場子騎了半圈的許其琛停下車：“好的。”
在場的工作人員不算多，但都挺吃驚的。
一開始知道陳導定下季夢澤的時候，大家都在背地裡叫苦不迭，覺得像季夢澤這樣又嬌貴演技又差的偶像肯定是很磨人的，到時候不知道一場戲要卡多少遍。誰知道這小夥子居然這麼敬業，尼斯平均三十七攝氏度的高溫，季夢澤每天在大太陽底下曬著，胳膊都曬脫皮了，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而且失誤的次數也不多，演得還挺自然。
“你沒覺得季夢澤私底下的性格也很像郁寧嗎？感覺就是本色出演啊。”
“難怪陳導會選他，感覺演的成分很少，就像是他自己一樣。”
“對啊對啊，性格超好，休息的時候給他倒了杯水，一直說謝謝，超級乖的。啊，被圈粉了。”
許其琛換衣服的時候聽到這些，有點小小的開心，感覺季夢澤的形象在自己的努力下一點一點變得光輝起來。
進度的確比他想像中還要快，當然這跟高效率的劇組有很大關係。不過真正讓他覺得安心的是和林然的對手戲，這個傢伙雖然有時會莫名其妙，但拍戲的時候認真得要命，一秒就切換狀態，而且盡最大的努力帶他，休息的時候也會幫他講劇情找感覺。
一天拍下來，許其琛有點精力不濟，曬了太久，又熱又累，晚飯又是不合胃口的西餐，他只能逼著自己吃了一點點，然後繼續拍夜戲。
“《南柯》第十二場第四次！啪！”

郁寧騎著自行車在街上飛奔，憤怒和不安充斥著他的大腦。
夜色沉下來，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城市遊蕩著，不知不覺來到南柯的公寓樓下。
郁甯其實早就知道南柯住在這裡，但這是他第一次來。
郁甯剛和養父母吵完架，想離家出走卻發現沒有人可以收留自己。他把車扔在一旁，坐在公寓的臺階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說話的聲音：“南柯？”
郁寧來不及躲閃，高大的身影已經走進了公寓樓下的大門。郁寧猛地站起來，卻忽然感到一陣頭暈，視線驟然暗了下來。

許其琛原以為自己會倒在臺階上。沒磕著還好，如果磕破相了戲可就接不上了。
但他卻並沒有如想像中那樣倒下。
“你還好嗎？”他的聲音像是六月的海風，“郁寧？你怎麼會在這裡？生病了嗎？”
這是南柯，不是林然。許其琛想要抬頭卻沒有力氣，連開口說話都是輕飄飄的 ：“有點沒力氣。”
戲錯了這麼久了，為什麼陳導還不喊卡……
黑暗中，許其琛的視線模糊。
片刻後，有什麼東西被塞進嘴裡，濃郁的甜意慢慢地擴散。
是糖。
南柯將郁寧扶起：“你看起來很不好，我先扶你上去休息一下。”
郁寧的腳使不上力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明明只有三層樓的臺階，他卻覺得很漫長。
打開公寓大門的那一瞬間，陳導終於喊了卡。
“可以了，這一場過了。公寓剛剛我檢查了一下，明天還要重新佈置才能再拍，今天就先收工吧。”陳導拍了幾下手，“大家都辛苦了。”
許其琛嘴裡的糖已經完全化了，也恢復了體力，導演喊卡的瞬間他就靠在了牆上喘著氣。
“還好吧？”
許其琛點點頭。
“我扶你下去。”
許其琛：“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許其琛扶著牆下樓的時候突然想，為什麼林然有糖？
陳導也從監視器走到了公寓這邊，許其琛見到他立刻道歉 ：“不好意思陳導，我剛剛有點不舒服。”
“我看出來了，正好這一段自由發揮比之前演的那幾段都要好，回頭把劇本改改就行了。”陳安平拍了拍許其琛的肩膀，“你也拍了一天了，趕緊回去好好休息吧。你身子骨太弱了，得好好鍛煉啊。”
許其琛點點頭，助理張小小也趕緊上來想要扶他，但是被他拒絕了：“我已經好多了，小小，你等會兒幫我買點吃的去酒店就可以了。”

許其琛回到酒店房間，回想起剛才的畫面，想再看一眼當時林然發的那張照片。
可惜人總是手欠，許其琛點開微博，發現大家都在瘋轉幾張照片。一張是自己走進私人會所的照片，另一張是盛華峰進入會所的照片，標題都是“當紅明星季夢澤與投資商會所密談”的字眼。
很多不明真相的路人在各種猜測。
怎麼辦？許其琛把手指插進頭髮裡，這些照片的確是自己參加飯局的時候被拍的，但是當時的飯局並不只有他和盛華峰，如果陳安平和瞿清能夠出面說明……
不，沒有合照作為證據，空口說只會讓網友覺得劇組的人是為了袒護他才站出來的。
會所一定是有監控的吧……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不用想也知道是李芸。他接起來 ：“喂，芸姐。”
李芸：“你看了微博對嗎？”
許其琛：“嗯。”
李芸：“我就知道。你不用擔心，剛剛盛總那邊來過電話了，他們已經在準備處理了……”
許其琛：“我們應該從那天的飯局下手，只要能證明他的照片是斷章取義就好了。”
李芸：“私人會所應該是有監控的，我去溝通一下。”
許其琛“嗯”了一聲，但是他剛才忽然想到，如果那個會所的監控有這麼好拿到，盛總肯定早就放出來了。然而到現在都沒有聲響，八成是碰了釘子了。
算了，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多想也是無益。

許其琛走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半的樣子。明天一早還要拍戲，他吹幹了頭髮就準備上床睡覺。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拍戲時吃到的那顆糖的味道。
他翻了翻放在床邊的零食盒子，從裡面找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剝開包裝塞進嘴裡。糖很好吃，但不是那個味道。
人在睡覺前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滑開手機鎖屏，告訴自己只玩五分鐘，然後就順理成章打開了微博。
微博頁面上又有“林然”的詞條。
難道是林然又發了微博？許其琛按捺不住好奇心，點開一看，很多娛樂號發了一張照片，裡面依舊是那個綠樹環繞的私人會所，不過進去的那個人是林然。這一張照片的拍攝角度不同，更清楚地拍到了林然的臉。
內容則突出了這樣一句話——“季夢澤林然先後共赴《南柯》劇方飯局。”
評論開始出現質疑的網友。
然而還是有不少網友表示懷疑，不過是一張林然進入那家會所的照片，如果林然並不是那天去的，而是被人拿來當擋箭牌利用呢？
就在整起事件變得撲朔迷離的時候，一個微博號放出的視頻，成了這場鬧劇力挽狂瀾的一個轉折。
視頻拍攝的時間是晚上，但依舊能夠很清晰地看到，林然、季夢澤以及編劇瞿清從會所出來，後面是被人攙扶著走出來的兩名喝醉了的男子。視頻截圖被網友放大，能夠看清就是盛華峰和導演陳安平。
這個視頻一出，基本就證明當天私人會所的飯局的的確確是南柯劇組和資方的應酬，而陳安平也在淩晨兩點的時候發了一條雞湯微博。
導演陳安平 ：“人生是一場修行，最難做到的就是保持一顆緘默而理智的心，透過虛浮的假像探究真正的本質。”
很明顯是在諷刺這場鬧劇，網友們也紛紛在陳導的微博下面打卡。不久後，林然和瞿清都點贊了陳導的這條微博，而瞿清更是直接轉發了那個視頻，一句廢話也沒有多說。
同時，也有另外的博主扒出視頻當天林然的確缺席了他們公司的周年盛典，被拍到從公司出發穿的衣服也和視頻中的一模一樣。
事情到了這一步，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

局勢開始扭轉的時候，網絡上出現了一些自稱是劇組工作人員的爆料。
奔走的小現充：“我是《南柯》劇組的，這幾天看到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實在忍不住了。有些話說出來本來挺不合適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替季夢澤說幾句。我以前也對他有偏見，可這次進組後我完全改變看法了。我的小姐妹挺喜歡他的，讓我偷拍幾張，我當時就隔了差不多五六米的樣子拍他，被發現了，他就沖我的鏡頭揮手，笑得特別甜。
“而且我發現他挺愛吃甜食的。有一次被我發現休息時吃冰激淩，我逗他，他一臉認真地問我：‘姐姐你要吃嗎？我還有，在保溫箱裡。’
“天氣很熱，他會給每個工作人員買冷飲和水果。其實季夢澤本人真的是很溫和安靜的性格，拍戲也很認真，曬到脫皮都不在乎。說真的，有時候摘下有色眼鏡才能看到真相。
“免得有人說我編料，這幾張本來準備私藏的圖還是放出來吧。”
這條微博配了四張圖片，第一張是博主偷拍的，許其琛那個時候正站在大太陽下面，手扶著自行車聽導演說戲；第二張是被發現的瞬間，他的表情濛濛的 ；第三張轉頭對上偷拍的鏡頭，比了一個剪刀手，笑得眉眼彎彎；第四張是她拍的一個保溫箱，上面貼了張字條，寫著“季夢澤的冰櫃”。
許其琛覺得熟悉，很快想起了片場的一個工作人員，心裡覺得有點暖。
這條微博發出的時間是法國的半夜四點半，中國那邊正好是上午十點半左右，引起了眾多網友和段子手博主的轉發。
評論裡一派網友紛紛表示注意到了季夢澤巨能打的顏，另一撥則專注于在這段爆料中挖掘各種小萌點。而季夢澤本人的粉絲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曬到脫皮的手臂上，一邊感激小姐姐為季夢澤說話，一邊紛紛留言心疼。
留言越來越多，甚至到後來，一些畫手還在微博畫了他藏冰激淩的條漫和小劇場。
許其琛不懂，拿保溫箱裝冰激淩真的有那麼好笑嗎？他以前上學的時候也喜歡拿保溫杯裝冰沙，這樣放很久也不會化掉……
不過最讓許其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林然前往飯局的照片和飯局散場的視頻為什麼會剛剛好在最合適的時間流出來？
他以為是李芸發的，打電話詢問李芸，她卻一口否認了。
“我也沒想到會有人拿飯局做文章，不過這件事我也覺得很蹊蹺。後來我讓人查了一下這幾個發澄清視頻的微博號，”李芸頓了頓，“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怎麼了？”
李芸繼續道 ：“這幾個微博號倒沒什麼特別的，但第一個放視頻的那個微博號是一個狗仔團隊的小號。我向一個記者朋友打聽了，他說這個狗仔團隊跟鴻宇時代有合作關係。”
“鴻宇時代？”許其琛覺得很熟悉。
李芸的語氣篤定無比：“林然的工作室也在鴻宇時代旗下。”
許其琛忽然驚醒，打開自己的微信翻看和林然的聊天記錄。當時在飯局上，他給自己發了這樣兩句話——
“你得對我說聲謝謝。”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我等著你來謝我。”
許其琛盯著這兩行字看了很久，手心開始冒汗，開始回憶在飯局上林然和盛總、陳導的對話。原本應該出現在鴻宇時代盛典的他，卻跑來參加一個對他而言意義不大的飯局，這是未雨綢繆嗎？
這個林然，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這讓許其琛感到沒有安全感。儘管他出於完成任務的目的，從一踏入這個世界就期望能夠順利地和這個人相處，但對方的強大和縝密出乎他的意料，明明是自己創造的角色，卻比他更像拿了劇本的外掛。
許其琛是天生的懷疑主義者，滿懷著重重疑慮和一點點被幫助到的溫暖，他緩緩打出兩個字“謝謝”，然後他點擊了發送。
幾乎不到五秒，提示音響起。
林然：“不客氣。”
許其琛捏著手機，仰倒在床上。
提示音又一次響起：“對了，我並不是非常願意對著一張黑眼圈濃重的熬夜臉拍戲，別仗著自己狀態好就胡作非為啊。”
0901：“林然說晚安的方式可真特別。”
許其琛：“現在的人工智能這麼高級的嗎？”

不出所料，許其琛第二天果然頂著兩個超有存在感的黑眼圈醒來，除此之外，還有五百的獎勵點數。
陳導心想這孩子一定是因為昨晚網上的風波影響了心情，略帶憐愛地拍了拍許其琛的肩膀，安慰道：“別管別人說什麼，踏踏實實拍戲，知道嗎？”
許其琛緩慢地點了點頭。他昨晚幾乎沒有睡，腦子裡亂七八糟，面對林然總是會覺得很慌張。
張小小拿了一杯冰美式：“夢澤哥，喝點這個提提神。”
許其琛接過咖啡喝了一大口，苦得直皺眉，卻還是強行喝完了一整杯，要是因為犯困影響劇組進度就不好了。
“小小，你幫我叫一下造型師姐姐，問她可不可以幫我遮一下黑眼圈？”
過了一會兒，張小小帶著造型師過來。造型師看著許其琛 ：“其實也還好啊，我就給你稍微遮一遮眼下吧。”
許其琛點點頭，乖乖坐在椅子上讓造型師幫忙遮瑕。造型師也是秉承陳導素顏出鏡的原則，除了遮掉黑眼圈，什麼都沒做。
林然拿著一個小風扇晃悠到許其琛身邊，看了一眼閉眼的他，然後不動聲色地走到他配的拖車旁，張小小正坐在車裡。
“林然哥？你……你有事嗎？”
林然沖她微笑：“季夢澤讓我幫他拿一個冰激淩，他說咖啡好苦。”
“哦哦，我給你拿。”
林然攔住了張小小：“我自己就可以的，你忙吧。”說完，他上了車，看到了那個保溫箱，蹲下打開，裡面果然裝著滿滿當當各個品牌的冰激淩。
“他最愛吃哪個？”
“最上面的巧克力榛子那個，只有一個了，昨天夢澤哥讓我幫他再買些，我跑了好多家店都沒買到。”
林然拿起那盒冰激淩下了車，只留下還在犯花癡的張小小。
“可以了，你看看。”造型師拿出小鏡子給許其琛，“不明顯了吧？”
許其琛點點頭，笑道：“嗯，謝謝姐。”
許其琛站起來目送造型師離開，一轉身就看見林然站在自己身後，手裡拿著一個冰激淩在吃。
許其琛有點尷尬，乾笑著開口：“一大早就吃冰激淩啊，小心肚子痛。”
林然樂不可支，卻還佯裝鎮定地點頭：“這個很難買，你要不要嘗嘗？”
許其琛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可下一秒又覺得他手裡的冰激淩實在是眼熟，假裝不經意地瞥了兩眼。看到對方已經憋不住笑了起來。
許其琛有點沒底氣，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個，你吃的是我的冰激淩嗎？”
林然還死不承認：“誰說是你的了？整個組只有你可以吃冰激淩嗎？”
許其琛有點生氣。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轉身徑直走到自己的拖車裡。張小小見他氣壓很低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開口：“夢澤哥，你怎麼了？”
“剛剛林然是不是來過？”
“是啊……他說你要吃冰激淩，讓他幫你拿……”
許其琛聽了這話，氣呼呼地折返回去，想開口罵林然。但是他沒罵過人，完全不熟悉這種操作，一開口氣勢就不自覺地弱了下來。
“你！你為什麼偷我的冰激淩……”
林然心裡有個小人笑得滿地打滾，但臉上還強撐著不承認，繼續一口一口吃著冰激淩。
“我想吃啊，你不是還主動給組裡的工作人員吃嗎？”林然嘴裡叼著小勺，“我吃一個就氣成這樣，你很討厭我嗎？”
許其琛被他嗆得沒話說，半晌憋出一句：“可這是我最喜歡的味道，並且只剩最後一個了。”
林然挑了挑眉：“我就是要吃。”
幼稚。許其琛心想。
0901：“許先生，您的做法也不怎麼成熟啊。”
許其琛：“閉嘴！”
許其琛平時總是一副沒有太多情緒的表情，對人對事都是最溫和的態度，看到他這副樣子，林然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成就感。
眼看著一盒冰激淩就這麼見了底，林然拿著勺子在盒子裡轉了轉，走到許其琛面前，把一大勺冰激淩塞到許其琛手裡。
“只有小孩子才會這麼護食。”
許其琛愣怔地看著終於繃不住大笑的林然。
毫無顧忌地笑著的林然有一顆不太明顯的虎牙，尖尖的。
“南柯！郁寧！開工啦！”
“嗯！”
要拍戲了，許其琛回過神來，眼前忽然出現祝賀的字樣，是五百的獎勵點數。他飛快地收取，然後全身心投入到拍攝中。
拍攝了不到半個小時，製片主任忽然告訴他們，待會兒會有外媒來採訪。
外媒來的時候正好拍完了一場，陳導就讓林然和季夢澤在片場接受採訪。來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記者，採訪時說的英文，不過有著很重的法國口音。
許其琛聽起來有些費力，好在林然在旁邊會提醒他，問的也都是一些關於電影的問題。這些林然都信手拈來，許其琛就在一旁保持微笑。
採訪環節快要結束的時候，女記者笑著說道：“我對中文非常感興趣，想學習一下，你們可以教教我嗎？”
“當然可以。”林然微笑，“你想學什麼呢？”
“比如……你們的名字？”
這一句許其琛聽得很清楚，他也就主動開口 ：“季夢澤。這是我名字的發音。”
女記者也就有樣學樣，一個字一個字地跟著念，效果還不錯，只是音調上有些奇怪。
許其琛笑道：“你很有天分，說得很好。”
“謝謝！”被表揚的記者非常開心，目光轉向林然。
林然立刻開口：“我的名字更簡單了，只有兩個字，林然。”
記者小姐跟著開口：“林欒。”
這發音讓林然哭笑不得，他連說了三個no（不），然後再次重複了一遍：“林然。”
“林欒。”
“林然。”
“林欒。”
“林然……”
“林欒……”
一旁的許其琛笑得蹲到了地上，差點沒背過氣去。
記者小姐姐雖然理解不到許其琛的笑點，卻也猜到自己說得不對，表情有些尷尬：“看來並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啊。”
林然也無奈地聳聳肩：“是我的名字取得不好。”然後把蹲在地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的許其琛拎起來，說了些官方套話就結束了採訪，重新投入到拍攝中。

晚上的拍攝間隙，隔得遠遠的，林然就看到許其琛抱著手機笑得“咯咯”的。眼見對方笑了足足十分鐘，林然終於忍不了了，走上前去一把搶過他的手機，假笑著問仰靠在躺椅上的許其琛 ：“什麼事這麼好笑，說出來讓我也樂一樂啊。”
許其琛的手機被搶了也不惱，臉上的笑收斂了一點：“你不會覺得好笑的，給我吧。”
林然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是微博界面。他怎麼會料到法國人的效率這麼高，這段採訪下午就播出了，還被搬運到了微博上。
網友們都在瘋狂轉發這個採訪視頻。
評論區則更多的是截圖和表情包，以及視頻中林然和季夢澤的小萌點。
許其琛看著林然的表情，皺起的眉頭居然慢慢展開了，還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站起來拿過手機：“你看到什麼了？”
“沒什麼，有這個工夫刷微博，不如多背背臺詞。”
“我背完了。”許其琛反駁回去。
儘管許其琛一天的心情都很好，拍戲進度也不錯，不過由於嚴重缺覺，天才剛暗下來眼皮就開始打架，只好拜託張小小買了好多咖啡解困。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胃不舒服。
這段戲實際上是接在昨晚郁甯跑到林然的公寓那一場後面的，導演把林然和許其琛叫來講戲。
“南柯、郁寧，你們兩個等會兒進來以後，”陳導扶住許其琛，對著林然擺動作，“你扶著郁寧從這邊過去，打開門。”
進房間之後，陳導指著飄窗 ：“你們到那裡擺一下姿勢，我看看光線和構圖。因為我們這一場先不額外打光，就利用月光來拍。如果光線不夠，我們再讓燈光師在外面吊一個冷光。”
“對，很好看，這個光很好看。”陳導在監視器後面觀察，“郁寧後仰一些，側一點，露四分之三的臉，要有眼睛特寫的。”
兩個人聽著指揮，許其琛一開始沒有進入狀態，但陳導的工作態度讓他很快找到了感覺。林然也非常認真，會反復和導演討論細節。
“差不多了，開始吧。”
“第十三場第一次，開始！啪！”

南柯將郁寧扶進公寓，用腳把門關上，伸手去摸燈的開關。按下去沒反應，他又接連按了幾下，燈依舊沒有亮：“好像停電了，我先扶你去休息吧。”
郁寧小聲地哼了一聲，南柯費了不少勁才將他扶到床邊。
許其琛覺得自己也是夠倒黴的，昨天拍戲的時候因為沒吃飯有點虛，正好演出了陳導想要的效果。這天他晚飯吃了很多，原本還擔心會不會發揮不好，接不上戲。沒想到咖啡喝太多，胃又開始疼了。
0901：“許先生，您的身體真的太差了。”
許其琛：“我以後會好好鍛煉的。”
0901：“聽起來並不可靠的樣子。”
南柯看到郁寧的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虛汗，這是演不出來的。
“你發燒了。”林然繼續說著臺詞。
郁寧將頭撇開，看向窗外。
“我記得還有退燒藥，我去找一下。”南柯離開了房間。
郁寧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額頭，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明亮與晦暗交織著。
南柯端著一杯牛奶進來，手心裡還有一顆白色藥片。
倚靠著牆的郁寧忽然開口：“我很喜歡讀加繆。”
許其琛的氣息不太穩，說臺詞的語氣變得好像在歎息：“他在《快樂的死》這本書裡寫過一句話：一如往常，他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終究與最糟糕的部分結合而密不可分。”
郁甯看向南柯：“從前的我總是不明白，現在我懂了。某一天，你發現你遇見了極度渴望的美好，那麼與此同時，你就不得不接受無法擁有它的殘酷事實。”
南柯將牛奶放在床邊的矮櫃上，微笑道：“真巧，我也讀加繆。不過比起你說的，我更喜歡另一句。”
月光毫不吝嗇地傾灑在他的瞳孔之中。
“去愛永遠不會看到第二次的東西，在火焰與狂喊中去愛，隨即毀滅自己，人們就在這一瞬間活著。”
許其琛聽著他說的臺詞，出了神。

陳導喊停的聲音像一個巴掌，將他打醒。
“對不起對不起，剛剛有點走神了……”
陳導輕聲歎了口氣：“你不要有心理包袱知道嗎？把自己徹底放空，你現在不是季夢澤，是郁寧。你要去理解郁寧的所有想法，在聽到對方說出這種話時，情緒要像洪水一樣突然放開，明白嗎？
“你有過義無反顧的付出嗎？想像一下那種感覺。”
陳導的最後一句話讓許其琛想到了一些塵封多年的畫面，一種痛感隱約外湧，分不清是來自胃還是胸口。
“醞釀一下，南柯等會兒再說一遍剛才的臺詞，最好的效果就是你們自由發揮，實在不行我們等會兒再討論。”
“好。”
過了兩分鐘，場記大喊：“第十三場第二次，開始！啪！”

南柯就在他的面前，臉上是從容不迫的溫柔笑容。
許其琛的手在顫抖。這一瞬間，那個為了追求光和熱不惜粉身碎骨的郁寧終於與他這個膽小鬼重合了。

時間仿佛凝固一般，直到陳安平喊了停止：“很好，這場過了。”
這場戲之後，陳安平給了足夠的休息時間，他正和幾個攝影師開著會。工作人員都在忙碌著，片場恢復了之前的嘈雜。
許其琛的胃痛沒有停止，想起來不知在哪裡看到的喝牛奶可以緩解，於是走到床頭櫃前拿起那杯牛奶，喝了一口。
“別喝，那是冰的。”林然的聲音突然響起，許其琛嚇了一跳。
林然瞥到他嘴上沾了一圈滑稽的“小鬍子”，忍不住低聲笑起來，從床頭櫃上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遞給許其琛。
許其琛不明白他的意思，抬頭看著他，林然只好走近一步，伸手示意了許其琛嘴邊。
“謝謝……”許其琛接過紙巾擦了擦嘴邊，剛說完，林然就把一盒藥扔進他的懷裡。
許其琛接過一看，是胃藥，他有些吃驚地看向林然：“你怎麼……”
“疼出了一身虛汗也不吭聲。”林然哼了一聲，“天天吃冰激淩，又喝那麼多黑咖啡，不疼才怪。”說完這句話，林然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許其琛站在原地，手裡握著那盒胃藥。
0901：“許先生，您為什麼站著不動，在等什麼呢？”
許其琛低頭笑著：“獎勵啊。”
0901：“……”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許其琛的眼前就出現了獎勵界面：“這次居然有兩千五的點數？這麼多呀。”
0901：“嗯……因為有接觸啊，雖然是演戲。”
許其琛輕快地說了一句“好吧”，然後美滋滋地收好點數，再出去找了杯水吃藥。

夜戲拍完了，大家都收工回酒店。許其琛剛洗完澡,就聽見張小小在門外叫他：“怎麼了，這麼晚了還不回去睡覺嗎？”
張小小抱著一個大盒子擠進門 ：“啊啊——重死了。夢澤哥，這是粉絲拿來的，我看了，都是你愛吃的，我給你放這兒了啊。”
這小姑娘就像一陣風似的，呼呼地來了又呼呼地跑了，但每次都會給他拿好吃的，這一點讓他很滿意。還是冰鮮盒呢。許其琛興致勃勃地拆開，高興極了，裡面都是自己好久沒吃到的辣味零食，什麼辣鴨脖、辣魷魚，滿滿一小箱子。許其琛盤腿坐在地上，打開電視調到一檔深夜脫口秀，然後專心致志地吃東西。
他咖啡喝太多，到了淩晨都沒有睡意，吃光了一盒鴨脖後辣得直吸氣。手機的微博消息不斷地提示，他只好洗了手，灌了一大口礦泉水，然後拿起手機。是幾個隊友發微博之後的＠，他一一回復了，又看了看粉絲的評論和私信，然後習慣性地刷新了一下首頁。
林然：“最近喜歡上了甜食，糖果就是力量。”
林然喜歡上吃糖了？許其琛又喝了一口水，沒錯，林然現在身上都有帶糖，上次還給了他一顆呢，而且他還偷冰激淩來著。
許其琛細數了林然的種種細節和罪狀，認可了林然這條微博的真實性。
那條微博的評論裡自然都是粉絲的回復。
林然今天娶我了沒：“買買買！然然想吃多少糖都可以！”
林家少奶奶 ：“所有林然的粉絲注意，剛才還在討論劇組應援物呢！哥哥想吃糖。”
…………
有點羡慕。不過許其琛想到自己剛剛還吃了粉絲送的零食，心裡平衡了，在床上翻了幾個滾就睡著了。

後來的兩天，接連在海邊拍了幾場戲。
許其琛生活在內陸城市，雖然沿江，卻也挺難得去一次海邊的，何況尼斯的海灣實在美得不像話。拍戲的間隙，他不自覺地跑到海邊，也不幹什麼，就是把腳泡在海水裡，蹲著看淺灘裡的小貝殼和寄居蟹。
“夢澤哥，打把傘吧，你看你的脖子都曬紅了。”張小小特意跑過來給他送了把傘。
許其琛接過傘笑著說了謝謝，然後撐著小傘再次蹲下。
真是一點身為偶像的自覺都沒有啊。張小小看著許其琛的背影感慨，突然又覺得有點奇怪。怎麼這天他冰激淩沒吃，零食也沒吃，話還比平時少了好多？雖然他平時話也不多。
張小小歎了口氣，想起自己要說的正事：“對了夢澤哥，你玩好了就過去，粉絲們組織了劇組應援，法國後援會的粉絲特意從巴黎趕來的。”
許其琛剛把手伸到海水裡抓了一個漂亮的貝殼，聽到張小小說起應援，一下子站起來：“劇組應援？是我的粉絲來了嗎？”
張小小“撲哧”一聲笑出來，連忙點頭：“對啊對啊。”
許其琛的臉上露出笑容：“那我們走吧。”
他撐著傘，但是都偏向了張小小。張小小把他的傘柄推過去：“夢澤哥，你打吧，我沒事的。”
“我曬不黑。”許其琛把傘挪過去。
走到了片場，許其琛把傘給了張小小。
他遠遠地看到粉絲給自己搭好的應援區，上面有很多粉絲準備好的食物和禮物。他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挨個看了那些吃的，都是他喜歡的，可是他現在卻吃不了。他臉上的表情從開心變成了委屈。
許其琛抿著嘴唇歎了口氣，讓張小小招呼工作人員們一起吃，自己則和來到片場的幾個粉絲代表合影簽名，反正是有求必應。粉絲離開後，他就一個人坐在應援區旁邊的小板凳上拆禮物。
他默默拆開第一個盒子，是部新款遊戲機。他的眼睛一亮，看起來挺開心。第二個禮物盒不大，拆開來是一副眼鏡。許其琛有點驚喜，他已經很久沒有戴眼鏡了，於是拿出來高興地朝著張小小晃了晃，然後戴好。
張小小在一旁看著，覺得奇怪得很：“夢澤哥，你不吃嗎？”
許其琛又瞥了一眼應援餐台，眼神裡透著留戀：“你幫我留一些，放到我酒店的冰箱裡，我過幾天再吃。”
張小小一頭霧水，但還是照他的話做了。
許其琛戴著眼鏡照了張相，然後編輯微博。
SOULMATE季夢澤：“謝謝你們的禮物，我很喜歡。”他在句子最後加了一個愛心表情。
發出去之前，許其琛覺得這樣似乎太平淡了，於是又加了一句 ：“天氣很熱，大家注意防暑哦。”
點擊發送以後，每刷新一秒都會出現成百上千條評論，許其琛看都看不過來。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林然和夢澤的粉絲都來應援了，劇組跟過年似的，哈哈哈。”
“對啊，好多好吃的啊。”
許其琛聽見工作人員議論，才知道林然的粉絲也來了。
他心裡是好奇的，因為他還記得前幾天林然發的那條微博，他這次的粉絲應援應該有很多甜點和糖。都是生活必需品啊，可是……自己又吃不了，還是別惦記甜點了。
許其琛歎了口氣，低頭拿起禮物盒裡的一封信，坐在小凳子上眯著眼睛讀起來。這個粉絲的字寫得有點潦草啊。許其琛弓著腰，頭都快湊到信紙上。
突然，他的腦袋被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砸中了。許其琛痛得小聲叫了一聲，抬起頭，就看見林然站在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懷裡還抱著幾袋糖，各式各樣的糖。
許其琛低頭在地上瞄了瞄，果然看到了剛才砸中自己腦袋的糖。他撿起來，抬頭望著林然，也不說話。
林然開口：“粉絲也真是的，差點沒把整個糖果工廠給搬過來，工作人員都分了還剩這麼多。”他挑了挑眉，“給你拿了點。”
“謝謝。”陽光有點刺眼，許其琛抬起右手擋住太陽，“你放這兒吧。”
林然明顯不滿意這個回答：“你現在不想吃嗎？”
許其琛眯著眼睛，一臉乖巧地點點頭。
“為什麼？”林然瞟了一眼他這邊滿滿當當的應援區，“哦，自己的粉絲送了，就看不上我的糖了是嗎？”
許其琛搖頭，不說話。
林然也跟著蹲下來，從許其琛手裡搶過那顆奶糖，撕開了糖紙硬塞到許其琛手裡。許其琛被硬塞了一顆糖，表情並不如林然想像中那樣開心，反而快要哭出來。
“喂，你今天是怎麼回事？”
“我可以不吃嗎？”許其琛皺眉詢問道。
看見他皺著一張臉，林然再怎麼惱火也發作不出來，就是覺得他有些怪怪的 ：“可以。”
許其琛拿過林然手裡的糖紙，然後把糖包好。
林然盯著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忽然說：“你到底怎麼了？”
“就是有點……口腔潰瘍，一吃甜的就特別疼。”許其琛小聲地回答。
林然眉頭一皺：“哪兒？我看看。”
許其琛的舌尖上有一處明顯的傷口，潰瘍面積還不小，都發白了。
“你是嫌劇組的伙食不夠好，想吃肉是嗎？”林然開始無情地嘲笑他。
許其琛小聲地反駁道：“是拍戲導致的。”
林然下意識地想抬杠，但看著對方目不斜視的正直眼神，林然之前蔑視的表情漸漸消失。
見林然不說話，許其琛認真地道：“當時胃疼，回去又吃了好多辣的東西，然後就發炎潰瘍了。”許其琛抿起嘴，“疼了兩天了……”
林然歎了口氣，起身就走了。
啊？就這麼走了？

又變成了他一個人。許其琛把林然放在地上的幾袋糖拿起來，收到粉絲裝信的禮物袋裡，然後拿出筆和劇本坐在小凳子上批註默背。
尼斯的戲快結束了，再過兩天就該回國拍重逢的戲份了。這兩部分的戲無論是感情上還是風格上都有很大的差異，許其琛一有時間就忙著消化劇情，體會人物的心理。
許其琛仔細揣摩完一頁，感覺脖子有些酸痛，仰起頭想歇一歇，正好看見迎面走來的林然。
扶著脖子的許其琛盯著突然回來的林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對方靠近之後蹲下，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給。”
許其琛看了一眼他手裡的東西，伸出手。
林然不知從哪兒拿了瓶噴霧，他把噴霧放在許其琛手中。
許其琛拿過噴霧搖了搖，對著嘴裡“撲哧”一聲。他只覺得又苦又疼，不由得皺了皺臉：“好苦啊。”
林然：“這是藥，當然苦了，每天都要噴，這樣很快就會好。”
“哦。”許其琛把噴霧放進凳子旁邊的小袋子裡，“你去哪兒找的這個？”
“我的拖車上有醫療箱。”
許其琛有些疑惑：“為什麼醫療箱裡會有治療口腔潰瘍的藥？”
林然的表情表示他並不想說，許其琛眼睛都不帶眨地看著他，他只好歎了口氣 ：“因為我的虎牙很尖，經常會咬到自己，所以身邊常年備著。”
“哦。”他有點想笑，可笑得太開，舌頭碰到潰瘍會很痛，只好抿著嘴笑，“那你以後可要小心點哦。”
林然的嘴角勾起，一字一字地說：“好啊，後面我一定會小心的。”

拍完一下午的戲，終於到了晚飯時間，因為潰瘍的緣故，許其琛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肚子早就餓了。
他們的劇組很有良心，一開始是在尼斯當地訂的餐，但大部分演員和工作人員都吃不慣，所以後來找了中餐廚師跟組。這天的飯菜裡有他喜歡吃的辣子雞，還有油燜蝦。
本來是要在車裡吃飯的，但許其琛覺得車裡悶得慌，想在外面吃。他靠著一棵大樹，躲在樹蔭下，正要拆開筷子開吃……
“給我點位子，好曬。”林然就這麼坐到了他旁邊。
拍了這麼多天的戲，許其琛一直是一個人吃飯。他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林然，也沒多問，低頭拆開自己的筷子。
沒想到這傢伙根本就不是想跟他一起吃飯這麼簡單。林然把許其琛面前放著的裝著油燜大蝦和辣子雞丁的打包盒都挪到了自己身邊，然後把他自己裝著素菜、水果的餐盒放到許其琛跟前。
“給。”他看了一眼許其琛，“快吃。”
許其琛盯著眼前的肇事者，很想罵人。他吃兩份肉菜，自己卻全是青菜和水果。
“這些都必須吃完。”
許其琛像是洩憤一樣夾著西藍花往嘴裡塞，不小心碰到了傷口，下意識“嘶嘶”地抽氣。
“都這樣了還想吃辣。”
許其琛也不說話，小口小口地嚼著沒什麼味道的青菜，偷瞟了林然一眼，他面前擺著兩份辣子雞丁，卻一口也沒吃，只吃了幾隻蝦和白飯。
“那個雞肉你要是不吃就還給我。”
聽見許其琛的話，林然反駁道：“誰說我不吃了。”說完就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嘴裡。
許其琛撇撇嘴，卻聽見身旁的人也在“嘶嘶”地抽氣，很小聲。許其琛轉頭看向林然，他的額頭上冒出薄薄的一層汗。
許其琛忽然想起林然的設定，他是吃不了辣的。許其琛偷笑，於心不忍地把自己身後的一瓶蘇打水遞給他。
林然接過水灌了一大口，然後瞪了許其琛一眼：“別看了，就算我吃不了你也別惦記，你這幾天只能吃清淡的。”
“哦。”
“別吃零食和甜點，要多喝水。”
“哦。”
許其琛感覺這些天的林然和剛剛認識的林然有點不一樣。
有種熟悉的感覺。

剛開始來到尼斯的時候，許其琛覺得不太習慣。
這裡的陽光燦爛到誇張，氣候悶熱，海風的味道無處不在。可不知是因為拍攝過於緊張，還是自己心理上的錯覺，在尼斯的日子過得飛快。
明天就要回國拍戲了，這也意味著，這部戲最輕鬆的部分結束了。想到之後的戲份，許其琛有點傷感，大概因為他還不是專業的演員，很難把自己的情緒從角色中剝離開來。
許其琛拍完夜戲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十點，第二天還要坐飛機回國，於是洗完澡就睡了。
昏昏沉沉間，他做了個夢。夢裡的一切都很模糊，耳邊隱約聽得到早自習的讀書聲，夾雜著男生女生插科打諢的嬉鬧。身後的那個聲音尤其明顯，是所有模糊混雜之中最為清亮的。
許其琛感覺自己的後背被戳了一下，想回頭看看坐在自己後面的那個人是誰時，鈴聲卻乍然響起。
許其琛猛地睜開眼，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身旁的手機發出光，鈴聲不斷地響著。他迷迷糊糊拿過手機，眯起眼睛看了看。是林然打來的電話。
“喂……”
聽到那邊因意識不清而含混不清的聲音，林然笑出聲來。
被吵醒的許其琛自然不明白這個笑的意味所在，不過他的脾氣好，也沒有惱怒，拿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半夜三點十分。然後他把手機又貼近耳朵，問道 ：“有什麼事嗎……還是你打錯了……”
“我在酒店樓下的游泳池邊。”
許其琛“哦”了一聲：“然後呢？”
“下來找我。”
“為什麼……”空調溫度開得很低，許其琛往被子裡縮了縮，又補了一句，“我很困，想睡覺。”
林然：“下來吧。”
這一句話比之前那句多了一絲請求的意味。
許其琛沉默了一會兒，把手機拿開一些，歎了口氣，然後翻身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那你……等我一會兒。”
許其琛強打起精神洗漱收拾，然後穿著睡覺時的短袖和褲子就下了樓。這麼晚的時間，加上又在法國，基本不用擔心會被人認出來。畢竟不是在夜生活豐富的國內，這個時間在路上碰到人的概率比碰到鬼還要小。
許其琛走到泳池的時候，忽然想到，林然該不會是惡作劇吧？
拜託，不要這樣。許其琛心道。
不過當他走近游泳池時，發現旁邊的確站著一個人，一身黑，幾乎快要淹沒在黑暗之中。
“林然？”
聽到許其琛的聲音，林然轉身，他頭上還戴著許其琛試鏡時戴的那頂棒球帽。
他看見許其琛的眼睛半眯著，風吹得一頭呆毛淩亂，寬大的T恤下隱約顯出瘦削的肩膀。
“你不困嗎？”許其琛的聲音中帶著一點點鼻音。
林然笑了笑：“這可是在尼斯的最後一個晚上。”
許其琛吸了吸鼻子：“所以呢？”
“不溜出來好好玩一次，多可惜。”他走過來，“借一下你的自行車。”
許其琛才發現陰影處停著他拍戲用的自行車，林然熟練地跨上去，然後回頭沖他揚了揚下巴：“你坐後座。”
許其琛現在腦子也有點蒙，“哦”了一聲就乖乖跨上了後座。沒想到林然還沒等他坐穩就鉚足了勁向前，慣性讓他的身體猛地後仰。
“別騎太快。”
“好。”
說完，許其琛用兩隻手抓著林然的座椅邊，雙腿抬起。
這樣的坐姿不怎麼舒服，但夜風觸及皮膚的感覺太過愜意，這還是許其琛在這個遊戲裡，第一次這樣放鬆地感受身邊的一切。
林然在前面騎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沿海公路的夜晚寧靜而美好。
經過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林然停下自行車走了進去，很快便拿著兩盒冰激淩出來。
“拿著。”林然將裝著冰激淩的袋子放到許其琛手中，然後再次騎上車，載著他到了一個安靜的海灣，岸邊有很多奇怪的礁石。
林然把車子停在沙灘邊，許其琛則跟在他的後面。
許其琛也說不清為什麼要跟著林然，就像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同意對方半夜三點的邀約一樣。
看見林然坐在沙灘上，許其琛也跟著坐下，兩個人隔了一段距離。林然轉身看向他，將頭上的帽子取下然後反著戴上：“幹嗎離那麼遠，你很怕我嗎？”
許其琛只好挪了挪，縮小了一半的距離。
“給我一個。”
許其琛低下頭看手上兩盒冰激淩的口味，還沒看清，林然就挪到他的身邊，順手拿走了一個。
許其琛低頭打開冰激淩盒的蓋子，取出小勺，但這個塑料包裝怎麼也撕不開。林然接過去，將塑料包裝的一角放到嘴邊，輕輕一拽就開了，取出小勺插在了許其琛的冰激淩上。
他的尖牙果然很鋒利，許其琛心想。
就在許其琛正舀了一勺想放到嘴裡時，林然問道：“潰瘍好了吧？”
許其琛點頭，然後才把冰激淩送到嘴裡。
林然也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他低頭看了一眼，海鹽檸檬味，於是問道：“你的是什麼口味？”
許其琛：“嗯……玫瑰生薑味……”
林然笑出來：“好吃嗎？”
許其琛望向他，臉上的表情很微妙：“有一點怪，但是不難吃。”他瞄了一眼林然手上的，上面印有檸檬的圖案，“你的好吃嗎？”
林然勾起嘴角：“當然。”
許其琛看著他。
十年來，這樣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

林然原本計劃好等待日出的，可是沒想到忽然下起雨來。沿海城市的雨破壞力巨大，兩個人只能騎著車落荒而逃。
回到酒店，許其琛洗了個熱水澡，擦乾鏡子上的水汽，看見那張並不屬�自己的面孔，心裡忽然變得空落落的。
“0901，你睡了嗎？”
0901：“許先生，我是AI，不需要睡眠的。”
許其琛“哦”了一聲，又問道：“你覺得林然……”
0901：“許先生，通過AI詢問任務對象的信息是犯規的。”
許其琛：“我只是想找個人聊一聊。”
0901：“您可以去問林然。”
許其琛心裡的第一反應是不要。他翻了個身：“他是個很難弄明白的人，我總是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0901：“您以前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嗎？”
許其琛不回答了。
系統再次出現獎勵頁面，這一次有兩千的點數。許其琛收好點數，腦子裡還是很混亂。他覺得一切都太順利了。明明自己的任務是要改變林然對季夢澤的印象，提高互動值，可是為什麼自己反而變得被動了呢？
思考讓他越來越不確定，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只能這樣睜著眼睛到天亮。結果就是從上了飛機他就開始睡覺，睡得天昏地暗。
頭等艙的空姐猶豫了半天，走到林然旁邊 ：“林然老師，我……我是你的影迷，可以跟我合影一張嗎？”
林然欣然同意，站起來和兩位空姐合了一張影。可他卻注意到，另一名空姐的眼睛一直往他旁邊的座位上睡得不省人事的許其琛身上瞄。
“他昨天沒休息好。”空調溫度開得很低，林然想起昨天晚上還淋了一場大雨，朝那名空姐微笑，“麻煩再幫我拿條毯子吧。”
空姐連連點頭：“好的，您稍等。”很快便又拿了條毯子遞給林然。林然將毯子輕輕蓋到許其琛身上，對方又往裡縮了縮，頭上的帽子掉下來，露出一頭淩亂的呆毛。
飛機飛了十幾個小時，許其琛也睡了十幾個小時，下飛機之前才被張小小給叫醒，頭髮睡得亂七八糟，只能往後捋了捋，然後把帽子反扣在腦袋上。
之前李芸強調了很多遍的機場時尚，也被睡到半蒙的許其琛忘得一乾二淨，墨鏡沒戴，還素著一張臉。不像走在前面的林然，造型凹得恰到好處，臉上始終保持微笑。
接機的粉絲遠比他想像中要多，把季夢澤、林然和幾個工作人員圍得裡三層外三層。許其琛感覺每個人都在喊他，見縫插針地往他懷裡塞東西，他有點應接不暇，腦子比接機現場還亂。
一個粉絲喊道：“夢澤哥哥，你是不是在飛機上睡覺了？”
許其琛回頭，那個小姑娘正拿著手機拍他，他不好意思地偏了偏頭：“你怎麼知道？”
“你右邊臉上有睡覺的印子啊。”
周圍爆發出一陣笑聲，許其琛“哦”了一聲，揉了揉臉頰，然後也跟著笑起來。往前看去，已經找不到林然的身影，他在人群裡探著頭四處張望。
“哥哥你在找什麼？”
許其琛：“嗯……林然呢？”
“那邊那邊！哥哥，林然在那邊！”
“哦，謝謝，看到了。”許其琛連忙從人群中擠過去，往林然那個方向走去。
抵達上海片場安排的酒店時，許其琛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明明都是些小姑娘，怎麼力氣那麼大。
上海的氣溫並不比尼斯低多少，似乎更悶熱一些。不過即使換了個地方，劇組的高效率依舊沒變，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狀態。
“《南柯》第五十八場第一次，開始！啪！”

辦公室裡忙碌而擁擠。南柯專注地寫完採訪稿的最後一段，然後仰躺在轉椅上。
“南柯！”
半分鐘的休息時間都沒到，就聽見主任在叫他的名字。南柯坐正了身子，應了一聲：“怎麼了？”
主任急得滿頭大汗，繞過一大堆正在討論稿件的同事走到南柯的工位跟前 ：“吉娜闌尾炎去醫院急診了，她手上的那個採訪你趕緊替她頂一下！”
南柯面露難色：“可是我等一下也有預約，快到時間了……”
主任擺擺手：“那都沒關係，我可以讓小陳替你。”他把一遝資料放到南柯的桌子上，“這個採訪我們約了快兩個多月對方才同意，是他在中國的第一個採訪！”
南柯看了一眼資料，採訪的對象是一個作家 ：“南森？法國人？”
“沒錯，這幾年的文壇新秀。你看組裡就你和吉娜用法語交流沒有問題，她現在一倒下就只有你能上了。你放心，你的活我都會給你安排好，你現在直接去就行！”
趕鴨子上架這種事，身為雜誌社頂樑柱的南柯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不用帶攝像嗎？”
“別帶，對方說了不願意曝光，只做文字採訪。”
南柯開車到達預約地點，是一家五星級酒店，向前臺說明來意才被同意進入。
總統套房，這個作家倒是一點也不樸素。南柯自從進入媒體行業，時間都被壓榨得所剩無幾，連看書這種愛好都變成一種奢侈。因此對於這個南森，他並不熟悉。不過看這架勢，估計也是法國典型的浪漫主義小說家吧。
南柯站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錶，然後按下了門鈴。沒有回應。
隔了一會兒，他再次按下。依然沒有回應。南柯反復按了大概六次，門那邊才傳來些許聲音，好像打翻了什麼似的。
門打開了。
“您好，我是××雜誌社的記者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自我介紹，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堵在喉嚨裡。
眼前的人並不是想像中某個金髮碧眼、身形高大的法國青年，而是一個瘦弱蒼白的黑髮男子。他上身的白襯衫半敞著，估計是剛套上，渾身散發著烈酒和男士香水混雜的氣息。他倚靠著門，被碎發掩蓋住的眉頭緊鎖，整個人慢慢滑落至地面。
他抬頭，對上南柯的視線，宿醉讓他的反應比正常人要慢上許多。他的眼睛慢慢地眯起，在記者的面容輪廓終於明晰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很快，他又恢復成迷離的目光笑了起來，用法語向南柯問候。
“你好啊，我是南森。”
他費力地從地上爬起，搖晃的身子終於站定，將略長的頭髮往後捋了捋，朝著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的南柯微微一笑，用中文說道：“當然了，叫我郁寧也沒關係，隨你喜歡。”
南柯沒有反應過來，反而是郁寧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沉默。他轉身，踉踉蹌蹌地跨過地上東倒西歪的家具，拉開窗簾，陽光刺得他下意識地用手遮了遮眼睛。
然後他搬正兩把椅子，指了指其中一把：“請坐。”
郁寧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張字條，上面寫著預約信息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貴社指派的記者是個女生才對。”
南柯關上門，走到那把椅子前坐下：“是的，我是臨時頂替她的。”
“真是抱歉，我記錯了日子，昨晚出去……”他聳了聳肩，“無所謂了，我現在酒已經醒了，不會影響你的工作。”
南柯緊緊捏著手裡的錄音筆，完全聽不見郁寧說了什麼，只能看到他頹廢的樣子，還有這個房間滿地的狼藉。
郁寧倚靠著椅子，看著他：“你不開始嗎？”

“哢！”坐在監視器後面的陳導忽然喊了停，隨即走上前：“郁寧，你要把情緒偽裝起來，拿捏好分寸。”
許其琛點點頭，深吸一口氣，七年前和七年後郁寧的狀態變化實在是相差太大了，這對任何演員來說都是一種挑戰，更何況他還只是個新人。
許其琛抬頭看林然，林然玩著手裡的錄音筆，感覺許其琛在看他，也抬起了頭。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快進入狀態？”許其琛十分真誠地向他求教。
“什麼狀態？”
“就是南柯的狀態啊。”許其琛解釋道，“你一下子就可以從前幾天的戲裡跳出來，立刻進入到重逢之後的南柯的情緒裡。”
林然笑了笑，沒說話。
“你還沉浸在七年前的夢裡嗎？”林然忽然開口。
他的表情有一絲輕蔑，而且是非常認真的輕蔑，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說話 ：“那些都是假的，溫暖和幫助都是假的。離開的時候姿態那麼難看，現在倒是知道收斂，知道再見面的時候要體面一點了嗎？”
看見許其琛的眉頭微微皺起，林然又繼續著那種狀態說：“你真的以為會有人真心實意地幫助你嗎？憑什麼？憑你年少無知的天真？別做夢了。”
許其琛的眼神暗了下來，思緒好像已經不在這裡，而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林然立刻轉變語氣，從戲中脫離出來：“記住現在的狀態，這就是你面對南柯的情緒。”
許其琛抬頭看向林然，對方回了他一個溫暖的笑：“剛剛說的話，一句都不是真的。”
一方面想讓他領悟到被人傷害的心情，另一方面又會因為他的難過而寬慰他。

“我們再來一條！”
“《南柯》第六十八場第二次，開始！啪！”
隨著打板聲落下，許其琛的臉上露出微笑，面前林然的臉漸漸虛化，和記憶之中的某張面孔融合在一起：“不開始嗎？記者先生？”
南柯握住錄音筆的手指骨節發白，低頭翻開同事事先準備好的提問稿 ：“您的新書《厭之城》的敘事基調十分晦暗，很多讀者反映讀過會有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可您在簡介中卻只寫了‘這是一個讓人痛苦的故事’這句話，所以這是不是從某個方面反映了您的……感情觀呢……”
他沒想到吉娜準備的第一個問題就這麼犀利。
“我寫的每一本書都反映了我的感情觀。”郁甯支起手肘，偏著頭看向南柯，笑了笑，“每個人對感情都會有不同的見解。對我而言啊……大概就是中國的一個成語吧。”
郁寧笑了笑，繼續道：“驚弓之鳥。”
“我的感情觀非常之消極，可以說，我就是那只鳥。”
南柯低下頭，提問稿上的字好像在旋轉。他費了很大精力才將注意力集中在上面：“您在小說中對於抑鬱症的狀態描寫得非常具有真實感，請問您在創作過程中是如何獲取素材的呢？”
“沒人說過抑鬱症這種病症格外眷顧作家群體嗎？”郁寧說完這句話，看見南柯的臉色一變。他又笑出來，陽光下的笑臉和過去的那個少年幾乎沒有分別。
“開玩笑的。我只是竭盡所能去挖掘內心的焦慮和沮喪而已，這樣就足夠了。”
就這樣，南柯按照提問稿一個一個提問，郁寧出人意料地配合，時間安靜地流淌。
南柯合上提問稿，問出最後一個問題：“讀者們都非常好奇，您有哪些靈感來源？”
“靈感來源……”郁寧的眼神有些飄忽，“酒精？大量的酒精。還有……我不太確定你們是不是可以寫進去……”
郁甯的目光停在南柯的身上，對上他的雙眼，無聲地做了個口型。那是一個英文單詞，唇形很像是在微笑。
南柯一下按了錄音筆的關閉鍵。
直到南柯上前，雙手顫抖著抓住郁寧的衣領，他依舊保持著疑惑的神色 ：“記者先生，你為什麼生氣呢？
“被遺棄的我，都還在保持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