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NEADES 01：天使警察艾兒與膽小惡魔

◆序幕

此處為箱庭。
女王唯有一人。
萬民終將知曉。
安穩延續千年，何其幸福與幸運。

＊＊＊

今晚夜色明亮。
皎潔明月燦然高掛。
那模樣就好似一面鏡子，漂浮在名為黑夜的漆黑湖面上。
毫無缺損的工整圓形，普照萬家無燈的貧民窟。朝著好像以廢品搭建的無數木造民房，大方地揮灑澄澈的光芒。不過，倘若問貧窮的人們是否歡迎明亮的夜晚，答案則是不一定。
月亮正是魔的象徵。
在這般滿月的夜裡，往往有惡魔蠢動。
彷彿在證明這句話，有個人影在暗巷中奔馳。
女孩衣衫襤褸且光著腳丫奔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龜裂的紅磚路。儘管破裂的裙子不時攔阻步伐，女孩還是拚了命奔跑。她奔跑有其理由。正用盡每分力氣，想逃離身後的追兵。
追兵並非人類，而是蠢動的異形黑影。
那副身影醜陋且邪惡，是打從根基就扭曲的存在。
擁有百種野獸臉龐的駭人生物正爬行於女孩身後，不定型的軀幹上長有好幾顆狼或犬的頭部。野獸們的尖牙擦出聲響，然後低聲嘶吼。無數條腿在本就荒廢失修的路面刻下爪痕。每當牠們顯露殘忍的殺意，血色的唾液便滴落地面。
女孩被那頭怪物追逐的同時，發出可憐的慘叫聲。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很好……很好……請妳……更害怕一點……啊，這樣不對。給我害怕！』
莫名傻氣的說話聲響起。
女孩一瞬間感到疑惑，接著停下腳步。然而彷彿要責難她，獸群紛紛嘶吼。咣噹、鏗鏘、咕嚕嚕、啪咻、砰。尖銳如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彼此重合。
要她害怕、畏懼、恐懼，以及哭泣。
女孩連忙要再度逃走，卻一時蹬地過猛，身子向前撲倒。
「……啊！」
女孩即將摔向凹凸不平的路面。就在這個瞬間──
一道黑影自野獸的身軀迅速伸長，攙扶住她的身子。
溫柔又輕盈地，將她放回紅磚路上。她沒有跌倒，平安回到地面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屢次眨眼，不禁回頭往後看。
獸群──正確來說，是藏身於獸群中央的某個身影，驚得打顫。
女孩已經一點都不害怕。她正眼凝視，決定揭發眼前怪異的真身。獸群表示抗拒般打響獠牙，不過血盆大口不曾咬向女孩。察覺到這一點，女孩更加仔細地凝視。
不久後，獸群中央處傳出了為難的說話聲。
『呃，那個……可以麻煩妳害怕一下嗎？』
「不要。」
『那個……呃……我不會害妳受傷！所以請妳放心害怕……呀啊！』
下一個瞬間。
清淨的光芒照亮了黑獸。
假如滿月是與惡魔為伍的伴侶，太陽就形同苛責其身的尖針。與吸血種相比，惡魔較不受陽光影響。話雖如此，暴露在如此強烈的光芒下，就另當別論了。
伴隨著細微的慘叫，邪惡黑獸的表面開始融化，最後化為粒子消散。
最後剩下的是──
「嗚、嗚嗚……是怎麼了？」
嬌憐可愛的少女。
眼眸的神祕色彩令人聯想到紫水晶。同樣色澤的頭髮則綁成兩束，劃出和緩的波浪線條朝腳邊下垂。肌膚白皙光滑，線條優美的胸部與臀部和那纖細的暴露服裝十分相襯。左手腕上──不知為何套著不具拘束意義的單邊手銬。肩胛骨上則長著象徵惡魔的黑色翅膀。
美麗而柔弱，但是穿著暴露的少女。
那正是百頭野獸的真實身分。
見到儘管出乎意料，還是美麗又柔弱的身影，剛才慌張逃竄的女孩愣住了。不過她立刻回過神來掄起拳頭，要對剛才假扮黑獸的少女發洩所有的怨言。
就在這個瞬間。
亮光頓時更加強烈。
「呀嗚嗚！」
「找到妳了，『逃羽伊芙』！」
高亢的嗓音響徹四周。
有人登場了。
大概是在貧民窟成長的直覺起了作用，人類女孩敏感察覺到麻煩事的前兆，轉瞬間便逃之夭夭。名為伊芙的少女朝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拋出孱弱的話語。
「啊……今天的晚飯。」
「驚嚇無辜的人類，從人類的恐懼心汲取惡魔需要的營養，簡直目無法紀！妳最好銘記在心，無人能逃離天使的法網！」
「天……使？」
伊芙畏畏縮縮地看向照亮自己的光芒。
定睛一看，長著白色翅膀的圓形物體正拍打著翅膀飄在半空中。那個東西發揮了投光燈的功能，對伊芙投以神聖的光芒。而在左右兩顆球體的中央處，則站著一名少女。目睹那道身影，伊芙不禁輕聲呢喃：
「…………好漂亮。」
她的眼眸是柔和的紅色。與伊芙相似的兩束頭髮，是帶點奶油色澤的白。
雖然嬌小的身體曲線起伏不顯著，依舊勻稱得有如人偶，以輕薄的黑白制服包裹著那副身軀。儘管可愛，同時有股正氣凜然的印象。
少女的頭頂上，戴著一頂畫著羽翼紋章的帽子。
伊芙不禁打顫，然後開口詢問：
「是、是警察小姐嗎！」
「沒錯，正是如此。看來妳至少有犯下罪過的自覺，非常好。妳就牢記在心吧。逮到妳的天使之名……就叫做艾兒。」
投光燈的光亮倏地增強。
少女包覆在手套中的指尖拉動帽沿，然後面露心高氣傲的得意笑容。
「天使警察菁英艾兒！」
於是故事就此拉開序幕。
一切就發生在月光照耀萬物的夜晚。
惡魔兼罪犯的伊芙。
以及天使警察菁英的艾兒。
兩位少女就此邂逅。
搖響了開幕的鈴聲。
 

◆第一幕　妳追我跑與命運的起點

「『逃羽伊芙』──不知為何離開奉行貴族主義又好戰的惡魔棲息地，來到人類居住的貧民窟流浪者。」
「啪」的一聲，天使警察艾兒彈響指尖，關閉了為剝除惡魔伊芙的幻象而使用的投光燈，之後只剩一片明亮的黑夜。
踏響腳下皮鞋，天使向前數步；惡魔則緩緩向後退。不過尖銳的翅膀尖端觸及了民房牆壁，於是她停止動作。有如刺蝟般渾身充滿警覺，惡魔伊芙看向天使警察艾兒。
艾兒在保持一定的距離下繼續說：
「其罪狀是──『變身成駭人的模樣威脅人族，以其恐懼心為食』、『啃食靈魂，從人類身上奪走生氣』……『順帶一提，被害者大多活力過度充沛，事件後反而變得較沉穩』啊──因為如此，總之全部都是輕罪。」
「就、就是這樣。我也是盡可能避免做壞事……」
「但是！」
天使艾兒筆直指向惡魔伊芙。
伊芙頓時渾身打顫。艾兒對她投以勝券在握的笑容繼續說：
「輕罪累積多了也是重罪。而且妳就只有逃跑特別在行，所以至今為止才鮮少被逮到吧？就算好不容易逮到了，妳也逃獄過好幾次。」
「因為天使警察都對惡魔太嚴厲了，待遇也很嚴苛，很可怕……」
「妳這種罪犯講的話，不值得一聽！簡而言之，我想說的是，叫上了我『艾兒．弗拉提亞』，竟然只是為了妳這種罪狀輕微的小罪犯。」
「（躡手躡腳）………」
一手按著胸口，艾兒高聲宣告身為天使警察的驕傲。
趁著這個空檔，「逃羽伊芙」嘗試逃離。她讓黑影模仿自己的身影，本體則打算逃進黑夜之中，動作不帶一絲聲音或動靜。
然而艾兒立即作出反應，宛如戲法般彈響指尖，閃耀的手槍便憑空出現且墜落。她的手猛然橫揮一把抓住手槍，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扣下扳機。
「噫！」
「不准動。」
銀彈飛過「逃羽伊芙」的鼻尖前方。儘管沒有殺意，這個確實是為了攔阻她而射出的一擊，衝擊力使得她渾身僵硬。伊芙立刻完全明白。
這名少女不同於過去那些根本不把惡魔放在眼裡，只是目中無人的天使警察。
接著，艾兒抓住另一把槍。她手握雙槍，低聲且平靜地說：
「我很明白妳的伎倆。我記住所有資料了。雖然同事們太苟且，沒整理出像樣的資料就是了。就算是這樣，別以為能騙過我。」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既然我已經來了，就別想逃！」
如同「逃羽」的名號，縱然惡魔伊芙哭喪著臉，她依然不放棄，蹬向紅磚道路奔跑。艾兒則背負天使警察菁英的名號，朝著那道背影開槍。
槍聲響徹周遭，槍口迸射十字火光。
於是妳追我跑就此開始。

＊＊＊

「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那就束手就擒！」
「這個不行啦！」
「那妳就不要說『什麼都願意』！」
子彈命中伊芙腳邊，她跳舞般高高抬起腿。下巴下方則也有子彈穿過。因為急忙讓身子後仰，伊芙向後跌跤。淡紫色的髮絲如緞帶般舞動，她懦弱地哭了起來。
艾兒奔向那毫無防備的身影，同時低聲呢喃：
「那麼，要開始了。」
「『烏努司』！」
一邊抹去淚水，惡魔伊芙吶喊。
突然間，黑暗中騰起邪惡的漩渦，一隻身形消瘦的黑犬從中飛躍而出。牠的胸口隱約可見幾條肋骨浮現，不過肌肉相當結實，看得出全身鍛鍊得有如鋼鐵。
見到野獸登場，天使警察艾兒也毫不驚慌。
她事先就取得了情報。「逃羽伊芙」本人幾乎沒有戰鬥力。另一方面，她擅長召喚僕魔。艾兒挑釁般笑著說：
「來吧，放馬過來！」
消瘦的黑犬張開細長的嘴。
如同彈簧般踢踏紅磚路，野獸自上空處襲向艾兒，駭人的身影高高躍入空中。
然而，艾兒並未放緩奔馳的步伐，反而向前傾奔跑，一口氣壓低身姿奔馳而過高高跳起的黑犬身體下方，並且就這樣將槍口往上提。
轟！槍聲響起。
子彈命中軀幹──「烏努司」消散於無形。
與此同時，身為召喚主的伊芙正要趁機逃離。不過見到天使的身影逼近，她停下腳步。伊芙鬧脾氣般猛然搖頭，接著大喊：
「『杜歐』、『托利亞』、『夸托魯』！」
「早就料到了！」
三隻召喚獸現出身影。
面對壓倒性的劣勢，艾兒那樣說道。
長毛狼「杜歐」、巨犬「托利亞」與小型犬「夸托魯」兵分三路。
看準了小型犬飛身撲來的軌道，艾兒毫不遲疑。她敏捷地踢出一條腿，命中了腹部。小型犬發出高亢的慘叫，身軀飛向一旁撞上長毛狼的腹部。
兩頭召喚獸相撞落地時，艾兒飛身跳躍。
她向後空翻，白髮劃出優美的圓弧，腳跟則砸中了自背後直逼而來的巨犬鼻尖。巨犬因為衝擊而失衡的瞬間，艾兒朝腹部開槍──使之消散。她隨即轉身，繼續追逐伊芙。至於仍舊在掙扎的兩隻，她也在經過時各補一槍，令「杜歐」與「夸托魯」也化為霧氣消散了。
目睹一連串的經過，伊芙大叫：
「騙人！這樣還不行嗎！」
「當然！對我可不管用！」
「嗚嗚！『奎因克』、『瑟克斯』、『瑟提姆』、『歐克托』！」
這次是四隻。
不過身為天使警察菁英，艾兒仍舊不改從容的笑容。
關於先前現身的僕魔，在工作態度較為認真的同事資料上已有記載。換言之，過去也曾經有天使警察遭遇過。那名同事無法一次面對四頭僕魔，讓伊芙得以逃走。不過，既然那傢伙也能毫髮無傷就平安歸來，想必根本不是艾兒的對手。
「首先是『奎因克』！」
艾兒舉起槍口宣言。
受到艾兒指名的紅毛狼為了迎擊，英勇地停下腳步與她對峙。在這一瞬間，艾兒將雙槍各自指向不同的方向，朝著正要支援紅毛狼的「瑟克斯」與「瑟提姆」開槍。
連慘叫的空檔都沒有，兩隻野獸化為霧氣。
「奎因克」一瞬間愣住，艾兒趁隙擊破。
正要逃跑的伊芙停下腳步。目睹戰況的她大叫：
「那樣子太奸詐了！」
「戰鬥中無所謂奸詐、卑鄙和犯規！」
回答的同時，天使警察艾兒揮出手臂。
同一時間，灰色巨犬「歐克托」撲向她。
滴著血色的唾液，巨犬張開血盆大口。犬齒閃閃發亮的大嘴直逼艾兒而來，但是她不閃也不躲，反倒迎向前去，將半條手臂筆直探入那個大嘴中──在被咬下的前一刻扣下扳機。
腹部遭銀彈自內部貫穿，「歐克托」化為霧氣。
排除了阻礙，艾兒追向伊芙。
伊芙現在置身在已打烊的酒販前。建築物的側面放有木桶，以及堆著改建用的紅磚。她拍動著不太適合飛行的翅膀，然後使勁地跳躍。雖然險些跌跤，她爬到建材上頭，順勢逃向屋頂上。
艾兒輕盈跳躍，並且緊跟在後。
「我不要被抓──！」
「別想逃！」
兩人登上高處。
在屋頂上，明月的冷然光輝看起來更加明亮。
沐浴在澄澈白光之中，伊芙的身子微微顫抖。她的身體包覆在過度強調惡魔身分，面積少到不自然的服裝中。稍嫌暴露過度的肌膚細緻無瑕，散發著光澤。一身天使警察制服裝扮的艾兒，威風凜凜地站在她面前。
不過，要活捉還有段距離。艾兒聳了聳肩，出自天使的傲慢向她宣告：
「來啊，秀給我看吧。小嘍囉的極限。」
「嗚嗚……『諾威姆』！」
資料中沒有記載的第九隻。
終於將她逼到這個地步了。
儘管這個事實讓艾兒淺淺一笑，她同時也瞇起了紅眼。
「諾威姆」並非普通的僕魔。
而是軀體比牛更大，長著三顆頭的魔獸，眼中還燃燒著黑色魔焰。至此還無關緊要，但是那壯闊的背上長著白色翅膀。白色象徵善性，是與邪惡相反的色彩。
一般來說，惡魔不會呼喚這種魔獸。
艾兒感到不對勁的同時低聲呢喃：
「聖與邪混合屬性的魔獸？伊芙，妳是什麼來歷？」
「我也很少叫這孩子出來！所、所以請在受傷之前快點逃走！」
「哈！開玩笑！」
天使警察菁英可沒有遇上這點問題就放棄的選項。艾兒跳躍般跑起來。
「諾威姆」放聲咆哮，「嘰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的異質聲音撼動空氣。牠揮出前腳。儘管距離很遠，還在安全位置。不過艾兒順從直覺，朝側面跳開。
銳利的衝擊波撕裂了幾秒前她站立的屋頂。假如沒有躲過，她恐怕已經渾身是傷了吧。和之前現身的召喚獸相比，魔獸渾身散發的殺意截然不同。從伊芙那張不安的表情來看，她恐怕還無法完全控制「諾威姆」。
下一次衝擊波來襲之前，艾兒朝那道黑色軀體連續開槍，不過毫無反應。
「……沒有效果。外皮的硬度超乎想像啊。用散彈大概也不行……既然如此。」
「妳、妳明白了嗎？『諾威姆』很強、很硬喔。所以求求妳，請快點逃走！要是受傷了，會很痛喔！」
「用更強的威力突破！」
語畢，艾兒一蹬屋頂朝天跳躍。轉瞬間，清淨光芒凝聚在她的背上。
近乎銀色的無數細線，包裹住她原本就有的兩片翅膀，編織成美麗洗鍊的形體，構築起不同於武器，看起來像有機物的成對存在。「唰」的一聲，兩片純白在艾兒背後伸展開來。
那對翅膀讓艾兒滯留在半空中。
天使的形體沐浴在月光之中。
見識到那副模樣，伊芙情不自禁般小聲呢喃：
「…………好漂亮。」
「『女王尊名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