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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女孩(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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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女孩(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32.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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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商品簡介

在東莞,這個中國最大的製造業基地,數百萬女孩從鄉村奔赴這裡,固定在流水線旁,日夜重複著機械的勞動。在工廠,女孩們每週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一個小時。在流水線上,人是固定的螺絲釘,每個身體應該採取的姿勢,都被清晰而準確地規定好。一個簡單的動作,一百次地重複,一萬次地重複 ,一萬次乘以一萬次地重複。一切圍繞著機器旋轉,人成為無意識的附庸。2011年,為深入理解東莞工廠女孩的生活,詩人丁燕先後在兩家電子廠、一家注塑廠打工,經歷了200天最真實、最深刻的工廠生活,記錄下這些工廠女孩青春、愛情與夢想的萌生與破滅,也是對裹挾了無數人命運的現代工業洪流的追問。只有親歷過工廠生活的人,才能寫下這樣細緻、敏感、真實的記錄。

作者簡介

丁燕,詩人,作家。二十世紀70年代生於新疆哈密,漢族。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本科,新疆師範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詩作入選百種詩歌選本。出版詩集《午夜葡萄園》,曾獲得多種詩歌獎項,2011年獲第三屆“中國當代十大傑出青年詩人”。同時從事小說、散文、評論創作,有長篇小說《木蘭》、散文集《和生命約會四十周》、《王洛賓音樂地圖》等。2010年遷居廣東東莞, 專事寫作,系東莞文學院簽約作家。

名人/編輯推薦

《工廠女孩》講述80后、90后打工女孩的尋夢歷程,追問現代工業洪流中的個體命運。2011年,詩人丁燕先后在東莞的三家工廠打工,經歷了200天最真實、最深刻的工廠生活,記錄下這些工廠女孩青春、愛情與夢想的萌生與破滅。

前言:飛躍電子廠
在一個潮濕、悶熱、低云灼燒的日子,我拿到了東莞居住證。
作為身份證的贗品,這個四方形硬卡片的表面,有層憔悴的光(在銀行,它并不被承認)。那個將它發給我的警察眼神里映射出這樣的含義:一個人,無論他的家鄉有多么壞,任何逃離它的人,本質都是可鄙的,因為他生活在那個場之外,他讓自己變得像個私生子。
我并不同意這種苛責。
遷徙對于一些作家意味著死亡,而對另一些作家,則是重生。
或者更武斷一些:死亡的,是那些曾經在故鄉有著強烈優越感的作家。
在新疆烏魯木齊,我過的是靠稿費維生的自由寫作生活。抵達東莞后,我的生活本質并未發生改變,所不同的,是我的外部環境。新環境讓我每每陷入窘迫、頹廢、悲憤乃至深思的境地中,好像我太孱弱,根本無法承受這些濃烈情緒般。我總是那么敏感。我被投進一個速成器,在短短幾個月內,要將本地人用十幾年、二十幾年掌握的生活能力,悉數學會。
適應東莞生活的第一步,是將以“公斤”計算的習慣,改變成“斤”。
這種東西陡然少了一半而價格還比原來貴的日常生活,對操持一日三餐的主婦來說,是痛苦的。核算出一根黃瓜價值四元時,我的心尖一抽一抽地疼。我從不輕易買肉。如果饞,就買秋刀魚,放上豆瓣,將膻腥味遮住。我敏銳地發現,每晚九點后,超市的食物要打折,便總趕著那個點去搶購。
在銀行,我的新疆身份證引來穿著制服的柜臺人員的驚呼,除了漢字,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文字赫然展現;在大街上,我突然愣怔,招牌上明晃晃的“豬腳飯”,令我的眼仁兒生疼,像即刻就要流出眼淚(在新疆,某些詞語是禁忌);在公交車里,我聽不懂婦女嘰里呱啦的聊天。一個字都聽不懂。我是從“出邊落緊雨(外面正在下雨)”“有呣擔遮啊(帶傘了嗎)”開始學習白話的。
不惑之年,我讓自己重新變成嬰兒。
我結束了在故鄉的全部優勢:我對周邊環境的熟識,我在那里開拓的一點點文學局面,我和親友、同學、同事所建立的關系網。我將自己推到一個全新之地。我進入另一個環境,要適應這里的生存規則。
在東莞,擁擠在街道上的,不僅有出入酒店的長腿女、邊走邊吃盒飯的打工妹、推木板車賣橘子的黝黑老婦,還有提著菜兜的主婦、白衫黑褲的職場女、拽著孩子奔向校車的母親……這里是珠三角最炙熱的生存場,是中國制造業的前沿,人們在此地遭遇的生存境遇,格外嚴峻、尖銳。
東莞沒有中心:三十二個鎮區,星星點點,編織成網。在每一個小鎮,都能看到蜂巢狀的街道、長茅草的田埂、灰撲撲的廠房、大門緊閉的倉庫、低矮的瓦房、碩大的酒店、吊掛在樹枝上的衣衫……各種事物爭相浸潤其中,令這里更像個大村莊。這里交疊著農業的廢墟和工業時代的各種痕跡—美的地方不可思議,丑陋處,也清晰可辨。
過去的三十年里,這里發生的轉型勢不可擋、接二連三,而這正是當代中國的典型。成千上萬的打工者涌入這里,讓自己投入到一場巨大的洪流中,其成果在如今已明顯可見。日益增多的商貿機會,使東莞聲名遠揚,越來越像一塊磁石。街道和房屋漣漪般擴散,到處可見正在修建的高架橋、半截子樓房。
財富如期增加,而往昔的窮人,漸漸顯露出新的信心。這種信心的另一方面,便是新歧異、新認同的崛起。
當我走進工人們租住的瓦房區,穿過攤販混雜的集市,路過墻面滿是裂縫、長出青草的出租樓,總會被這些具有新鮮的“舞臺效果”的街景,震得雙眼圓睜。
我掏出筆記本,記錄下這些細節。
我希望把這些特定地點和特定時刻記錄下來。
是的—東莞不是我的出生地,但我卻不能拒斥和漠視它所呈現的全部細節。我無法將自己“孤立”出來。面對這個嶄新的居住地,我既是旁觀者,又身處其中,這種既親切又疏離的觀察角度,讓我眼里的東莞總是那樣不同凡響—它既不是城市化程度很高的大都市,也不是沉溺于鄉村酣眠的小城市,更不是有著明確中心區的中等城市,它的形態更復雜多樣,生活更斑斕緊湊。它像一塊毛茸茸的生活切片,正需要作家用細致的目光,去細細凝視。
我從不想俯瞰東莞,宏大敘事,而只想以個人視角,平視這個城市。
我寫下我所看到的吃、住、行,以及一些人生存的真實場景。我希望寫出我的觀察后,能有一些事實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對另一些謊言及誤解,有所甄別;我希望我的寫作是一次審美和藝術的活動,而不是直接的吶喊或時事評論。
這樣的要求在實際寫作時,簡直是自設藩籬。首先,我要寫的是親歷;其次,又不能僅限于一種平鋪直敘的表達。我的態度要相對客觀,文筆要更嚴謹;同時,在我說出我所知道的真相時,又不能違背我的藝術本能。

看到莞樟路上下班的女工穿梭在箱式貨車間時,我被震懾得不能動彈。
我決定去工廠打工。
這是我要理解東莞、成為東莞人所必須補的課。
在新疆,我常見到這樣的游客:斜倚在一匹白馬旁,旁邊是松林環繞的湖泊,讓別人咔嚓一張照片,以為他便從此帶走了那里的一切;在東莞,當我從餐廳、劇場和酒店走出時,我感覺自己就是那個愚蠢的游客。那些大理石的地板、水晶燈、輕音樂,它們太干凈、太優雅,毫無泥腥味,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在東莞,我始終在它的外圍打轉,而沒有擺脫程式化的隔膜。
我要到工廠去!
我知道,比任何想象、閱讀、泛泛之談都更強有力的方式就是—將自己的肉身作為楔子,深深地插入生活底部—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挽救自己。有時,把身體交出去,把眼睛、手指和心臟交出去,讓它們的觸角帶回陌生的敏感,讓記憶以更慢的速度被遺忘,也許才是最古老、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
“有禮貌、誠實、技術熟練……”在這樣的招工標準下,女工顯然比男工更具優勢。資料顯示,在外出打工的農村勞動力中,女性比例約占80%;而在東南沿海某些輕工業企業中,超過90%的工人,都是年齡在二十五歲以下的女性。然而,當我試圖去打工時,才發現我幾乎已喪失了這種機會。
穿過“大量招收普工”的紅色橫幅,我在警衛室就被擋住:只招收十八至三十五歲的女工。
我返身往回走。穿過這些貼滿小廣告的巷子,看到路口有個賣甘蔗的老人正在削皮。他指著一堆甘蔗說:“中間的這段最甜,兩塊,兩頭兒的一塊。”
我的心尖一抖。
女孩子們的全部青春折合起來,就值兩塊錢嗎?
我終于找到家電子廠:它沒設最高年齡限制,也沒有學歷要求。
進入車間后,我才發現,生活如此龐大,豐富,令人敬畏。人們對女工的了解,少之又少。如果我沒有動手干那些活兒,我會把車間想象成和辦公室差不多的地方,但從車間走出后,我知道,街景下的東莞,是被簡約化的東莞,真實的東莞,始終裹藏在車間里,隱而未現。
開始工作前,我買了幾個巴掌大的小本子,即便在封面上別只筆,也可以輕松地裝在褲兜里。通常,我是躲在女廁所里潦草記錄的。我害怕時間一長,那些劈面相逢的場景、故事和人物,就會變得和原來不一樣。這種收集素材的方式,于我是第一次,而我的觀察,也因這種爭分奪秒,變得敏銳起來。
在我的記憶中,所謂廠房,是些長、寬、高都猛然闊大的區域。而這家電子廠卻是幢普通樓房,就擺在村子邊。這里的行人很古怪:沒有孕婦,沒有騎自行車的人,沒有背書包的人,沒有老年人,只有整齊劃一的工人。四方樓房,一幢挨著一幢,像不斷重復的相同音符。這里的節奏,看起來和日出而作的田間并無差別,但是,時間在這里似乎凝固下來了,人們保持著勞作的姿態,緊縛在這個鋼與鐵的世界里。
進入樓房內部,走廊昏暗,前臺昏暗,會議室昏暗,庫房昏暗……這種暗,和鄉村的暗不同。在野外,落日只占浩大天空很小的一部分,光線慢慢收攏,直至每一條絲線都縮進月亮的匣子;而現在,昏暗的景象發生在清晨,這種暗是人為的,沉悶的,黏稠的。那些長條桌、靠背椅、塑膠箱、刷子、電子板……皆釋放出一股辛辣、發霉、潮熱的混合氣息,像存放了很多棉衣的柜子,在春天第一次被打開。這種味道進入鼻孔后,像是永久地定居在那里。之后很久,我的鼻孔周圍,總蒙著一種焦糊味。
車間拐角的窄桌上,突兀地亮起盞日光燈,讓墻上貼的A4紙上的三個字母OQC(out quality control,出廠質量控制)顯得粗大黝黑。桌上是插著紙張的文件盒,成堆的電子板上,粘黏著黑色、藍色、紅色的導線。木凳上的女孩,正在翻檢電子元件,拿起、塞入、按鍵,整套動作勻速快捷。前臺的弧形桌,因燈光太暗而變成一道黑線。文員是個長發妹,側面陰沉,和靠背椅融為一體,像要陷落進暗夜的深谷。
我完全不能相信,這就是電子廠的早晨。這里更像是卡夫卡的洞穴。
我目睹她們—那些擁擠在拉線旁的女工,海浪般暗啞、幽深、龐大,臉色灰黃,油垢滿面,穿著不成樣子的工裝。有人把袖子卷起來,露出手臂,有人把領口敞開,有人踢踏著塑料拖鞋。自進廠那刻起,她們便失去了名字,而成為工牌上的那串數字。為打發機械勞作,她們總是低聲聊天,滿嘴俚語,互相調笑。
電子廠是個陰性帝國,輕柔、耐心、反復是這里經久不衰的主題,而男人們引以為傲的體能、毅力和創造性,則被理解為粗心、不良品、被開單。電子廠永遠都歡迎女工而排斥男工。男工是搗蛋、胡鬧、不安分的代名詞。
她們用十八歲到二十歲的手指,一點五、不帶散光的眼睛,粉紅色、亮石英般的嘴唇,A或B、應該不會是C、完全不可能是D的乳房,小麥黃的皮膚,渾身裹挾著洗面奶、止汗露、經血的體味,長久地裝配電子元件。那些電子板,小巧、脆弱、精致,像蠶寶寶,稍微大力些,便會破碎。女工的手指被燈光單獨截取下來,以同一頻率、同一速度、同一姿態舞蹈。那些手指慘不忍睹—粗糙不已,像樹棍,又像耙子,但因不斷動作,又持有罕見的靈活性。
我干的第一個活兒是“貼pass紙”。
Pass:前進、通過、超過。
國際化的巨變就發生在我的周圍,而它所能分配給我的份額,就是這些密密麻麻、粘在黃色油光紙上、星群般的小長條。先翹起紙的一角,順勢輕拽,再捏在指尖,對準電子板上“CC7”和“CC8”間的位置,貼下去。
那是兩座微型小山,其凹陷地帶格外逼仄,紙片貼下去,既不能歪斜,也不能將底部絲印蓋住,要恰好在中間,如演員置身最亮的燈光下。我俯身,瞪眼,以緩慢而決絕的勇氣,貼上去!頓時,電子板活了:不再是混搭著二十多個元件的材料,而沾染上了人的氣息。
我逐漸習慣,能通過目測找到合適的位置,將手指的節奏和呼吸合并。
一次貼紙=一次呼吸。
新鮮的手指=有耐心=不厭煩=準確。
我用眼看,用手貼;而我周圍的那些女孩,已貼了一萬次乘一萬次。
最初,手指碰到板子邊角時,會感覺銳痛。當痛不斷疊加后,皮膚下的血肉便會變得黯淡。像葡萄一旦碰破皮,便會噴出汁血,干久了,指節僵硬粗糙,指甲蓋破損殘缺。
Pass,pass,pass……一秒秒的時間,像火車車廂,有形狀,有重量,必須用手指搬運。當裝滿八十個板子的紙箱被拖車運走,擺在我們面前的板子,卻一個都不會少。每天都有新板子運來。我們的手指舞動,上午四小時,下午四小時,晚上四小時。
第二個活兒是裝袋。把蓬松的氣泡袋裝入閃著鉛色水波紋的防靜電袋中,組成襁褓,將電子板包裹。氣泡袋很快裝完,我起身朝墻角走去,幸福感突然涌現:折疊太久的身體,猛然被抽長、打開、舒展,快感令我幾乎不愿邁步,只是慢慢蠕動。
啊,銹死的細胞在復活,韻律重起,河流汩汩向前……
然而,這只是個夢。墻角很快到了。抱起兩疊袋子,堆在胸前,轉身朝那凳子走去。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討厭它。窄小的圓形凳棉,凳腿很高,中間架著橫桿,黃色的油漆斑駁。當我坐下,那凳子馬上變成一個刑具,我的膝蓋、肩膀和頸項,像猛然被架上一副枷,咔嚓,上鎖,整個身體僵硬不動,只有手指在飛舞。
打黃膠的活兒并不難:為了將電子板上的元件固定住,用一個裝滿膠的小壺,朝元件根部擠出團黏稠液體。這個活兒,只需要掌握擠壓的力度便可。接下來的活計相對輕松:檢查電風扇按鍵,將損壞處貼上紅色的不良標識。而安裝液晶顯示屏則需要技術:要將左右各八條引腳,斜側著插入電子板上的洞孔,再將另外八個插入另一邊。
當我插好一、二、三只腳,要插第四只時,前面三只又都彈跳出來。插了七八分鐘,還是未能將腳歸位,只好放棄,將板子遞給拉長。她將歪曲的引腳在桌邊捋直,不到一分鐘,輕巧地將十六只腳全部安插到位。
第二塊板子,我插入了左側八只腳后,無法插入右側,只能再次將板子遞給拉長。
直到第八塊板子,我才能徹底獨立操作。
在拉線上,每個人都是固定的螺絲釘,每個工位,都被清晰而準確地規定好身體應該采取的姿勢。工人們僅僅被訓練成某道程序的專家,而很少能掌握整個工藝流程。一個人,只要足夠細心和遵守紀律,那么他所需要的,便是機械地重復、重復、再重復。每個身體都被訓練成沒有思想的身體。每個人都是有用的,但卻并非不可或缺。
盡管每一項工作都盡可能地被精細分解,仍然無法使每一道工序都在相同的時間內完成,于是,有些人被迫比其他的人工作得更快一些,而另一些人,被迫要去干更復雜或更艱苦的工作。一旦堆積如山的工作完成,人的身體會感覺到分外自由。這既荒謬又完美,是紀律和自由的另一種辯證關系。
在電子廠,我生平第一次發現,時間是有硬度的。時間不是空氣,不是流水,而是一堵用鋼筋和水泥堆砌而成的墻,它就佇立在我的對面,就抵在我的鼻尖下,陰影潮濕冰冷。拉線是一只電子虎,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它催促著女工盡可能迅速地干活。干活,干活,腦袋里卻空空蕩蕩。
我身旁的女孩說:“我真希望拉線停下來,我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
我看不清她的眉毛和嘴巴,只覺得她像個泥塑。我確信,我在她眼里,同樣是泥塑。
完全沒有預兆,有人小聲說:“下班了。”
我面前還有幾個板子沒插上引腳,想著干完再走,可我身旁的那個女孩,卻像觸電般,兩手將板子朝前一推,即刻離開凳子,轉瞬間,人便已閃出房門。緊接著,“啪啪”兩聲,車間頂部的日光燈被關閉,整個車間瞬間改變了基調和顏色,噗通一聲,像跌入河谷深處。
所有的人在瞬間消失殆盡,如夏夜星空中的閃電。
我驚詫無比,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剛才還滴滴作響的機器,轟隆隆轉動的履帶,現在變得僵硬、喑啞。這里的一切即將被埋藏起來,像墳墓要合攏。
我的年齡大那些女孩一倍,可我的“受損程度”,卻遠不及她們。表面上,她們在安靜地工作,不說話,可渾身都蘊藏著瘋狂的氣息,像不斷膨脹的氣球,鼓脹到了最后一秒,即將猙獰爆炸。離下班時間越近,她們的心跳得越瘋狂。
她們太累了。
只有累得深入骨髓的人,才會以如此迅疾的速度,讓自己解脫。
這種累,如一間破敗的屋子,長年累月風吹雨淋,到處都是裂縫,只需手指輕輕一點,便轟然坍塌。

走下樓梯,置身陽光,雙眼即刻灼痛,泌出液體。
樓下拐角,黑筆草書:“亂丟垃圾,罰款50—100元。”
可垃圾就在那里,就在從廠房通往快餐店的灰白路面上:餐巾紙、塑料袋、快餐盒、筷子、報紙、串雞翅烤腸的木棍、香蕉皮、可樂瓶……
一條廢水河,橫在工廠和街道間,穿過橋面時,墨汁河面凝結如固體,其上浮游著一堆堆銀白飯盒,像沉重的黑色浴袍上,粘著銀色紐扣。
走過蒸菜館(門前停著輛炊車,底部帶輪,九十度直角狀,橫豎各并列兩口大鍋)、潮州砂鍋粥、湯粉王、家豬簡骨、祥錦五金交電商行(貨架以紙箱分割,箱外標著黑字:6分通、6分彎頭)、如家旅寓(豪華商務房108元,豪華雙人房88元,情侶包房58元)、便利店、專業手機維修、網吧、電線桿(貼著小廣告:高價收購電子元件,高價收購廢品,收錫,收銅錫,收錫鎳),到達順風快餐店。
我點了西紅柿炒蛋、炒茄子。菜裝在快餐盒的兩個凹陷處。米飯就倒扣在飯盒蓋上。我尷尬地捧著這個敞開的飯盒,費勁地將米飯塞入口中,讓它們穿過漫長、幽暗的喉管,進入胃部。這種沒有油水、像豬飼料般粗糙的飯食,吃兩口就唇焦舌燥。本來就渴,現在變得更難受。碗里的湯,兩口就喝完。沒有茶。店里賣一種瓶裝可樂,沒有商標,一塊一瓶。男孩們插了吸管后,喝得砸巴砸巴響。我抵擋不住誘惑,也要了一瓶,啜了一口,即刻知道是在地下加工廠制作的。但是,依舊有可樂味。
吃飽了,沒活干,沒有監視的眼神籠罩,且能曬到太陽……我一步步朝工業園的電子廠走去時,感覺身體像一根顫動的琴弦,既剛勁,又柔和。在拉線旁坐久了,身體早已喪失了自我;而此刻,我又能自己掌握自己,居然就生出一種神奇的感動,覺到一絲幸福。
路過庫房后,我返回車間。還未到上班時間,拉線是停止運作的。
一個女工趴在操作臺上睡覺,短褲,T恤,腦袋旁放著個粉紅手機,頭頂的吊扇沒開,她的額頭汗津津的。這個空間里充滿了陽光的重量,悶熱無比,和那少女鮮嫩的肉體并存的,是四周堆放著的塑膠殼、LED燈、液晶顯示屏、測試架、控制板、電子元器件、烙鐵、洗板水、焊錫絲、防水膠、防靜電包裝袋、包裝箱……
那女孩闔著眼皮,瘦骨嶙峋的臉上浮現出安詳,正悄然入夢。她的身體里有種芳香,雖已被湮沒,可依舊流瀉出一縷。這個空間里的全部物件,本已冷硬至極,但因著這柔軟女孩的體香,又變得有了暖意。
那晚從電子廠回到鎮中心,我驚訝地發現,夜色下的小鎮根本不沉寂,反而愈發喧囂。每一幢華彩的玻璃樓,都涂抹著紅、黃、藍、紫的誘魅之色;每一幢玻璃樓的光與影,都掩藏著南方的曖昧和私密。那些白天裸露出的殘敗之相,皆被夜幕遮蓋,各種茶餐廳、咖啡館、酒吧,皆亮了起來。
我陡然生出幻覺,好像那正在酣睡的女工,從指間滴落下的鮮血,汩汩流淌而來,正滋潤著這些璀璨燈光。
這些來自鄉村的淳樸女孩,充滿著渴望,天性普通,被吸入東南沿海的廠房后,很快就發現,這里并不需要古老的禮儀、戒律和恪守,不需要良好的素養,除了錢,這里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她們漂浮在這個城市的河流中,不能自拔。

關于工廠內部的生活,拿著照相機或扛著攝像機,是無法看到真相的。
當我穿上工衣,被主管派了活計開始工作時,整個車間的景象,才像霧氣消散后的樹叢,所有的隱秘皆暴露無遺:枯枝、敗葉、新芽、鮮花,它們簇擁成團,叉叉丫丫。
工廠的日子,是一連串的因果鏈條,沒有什么人會對女孩子們夭折的青春負責,她們沉默著,倦怠而早熟,比實際年齡要老十歲或二十歲。在她們飽滿的軀體內,蘊藏著最荒涼的記憶。當這些女孩無望地要求享有某種被延誤的事物—平等、同情、理解和自由,無論什么—也無法取代那些逝去的青春。那些芬芳和甜美,水分和透明,皆無法挽救。
從工廠回家后,我即刻開始寫作。我寫得很快,句子汩汩而來。當我敲打鍵盤時,手指還脹疼,頭發上還黏著機油,脖頸持續僵硬……我的整個身體,還延續著勞動的亢奮狀態,以至那些敲打下的文字,各個都裹挾著焦糊味。
我寫下女工的自尊和柔韌,以及她們面對生活的堅硬,并驚詫地發現,知識分子在審判他人時既武斷,又可笑。在工廠,女工同樣有屬于自己的快樂;并且,她們的快樂,為多數人所不知。
正是這眾多的女性—少女或母親—構筑起當代中國的最底層。她們潛伏著,無語著,擁有最堅韌的力量。她們的生命,不僅僅由寒酸的服飾、寒酸的收入、寒酸的住所、寒酸的希望構成,如果不給予尊重,這些血肉之軀匯聚而成的海洋,會洶涌澎湃,湮沒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離開工廠以后我才反應過來,我和她們在一起的時間那么少,而她們的離去,像一列長嘯的火車在車輪與鐵軌摩擦出火花后繼續向前那樣,勢不可擋。每當我試圖回憶起那些女孩時,就像回憶一部舊電影,一系列暗淡、焦黃、蒙塵的臉龐,恍惚浮動。
當少女之核消失后,她們長大,她們衰落,她們走向一條肅穆的成人之路。
我和她們相遇—在拉線上拿起電子板時,從啤機里取出塑料品時,在餐飲前排隊等飯時,下班后涌出樓道時,在宿舍爭吵時,沖進便利店購物時……我卻無法看清她們的全貌。當工廠的大門關閉,這幅少女的群像圖變得越發模糊,變成一張沉入河底的照片,無論我怎么辨認,也還原不了其中的萬分之一。我只能說出我所看到的那點細小和瑣碎,那點微光和溫暖。

目次

前言:飛躍電子廠啤工初體驗賭徒阿鳳插嘴事件瑪麗的愛情第二面的生命深夜尖叫的蘭花懷揣菜刀的女孩從女工到女生陰性帝國北方出逃厚街有女初長成梅嬌梅嬌我愛你何日君再來疼痛的肉身後記:從西北到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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