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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本書特色:
「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大獎系列,日本累計銷售突破1800萬冊!
前所未見的小說布局
峰迴路轉的劇情安排
淋漓盡致的細節描寫
不容錯過!安生正一鳴驚人的出道之作!

內容簡介:
在北海道根室半島外海的海上鑽油平台上,發現所有員工化作死狀悽慘的屍體。政府命令陸上自衛官少校迴田與傳染病學者富樫等人,阻止災情繼續擴大。然而,在他們發現某項法則之前,同樣的慘劇已在北海道這片島嶼上發生──。他們將要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機!本作以浩大規模為場景,描寫主人翁迎戰未知的恐懼。日本第11回「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大獎得獎作品。

作者簡介

安生 正 Tadashi Anjo
1958年生。京都府京都市人,定居於東京都。京都大學工程學研究所畢業。目前於建設公司工作。
分享本書感想、為作者的加油打氣,或有意投稿「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大獎者,歡迎上http://konomys.jp。

書摘/試閱

第一章
兩年後 二月四日 凌晨四點三十五分
北海道 根室半島外海 北太平洋
在酷寒的北太平洋上,鄂霍次克海低氣壓所造成的驚濤駭浪,不輸颱風。每小時六十五海浬的強風席捲海面,護衛艦「鞍馬」劇烈地上下顛簸,每越過一個波峰,艦首就會被完全吞沒,同時也左右搖晃到連第一甲板都慘遭水洗,艦身彷彿要被撕裂成兩半。在黑暗完全籠罩的海上,黑色的巨浪陰氣騰騰地翻滾,四處揭起白浪。
大顆大顆的雪粒打在臉頰上,狂風幾乎要將人吹倒,陸上自衛隊的迴田少校雙手緊握後方飛行甲板上防止跌落的欄杆,雙腳用力站穩。
全身濕透的甲板部船員,繼續為直升機進行離艦的準備作業,在迴田面前東奔西走。耳機傳出來自艦上起降指揮所的指示,聽來有如悲鳴。戰情中心的海上自衛隊的橋詰中校,透過飛機庫上的擴音器,發出了腎上腺素大爆發的怒吼。飛機庫的鐵門拉起,通稱「六洞」的SH-60J巨大的機體,繫著繩索從飛機庫中緩緩向升空區域的圓線內移動。圓筒狀的機身有點像上下被稍微折彎的雪茄,螺旋槳是由四片直徑長達十六公尺的螺旋翼片組成。
即使在這種狀況下,無論迴田願意與否,周遭的人都會讓他不得不去做他該做的事。這裡是全長十九公尺,標準排水量五千兩百噸,長艏樓船型的第二護衛艦隊群旗艦「鞍馬DDH144」的船艦上,他們正航行在距離根室十海浬的海面上。迴田隸屬陸上自衛隊西部地區的普通科連隊,他率領著一支安排有眾多突擊員的普通科中隊,乘上「鞍馬」從九州的長崎縣佐世保市出港至今,已將近一個月。
「中隊長,列隊完畢。」
防衛醫科大學的伊波代訓醫師在飛機庫前大聲叫住迴田。他是在防衛醫科大學的醫學研究科中專攻綜合病理學系的醫師。很多人說迴田有著媲美橄欖球員的體格,而伊波雖身為醫師,身材也很健壯。只不過,伊波的長相散發著知識分子的氣息,性格也世故老練,這些都讓他無法與迴田被歸類為同一類人。
這次演習之所以讓伊波以軍醫身分參加,簡單來說,就是他們已預料到接下來要出的任務中,必須借重他的能力。
除了伊波以外,還選拔出了十名隊員參加這次作戰。迴田站在他們面前,向他們傳達自己剛剛接到的任務出動命令。
「東亞石油公司位於根室外海水域二十一海浬的鑽油平台TR102突然失去聯繫。不過,因為對方對我方連絡不做任何回應,詳細情形不明。我們判斷很有可能遭受到恐怖攻擊,所以接下來就要前往TR102。飛行時間約二十分鐘。到達TR102後,要立刻掌握狀況,如發現傷患應即刻帶回,若遇到阻止我方行動的勢力,應迅速將其排除。TR102的作戰時間以三十分鐘為限。」
迴田說到這停下來,環視部下們被風雪冰冷無情地吹打著的臉龐。
每個人都露出了極度疲憊的表情。這也難怪。迴田他們才剛在根釧台地的矢臼別演習場結束了一場日美共同雪中訓練,從回到「鞍馬」到現在,也才過了四個小時而已。迴田自然也不例外。他感到疲勞睏倦。昨晚深夜下了直升機後,他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都記不得,洗臉照鏡子時,洗臉台前的鏡中映出他凹陷的雙眼,他國字型的臉上,雪地裡陽光反射所造成的曬痕顯得格外明顯。嘴唇也乾透了,臼齒的牙縫中還感覺得到演習場上殘留的沙粒。
「是恐怖攻擊嗎?」
伊波的提問將迴田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現在算起的三十分鐘前,在根室海峽的野付半島外海上,發生了TR102的運輸船和漁船的衝撞意外。可是昨天晚上,根本沒有漁船在這種天候狀況下從根室附近的港口出港。所以這艘漁船有可能是恐怖分子駕駛的。而且……」說到這時,迴田突然出現一陣胃部向上推擠食道的感覺。這種感覺像極了空降訓練中,從C-1運輸機上跳下的瞬間。
「鞍馬」的艦身開始一邊緩慢下沉,一邊向右傾倒。
在一陣迴田從未經歷過的激烈左右搖晃中,眼看著船舷正在削過海面。
浪要來了!
抓穩!
甲板部船員一邊大叫,一邊指著左舷的海面。在那裡佇立著一道黑暗的巨牆。
巨波已逼近眼前。
鋪天而來的浪頭,高度超過十公尺,和海平面的盡頭相連。面對眼前聳立的巨波,「鞍馬」只能算得上是一葉扁舟。
迴田背脊僵直,雙腳發麻。
對迴田而言,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異樣恐怖感。
迴田第一次對登上「鞍馬」一事感到後悔。
轉瞬間,碎成浪花的浪頭向後倒捲,一部分碎成了飛沫,聚集的泡沫在海面上繪出了濃濃的白線,順著風向流遠。
有些人奔進飛機庫,有些人靠在防止跌落的欄杆上當作支撐,到處都是逃竄的船員。
「找掩護!快找掩護!」
迴田一邊猛推著部下的背,自己也一邊奔入飛機庫。
白浪從頭上襲來。
「咚」的一聲轟然巨響,浪濤撞擊上甲板,瞬間只見浪沫飛濺。
席捲而來的海水吞沒迴田,將他大力沖向飛機庫的最內側。他的背撞擊在牆上設置的許許多多管線上,肺中的空氣被推擠出來。
迴田花了數秒的時間,才甩去朦朧的意識,讓視神經找回對光線的知覺。他撐起身體,雙手雙腳跪在地上,調整呼吸,擦乾被海水濡濕的臉。他環顧四下,確認狀況。部下們四處散落倒臥,像一條條被浪濤打上岸的魚隻。當他問道:「還好嗎?」全員都舉起單手回應。
迴田向飛行甲板看去。
甲板上海水四溢,形成漩渦,並化作幾道瀑布從右舷流洩而下。數名甲板部船員掛在防止摔落的欄杆上,直升機奇蹟似地逃過一劫,還留在甲板上。
迴田靠著牆,勉強站起身來。
傾斜的艦身開始慢慢回正。似乎是逃過了翻覆的命運。看來迴田的運氣尚未用盡,只是不知還剩多少而已。
「是哪個智障,竟然在這時候說要讓直升機起飛!」一名額頭割傷的技工在飛機庫入口咒罵道。
迴田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原本希望至少在回到艦上時,能過得安穩些,沒想到連這點願望也破滅了。
「大家對任務都理解了吧。」忽地,背後傳來陸上自衛隊的竹之內上校的聲音。
他總是如此。除非有不希望發生的事,他才會刻意跑來。
迴田回過頭去。眼前這名長官,是對這次訓練全權負責的男人,而且他向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說的話雖然有條有理,但他長得很像《鬼太郎》裡的「鼠男」,又時常神經兮兮地挑動眉毛,從這些都能看出他人格上的輕佻。他的斜肩令人難以想像他是一名武官,而雙肩上的勳章則說明了竹之內以內勤為主的資歷。
「是的。」迴田簡短回答後,敷衍地行了舉手禮。
「是否有必要在這種天候下發動作戰?」
「對我國而言,TR102是個重要的建設。那裡是石油戰略上的據點。絕不能被他國游擊隊破壞掉。而且今天是新月夜,就算天氣再好,夜晚也是漆黑一片。」
「但在海上這種四面封閉的地方作戰,可以預期我方一定也會受到重創。」
「讓損害降到最小,是指揮官的責任。你以為率領一支突擊隊這麼輕鬆嗎?如果你除了自殺式突擊,就拿不出其他策略的話,你也不必專程說這些話來表現你的無能。」
迴田刻意避開了竹之內的視線。
「還有,你帶了個新兵去,不怕礙手礙腳嗎?」竹之內用下巴指向重新整隊後,站在伊波左側的陸上自衛隊的館山下士。在迴田的部隊中,他的遠程射擊槍法無人能出其右。
「館山是這次作戰中我們所需要的戰力。非他莫屬。」
「那傢伙太容易心軟。一旦遇到生死交關的戰場,他的經驗不足一定會成為致命傷。希望作戰計劃不要被你的選擇給拖累了,我會替你祈禱的。」
明明自己也毫無戰鬥經驗,竹之內卻歪著嘴角,盛氣凌人地向迴田大放厥辭。
「我們從陸地回到船上才過了四小時。為何不派海上保安廳的人去?」
「因為本艦離現場最近。再說,你以為你們是為了什麼站在這裡的?」
竹之內微微地挑起了眉毛。
迴田皺起眉頭,他一邊摸著自己的五分頭,一邊將到了嘴邊的髒話吞了回去。竹之內似乎只要對自己的地位宣示夠了,就滿足了,他一邊指著迴田,一邊說:「懂了嗎?後援直升機會晚你們五分鐘後出發。」語畢,便回過身去,直接往飛機庫最內側的門走去。
「上校。」迴田弓著背,一手遮著風,一手點燃了嘴裡的菸後,叫住他的長官。
竹之內轉過身來。
「下次作戰,請您務必與我同行。」迴田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便大大地吸了一口潮濕的尼古丁。濾嘴上沾著似乎從嘴唇的裂傷處滲出的血。
你以為你誰!
抬起頭時,竹之內已不在那裡。
「隊長,你剛剛說的話,應該被記上一筆了。」伊波取笑道。
正當迴田打算回他一句「混帳」時,館山輕咳了幾聲。年輕的狙擊手假裝垂下頭,伺機用右手拭去嘴角的唾液。
「館山,怎麼了嗎?」迴田對館山說。
「是,長官。我很好。」
迴田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要他說出來。
「其實……其實我在不久之前吃了烏龍麵,但聽到部隊要出擊,就先到廁所去處理掉了。」
「處理?」
面對迴田的提問,伊波代替館山答道:
「這種天候,胃裡裝著東西上直升機,不太妙吧……回來後機艙恐怕就有得打掃了。所以進行了事前處理。」伊波做出用兩根手指插入喉嚨的動作。
「那現在沒問題了嗎?」
「是!已經沒有問題了。」館山雙腳一併,全身挺直地行舉手禮回答,連指尖都伸得直直的。
「是嗎,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迴田繫緊了鋼盔的顎帶。
(雪茄一號,距離起飛還有三分鐘。)
橋詰的聲音響徹甲板。「鞍馬」同時也加快了速度。
後勤指揮員旋轉著右手的食指,坐在六洞的駕駛座艙中的海上自衛隊村上少尉,隔著擋風玻璃豎起大拇指作為回應。葉輪切割著空氣,發出「咻──」的切風聲,渦輪機開始轉動的高亢金屬聲,和撼動胃部的排氣聲也開始提高音量。機身微幅振動著,螺旋槳製造的風聲和引擎的轟隆聲將全身包覆。
機身周圍的大顆雪粒形成漩渦揚起。
船艦不知何時會再受到大浪侵襲。愈快起飛愈好。陸上自衛隊的隊員要是因為溺斃而死的話,就太荒唐了。
甲板部船員正在解開直升機的固定掛勾。
他們的任務即將開始。陸上自衛隊的部隊搭上海上自衛隊的護衛艦,目的就在於此。迴田將菸頭在扶手上壓熄,原本打算把菸蒂丟入海中,想一想後又改變主意,塞入了胸前口袋。
迴田再次面向部下們。
「有什麼疑問?」
全員雙唇緊閉,凝視著前方。
「出動!」
迴田一聲令下,全員挺直背脊行舉手禮答道:「是!」
隊員們肩上扛著步槍,背上背著戰鬥背包,排成一列縱隊走向直升機。他們從敞開的機艙門進入機內,他們的座位是兩排面對面的藤編長椅。一開始的設定是他們將在空間狹窄的TR102上發生戰鬥,因此攜帶的槍砲只有九五式自動步槍。遭受敵方攻擊時能保護他們的,只有用醯胺纖維和滯焰纖維層層交織的迷彩軍服,以及同為醯胺纖維製成的九九式頭盔。
「離陸準備完成。」機艙組員一邊透過連到耳機上的麥克風,向船艦回報迴田等人已搭乘完畢,一邊關上機艙門。
「歡迎來到雪茄號。」坐在機長座上的村上回過頭來,用左手向迴田敬禮,而他的右手則緊握著週期變距杆,引擎輸出功率也維持在機體即將離陸的螺旋槳最高轉速。像在提醒大家,要趕快各就各位。
「可以出發了嗎?」村上大喊。「出發吧。」迴田豎起拇指回應。
村上向軍艦起降指揮所要求起飛許可。
「Seagull01 Request Takeoff.」
(Seagull01 Takeoff.)
村上將總距杆上端的油門節流閥向外旋轉,讓引擎輸出功率達到最大後,便立刻將總距杆一口氣往上提,增加主螺旋槳槳葉的傾角。接著,一邊將週期變距桿稍微向前傾,一邊踩下左踏板。十噸的巨型機體頂著強風,朝空中升起,機體一邊躲過防止跌落的欄杆,一邊往上飛行。
為了安裝七點六二釐米的車載重機槍,泡泡窗的圓弧形玻璃已被取下,強勁的風和轟然巨響從洞開的窗口襲入機內。迴田忍不住按著頭盔。
到達高度五十公尺時,油門節流閥開至最大的機身,掠過白浪,轉為水平飛行。窗外的狂濤駭浪正急馳而去,「鞍馬」的燈光在黑暗中急速變小。直升機幾乎以最高速度飛向TR102,在暴風雨中機身激烈搖晃。這時,迴田攤開了TR102的構造圖。他必須在抵達前,將那裡的構造烙印在腦海裡才行。
「你還好嗎?」當伊波大聲問道,迴田抬起頭來。
坐在迴田斜前方的館山,把手放在嘴旁。
「拿這個去舔,可以中和一下胃酸。」伊波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了加倍佳棒棒糖,遞到館山的面前。眼前的狙擊手回以羞澀的視線後,撕開了包裝紙,將棒棒糖塞入口中。
「伊波,你真是周到啊。」迴田一邊說著,一邊將視線落回構造圖上。
「因為我家是開糖果店啊。」
糖果店?騙誰啊。你的老爸明明就是銀行行員。
迴田一邊苦笑,一邊轉了轉脖子。
機身一個回彈,搖晃劇烈。在這種惡劣的天候中,以將近一百三十四海浬的時速低空飛行,發生回彈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村上對機體的操控,已熟練到跟上街購物沒兩樣,但即使隔著一層飛行服,還是能看出他握著操縱桿的雙肩十分緊繃。因為若村上的操作稍有閃失,直升機就會在瞬間砸向海面。機上全員也會隨著整架直升機化成大海中的肉屑。
迴田回過頭看向部下們。有人專注地看著窗外,有人小聲地哼著歌,有人用手指規律地敲著抱在手中的步槍槍托,大家的動作各有不同。
若是在TR102碰上敵人而開戰的話,回程的路上就不可能再看到這麼祥和的景象了。萬一前方等著我們的命運,是此起彼落的怒號聲,從按壓住傷口的指縫間不停噴發的鮮血,又或是必須靠嗎啡才能平息的痛苦呻吟……。
年輕的突擊員們會作何想法?發動作戰時,他們是什麼感覺?他們害怕的是什麼?迴田暗忖著,聽到這是實際作戰的瞬間,他們應該都隱約看到了死亡的輪廓,身為一名自衛官,縱使不敢奢望奇蹟,仍會希望自己能得到幸運女神的青睞。
「距離目的地還有五分鐘。川上,機關槍就位。」
村上下達命令,坐在機長座正後方的年輕砲手站了起來。砲手身上的吊束帶掛鉤,扣著天花板的繩索,他在七點六二釐米機關槍上將彈鏈充填好,並解除安全裝置。
「試射。」村上將指尖轉了一圈。
川上對空中扣下扳機。機關槍響起「噠噠噠」的發射聲,曳光彈朝著黑暗的夜空畫出橘色的軌跡。
「迴田隊長,已經能看到鑽油平台了。」副駕駛指著擋風玻璃的前方。
迴田越過副駕駛的頭,凝神注視。穿過忙著左搖右擺,清除雪粒的雨刷,海平線上浮起一個結構物,像是一座被夜光藻附著的高台。
東亞石油所擁有的鑽油平台TR102。
「再過三分鐘將會抵達目的地。直升機會在上空先對鑽油平台的狀況進行確認,再降落至直升機甲板上。部隊下機後立即起飛,在上空待命。」村上的視線從測量儀表移到迴田身上。
迴田朝向部下,豎起三根手指。
「直升機一起飛,大家立刻散開。加藤、山岡,你們在直升機甲板上擔任部隊後援。作戰時間定為三十分鐘。聽好!若遇敵人,遭受攻擊時,就立刻反擊,將敵人殲滅。」
「要開門了。」機員將左側的機艙門全開。
冷風颼颼地灌進機內,冰冷得彷彿要將兩耳削去。
「接近目的地。」村上一邊微微斜著頭,望著十一點鐘方向,一邊讓直升機向左旋轉。砲手的槍口也對準了TR102。
從遠方眺望的TR102狀似燈塔,但一接近就會發現它是一座巨大的鋼鐵結構物。在人字臂起重機的照明下,吹襲而來的飛雪看起來有如大批蝗蟲一般。海中突起的四根鋼管支柱所支撐的巨大基底柱,支撐起了一個每邊大約六十公尺長的正方形鋼鐵製結構物,基底柱的北端所乘載的建設模組中,設有生產處理設備、挖掘設備、研究設備等設施,中央有一架約五十公尺高的人字臂起重機,也就是一座鋼鐵高塔聳立中央。彷彿在一把圓椅子上放置了一個蛋糕盒,蛋糕盒上又倒插著一根特大的甜筒冰淇淋。竟然有一座如此巨大的結構物佇立在海洋中,這對迴田來說只能以「驚人」來形容。
「川上,你看到什麼了嗎?」村上回過頭來。
「……什麼也沒有。」川上的聲音隨著寒風飄零而去。
「好,慎重起見,還是再繞一圈。川上,繼續瞄準好。」直升機一邊加速,一邊再次向左旋轉。機身大幅度地向左傾斜。迴田感到身體浮起,整個人好像要漂流出去,因而用雙腳使力撐著地面。
「隊長,看不出有任何可疑狀況。請您判斷是否要降落。」村上回頭說。
「降落。」迴田做出決定。
村上豎起大拇指,機身以急劇的傾斜角度朝直升機甲板下降。
建設模組的西端有一處居住區,此處像加了一塊積木般,較周圍高起。直升機甲板從居住區向海上突出。
一轉眼,甲板已迫近眼前。急遽減速的機身劇烈晃動。螺旋槳的下沖氣流攪動著雪的結晶。
「會重擊地面,撐好了!」村上大叫。
機體的骨架嘎嘎作響。接著立刻有一股衝擊力由下而上,幾乎要讓人跌倒。村上在這樣的強風下,讓洞六的巨大機體漂亮降落。
「發射模式設定為三連發。榴彈已裝填。進行確認。」
「確認完畢!」全體立刻回答。
「出動。」迴田舉起右手。
十名突擊員中,加藤、山岡率先跳下機艙,其他人也一一緊跟在後。
重要關頭來臨。接下來就必須掙脫恐懼,拋開疑慮,讓自己完全變成一名戰士。理性可以留著,廉價的慈悲就不必了。
迴田踢了一腳機艙的踏台。
為了避開可能的正面攻擊,隊員們一邊各自散開,一邊向通往樓下的鐵梯快速移動。引擎發出吶喊,直升機掠過頭頂,向高空飛去。
雪愈下愈大,遮蔽了視線。
跑向直升機甲板北端和南端的加藤和山岡,做出蹲跪持槍的姿勢,一邊將槍口朝向下方樓層,一邊確認狀況。
加藤舉起右手。
山崗舉起右手。
「跟上來!」迴田從兩公尺寬的鐵梯上快步下樓,在樓梯平台處回轉。館山等人跟在他身後。
「停下來。」迴田小小地舉起右手。
迴田從扶手的縫隙窺探窄道的狀況,窄道的另一端連接到居住區。強風從腳下格子狀鋼製溝蓋的孔縫灌了上來,使得周圍的水銀燈晃得厲害,彷彿隨時就要碎裂。肉眼能確認的只有這麼多了。迴田的下巴一抬。突擊員在反覆的訓練中,會得到某種第六感。這種第六感類似嗅覺,讓他們嗅出周遭所潛伏的危機。
迴田十分確定周遭一定還有什麼。
館山架著槍,朝下一層樓的鑽台樓層偷看,他一股腦地將上半身從扶手的遮蔽處探了出去。迴田抓住館山的背包,將他拉回來。
「混帳,小心點。」
如果敵人在暗處用狙擊槍瞄準這裡的話,他的腦袋就會立刻被射穿。死亡無所不在。疏忽大意的人就會喪命。生存下來的人是膽小鬼,戰死的人是糊塗蛋。兩者的差異不過如此。
「下次再做這種事,我就把你推到海裡餵鯊魚。」
「對不起。」館山驚慌失措地縮著脖子,大大地鼓起了雙頰。
迴田咂嘴斥責。
「掩護我。」迴田指著窄道另一端的門,也就是通往居住區的門。門前有一處一坪大的平台。迴田先以該處為目標。館山等人一齊架起步槍等待。窄道的長度只有十公尺左右,但用輕量型鐵架架起的走道上,沒有任何遮蔽物。換句話說,通過走道時,敵方可以從四面八方攻擊而來。
迴田看了手錶。到這裡花了五分鐘。
迴田以半蹲的姿勢穿過窄道。
毫不猶豫地奔向前去。在戰場上,猶豫就等於不要命。
八步走完窄道,兩步蹲下,回轉上半身。迴田把身體整個衝向平台的鋼柱,以背部緊貼鋼柱。他在工字鋼柱的遮蔽處,盡可能維持讓別人看不到的姿勢,並迅速確認周圍的狀況。接著彎曲身子,槍口向下。目前,迴田暫時還未丟掉性命。
四周只聽得到風聲和碎浪聲。
迴田叫伊波和館山過來。
館山迅速將閃光彈投入半開的門的另一端。
等了呼吸一次的長度,迴田衝進居住區。
室內昏暗且異常悶熱,在更換工作服的置物櫃室裡,烘乾雨衣用的乾燥機還開著。迴田將乾燥機的電源關掉,瞇著眼凝視著室內的另一頭。
眼睛習慣黑暗後,就能看到有東西倒在地上。
迴田保持架槍姿勢,吞了一口唾液。定睛一看,那是一大團肉塊。被丟在一邊的雨衣,沾黏在血泊上。
「這是……」伊波站在迴田身後。
迴田長時間在S國參與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的活動,對於屍體早已見怪不怪。即使在沙漠的路邊看到頭部被射穿的當地人,他也能平靜地處理。曾幾何時,他已不再湧現恐懼、憐憫等一般人會感受到的情緒。
看到愛犬的死反而更令他難受。然而這具屍體卻不同。
──怎麼回事?這死法……。
迴田為了確認屍體狀況,而在肉塊前跪了下來。還活著時,這應該是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性吧。但如今要不是身上穿著工作服,恐怕根本認不出這是個人──這「曾經」是個人。臉部的皮膚全部溶解殆盡,露出了發黑的眼輪匝肌、顴肌、頰肌、口輪匝肌等面部表情肌肉,彷彿人體解剖模型一般。頭髮似乎已與頭皮一同脫落,裸露出的頭蓋骨上僅留下少數肉片。似乎承受了極大的痛苦,男人的上身在掙扎中呈蝦子狀向後仰,從張得大大的嘴中垂下完全變黑的舌頭。少了眼瞼的雙眼中,兩顆充血的眼球幾乎要掉出來。從上衣衣袖伸出的雙臂朝天花板伸去,手指像在搔抓般地彎曲,但都少了第一個指關節前的部分。迴田忍著噁心感,將視線移向下半身。從短褲伸出的雙腿莫名腫脹。裸露出的肌肉上有許多分岔翹起的肉刺,隨處可見潰瘍般的凹陷處,裡頭還積著血水。
迴田從腰套中抽出刺刀,小心翼翼地將屍體胸口部分的上衣切開。衣服下的胸膛,還有一小片皮膚殘留。但整片皮膚上起滿了豆粒大的水泡,一部分還有脫屑的情況。
損傷到似乎全身都壞死了。這恐怕只有病毒或細菌才辦得到。兩年前,迴田曾為了前往烏干達出任務,而學習過非洲地區傳染病的相關知識,但他從沒見過這種病例。不屬於猛爆性釀膿鏈球菌感染的類型。也不是卡波西氏肉瘤。就算是伊波拉病毒感染或布如里氏潰瘍這類久久在南非爆發一次的傳染病,應該也不會造成這麼嚴重的症狀。
這個男人到底感染到了什麼?他是被什麼害死的?
迴田抬起頭。牆上的血跡一路延伸到最內側的那道半開的門。門的另一側應該是員工餐廳。迴田站起身後,感受到汗水從額頭上滴落。
「伊波,讓加藤到鑽台樓層調查過後,就向『鞍馬』回報狀況。等候對方的指示。那之後,再對部下們的狀況進行確認。」迴田說到這,接著便悄悄地向伊波說:「確認大家有沒有發病的情況。」語畢,迴田又架起了槍。
「那個……隊長,還是不要繼續吧。」伊波叫住了迴田。
「不要緊。」
迴田對館山說了一聲「走」,便往更內側前進。雖然他也懷疑自己和隊員是否都已感染,但他壓抑住內心的不安,告訴自己:「冷靜下來。」都來到這兒了,不能打退堂鼓。再說,如果自己和隊員都被傳染的話,他們也不可能回到母艦了。
需要整理的狀況,和需要做出判斷的決定,在迴田腦中轉成了一股漩渦。
迴田穿過通往員工餐廳的鐵門。員工餐廳的大小約一次能容納二十個人。踏出一步後,發現不知為何桌椅層層疊疊地挨著門的內側。
曾經應該是間乾淨的員工餐廳。
室內已化為血海。令人怵目驚心的血。一整面牆上都是飛濺的血液,有如大動脈破裂時噴灑出來似的。到處都是這副模樣。整片地上都染成了紅黑色,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水灘,還冒著蒸氣。血水四周倒臥著和置物櫃室一樣的肉塊,椅子的白色靠背上有如抽象畫般,殘留著幾道手指抓出的血痕。每具屍體都跟置物櫃室的一樣,看得出全都是在痛苦掙扎中死去。
迴田跨過幾具屍體,一邊小心翼翼地走在因血水而變得滑溜的地板上,一邊向更內側的居住區前進。每個地方都一樣。居住區的走廊上也交疊著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排列在兩側的應該都是員工的私人房間,幾乎每扇門都是敞開的,但迴田一點都不想再探頭看了。
這時無線對講機傳來呼叫迴田的聲音。
(我是伊波。隊長,請折返。直升機的燃料即將用盡。)
「鑽台調查過了嗎?」
(調查過了,沒有發現異常。)
手錶的鈴聲提醒了他,已過了二十五分鐘。迴田回過身。繼續待在這裡也沒有意義。迴田帶著館山快步折返。現在他只想呼吸外頭的空氣。血的腥臭味讓他感到像要窒息。屏住呼吸穿過員工餐廳、置物櫃室,來到窄道上。迴田讓雪的結晶打在臉上,為火紅的臉頰降溫,呼吸著潮濕的海風,讓外頭的空氣灌滿胸腔。
伊波前來迎接。
「接到了來自『鞍馬』的連絡,要我們依照預定計畫返回。不過,返回後為了預防二次感染,並觀察身體變化,全員都要進行隔離,包括直升機的機組員。」
「直升機呢?」
「丟棄到海中。」
迴田一語不發地摸著胸前的口袋。皺巴巴的七星牌香菸盒露出口袋,但盒中空空如也。他一邊咂嘴,一邊將香菸盒投向風中後,想起了自己塞進口袋中的煙屁股。
他輕輕地將指尖伸入冷冰冰的口袋中。
找到了。
迴田為了不讓那根抽過的菸變形,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然後點了火。這是我的最後一根菸了嗎?抽的居然還是根菸屁股……。
「這裡該怎麼辦?」伊波詢問道。
「不怎麼辦。這已經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了。」
迴田右手夾著香菸,身體靠在扶手上。
伊波站在他身旁。「我們也被傳染了嗎?」
抽完最後一口菸,迴田將只剩下濾嘴的菸蒂投向大海。尼古丁讓他的頭腦冷卻後,他便試著分析狀況。
迴田「呼」地一聲吐了口氣。
「我搞不懂。」
頭頂上響起直升機的轟鳴。這時,迴田注意到兩手搭在窄道扶手上的館山。年輕的突擊員臉色蒼白,全身小幅度地顫抖著。
迴田踢了一下伊波的腳,用下巴指向館山。伊波露出納悶的表情,接著立刻發現了館山的異狀,便微微搖頭嘆氣。
「你還好嗎?」伊波前去詢問。
館山朝向伊波他們正要開口時,忽地摀著嘴,慌張地轉過身去,從扶手探出上身嘔吐。館山吐到胃中似乎什麼也不剩,只有胃液自他口中滴落。
迴田看著這樣的館山,胸口一陣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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