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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位愛情(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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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位愛情(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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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愛情沒有錯位,無論是早一步還是晚一步,對的人,終會相愛。

愛情有許多種,最美的大約就是我愛你的時候,你也在愛著我。
夏小星沒有修到這樣的愛情,她在她最美的年華愛上了那個並不愛她的男人——歐陽皓,也用盡了一切辦法讓他娶了她。他卻讓她明白,即使買得到他這個人,也永遠不會得到他的心。到底年少太輕狂,那時的夏小星足夠自信,自信到以為歐陽皓一定會愛上自己。
如今看來,那多麼像是一個笑話。她的自信與固執不僅傷害了自己,同時也傷害了另一個愛她勝過生命的男人。然而,在她準備放棄固執的時候,歐陽皓卻後悔了。
真正的愛情又哪來錯位之說呢?夏小星不過是早一步愛上了歐陽皓,而歐陽皓只是晚了一步而已。

作者簡介

癡夢人,女,現居武漢。2010年開始文學創作,晉江文學原創網作者,游走於城市中間,閒暇時間都用來做自己最喜歡的事,就是編織一個個都市愛情夢。
已出版《心碎是愛情最美的樣子》《你是銀河,我是星火》。

名人/編輯推薦

晉江千萬積分,萬千讀者追捧的虐戀婚姻大熱文
【癡夢人】傾心描摹一場都市驕傲男女的“契約愛情”
最美時光裡的初相遇卻帶來一場極致愛恨的契約婚姻
他說:你永遠別指望我能愛上你
她卻不屑一顧的說:我會讓你愛上我的
我喜歡你的時候,你不喜歡我;我離開你的時候,你卻愛上我。是我走的太快,還是你太慢?
僅以此文獻給在愛情裡面永遠慢一拍的你。

目次

第一章 歐陽皓不愛夏小星
第二章 我要和你離婚
第三章 愛與不愛
第四章 他還是輸給了她
第五章 再逃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第六章 他只是喜歡了我八年而已
第七章 離開他身邊好不好
第八章 我對她是一見鍾情
第九章 不可承受的痛
第十章 你也像他一樣愛我了
番外

書摘/試閱

夏小星半夜醒來的時候,看見床上多了一個人,歐陽皓背對著她,悄無聲息地睡著,中間,和她隔著幾乎兩尺的距離。
他幾時回來的,她竟一點都沒察覺。
她愣了半晌,因為今天不是歐陽皓回家的日子,明天才是。
歐陽皓並不是天天回家。現在的這個住房,是夏小星父母送她的嫁妝,靠近市中心;而歐陽皓上班的地方,是在江那邊的新穀開發區,離這兒將近一小時的車程,他一周有四天住那邊,在那裡,歐陽皓有自己的住處。
今天他卻毫無預兆地回來了,最近兩個星期,他好幾次這樣了。
覺得頭有點疼,夏小星才想到是不是過敏藥吃多了,本來應該吃一片的,臨睡前,不知為什麼,就吃了兩片。大多數的過敏藥,都會讓人嗜睡,她不否認那一刻的自己有把過敏藥當安眠藥吃的念頭。
她是過敏性體質,特別敏感。昨天刮了入秋的第一場大風,黃的綠的葉子淩空亂舞,氣溫驟然降了七八攝氏度,傍晚的時候,她的腳上和手背上就起了許多紐扣似的癢包。
此刻,隆起的癢包消失了,可副作用也來了,兩粒過敏藥,到底厲害些。
她靜靜地望著歐陽皓,屋裡黑漆漆的,就窗簾底下隱約的一線亮光,他緊靠床邊側臥著,那背影,像極了幾年前她旅遊時從火車車窗裡看見的夜幕下的祁連山,起伏綿延,仿佛近在眼前,就在窗外,其實卻是遙不可及的。
她悄悄爬了起來。
今晚的月亮,大約很好。不會驚擾到歐陽皓,即使睡在同一張床上,他也離她十分遙遠。有時候在他身上,她總能深刻地徹悟到咫尺天涯的真正含義。
摸著衣櫥、牆壁,她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站在落地窗前,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拉開了窗簾,伴著“刺啦”一聲輕響,水一般的月光頓時傾了一地板。
玻璃門外是清晰的夜色,她竟不害怕這一刻的午夜三點。
她一直膽小,源於小時候看的一個故事,說有個小女孩,半夜起床去拉窗簾,結果在窗外看見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在直直地望著她。從此她就怕了晚上去開窗簾。那個故事,她始終沒看完,至今也不知道那個小女孩究竟怎麼樣了。
披了件衣服,她推開陽臺門站著吸煙。月色皎潔,昨天的那場秋風,把這個城市上空的污濁空氣都吹走了,一片清輝裡,她看得見自己手上那一縷嫋嫋向上的青煙。
夏小星沒有煙癮,抽煙一向都是鬧著玩兒的,結婚以後,知道歐陽皓討厭她身上有煙味,三年來,她更是一支煙不沾。可是,最近她卻抽上了。
原因是從知道父親被紀委專案組宣佈“雙規”,並連夜隔離審查開始的。
夏文強,C市最大國有企業的董事長,因為貪污受賄金額巨大,被檢察機關依法批准逮捕。
結婚那會兒她就感覺到父親有問題,憑他和母親的工資,怎麼可能送她市中心繁華地段價值不菲的房子做嫁妝,後來又送了她一輛車,但想著父親前程正好,她也就懶得去管。
像每個被父母庇蔭著的孩子一樣,夏小星是在蜜罐中長大的。她承認自己運氣不錯,攤上了個好爸爸。這個好爸爸,給了她一份收入穩定不用每天准點坐班的好工作,還給了她一個她心儀的男人。
父親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甚至在她為了歐陽皓一個暑假茶飯不思的情況之下,當場就對她拍胸保證:“爸爸一定會讓他娶你,你歐叔叔是爸爸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叔叔手裡有兩個工程也等著爸爸簽字,他家不會不賣我這個老臉的。”
雖然後來她知道,她公公是為了一個迫在眉睫的升遷,歐陽皓的叔叔是為了拿到道路擴建工程和銀行貸款才聯合起來逼著歐陽皓答應了這門親事,但她也沒覺得他家裡人是趨炎附勢的。
不過是一件類似於舊時候的包辦婚姻而已,她對自己說,若是倒退一百年,男婚女嫁不都這樣的嗎?幾千年來,炎黃子孫就是這樣繁衍的。
況且,歐陽皓也絲毫不買她的賬。
他是簽了合同才和她結婚的。不光是婚前財產合同,還包括婚後的。合同裡白紙黑字寫著,婚後生活費各付一半,雙方財產自理,互不干涉,五年內不要孩子,甚至細到男方一周回家幾天,其餘時間女方無權過問等云云。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五年後倘若男方提出離婚,女方不得找各種理由推諉或拒絕。當時看見這行字,夏小星眼皮直跳。那時候是六月,離她第一次見他已過了七年,窗外陽光熱烈,她卻無故地感到一股陰風。
所以,他們的婚姻,是有條件的期限婚姻。用歐陽皓的話說,是他把自己五年的青春賣給了她。而這種關係,是只講價格的,所以他提前警告她,不要指望他對她有感情。
現在回想,她都覺得那時的自己真是著了魔,以為憑著自己的姿色和手段,只要把歐陽皓綁在身邊,要不了多久,他終會臣服的。
可是,三年過去了,這個男人依然對她冷冰冰的,她甚至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幹什麼,只知道他在這個城市的某個地方搞投資,具體投資什麼,她不能問,也無權問,因為,合同中明確規定,婚後不得干涉對方的工作,各管各的。
她不是沒有幻想過偷偷摸摸找人調查他,或者某一天,她發了神經親自包個車跟蹤他。可終究沒做出來。
夏小星,從小被父母寵壞了,固然有時候是自私極端的,可骨子裡,她依然是那個膽小怕鬼,不敢半夜開窗簾的小女孩。
她怕歐陽皓髮現了之後,會更加嫌棄自己。
連抽了兩支煙,她覺得支氣管嗆得難受,躲到廚房捂著嘴咳了幾聲,她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喉回到客廳。
月色依然如水,可也依舊冰涼,夏小星還是夏小星,只是這房子,再也住不得了。向黑洞洞的臥室看去,只見一團黑,什麼也沒有,明明那裡躺著她最愛的男人,可她就是看不到他,一直是她在自唱自愛,這場起因于她的現代版舊式婚姻,大約會隨著父親的轟然倒臺,這房子的消失,更快地走向分崩離析。
裹著毛巾被,夏小星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迷迷糊糊地睡著,早上,她被鐵門關上的聲音吵醒。緩緩地坐起身,客廳裡只有她,耳內清晰地傳來越來越遠的下樓聲,她扭頭看向玄關,那裡只剩了一雙拖鞋,歐陽皓上班去了。
她身上多了一條空調被。
夏小星雙手攥著被子,恍惚地坐著,過了幾秒,才像突然醒了過來,跳起來就跑向廚房。
廚房窗戶正對著馬路,她跑到的時候,歐陽皓的車剛剛滑過去,她看見了一個車尾,和車尾後一閃一閃的轉向燈。她總是看著他的背影,不論何時何地。
腳底冰冷,仿佛踩在冰上,低頭才發覺是光著腳的,寒意一點一點,浸入骨髓,只覺得心冰到頂點,無法抵禦的冷,徹心徹肺。
她回到沙發邊穿上拖鞋,再走向衛生間,沒用五分鐘,她穿衣出門。
她去了母親那兒。
進門就看見徐淑雲在抹眼淚,一個多月以來,夏小星實在是看厭煩了:“媽,你別哭了,你再哭,爸爸也還是被關著。”
徐淑雲抽出一張面巾紙擦著眼睛:“律師打來電話,說贓款要趕快還上,這樣你爸爸就可以少判幾年,可哪裡夠啊,加上你的房子、車子,還差一百萬啊。”
夏小星愣住:“怎麼差這麼多,你們平時不也很節省的嗎?”律師不是第一次這樣說,可是還差一百萬,是她沒想到的。
父親為人還算低調,早些年也是清廉的,除了對寶貝女兒有求必應,一向注重形象,並不奢靡,這次被人檢舉,東窗事發,令很多人感到意外。
徐淑雲的話語突然變得有點憤恨:“他個老不正經的,在外面養了女人,替她買了房子。這些錢,都花在那個女人身上了。”
夏小星瞪大了眼睛,驚得說不出話來。貪官似乎都和女人有關係,連愛女如命的父親,也不能免俗。
從母親那裡出來,她手上多了一個位址。
在市郊新開發的花園社區門口,她向警衛打聽清楚了大致的方位。穿過羽毛球場,她找到了那棟樓,站在樓道門前,她按了302的門鈴,不久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誰?”
她沒有猶豫:“我叫夏小星,能不能讓我上來坐一坐?”
對方顯然知道她,許久才說:“你上來吧。”樓道門鎖嘎吱一聲彈開了,這倒有點出乎夏小星的意料,她以為,百分之九十自己會吃閉門羹的。
過了二樓的轉角,她就聽見狗吠的聲音,上到三樓,右邊一戶的門已開著一條縫,她抬手叩了兩下,門應聲而開。
夏小星卻當場呆住。
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立在門口望著她,她不說請進,也沒有側身讓開,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目光既不防備,也不自憐,更不扭捏,幾乎像是麻木。
一隻矮腿的京巴犬在女孩的腳邊繞來繞去,尾巴翹得很高,夏小星看向它,它就沖著她吠了幾聲。
女孩懷著身孕,至少有六七個月了。
夏小星僵硬地站著,一聲不吭,那女孩也不說話,兩個人對視良久,夏小星終於扭頭而去。
來到樓下,她才發覺自己眼中有淚。
熟悉父親的人都知道,夏文強寵女兒寵得不要命,可熟悉他的人也知道,夏文強最喜歡的並不是女兒,而是兒子。曾經他有過兒子,只是他幼小的兒子,沒有活過五歲就被白血病奪去了性命,之後才有了夏小星。
她本來是有個哥哥的,如果這哥哥還活著,這世上就不會有她的存在。
小的時候,她最常聽見父親說的一句話是:“我們小星要是有個弟弟就好了。”她每每不服氣:“為什麼不是妹妹?”父親就笑:“弟弟妹妹都好,爸爸都喜歡。”那時她才六七歲,父親也還是個小領導,只管著幾十號人。
沒想到二十年以後,她真的將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了。
這個孩子,是晚年被欲望腐蝕了的父親期盼的嗎?只是,十五或二十年之後,他還有命走出監獄看見他嗎?
夏小星只明白一點,那就是,她不能再向這個女孩討要父親給她的錢或是房子了。
離開市郊的花園社區,夏小星駕車回家。秋天的豔陽高照著,她卻有點恍惚,眼前不停地閃現那個女孩懷孕的身子和父親的臉。
路上接到母親的電話,問她要到錢沒有,她回了一句:“媽,我會解決的。”電話裡傳來母親神經質的哭罵聲,她默默地聽了一會兒,掛了電話。
她有點可憐母親,這一個多月來她經歷的人情冷暖比她還要多。以前見了她阿諛奉承的人,現在對她裝不認識;原先那些逢年過節必到的親戚,忽然之間電話都打不通了;何況父親還做出這樣的事,如果再讓她知道這個女孩懷著六七個月的身孕,那她更會受不了了。
一百萬,到哪兒去搞?她腦中只想著這個問題。
按理說,這時候她最該求助的人,應該是歐陽皓,可那男人一貫冰冷的臉和那張婚前合同,卻讓她不願意向他開口。
他們的財產分得和陌生人一樣清楚,歐陽皓除了每個月給她充足的家用,從來不告訴她他有多少身家。他們的物品也分得很清楚,你的,我的,上面都貼著無形的標籤。就算這一刻夏小星不想承認,可這就是事實,歐陽皓對她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這樣的關係,她能向他求助嗎?
 
路過超市的時候,夏小星停車進去了一趟。今天是歐陽皓固定歸家的日子,每週二四六,沒特殊情況,他都必須回家,這是結婚時約好的。
歐陽皓嚴格地遵守著約定,除了出差不在本市,這三天,他都會回家。
但不準時。
剛結婚的時候,夏小星總是做好了飯菜等他,可經常等不到。他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比方說,某個同事失戀了,他要陪他喝酒;又比方說,他手裡有份工作,還沒有做完。可是話筒裡,她卻清清楚楚聽見有人在喊:“出牌,該你出牌了。”
後來她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再期待他準時回來和她一起吃晚飯,可每週二四六,她還是會做好飯菜等他。偶爾歐陽皓餓著肚子回來,她就像中了彩票似的,即使自己吃過了,也會陪著他再吃一次。
其實她很懶,也不喜歡做飯,可是結婚以後,她一直在努力地學,學著做飯,學著拖地,雖然不易,可她學會了。
今天,她不知道歐陽皓會不會回來吃晚飯,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再給他打電話,他要回就回,不回就算,只是,如果他不回來,她不知道下一次再給他做飯會在哪一天。
沒有了這個家,他們的婚姻還會在嗎?
她不知道,她一點也不知道。
回到家她先打開了衣櫃。這個房子近兩天就要搬出去,她有很多東西要整理。一件件地疊,把歐陽皓的衣服清出來。
光線漸漸地暗下去,她看了下時間,五點了,於是走出臥室去了廚房。
還是簡單的三菜一湯,複雜的菜她做不來,顛來倒去,就是那幾樣時令蔬菜,湯是萬年不變的老三樣,不是番茄湯,就是紫菜湯,再不就是絲瓜蛋湯。
今天是紫菜蝦米湯。
擺好碗筷,夏小星習慣性地看向客廳的掛鐘,她最多等到七點,如果七點歐陽皓還不回來,她就自己一個人吃。
這時,她聽見了歐陽皓上樓的聲音。
一步一步,不徐不疾,穩健乾脆,像他的人一樣。
她沒有去替他開門。
夏小星記不清是哪一天開始她不再給歐陽皓開門的。也許是結婚後的第七個月,也許是第八個月。只是有一天,她突然覺得門鎖轉動的哢嚓聲是全天下最美妙的音樂,那仿佛就在說,我回來了。仿佛這樣的四個字,是全世界最好聽、最溫暖的話語。
從那天起,她就不再給歐陽皓開門了。
歐陽皓帶上門,換了拖鞋,夏小星面色沉靜望著他:“洗手吃飯了。”就去廚房盛飯。
兩人面對面靜靜地坐著吃,只聽見瓷勺偶爾碰到湯碗的聲音,是異乎尋常的安靜。
其實不久之前還不是這樣的。
原來的夏小星,總是唧唧喳喳像只麻雀,什麼惡俗的都能說,買菜的時候看見人吵架了,有只鳥在陽臺欄杆上隨地大小便等等。有時候,她還會突然定住,驚異地瞪大眼睛盯著歐陽皓的臉。
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歐陽皓幾乎立即上了她的當,問:“怎麼啦?”
她一副很膽小的樣子,訥訥地說:“你臉上……有粒米。”
歐陽皓抬手在嘴周圍捋一圈,沒有摸到米。一看夏小星,還是瞪著大眼盯著他臉的某個地方,他又舉手,還是沒摸到米。夏小星卻依然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仿佛存在著的米粒。
他終於起身去照鏡子。
幾秒鐘之後他返回,夏小星把臉埋在手臂上笑得身子亂抽,聽見他重新坐下的聲音,更是放聲大笑。他冷著一張臉問:“這樣有意思嗎?”
夏小星一邊亂笑一邊回嘴:“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不是魚,所以他始終不太懂她在這種自娛自樂的獨角戲中究竟獲得了什麼樣的樂趣。
可這樣的安靜,到底還是太反常了。
歐陽皓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看向夏小星,她還是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吃著飯。自從她父親出事,她就再也沒有無厘頭地向他搞笑了。
他竟有點失落,那個裝瘋賣傻的夏小星不見了。
感覺到歐陽皓在看她,夏小星抬起頭,四目相望,兩人的眼裡都沒什麼表情。夏小星先開口,聲音很平靜:“歐陽皓,這個房子不能住了,我要把它還回去。你的衣服,我幫你裝了一箱子,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你自己收一下吧,估計也沒多少,最多再裝一個箱子,明天你走的時候把它們帶走,鑰匙留下來,我要上繳。”
歐陽皓這才注意到客廳裡確實有一隻箱子,微微一愣之下他迅速平靜了,夏文強出事,他吃驚的程度低於夏小星,這個房子被收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夏小星從嘴角擠出半個自嘲的笑,接著說:“這個家對你來說,本來就像個旅館,你的東西大部分都在那邊,這樣也好,你的東西一下就拿光了,剩下的全是我的破爛,我得找個搬家公司來拖。”
歐陽皓看著她的臉:“這些東西,你準備搬到哪兒去?”他特意加了“這些東西”四個字,而不是直接問,你搬到哪兒去?
夏小星低下頭,心裡慘然一笑,飛鳥各投林,就是這種感覺吧。
他終究還是不願意說出那句“要不要搬去我那兒”的話。其實,就算歐陽皓說了,她也準備回答他說:“不用了,你那兒不方便,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了。”
可他卻連這樣的虛情假意都不願給她。
抬起頭,她倔強地不讓自己流露傷心,只是聲音有點喑啞:“除了我媽那兒,我還能去哪兒?”他的住所,從來就不是她的家,他沒有給過她鑰匙,也一直拒絕她闖入。
可到底還是不甘心,她終究沒忍住:“難道你會讓我去你那裡嗎?那樣,我們兩個不就天天在一起了,那你,還能活得下去嗎?”
歐陽皓曾不止一次地咬著牙對她說:“要是天天和你在一起,我不如去死了算了。”記得第一次他這樣對她說,是結婚沒多久她過生日,那天她硬逼著他陪了她一整天,晚上吹完蠟燭,她把奶油抹在他臉上的時候,他就惡狠狠地說了這句話。
她現在還記得歐陽皓臉上那種厭惡的表情。
歐陽皓一聲不吭,只是抿住棱角分明的嘴唇望著她。以前的他,對她是太惡毒了,夏小星固然可惡,可她就像個長不大的任性孩子,這樣的孩子一旦有了自律,不再任性,反倒讓人生出幾分憐愛。
該說的都說了,夏小星站起身,把桌上空了的碗盤摞在一起,端著去了廚房。
站在水槽邊,她紅了眼眶。
如果換了以前,她肯定會死皮賴臉地說:“我是你老婆,我當然要搬到你那兒去。”可是,過了三年了,現在的夏小星,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著了魔不知天高地厚的夏小星了,她已經漸漸地開始學會接受一些事實。比如,歐陽皓的心,她是永遠焐不熱的,越焐到後來,反倒是她的心,慢慢地被他冷掉了。
其實不用五年,只要三年,這個男人就用他岩石一樣的冷酷教會了她成長。
任性、自私,是收穫不了愛的,即使佔有了,也是不屬於她的。
收拾完廚房,夏小星來到客廳,看見歐陽皓正在整理他的東西,剃鬚刀、筆記型電腦、一些書和雜物,零零星星攤了半個茶几。
她站了一會兒,突然覺得無法忍受這個畫面,轉身去了臥室。
臥室的床上也攤著幾件歐陽皓要帶走的衣服。
她呆呆地佇立了片刻,然後打開衣櫥找衣服穿。她約了許青蘭八點半見面,再不出發,就要遲了。
許青蘭是她的大學同學,兩人是死黨。
換好衣服,對著鏡子抹了一點口紅,她走到客廳。歐陽皓抬頭看見她一身出門的裝扮,稍稍怔了一下。這麼晚出門,在她是少有的,特別是他在家的日子。
夏小星神情有點木然:“我要出去一趟,約了許青蘭。”
她轉身出了門,感覺到歐陽皓的目光還在鐵門後面。
或許歐陽皓誤會了,她並不是想逃避和他分離前的相處,她是真的有事找許青蘭。她得想辦法填上父親貪贓的那一百萬虧空,她必須讓父親少判幾年,他將近六十了,想到他或許會老死在獄中,她就有點無法忍受。也許他不是一個好官,也不是一個好丈夫,可他一直是個好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父親。
她無論如何都要湊齊這一百萬。
車停在了她和許青蘭常去的一家茶館門前,這是一個僻靜的場所,來的大多是幽會的情人,她喜歡這裡,純粹是因為這裡有地道的福建鐵觀音。
掏出電話,她按了號碼:“我到了,你在哪兒?”
傳來許青蘭爽朗的女中音:“我看見你了,下車吧。”
她抬頭張望著,一輛黑色轎車從街上拐了進來,離著幾米遠,停在了一處空車位上。車門被推開,許青蘭施施然走了下來,咖啡館門前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身材更顯苗條。
夏小星心裡嘀咕著,這傢伙什麼時候買的車,竟然沒告訴她。正這樣想著,卻看見轎車那邊又出來一個人,一看見那張亦正亦邪的俊臉,夏小星就愣了一下。
原來是這傢伙的車!
兩人已向她這邊走了過來。“嗨!”俊男先跟她打招呼。
夏小星上下打量著他:“葉楓,你什麼時候回的國?”
葉楓眼角眉梢帶著笑,嬉皮笑臉的樣子:“今天上午。”
夏小星一怔,今天上午回的國,晚上她就見到了他,是不是太快了?
“你在想什麼?”葉楓眯著眼看她,一臉你想什麼我都知道的神情。
她趕緊搖了下頭,她大約是想多了。她已經三年沒見他了,這個世界又經歷了一千多次日出日落,沒有誰會永遠留在原地,連她對歐陽皓,也慢慢冷了心,這個男人,又怎麼會還像原來那樣癡迷於她呢?
她看著那張臉,還是那麼俊美,當年她就是嫌棄他長得太陰柔,所以一直拒絕他,她喜歡的,始終是像歐陽皓那樣軒昂霸氣的男人。
可正是這張臉,讓她在結婚前小小糾結了一下。
他在她舉行婚禮的前一夜,在她家樓底下站了一整夜,偏偏C市那年趕上幾十年不遇的秋雨,他腳下聚滿了落葉,雨唰唰地在他頭上澆著,他卻就是不肯離去。
半夜她忍無可忍推開窗戶對他喊:“葉楓你個神經病,你還不快滾!”
他仰著被雨淋得淒白的臉對她說:“夏小星,你會後悔的!”聲音不大,卻清澈,穿過雨幕,剛剛可以送到她耳中。
她當時砰的一聲關上了窗戶,把他和大雨一起阻隔在了她的世界之外。然後她憤憤地拉上窗簾,對自己說:“我才不會後悔!後悔的是你,明天你就會病倒!”最終是她父親找人把他弄走了,後來告訴她說,葉楓真的病倒了,燒到四十度。等她和歐陽皓從海南度完蜜月回來,就聽說他出了國。
要是現在被他知道她和她執意要嫁的男人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葉楓必定會幸災樂禍。她暗自慶倖,幸虧還沒告訴許青蘭她和歐陽皓要分居了,否則就她那個大喇叭,肯定給她宣傳出去了。
三人向著茶館走去,葉楓走在前面,夏小星在後面扯住了許青蘭:“你怎麼把他帶來了?”
許青蘭聳了一下肩:“前天他給我打國際長途,問我你父親判了沒有,我說沒有,小星正在籌錢還他父親的贓款,今天中午就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回來了,這不,就跟來了。”
夏小星糾結地看著前方兩三米外的那個背影,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許青蘭扭頭看著她:“錢我帶來了,不過只有十萬,你知道我是個窮人,這已經是我的全副身家了。”
夏小星臉上有點內疚:“謝謝了,有了錢我第一個還你。”
“你俗不俗啊?”
夏小星還是不安:“你告訴陳凱沒有?”
陳凱是許青蘭的老公,夏小星一直不太喜歡這個人。當初她看著許青蘭和陳凱談戀愛,每次約會都是許青蘭在花錢,雖然知道陳凱是因為家境貧困,夏小星卻還是替好友不值,她不是嫌貧愛富,她只是憑直覺認為,一個約會時連十塊錢盒飯都要女友買的男生實在是有點不靠譜。可許青蘭甘之如飴,她也就只能看著。
聽她提到陳凱,許青蘭的臉色不易察覺地黯了一黯:“沒告訴他,這是我自己的錢,我自己做主。”
夏小星的心霎時沉了一沉,她要不是迫在眉睫,實在是不願意向許青蘭開口。
說話間,已到了茶館門前,夏小星扶著好友上了臺階。進去後三人在一張靠窗的桌子邊坐下,葉楓在兩人對面,服務員遞上價單,葉楓接過,隨手點了一壺極品鐵觀音。夏小星抬眼看他,葉楓把價單還給服務生,也直視著她。兩人都沒說話。
這麼久沒見,氣氛依舊是微妙的。當初他們倆的緋聞在A大鬧得沸沸揚揚,誰都知道法文系的葉楓在瘋狂地追歷史學院的夏小星,但人人都聽說女方死活就是不答應。
葉楓瞭解她的一切愛好,受父親的薰陶,喜歡喝鐵觀音,怕過敏,不吃芒果,喜歡吃魚,最愛的是魚頭,等等,他每樣都記在心上。
夏小星直覺地意識到了麻煩,葉楓還是葉楓,他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她。
許青蘭低著頭,拿起包,轉眼,十遝捆得整整齊齊的錢擺在了桌上:“裝起來吧。”
夏小星望著那一捆捆紅色的票子,愣著,她沒想到許青蘭會當著葉楓的面把錢給她。許青蘭已經在說:“你到哪兒去弄剩下的九十萬?現在還有誰會幫你?葉楓有錢,讓他借你吧。”
看她僵在那兒,許青蘭搶過她的包,把錢裝了進去:“現在還是死要面子的時候嗎?要不,你就問歐陽皓要錢!”
就像她私底下不認可陳凱一樣,許青蘭也不認可她的婚姻,當初聽說了她的婚前合同,許青蘭難以置信:“這樣你還要嫁給他,你是不是瘋了!”
夏小星承認,當年,她是瘋了。
看夏小星依然僵著不動,許青蘭碰了她一下:“說話啊。”
夏小星拎起包起身就走。
“小星!”許青蘭在後面喊著。
她徑直向外沖,險些和端著一壺茶的服務生撞上。
出了門她就走向自己的車。
身後有腳步聲,她更快地邁步子,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後面的腳步聲也在加快,眼看到了自己的車前,她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了。
“小星!”清澈的音質,就像他那時說“夏小星,你會後悔的”!
她猛地回過身,用力甩開抓著自己的手:“我沒後悔,我告訴你,葉楓,我沒後悔!就算今天你看見了你希望看見的結果,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夏小星!沒!後!悔!”最後幾個字,她是紅著眼眶喊出來的。
葉楓直愣愣地看著她。
初秋的夜裡,起了點薄霧,清冷的街燈下,他的臉色有點不正常的白。
許久,他才說:“我就想幫你,我沒想幹別的。”
夏小星喘著氣:“我是別人的老婆。”
“我知道。”
“這樣你還要幫?”
“嗯。”
“我跟那個人睡覺、做愛,我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這樣,你還要幫?”
“嗯。”
“那麼多的錢,我靠死工資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清,這樣,你還要幫?”
葉楓點著頭:“嗯,幫!”
她喊起來:“葉楓!過了三年,你還是個瘋子!”
“你也是!夏小星,你也是瘋子,撞了南牆還不清醒,你和我一樣瘋!”
她大聲喊,絲毫也不顧忌旁邊的幾個路人在看:“我說了,我不後悔!你以為我在騙你?不這樣做,我才會後悔!”
葉楓緊抿著唇,光潔的額上,垂著幾綹頭髮,他眼裡閃過一點微光,像是有點挫敗。
“我不是回來看你笑話的,也不是來聽你說後悔的。夏小星,我只想告訴你,得不到回報地愛是很吃力的,要是你累了,就讓自己停下來,至少我會愛你,你只要原地站著不跑開就行了。”
夏小星冷笑一聲:“你都說了是很吃力的,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因為,我是男人。”
她笑得扭曲,不惜刺傷他:“我沒覺得你是男人,要是你讓我感覺像男人,我早就跟你了,那麼今天,也不會是這個局面。”她拉開車門,“對不起,我要回家了。”
用力地關上車門之前,她耳中飄來葉楓的最後一句話:“他會在家裡等你嗎?”
她只當沒聽見,啟動轎車就上了馬路。
她不要去看葉楓站在初秋霧夜路燈下像剪影似的身影。
她也不願意去想歐陽皓在家是不是會等她。她只知道,夏小星,沒後悔,不後悔,即使放棄,也絕不是因為後悔!
駕著車回到位於市中心的高檔住宅區,夏小星把車停在了離家一百米遠的社區路邊,側轉臉,她看向左邊那幢樓,五樓那裡有個陽臺,透著柔和的橘色光芒。
那是她的家,她精心佈置的。豎條紋的棉布窗簾,菊花形的水晶吊燈,到了晚上,一開燈,一屋子暖暖的色調,只為了留住一個男人。
每天她都在等,等他上樓的聲音,等他開門的聲音,今天,他看著她很晚出的門,他會不會也有一份等她的心情?
葉楓說,歐陽皓會在家裡等你嗎?
他問到了她的痛處,其實不用葉楓提醒,她也知道,歐陽皓即使在家,也是不期待她的。
她默默地坐在車裡。
車窗開著兩指寬的一條縫隙,幾米外一棵極茂盛的桂樹,密密的葉子綴滿了樹冠,前天一場秋風過後,就有金黃色的桂花陸續地開了出來,只是桂花太細小,隱在蒼綠的葉子中間夜晚根本看不見,只能聞到一股冷香夾在夜霧裡滲進窗來,那種清冽馥鬱,煞是醉人。
她呆呆地坐著,聞著桂香,社區裡花草繁盛,偶有一兩隻秋蚊子潛入車中,繞著她耳邊“嗡嗡”作響,她也懶得驅趕。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也不去看時間,只望見五樓陽臺的光暗了下去,臥室又明亮起來,最後,臥室的燈也熄了,她才從車裡緩緩出來。
樓道燈很亮,進門,屋裡反倒是暗的。
鐵門合上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不論怎樣都很響,她立在門邊,靜靜地佇了一會兒。臥室裡沒有動靜,歐陽皓睡著了。
客廳亮著一盞小小的射燈,幽幽的光線下,茶几邊的兩個箱子突兀地聳立著。
她盯著箱子看了片刻,轉身去主臥衛生間拿了條浴巾進了另一個浴室。經過主臥門口的時候,她瞥見了床上那個模糊的身影。
鎖上門,她把浴缸放滿水,泡了進去,覺得嘴裡淡得苦澀,她點了一支煙。
許久她才吸一口,煙進到氣管的感覺辛辣嗆人,她並不喜歡,但是可以掩蓋心痛。她想起葉楓說的話,得不到回報地愛人是很吃力的。
水涼了,她擰開龍頭添了些熱水,又點了一支煙。
連抽了三支,浴室的空氣混濁起來,濕氣夾著煙霧,令人頭腦發漲。夏小星有點昏昏的,萬籟俱寂中,水滴的聲音都沒有,她忽然就聽見敲門聲。
歐陽皓在敲門:“夏小星,你還沒洗完?”她聽著這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遙不可及,即使她答應了,他也是聽不見的。
他從來就看不見她,聽不到她。
她不想理會。
歐陽皓開始大力敲門,喊她的名字:“夏小星!夏小星!夏小星……”她數著他叫的次數,五、六、七、八……
算一算,比他一年喊她的次數還要多。
門被一腳踹開,歐陽皓闖了進來。
夏小星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他。
歐陽皓就見她半坐在浴缸裡,手上舉著一支煙,快燃到盡頭了,灰白的煙灰攢了很長一截,浴室裡煙霧繚繞,光線不明亮。他連咳兩聲,靠近了,才看清夏小星晶亮的眸子正看著他。
她眼裡冷冷的光在和他對上的一瞬,仿佛流星一般,熠然一閃就掉落了。他的心竟停了一下。
他俯身過去奪過夏小星手裡的煙,順手在浴缸邊掐滅了,丟進垃圾桶,又去抓她的胳膊:“起來!你泡了多久了?”
夏小星一揮手把他推開:“不用你管!”
歐陽皓俯視著她,兩人對峙良久,他先軟了,語氣柔和下來:“出來吧,水都涼了。”
夏小星依然不動,歐陽皓俯身把她撈起來,夏小星還在掙扎,他一收胳膊把她勒住,胸前的睡衣頓時都濕了,夏小星拼命掙扎,他歎息一聲:“你幾時才能長大?”
不顧她的反抗,歐陽皓把她弄進了臥室,掀開被子,把她塞了進去。夏小星仰在枕上,眸子像兩塊浸了雪水的黑玉,望著他,任性又固執。
不知為什麼,他總是對著這樣的她歎息。抬手脫掉濕了的睡衣,他關了燈也鑽了進去,夏小星伸腿想把他踢開,他摁住她把她摟在了懷裡。
兩人照例無話可談。
夏小星勉強安靜了幾分鐘,聽得歐陽皓呼吸漸漸均勻了,忽然把頭貼向他胸口,一嘴咬了下去。
歐陽皓躲閃不及,被她咬得吸了一口冷氣。
低下頭,他看向夏小星,她已鬆開了嘴,也正仰著臉看他,屋裡沒開燈,暗茫茫的視線裡,他就看見她臉上兩點星辰,像北極星的光,隱隱約約,忽明忽暗的。
他心裡一動,每次都這樣,猝不及防,忽然就一動。
俯下臉,帶著點懲罰,他親了下去。觸到她的唇,柔嫩,混著煙味,他有七分的適意,三分的不喜歡,但也只猶豫了一下,他就撬開了她的唇。
黑暗中傳出喘息聲,又夾著偶爾的廝打聲,他喑啞著嗓子低語:“你還咬!”喘息聲就變得更急促。
許久,終於歸於平靜,他摟著懷裡的女人,輕歎一聲:“你想搬我那兒去,就搬過去好了,我不反對。”
半天沒回應,良久,才傳來夏小星的聲音:“用不著你可憐,沒有你,我一樣會活得很好。”說著,她就想從歐陽皓懷裡掙脫出來。歐陽皓又長歎一聲,還是把她收在了懷裡。
夏小星早上醒來的時候,歐陽皓已出了門,客廳的兩個箱子不見了,茶几上,是他留下來的兩把鑰匙,一把是底下樓道的,一把是家裡鐵門的。
她把鑰匙收了起來。
鑰匙握在手裡,冰涼,冷硬,只會帶走熱量。
簡單地吃了早飯,她出門去上班。
夏小星在C市文化局下屬的黨校上班。這樣的學校,嚴格來說是不正規的,因為基本走的是函授的路線,很多是短期培訓,學生都是文化系統內部來進修的人,一個學期固定來幾天聽課,其餘時間仍要上班。
這份工作,是夏小星自己選的。當初她有很多種選擇,有面子的,有錢的,她都沒選,獨獨選了這個不起眼的單位,純粹是圖這裡安逸,幾乎可以養老。
一個市局下面的黨校,有寒暑假,幾乎不用坐班,又沒有競爭壓力和複雜的人際關係,她A大的本科文憑,在這兒已經很夠用了。
工資不是很多,每個月幾千塊錢,她都吃光用光,圖的就是那份自在舒服。
她知道為此歐陽皓有點瞧不上她,在他的眼裡,她就是個靠著父母、貪圖安逸、不上進、不努力,沒有人生目標、得過且過的人。
是一隻養在糧倉裡的米蟲。
父親出事以後,她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只米蟲,一天天下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需要錢,從來沒有這樣迫切過,可她除了會混日子,似乎什麼技能都沒有。以前有那麼多的機會,假使她稍微努力一點,也許都不至於像今天這樣狼狽。
她慢慢地理解了歐陽皓為什麼會嫌棄她。
他說她幾時才能長大,其實一夜之間,夏小星已經長大了。
進到黨校的那幢小樓,來來去去還看見了幾個人。
相對而言,早上來點名應到的人比較多,晃一下之後,許多人就一天不露面了。夏小星以前是連點名應到都不出現的,但最近,她自覺地增加了上班的天數和時間。
其實事情總歸是有的,就看誰去做,不知不覺,現在她手上的工作越來越多,她一聲不吭,默默地都接了。
她在走廊一露面,就聽見有人喊她:“小星,來一下。”是黨校的女校長。說是校長,其實就是文工團退下來的一個有點資歷的老演員。
校長姓鄧,年近五十,體態比較豐腴,直接遞給她一張表格:“打電話通知這些學員上課的時間改了,那個老師要去北京出差。”除了一些基礎課程,黨校的專業課聘請的大都是外校的代課教師。
夏小星接過表格,點了下頭,她並沒有馬上離去。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說了:“校長,中國文學史的課能不能讓我上,不是說那個老師來不了了嗎?”
女校長抬頭看她,她馬上又補一句:“文史哲不分家,我好好兒備課,保證把課上好。”
鄧老太太明察秋毫:“小星,你是不是缺錢?”上一節課有四十元的額外代課費,以前就是求她上,她也不願意。
她點了下頭。
“因為你爸爸?”
“嗯。”文化系統的消息傳得最快,她想瞞也瞞不了。
“靠這兩個錢哪夠啊,你要找些來錢快的工作。”女校長除了愛八卦,人倒也不壞。
“校長有沒有業餘的好工作介紹一個?”她並不是開玩笑的語氣,鄧老太太在文化系統混了幾十年,人脈就像一棵大樹。
一上午都在打電話,通知學員改上課時間,中午她口乾舌燥地趕去母親那兒,母親卻不在家。
她要把許青蘭借她的十萬元錢給母親,好讓母親暫時安心一下。
等到快兩點,母親還沒有回來。她在冰箱裡找出兩個番茄,給自己下了一碗面填飽了肚子,手機這時候響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從沒見過的。
按了接聽鍵,耳中傳來一個似乎聽過的聲音:“是夏小星嗎?”她心裡咯噔一下,立即有不好的預感,趕緊“嗯”了一聲。
就聽那女聲又說:“你媽在我這兒,你來把她接走。”
她扣上電話抓起車鑰匙就走。
難怪她等不到母親,原來她親自找那女孩去了,想像著母親目睹那女孩懷著身孕的畫面,她頓時心急如焚。
半個多小時她就驅車趕到了市郊的花園社區,急急忙忙把車停在社區路邊,她扭頭就看見了母親。
她在羽毛球場邊的椅子上坐著,身邊站著兩個社區保安,二十米開外,球場的另一邊,那懷著身孕的女孩也坐在一張椅子上。
她和母親面對面,互相在看著。
看見她跑進羽毛球場,女孩抬眼望向她,兩人對視一眼,夏小星就跑向母親。
徐淑雲癱坐在椅子上,滿臉是淚,額發淩亂,在大口地喘氣,似乎不久之前剛剛經歷了一場災難。夏小星趕到她面前,叫著她:“媽!”
徐淑雲這才收回死死瞪向球場那邊的目光,看見了她。隨即吐出一聲罵:“這個老不死的!”眼淚就往下流。
這時的徐淑雲,已經全然沒有一絲董事長夫人的痕跡,她的樣子,和任何狗血的電影電視裡那些被丈夫欺騙的女人是一個形狀。
夏小星知道要趕緊把母親帶走,她扶住她:“媽,跟我走。”
徐淑雲沒有反抗,想站起來,只是突然又軟下去,夏小星一把抓住母親,急著叫:“媽,你怎麼了?”
邊上的保安插嘴:“她下樓的時候,腳扭了。”然後向羽毛球場邊的那幢樓示意了一下。夏小星頓時明白了,自己看見那女孩大腹便便時尚且是那種震驚的心情,更何況母親,那一刻,她一定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球場邊的灌木帶後還圍著幾個看熱鬧的人,夏小星在保安的幫助下,把母親攙到了車裡。徐淑雲再沒有哭罵,也沒有說話,秋日晴空朗朗,正午的陽光下,她瞬間像老了十歲,臉上只見一片暮色沉沉,似乎到了盡頭。
夏小星扶母親坐好,開著車快速地離開。但她沒回家,而是帶著母親去了醫院。
看著母親不敢下腳的樣子,她估計母親扭得不輕。
醫院是附近有名的三甲醫院,和他們家所在的原墅社區只隔著一條街。
徐淑雲的右腳踝果然扭得很厲害,整個足面淤青、腫脹,難以行走,拍片結果,不光是扭傷,還是韌帶斷裂和骨折。
醫生建議住院幾天。
徐淑雲木然地聽著醫生說自己的檢查結果,仍然是一臉灰敗的神情。她本來只是一個棉紡廠的普通女工,嫁給夏文強以後,便依附在了夏文強的身上,夏文強一倒,她就像個沒了依靠的藤蔓一樣沒了去路,末了,被抓起來的夏文強還給了她這樣的致命一擊。
她聽任女兒安排著一切。
夏小星安頓好母親,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去給母親辦住院手續,出了電梯,迎面就看見了一幅不想看見的畫面。
兩個年輕女人一左一右地陪著歐陽皓的母親,滿面笑意地正欲進電梯。
三人和她打了個照面,同時一愣,她婆婆立即喊她:“小星,你生病了?”
夏小星從微微的震驚中清醒過來,趕緊含笑回答:“沒有,媽,我沒病,我來幫我媽開點藥,她腳扭傷了。”她本能地隱瞞了母親要住院的事,母親現在的狀態,不適宜見人。
“哦。”歐陽皓的母親似乎放心了,接著意識到什麼,指著身邊陪著她的人,說,“嵐嵐陪我來複查身體,路上碰到娟子,就一起來了。”顯然,是怕她產生誤會。
夏小星裝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媽,下次來複查你告訴我,我陪你來。”
歐陽皓母親笑著說了聲“好”。
夏小星也對著婆婆笑,然後看向邊上的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歐陽皓的堂妹,他叔叔的女兒,一個是他的前女友,歐陽皓的青梅竹馬。
歐陽皓的母親之所以來做身體複查,是因為一年前做了直腸癌手術。
手術就是在這家醫院做的,夏小星當時半個月沒回家睡過覺,每天吃住在醫院裡,手術之後四五天,婆婆的腸子通了氣,但是每日拉稀,控制不住,歐陽皓是兒子,不方便照顧母親,夏小星那時一個人扛了下來,每天幫婆婆又洗又擦,直到她出院,還堅持每日早晚兩次替她抹身體。
歐陽皓的母親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對她改變了看法的,以前在他們眼裡,總覺得她是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小姐。
直腸癌手術後,兩年內每隔三個月就要到醫院複查一次,以前都是夏小星陪她來的,但最近,因為父親的事,她好久沒去婆婆家了,可就是這樣巧,今天,就讓她碰上了。
夏小星至今也不清楚歐陽皓和吳娟當初相愛到什麼程度,只知道他們從小認識,吳娟和歐陽皓的父母都很熟。
結婚以後,她自動地將歐陽皓以前的事摒棄,只看眼前和將來,不去問過去。三年前的她,是那麼自信、那麼快樂,想到將要擁有那個男人,想到有五年那麼充裕的時間,她的靈魂早已遊上了雲端,她忽略了一切,吳娟,五年期限的婚前合同,她覺得自己都能戰勝。
是歐陽皓讓她漸漸地清醒了過來。
一點一點地,他讓她意識到,她的只顧自己,一廂情願,只是在浪費時間。她可以強迫他娶她,但她不能強迫他愛她。慢慢地,她從不在意他的過去,到不敢想他的過去,到後來,她不想承認,可那個答案越來越清晰。
歐陽皓為什麼要和她定那個五年期限的婚姻合同,是因為有個女人在等他。
歐陽嵐嵐一直不喜歡她,就是為了吳娟,因為她們倆是好朋友。
在歐陽嵐嵐的思想裡,是她夏小星搶了她好友的男朋友,所以即使她們成了親戚,即使歐陽嵐嵐的爸爸靠著夏小星的爸爸這棵大樹拿了一個又一個工程,她依然有理由不待見她。
所以,歐陽嵐嵐看著她的目光是不友善的,而吳娟的眼神,是有點仇恨的。
夏小星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婆婆怕她誤會,她也要做出心安的樣子,歐陽皓的母親一向待她不錯。
她對婆婆笑笑:“媽,你先去檢查,我拿了藥來找你。”
歐陽皓的母親點頭:“好,你直接來B超室,不要亂跑。”
她答應著,送婆婆進了電梯。
匆匆辦完母親的住院手續,她回到病房,徐淑雲的腳上已打著石膏,正坐在病床上發愣。
“媽。”
徐淑雲緩緩地轉過頭:“小星,不要管你爸爸了,該判多少年就判多少年吧,就讓他在牢裡過一輩子吧。”
她眼眶一紅:“媽,你狠得下心嗎?”
徐淑雲終於又流下眼淚。
安撫了母親,她告訴她婆婆來做複查,她要去看一下,徐淑雲點了下頭,她離開了病房。
在B超室門外她看見了歐陽嵐嵐,吳娟不見了。
她主動打招呼:“我婆婆進去了?”
歐陽嵐嵐點了下頭,眼睛望著她,一貫不掩飾對她的不喜歡:“想不到我伯母還挺護著你的,剛才和你一分開,就把娟子打發走了,現在我們歐家,大概只有我伯母還喜歡你吧。”
夏小星敏感地聽出了她的畫外音:“你想說什麼?”
歐陽嵐嵐的聲音帶著譏諷:“難道你不知道?我伯父被停職了,雖說是暫時性的,可誰都知道以後他複不了職了;我爸的公司也被檢察院和稅務局盯上了,能不能渡過難關,只能聽天由命了。這都是托了你爸的福。只有我哥沒受到牽連,他和你結婚的時候就算到這一天了吧,所以他不要家裡一分錢,連我爸給他的創業基金都不要。”
歐陽嵐嵐斜著眼瞟她:“可惜他白白犧牲了他自己,到頭來,不但沒幫到自己的爸爸和叔叔,還落了個不喜歡的女人在手裡。你說,歐家還會有人喜歡你嗎?”
夏小星的臉變得煞白,咬著嘴唇,她沒讓自己露出慘澹。
她不知道後來是怎麼把歐陽皓的母親送走的,她只記得醫院走廊長長過道裡讓人無法喘息的空氣,電梯像個火柴盒,大廳來來去去的人都像影子,而門口白白的日光像一道道利劍,她站在陽光下,只覺得冷。
後來她回母親的病房,走到門口接到校長的電話:“小星,你下午不來也不打個招呼,一個班的學生等著你來發書,鑰匙在你手裡,書拿不到,明天記得早點來!”
她機械地答應了一聲,聽見校長又說:“那個文學史的課我和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給馬老師上,不是我不幫你啊小星,是因為你沒教師資格證,明年你把資格證拿到手,我做主給你排課。”
她掛了電話,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夏小星,你活該!教師資格證一點都不難考,可是,以前的你,都幹什麼去了?
走進病房看母親,徐淑雲正睡著,她退出來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天漸漸黑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只看見醫院送飯的推車在走廊上經過,有人出來買飯,走道的日光燈都點亮了;很久之後又有清潔工來拖地,空氣中彌漫著新鮮來蘇水的味道,忽然聽見有人喊她:“哎,是不是你的電話在響?”
是清潔工,正扶著拖把在不遠處望著她。
她這才聽見衣袋裡有鈴聲正響個不停,摸出電話看向螢幕,上面有個字在不停地閃爍
皓。
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掛掉。
沒有幾秒,電話又響,仍然是那個字,她又掛掉,電話接著又響,還是“皓”。
她不由得冷笑,他幾時開始這樣頑固地給她打電話了?
接起電話,她沒出聲,聽見歐陽皓的聲音:“今天你還沒搬家吧?我沒鑰匙,進不去了,你在哪兒?”
她聽著電話裡歐陽皓的聲音,好聽的男中音,大約是忘了某樣東西,趕著回來拿,所以才急急地給她打電話。
“夏小星,你在聽嗎?”
她“嗯”了一聲。
歐陽皓又重複了一遍才說話:“我沒鑰匙,進不去了,你在哪兒?”她看著空空的走廊,覺得是幻聽,因為坐了太久,想得太多,也餓過頭了。
她竟說不出自己在醫院。
難道讓他來可憐她們母女嗎?她對著空氣冷笑,夏小星,不需要歐陽皓來同情。
她想著原來的自己,也就是一個多月以前,她還能對著他沒心沒肺地笑,他不理她,她還能裝瘋賣傻地撩撥他,也才幾十天而已,她就再也對他笑不出來,也再沒力氣對他大聲說話。
有一個詞,可以表達她對歐陽皓的心情,強弩之末。
“夏小星。”電話裡,歐陽皓還在叫她。
她應了一聲。
他在問:“你怎麼了?”
她終於說話,聲音變了調:“歐陽皓,我們離婚吧。”
走出醫院,夏小星去馬路對面的小餐館買了兩份盒飯。
街上一貫的熙來攘往。她站著等綠燈,街燈下人影都很小,車子像流水,前面是幾個下夜課的學生,背著鼓鼓的書包,拍拍打打地嬉鬧著。
綠燈一亮,那幾個學生就向不遠處的公車站跑去,背上的書包一晃一晃地上下顛動著,她忽然就像看見了歐陽皓,也是這樣,背著書包,在她的眼前跑過去。
她總是遠遠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消失在公車上。
回到病房,徐淑雲已經醒了,自己拄著拐杖挪著去了一趟衛生間,夏小星趕緊放下盒飯,攙住母親。
徐淑雲走兩步,停了下來:“律師剛剛又打電話,我告訴她我拿不出錢來,讓她看著辦吧。”
“媽!”
徐淑雲扭過臉去:“我不想再看見你爸爸了。”說著,臉上又有眼淚流下來。
夏小星無奈地看著母親。伺候她吃了飯,安頓母親睡下,她就在床頭櫃裡拿起母親的手機。調出裡面的通話記錄,把律師的號碼輸到自己的手機裡,她把電話又放回原處,對著母親,說:“媽,你睡吧,我出去一趟。”看徐淑雲不動,她轉身離開了病房。
她知道母親是醒著的。她瞭解母親這一刻的心情,有深深的恨,但是,幾十年的夫妻,終究愛還是大過恨。
來到街上,夏小星站在路燈底下看手機,上面有好幾個未接來電,有一個是她不熟悉的號碼,其餘的都來自一個名字,皓。
她按著鍵盤,調出電話簿,點了修改,把“皓”字刪掉,改成了三個字,歐陽皓。
和其他人的名字一樣,都是連名帶姓了。
昨天她還在掙扎到底找誰借錢或要錢,今天,這個答案出來了。
夏小星還是幸運的,不至於走投無路,至少有一個男人,不會在乎她是不是落魄,也不計較她是不是別人的老婆,都願意不計回報地幫助她。
如果說,以前她覺得這是一種糾纏的話,那麼現在,它變成了一根伸向她的橄欖枝。她要救父親,即使只能讓他少坐一天的牢,她也要努力一下。也許這世界上不會再有比父親更愛她的男人了,假使有這麼個男人的話,那個人可能也就是葉楓。
不會是歐陽皓,她努力了那麼久,把自己像個柴火似的燃光了,卻還是點不著他。
愛情有許多種,最美的大約就是我愛你的時候,你也在愛著我,其他的,大約都是錯位的。
她沒有修到這種愛情,她愛那個人,那個人不愛她,但她努力過了,即使放棄,也不會因為沒做而後悔了。
她按了那個不熟悉的未接來電,白天的時候,這個號碼的主人給她打過電話,她接起就掛掉了,後來他又打來,她沒接。
電話立即就通了:“小星。”
她說:“別叫得那麼親熱!三十分鐘之內,A大濱湖後門,你不來我就走了。”
“我準時到!”
夏小星驅車趕到的時候,葉楓已經在等著她了。
A大,有名的百年老校,真正依山傍水。這個濱湖後門,就正對著一大片湖景,放眼望去,幾十公頃碧波幽幽,離門百米遠,是一個天然的湖邊游泳區,岸上架著窄窄的石橋,伸向湖中幾十米,每到暑天,這裡滿是游泳納涼的人群,但現在已入秋,湖邊只有三三兩兩散步的學生。
夏小星把車停在路邊,向葉楓走去。
他坐在一個臨湖的石階上,身旁鋪著一張報紙,紙上墊著一方雪白的手帕,她走過去在手帕上坐了下來。葉楓扭頭看她一眼,兩人都沒作聲,只是靜靜地望著湖水。
空氣中有淡淡的湖腥氣。
許久,葉楓才說:“小星,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約我來這兒。”
她想了一下,點了下頭。以前葉楓說不清約過她多少次,但她只來過兩三次,來了也是對他說:“葉楓,你放棄吧。”
夜風薄薄的拂在人臉上,她問:“葉楓,你很有錢?”
葉楓望著湖水笑:“有一點,不是很多,但是補你爸爸的漏洞綽綽有餘。”
夏小星看著他,表情很認真:“我只是跟你借,我會給你寫借據,然後我會努力還你,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會努力還給你。”
葉楓笑:“我知道。”停了一下,又叫她,“小星。”
她“嗯”了一聲。
葉楓欠扁地笑著:“要是你打算用身體賺錢,那我第一個報名。”
她跳起來踢了他一腳:“你想死吧!要是你快死了,我就把我的身體送給你!”
葉楓不閃不避:“要是能和你談一場戀愛,我願意馬上死掉。”
夏小星連“呸”幾聲:“烏鴉嘴!就算我沒結婚,我也不會和一個快死的人談戀愛。”
葉楓抬起臉看她:“我還是那句話,要是你累了,別忘了我在愛你,你只要原地站著,我來找你就行了。”
夏小星退開一步:“葉楓,三年了,你怎麼越來越有毛病了?”
葉楓嬉皮笑臉地望著她:“我也不知道,自從把那瓶開水澆在你腿上之後,我就被你下了符咒了。”
夏小星頓時覺得小腿癢了起來,當初這件事,在A大是個傳奇故事。都在說,連茶都泡不開的A大的開水把一個女生的腿燙傷了,然後那個燙了人的男生瘋狂地愛上了被燙的女生。
夏小星一臉糾結:“難道你這三年就沒碰見過別的女人?”
葉楓不緊不慢地說著,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清澈:“有過,我不瞞你。我交過幾個女朋友,還和其中一個同居了。”
他的語氣半真半假:“但我出了一次車禍,差點醒不過來。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能讓我回到夏小星身邊,哪怕只有一點機會我都會爭取。我很怕我等不到。”
夏小星愣住了,上下打量著葉楓。
白色的路燈下,他靜靜地立著。沒有車禍的痕跡,只是真真假假地望著她。他身後是一片泛著幽光的湖水,遠處一抹隱約的黛山,他襯在裡面,一身剪影。不知為什麼,三年後再見葉楓,他總是給她畫裡人的感覺。
“你在演電影?”她問。
葉楓笑:“我在做夢,夢裡和你在一起。”
夏小星轉身就走。
葉楓一把拉住她:“小星!”
她甩開他的手:“我現在還是別人的老婆,你覺得對一個有夫之婦這樣告白是對的嗎?我只是跟你借錢,因為無條件願意幫我的人就那麼一兩個了,我不是在出賣自己的感情,我也出賣不了,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交易,用九十萬,能買我愛你,我倒願意試一試,可買不來,再多的錢也不能讓我愛上你,你明不明白,葉楓?”
葉楓的神色有點淒然:“我明白,我以後不會再這樣說了。”
夏小星忽然想落淚:“是你說的,沒有回報地愛是很吃力的,你明明在勸我,為什麼不勸你自己?就因為你是葉楓,你是男人嗎?你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靈魂都是平等的嗎?”
葉楓輕輕地笑:“以後我會勸自己少愛你一點。”
夏小星跳起來:“你又來了!”
葉楓的心情似乎瞬間晴朗了:“小星,你記不記得你剛說的話,你說你現在還是別人的老婆,你用了‘還是’,你知不知道?”
夏小星沒回答。“還是”,就是將來有可能不是,她是這樣說的。
“我回去了。”她轉身向自己的車走去。
葉楓在她身後喊著:“我可不可以把它當做是你找我借錢的理由?九十萬,對歐陽皓來說不算什麼,但是你卻不願意找他。”
她沒理葉楓,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葉楓跟了過來,她說:“我會拼命賺錢還你,十年還不了,就二十年,二十年還不了,就三十年,我一定會還你的。”說完,她啟動了轎車。
她沒有去看身後一直望著她的葉楓,不用看,她也知道他會站到她消失。她腦子裡在想其他的事。
九十萬,對歐陽皓來說不算什麼,葉楓怎麼知道的?
原來他這麼有錢。
昨天他們還抱在一起睡覺,可是,夏小星,你除了知道他在床上的表現,你還知道他什麼?她想起歐陽皓的比喻,她和他,是嫖客和鴨的關係,她忍不住笑了,鼻子微微酸澀,果然是嫖客和鴨,下了床,他們什麼都不是。
她想起來,她還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歐陽皓不愛夏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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