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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麗之宴(訪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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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麗之宴(訪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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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這是我「答客問」之類中的某些選篇,觸及的話題雖只限於文學、藝術,因為也自有一番紛繁,故美其名曰「魚麗之宴」,原想敘敘人生上的利鈍成敗,結果變成了一場酒酣耳熱的饗宴。

公開一則我的寫作祕訣──心目中有個「讀者觀念」,它比我高明十倍,我抱著敬畏之心來寫給它看,唯恐失言失態失禮,它則百般挑剔,從來不表滿意,與它朝夕相處四十年,習慣了──謝謝諸位讀者所凝契而共臨的「讀者觀念」與我始終同在。

加州州立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魯賓‧昆泰羅:
木心是大智者,他的語流迴環浩蕩,浚泓無底,唯其機智而曠達,所以他洞察世物鋒銳無阻,使人覺得他是在啟示錄的邊周逆風旋舞。

加州州立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提摩西‧斯蒂爾:
木心的小說,以穩健含蓄的筆致,喚起宏麗瓊渺的想像,生命看如平凡,但在繁瑣的麻木的表現之下,潛伏著無處不在的神祕感,噴薄湧動,不舍晝夜。

童年生活的江南水鄉,少年求學的上海杭州,富庶書香人家的啟蒙教育,類似大觀園落難的人生經歷,都造就了木心。

木心的經歷不平凡,成就也不平凡。在極為特殊的情況下,他始終堅持自我的生活理念、文學立場,像在一座孤島上一樣,不間斷地從事創作。因此所謂「文學魯濱遜」之說,實深含傲然雄視之情。

《魚麗之宴》收錄的是木心的幾篇訪談、答客問。談的都是關於他的文學、藝術創作心路,含融創作因緣、人生觀照、藝術風情。並有木心的〈遲遲告白〉:自述與文學的因果,作一番輕捷的掠視;還有多位國外學者專家對木心的評論與讚譽。對於木心身為詩人、文學家、畫家、藝術家、哲學家多重身分、各種面向的深度透析,這是一次最完整的呈現。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

「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名人/編輯推薦

我們時代惟一一位完整銜接古典漢語傳統與五四傳統的文學作者。

木心的文字總像強光曝照,充滿感染力量,如今一本一本的木心,透過詩歌、小說、散文、美術,使我們得以隨著其荒涼、溫潤、悲傷、自省、哀矜、神人般的目光與文字,古今中外,重新溫習。──陳雪

我常讓靈魂荒遊在木心的文字花園裡,以換取他的智慧柔慈、美學、詩興。我常覆蓋在木心既中且西的織錦畫裡,和其既紅塵又絕塵的通透之眼對望。木心其人其品皆藝術,我目眩神迷他那精緻如微雕、通透如琉璃、潑辣如針鉤的紅樓夢景。知他也自己裁衣時,會心微笑,且十分悵然:我錯過的木心何其多啊!──鍾文音

如果你的靈魂有縫隙,木心的文字,有時會像月光揭曉那縫隙、有時又會像冷風灌進那縫隙……他的文字真值得尋幽探勝啊。──蔡康永

句子清簡,文思百轉千迴。木心始終都像個少年,即使是晚年作品,仍有少年明朗之氣。深邃犀利、清雅少言。他的潑辣或艱澀,其實溫潤有情。連哀愁和抱怨,也是少年柔婉姿態。這時代已沒有這樣鮮潔的人或文字了。──柯裕棻

木心是中文世界的文學奇才,他的文字表達方式幾乎找不到師承來源,橫空降臨,從八○年代開始驚艷兩岸。他寫的詩不像詩,散文不像散文,小說不像小說,反而因為「不像」而更讓讀者流連,反覆懷想這樣文字背後藏著甚麼樣的靈魂,並好奇我們應該與這樣的靈魂發生怎樣的關係。──楊照

木心是一位全方位的藝術家,他的小說很早就碰觸西方現代小說常探討的議題,包括辜負、遺憾、懺悔及追憶,也討論人如何站在現代荒原中,仍能保持文明人的尊嚴。──駱以軍

我所迷戀的是木心以及他這代人的語言方式,通透、溫厚、潑辣,大道理講得具體生動,充滿細節和比喻,一針見血,絲毫沒有空話套話,沒有學術腔。──陳丹青

木心的文字多玄思冥想幽默機智,在氣質上是傾向於地中海精神脈絡的。木心是講求密度的詩人,在這方面,他比我所見的任何人都要做得多、做得懇切。──楊澤

「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意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目次

編輯弁言

江樓夜談──答香港《中報》月刊記者問
海峽傳聲──答臺灣《聯合文學》編者問
雪夕酬酢──答臺灣《中國時報》編者問
仲夏開軒──答美國加州大學童明教授問
遲遲告白──一九八三年—一九九八年航程紀要
附錄
戰後嘉年華
有朋自西方來──木心珍貴的文友們(童明 輯譯)

書摘/試閱

遲遲告白
一九八三年至一九九八年航程紀要

散文起緣
我與文學的因果,尚不欲作整體性的煩冗回顧,只想把離開中國後的十六年,作一番輕捷的掠視,這樣做,是為了我要開始新的航程,自當拋掉累贅的東西。旅行最怕的不是關卡,而是自己的行李。

憶昔自少及壯,我從未寫過「散文」,西席老夫子命題無非「小勇與大勇論」等等,新派家庭教師是杜威博士的徒孫,又是什麼「精神生活之詮釋」之類,是故唐宋八家桐城竟陵只好當作閒書偷著看。後來的幾十年我也只寫論文、小說、詩,如果有誰說:何不也寫寫散文?我會答:「難道我已落到這等地步?」我之顢頇一至於此。其實在閱讀上我也很愛看《永州八記》、《浮生六記》,以及蘭姆、巴斯卡……凱撒是散文之帚,大小普林尼,謬託知己,但要我寫散文,那是不行的。

來美之初,單純作個畫家,倒也糊塗而鬆泛,畫可以賣錢,錢可以買酒,帝力於我何有哉。不料造化弄人,像夏卡爾所畫的,從艾菲爾鐵塔那邊飛來一對天使,男的說:爾當作文章,寫了交給我。女的說:你答應,我們就回巴黎,不答應,我們坐在這裡不走。

男女天使一起說:不要結婚,要寫文章─記得我當時確乎昏昏沉沉清清楚楚地允承了下來,街頭送別天使後上樓就寫,一寫十六年。命運之神有兩隻手,這手安排「那」,那手安排「這」,我是一介既不抗命也不認命的碌碌凡夫,而能守信於諾言之踐履:是不結婚,是沒有停筆。

「諾言」振起的不即是「文學家」的復甦,而先是「兵法家」的返祖─寫,可以。發表,有方。成敗關鍵在於取什麼態度用何種體裁。

詩─看的人少,懂的人尤少。小說─轉撥太慢,難顯身手。論著─報刊不用,著毋庸議。
散文,唯散文方可胡亂揮霍,招搖過市。
當我定奪以散文作為阿世的曲學時,也就決策:一反過去的平淡迷離,而強使自己粉墨登場了。

漫長的年月中,我寫那麼多自己不願寫的散文,像是在代筆、在辦公、在贖身。我秉持「玩世不媚俗」的原則,瞞過了編者和讀者,誰也不知我寫散文是我自己所勉強的乃致是嫌煩的,偶爾試試我從前的寫法,立即引起埋怨、反彈,我連忙收縮,膽小得玲瓏剔透,怪可憐見的。

粉墨登場,粉墨是人事,場是天命,從一九八三年至一九八九年,紐約的華文報業是個空前的興旺期(不意真的絕了後),那時,《中國時報》、《世界日報》、《華僑日報》、《北美日報》,都把文藝版認真當一回事,海外的華文作者們起勁投稿,無形中存在著那麼一個「海外華文文壇」(文壇是無形的好,有形的文壇是祭壇)。

而媒體總是先要為自己做媒,幾乎每月一次舉辦座談會或宴請作家歡聚,文藝版的主編都十分敬業,殷勤斡旋,人氣文氣,煞有介事,也是我寫得最快發得最多的一段歷程。後來《中國時報》先關門,八九年後《華僑日報》、《北美日報》相繼閉戶,就此冷落下來,殘照也不當樓矣。以前在會議上筵席上頻頻晤談的一批文人霎時銷聲匿跡,似乎氣數已盡天命難違。

當時在一次宴會中,某女文人上來寒暄,而後道:「木心,你在歐洲走了好多國家才到美國的嗎?」對曰:「是呀,像夢遊一樣。」─我從上海到紐約,什麼地方也沒有去過。又一次在時報主編特邀的座談會上,有一大鬍子的中年紳士移位過來與我通款:「我拜讀過大作〈恒河‧蓮花‧姊妹〉,佩服佩服,那真是深刻、懇切,觀察精到呵。」

他是聯合國駐印度的外交官員,所以對我這篇散文特別留意,他又問:「木心先生在印度住了很久吧?」我答:「也沒多久,浮光掠影淺薄得很,請多多指教。」他又感慨道:「我們坐辦公室的人只與資訊數據打交道,比不得你們文學家既理性又感性,才能寫得如此鞭辟入裡,真是好文章,深入人心呵。」─我急等有人來打斷我們的交談,因為我的腳從未踏上過印度。

此二例,或已足道明我「粉墨登場」的無奈與諧趣。如果對那女文人說我沒有去過歐陸,對那大鬍子紳士說我未曾僑居印度,他們會發窘,落空失重,局面非常尷尬。所以一定得說「像夢遊一樣」、「也沒多久」。而後來我盤桓英倫,遍歷南北歐,反而畏於描摹目擊親炙的那一切,但丁如果真的下地獄上天堂,他也寫不出《神曲》。憑資料加以推理想像,才有我的快感,才能將快感傳與讀者,不如此,何足以語文學(何足以活躍於社交場),「粉墨」可不是「欺騙」,是優伶本色。

知名度哪

某編輯將我文中的「穿花蛺蝶」改為「穿花蝴蝶」。她不明我之用「蛺」,典出杜甫,古時尚不分粉蝶弄蝶蛺蝶,故以蛺蝶為蝶類總稱,杜詩「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我覺得「蛺」的音韻勝於「蝴」,便借來一用。如果是民國初葉或三十年代的報刊編輯,這點小知識總是有的,而今卻被認為我連「蝴蝶」也會寫錯─後來見面時謝了她的改正。

另一位編輯收到我的短篇小說〈夏明珠〉,覆信大加讚賞,尤其是那句「風月場中金枝玉葉的人」,真是可圈可點。他提議篇名可改作「滄海月明珠有淚」,因為故事發生在上海,主角名叫明珠,結局很悲慘,所以滄海月明珠有淚,再巧也沒有了─這是一種舛戾的風氣,怎麼都順手牽羊般地借一句唐詩來作文章文集的題名,古人是絕不會這樣沒自尊的,「五四」時期未見有無聊如此者,弄雅成俗何其酸腐憊賴,誠不知誰是始作俑者。

我當即函謝編輯先生:承蒙賜題,不勝榮幸,「滄海月明珠有淚」,實在妙極了,虧您想得到……
於是,很快就刊登出來,大大的標題,端的是「滄海月明珠有淚」,最佳版位,精緻配圖,一個少女倚枕而泣,背景是十里洋場外灘風光。
當我的小說集出版時,復名「夏明珠」,好像從泥潭裡爬上來趕緊洗個澡,透口氣。

曾有某報編者問:「你認為中國作家中誰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獎?」我答:「不知道─只知三種必然性:一、是個地道的中國人。二、作品的譯文比原文好。三、現在是中國人著急,要到瑞典人也著急的時候,來了,拋球成親似的。」這段話被某作家扼要節引到他的書裡,認為「一針見血」,什麼血呀,如果譯文比原文好,那麼原文是什麼東西呢,這種貨色也值得販賣嗎?得獎,是中國人在瞎起勁乾著急,瑞典人急個啥,而我的話尾是「拋球成親似的」,鄙夷之意,顯而易見,整段話句句字字是諷刺,竟被當作正面的講道理:中文作品全靠外文譯得好,中國人得獎要等瑞典人發急─「一針見血」,見的是誤解者的血。但有人喜孜孜地傳告我:某某在他的書中多次節引你的話,他對你欽佩得不得了。

我成立了一個公式:
「知名度來自誤解。」
當此際,也冷眼看清自己前途的黯澹,我是抱著「人人因被人認識而得益」的信念而來到西方的,不料所得的仍是中國人對我的誤解,區別只在於昔者是天網恢恢的整體的惡意誤解,今者是眾生芸芸的散點的善意多惡意少的誤解,惡意的誤解置我於絕境,善意的誤解賦我以生路,坎坷泥濘,還是要走。

「兵法家」的返祖現象更彰明起來:廣攬誤解,以提高知名度。萊奧納多‧達文西的公式是高貴的:「知與愛成正比。」知得愈多愛得愈多,我的另類公式是卑汙的是「誤解與知名度成正比」,誤解愈大知名度愈大。

一九八四年,「知名度」已臻及可以辦一個「散文個人展覽會」了─臺灣要創製一份最大型的華美的文學期刊,《聯合文學》,主編向我提議:推出一個「作家專卷」,包括散文個展、答客問、小傳、著作一覽,要在短期內完成而即付快郵。

區區自費留學生,每週至少三天要去學院進修,而在此時期日常撰文脫稿即發,以應紐約各報之約,實在沒有庫存可提,《聯合文學》創刊號出版的日期已公佈了,我連說聲「有困難」也是多餘的,所以我一口答應:好,準時寄到。

時維孟夏,寓處悶熱,蓬頭跣足,束緊腰帶,這是一場惡戰,「自」與「己」戰,戰贏了才好與「世」戰。
不堪回首而實堪回味的那些朝朝暮暮,單間小房,下臨大街,囂嘈不舍晝夜,一條支路直衝我的窗子,風水是極凶的,我望之只作「前程遠大」觀,陣陣薰風中,我埋頭疾書─〈明天不散步了〉、〈恒河‧蓮花‧姊妹〉、〈遺狂篇〉、〈哥倫比亞的倒影〉……上學院簽個名,躲進圖書室,寫,來回的地鐵中,寫,噢,過頭三站了。

少年讀普魯斯特的《睡眠與記憶》,在文體上一見鍾情,旋即想到用意識流手法寫長篇小說是不智的,幾乎是不可能的。後來讀《追憶逝水年華》,果見流流而流不下去只好上岸,繼之契機復起,又流了,又塞住。喬伊斯還不也是這樣,吳爾芙夫人強持到底,作者累壞了讀者也累壞了─生命、生活、生態、生靈,並非全以意識流為中邊、為起訖的,迫使意識流為萬能文體,「意識流」也就不高興,成了「意識漏」了。

我用意識流手法寫散文,或許與蕭邦作鋼琴曲稍有類似的之處,他的「即興」、「敘事」、「練習」,我聽來情同己出,輒喚奈何。而且他也不用ff,不用pp,強弱(輕重、快慢)是比較而言,毋須製造。文體家先要是個修辭學家、音韻學家,古義的音韻只在考究個別單字,宋朝的幾位大詞家就已是以作曲家的身份出入文學了。反過來說也對:蕭邦是音樂上的文體家,音樂上的意識流大師。

食不定時,睡眠短缺,頸際腋下奇癢難耐,無非是天熱汗多,那麼久不洗澡不更衣,皮膚發炎了。
稿成即寄,從郵局回來,頭等大事是洗澡,覺察紅T恤的反面有異,領圈、袖根,爬著白色的蝨子。
一九八二年初秋,我離上海時,朋儕送行到機場,賦詩為別,詩曰:

滄海藍田共煙霞 珠玉冷暖在誰家
金人莫論興衰事 銅仙慣乘來去車
孤艇酒酣焚經典 高枝月明判鳳鴉
蓬萊枯死三千樹 為君重滿碧桃花

只是行過

從一九八三年至一九九三年,這樣就寫了十年散文,之後,報刊和雜誌上不再出現我的名字和作品,除了兩三篇應時的悼文。

昔俄國大鋼琴家安東‧羅賓斯坦,在名滿天下之際,突然退隱,苦修十年,重登舞臺,那真是非常之闊氣的,我夠不上這種瑰意琦行,只是倦於「粉墨」,暫且下場。寫,一樣在寫,寫得比以前更多。不發表,也不出書。擊異國之壤而歌曰「日出而寫,日入而改,知名度於我何有哉」。以粉墨登場而換來的知名度是「行過」,洗盡鉛華至心朝禮於藝術才有望於「完成」,我在〈戰後嘉年華〉中再三感歎「我曾見的生命,都只是行過,無所謂完成」。

現實中,所見者小,而在歷史上,就大有人真是完成了才離開世界,而其業績從此與世共存─暢銷書是行過,經典著作是完成。賽珍珠、辛克萊是行過,福克納、麥爾維爾是完成。捷爾仁斯基的銅像是行過,普希金的銅像是完成。希特勒《我的奮鬥》是行過,凱撒《高盧戰記》是完成。流行歌曲是行過,《未完成交響樂》是完成。馬戲團小丑是行過,卓別林是完成。英國皇家是行過,邱吉爾是完成……

記得我臨離中國時,專程去北京向親友們告別,大甥婿說:「舅舅的畫到美國展覽一定會成功,而人生呢,最好是沒有名利心。」我說:「你是哈佛劍橋雙博士,國內拉丁文第一人,又是大銀行家的長子,所以最適合講這樣的話,要脫盡名利心,唯一的辦法是使自己有名有利,然後棄之如敝屣。

我此去美國,就是為的爭名奪利,最後兩袖清風地歸來,再做你們的邦斯舅舅。」說得大家只好笑起來─不要名不要利,是強者,而多半是無能的弱者,我不取「陶潛模式」,寧擇「王維路線」,且把紐約當長安,一樣可以結交名流,鬻畫營生,然後將Forest Hills當作「輞川別業」,一五一十地做起隱士來。

「隱」者「癮」也,我已上過兩次癮,一次是離群索居於杭州莫干山,後來下山重入紅塵,只想逃上山去再作半仙。另一次是「浩劫」期間,被幽囚在地牢中,一燈如豆,兩年過去了,我害怕釋放,因為飯來伸手,清淨無為,不願重上地面活受罪。那麼,現在是第三次上癮了─夜十時寢,晨五時起,「燈光與黎明之間」梵樂希是這樣形容的,他也最愛在這段時間中寫作(不過他是處於地中海邊,清涼朝泳之後)。編者、讀者、評者、出版者的概念都模糊遠去了,講演、辯論、沙龍夜譚的才情和欲望都風平浪靜了,我在燈光與黎明之間寫出:《巴瓏》、《我紛紛的情欲》、《詩經演》,以及《偽所羅門書》……

三位讀者

以前,朋友們稱我為「對讀者心存敬意的人」,我自問無愧於這個稱號,而十六年來,心跡已漸晦淡,彼者不像是秉誠閱讀,倒像是尋釁調排這個著書的人,那,沒門兒。由於我長時的息影,臺灣的讀者群已告寥落,而在我的心目中也只剩這樣的三位:一位是同輩的,比我大幾歲。

他從報端看到我的〈上海賦〉的前四章,就寫信來了,噢,一手好字,中英俱佳。他說:自離上海到臺灣,數十春秋每興鄉愁,總想寫些懷舊的文章,而一執筆,疇昔印象紛至沓來,不知如何著手才好,今讀〈弄堂風光〉及〈亭子間才情〉等篇,方始明白原來寫上海是要這樣寫的。他希望我再寫下去,信的結尾一句:「你比上海人還要上海人。」─後來我是挖空心思地續寫兩章(談上海人的吃和著),不知怎麼一來忽然斷電了,大概就是因為我比上海人還要上海人所以到底不是上海人。而他是老上海,真正賞識〈上海賦〉的大阿哥。

另一位讀者是從臺北來紐約學美術設計的,暑假返家省親,逛書店發現三本新書,她認為好看極了,紅、黑、灰,翻開來,四個字四個字,一點也不懂,但不是捨不得買而是捨不得不買,便帶到紐約學校裡來給大家看,都說非常好看,她是我朋友的兒子的同學,一心想得到詩集作者的簽名,我就一本一本簽了三個名。

第三位讀者,在臺灣中部,開了一家小餐館,只有幾張桌子,館名「素履之往」,我的散文集《素履之往》並不艱深但也非通俗讀物,如果這位讀者只喜歡這四個字,我也是樂意奉贈的。(典出《易經》)
一位是看透了我的〈上海賦〉,所以我高興。另一位是看不懂我的《詩經演》而買了我的書,所以我高興。

再一位是異想天開,異想店開,用了「素履之往」作店名,所以我高興─我安於幸於這三位讀者之真實存在,不作第四位想。

誤解,承當誤解,有時也使人樂得什麼似的,在家傳的六韜三略上我添了個眉批:「逆來順受則順。」
一位常見名於報端的撰稿人寫道:「自從木心出現於海外華文文壇,真可謂星光熠熠,四方矚目,而近來讀木心的新作,文風變了,令人不知所云,唉,這個年輕人走上了詭譎的道路,實在太可惜了。」─他「老人家」以為我是「新秀」,初試啼聲的小公雞。如果他獲悉我比他年齡大,就不覺得「太可惜」了。

還有一位不時寫寫書評的半老作家,專文估價了我的《瓊美卡隨想錄》,說:木心的散文字句精煉,意象奇妙,沒有一點「大陸氣」,所以,「老中青的作家都該向木心學習」(原句),「可惜的是他躲在象牙之塔中,不關心政治」(原句)─怎麼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言一派濃重的大陸氣,而且「象牙之塔」云云,是老掉了象牙的新名詞,「政治」嘛,我在紅塵中打滾幾十年,現在是「下野」,就算軍閥下野也是要栽花蒔草的呵。

更樂的事還有─「人入中年,特別嫉才……木心的文章,我向來不服,尤其幾位好友,把他當神一樣崇拜,更令我憤慨─都是過了四十歲的人了,還搞個人崇拜的把戲,未免丟臉?但是最近讀到〈從前的上海人〉,我不能不承認,木心的確有兩把刷子……簡直是色、香、味俱全─不,還包括聲音,我從未看到過寫一個城市,能寫得如此夠味,讀後入迷,連嫉妒也忘了……」─一位知名度相當高的作家,如此真心畢露,實在難得。

海峽兩岸的兩套意識形態,決定了兩類文學模式。海外的華文活動只是其延伸,難成氣候。我向來不就大陸的語言霸權之範,彼此「異己」,倒也乾脆,而與島上的文學主體和媒體作周旋時,始終保持了側身的客席的姿態,不介入其時尚、風氣、是是非非─異端自有異端的牌理,或說異端首先異在牌理上,且是最執著於牌理的嚴密性。

陸上的意識形態是顯性的硬體的(在趨軟),島上的意識形態是隱性的軟體的(在趨靡),唯其隱而軟,島民不以為自己受籠罩控制,呈現為文學表象時,就來了靡靡之音,靡靡之文,靡靡樂死,靡靡送生。什麼景中有情,情中有景。什麼圓融觀照,天人合一。什麼性情中人,持平常心。什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什麼張力、肌理、心路歷程,美麗的錯誤……

起始,我的「粉墨效應」使人眼花撩亂,《聯合文學》的編者畢竟高明,他為「個展」所作的按語就點到了穴道:「迥然絕塵,拒斥流俗。」不過我那時的層次還很低,灰塵滿面,與俗共舞,哪裡就敢拒斥,只是反媚俗的反骨被摸到了:怎麼此人景中無情,情中無景。怎麼天不由人,人貴獨立。

怎麼自處於性情之外,寵辱難驚。怎麼心是個不平常的東西,平常心就是沒有心。怎麼叼著紙菸進天堂,騎著白馬入地獄。怎麼從來也不肯用張力肌理心路歷程不犯美麗的錯誤─善意的無知激化為惡意的無知,「必誅異己」的用心是時時可見字字可據的,但是曾經與顯性的硬體的意識形態較量過來的「異己份子」,要應對隱性的軟體的意識形態,那真是綽有餘地了,何況餘地之地乃是指歐美,甚而指世界。於是我再一次擊異域之壤而歌,歌曰:「日未出而作,日入而不息,意識形態之帝力后威於我何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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