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來的十秒鐘（簡體書）

雷·格陵蘭是個家庭好男人，愛孩子，愛妻子，在泰晤士河上做引水員。但是，他還有生活的另一面：十二歲時，為了給一個妹妹出氣，他把另一個妹妹用汽油燒死了。他為此進了少管所，成年后服刑期滿，換了截然不同的身份，掩人耳目。但是，他保護過的妹妹出現了。她已經成_了問題女人，不斷訛詐他。為擺脫糾纏，保護家庭，他決定鋌而走險，尋找時機殺害另一個妹妹。但是，事與愿違，他的身份終于暴露，妻子帶孩子離去，家庭眼看被毀，他該怎么辦？
《太陽來的十秒鐘》近期將由BBC改編成電影。

拉塞爾·塞林·瓊斯（1952—）英國著名作家，倫敦大學教授，在波克貝克學院教授寫作課。定期為《泰晤士報》撰寫文學評論。已出版五部小說。

1
坐在隔壁桌子旁邊的兩個男人是遠途從居住地來的。剛下輪船，或許吧。他們坐在陰影深處，我能看到的僅僅是他們身上的那件黑色的皮夾克，拉鏈一直拉到喉嚨上，還有一身緊身的T恤。但是，他們身上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觸發了我的防范本能。長年以來，我們一直是這家意大利餐館的常客，看到一批批行商，面對來回往復的人們，我是了解的。
我們第一道套餐土豆炒香腸，黃油鰻魚和橄欖油炸餃子的殘羹剩飯擺在餐桌上。莉莉用叉子戳了戳她面條層上的主菜大麻哈魚，看看叉子就明白這道菜沒有做熟。她說我太過專注，總是抓不住身邊首次發生的事情，我只好讓她重復一下。
“我是說看起來佛朗哥又和廚師吵架了。”
餐館老板是一個性子火爆的威尼斯人，他對待手下廚師非常糟糕，因此廚師不停地離他而去，有時甚至在倒班過程中就棄他而去，結果晚上沒有做好的飯菜，老板只好親自操刀。再說，他的性格不適合從事餐飲業。
“你想把這道菜退回去嗎？”
“不會的。羊羔肉做得怎么樣？”
“同樣半生不熟。”我倒了杯葡萄酒，接著瞅了瞅佛朗哥，看到他手里正端著帶襯墊的面包盤子，向坐在我們附近的那兩個男人走去。
穿皮革夾克的那個男子命令他上蝦米。他的聲音于巴巴的，粗啞刺耳，不像個水手。
“沒蝦米了，”佛朗哥解釋道。
“沒蝦米了，你什么意思？”
“賣光了。”
“賣干了，”這個人模仿佛朗哥的意大利英語。“那為什么菜單上還寫著呢？”
佛朗哥竭力保持冷靜，因為這種敵視態度超出了他的忍耐限度。這兩個男子用肘斜靠在桌子上，他們的說話語調，佛朗哥聽得不順耳。他們煙霧繚繞，讓莉莉焦躁不安。我擔心她會為此說些什么。
相反，她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說起了她那個正在竭力戒煙的弟弟。“科林把他的抽煙生活比作不斷進出監獄、再也不愿意看到的老朋友。他把抽煙稱作是躲在平板玻璃后面的鬼鬼祟祟的黃鼠狼。我非常喜歡這個說法，你呢？”
我并不像她那樣喜歡這個說法。我可以感覺到玻璃后面咄咄發抖的黃鼠狼。
穿T恤的那個男子咕噥著問：“干酪沙司炒面條，還有嗎？”他的嗓音和同伴的一樣，讓人聯想起干旱貧瘠的地貌。
“有，”佛朗哥回答道。
“嗯，這還差不多。給我來一份。”
“來兩份。”
“兩份干酪沙司炒面條，”佛朗哥記下了菜名。“要喝點什么嗎？”
“我們是要喝些什么！我們是要喝些什么！”
“我們在泰晤士河上包船吃午宴來紀念他們的結婚周年，你以為如何？”就先前我們討論過的那件事情，莉莉問我。
“你母親不喜歡那樣做。她會牢騷滿腹。”
“即使天堂里的一粒微塵她也會牢騷滿腹。”
我的眼睛被遮住了，但是我可以判斷出來穿皮夾克的那人正朝我這個方向逼近。他的呼吸像馬的呼吸一樣強勁灼熱，吹到我的脖子上，我能夠感覺到。他離我很近了，于是他問道：“先生，你喝的是什么？”
沉默了數秒鐘后，莉莉代我回答：“宮廷柏酒。”
“我在問你的男友呢！”我低下頭凝視著盤子。羊羔肉放置在一堆血泊之中。 ．
“他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同時取消一份炒面條。他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也吃羊羔肉？”
“對，羊羔肉。天啊！”
“你喜歡氣味強烈的羊羔肉嗎？”
盡管有些惹火，我還是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氣味強烈？只管去做，老板。也不必為我去膻。”
他們的笑聲充滿了整個房間。我聽到夾克拉鏈拉開了。佛朗哥邁著小步走開。隨著他們對我失去了興趣，整個房間也平靜下來了，我聳起的肩膀也落下去了。我偷偷地看到有一只手正握住面包的周邊。他用胳膊圈圍盤子以及握弄面包的方式體現出他受過禮儀教育，還有他們一聲不吭專心吃飯的方式。
我竭力把思緒轉回來，注意坐在身邊的莉莉。她側著頭，目光順著她那長而彎曲的鼻子向餐館看去。我心頭掠過、并且讓傷害到我的緊張情緒，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她的肌肉松塌塌地長在骨頭上，眼睛像燕子似的。我想接著談談我們剛才停下來的話題，說說即將來臨的她父母的結婚紀念日。可是我不知道剛才停在哪里了。
錦緞桌布上面的手機閃爍著紅光。和家中保姆的電話聯結提醒我們親愛的小寶寶正躺在一英里遠的家中床上。隔幾分鐘他們的名字就會出現在我或者她的腦海里。這樣說吧，“弗洛拉和埃利奧特”暫時離開了我們的家庭，讓我倆今晚共度這個時刻。
然而，今晚的這個時刻不停地陷入麻煩之中，當莉莉接著提起孩子的時候，她說話的聲音像是在向我祈禱。“你給他們做的什么茶點，雷？”不管其中一個孩子喝茶時要吃什么，另外一個管保反對。因此，我說，我給他們在烤爐里放了指狀魚和雞塊。“你把他們寵壞了。你應該讓他們吃相同的東西。”我沒有反對，也從來沒有反對過。上次我們之間的爭執，我記不起來了，因為它根本就無足輕重。以前我從來沒有對莉莉高聲講話。“而且每晚還他們點燃蠟燭，這樣做真有必要嗎？”
兩小時前，孩子們在廚房里像野人似的吃著飯，而我背對著冰涼的烤爐，聽著他們講著笑話，回憶著學校里的種種傳說，我心情非常愉悅。他們不停地把蠟燭吹滅，并再次點燃，這樣他們就可以玩火和火柴。
我告訴妻子說：“弗洛拉說她的曼斯菲爾德老師今年夏天準備結婚，因此當她九月返回學校時，曼斯菲爾德老師就成了斯科特夫人了。”
莉莉用叉子卷著面條。“她準備參加婚禮，你知道嗎？”
“我知道，但是她無法參加。”
“我想她會被其他事情而耽擱。”
我們的兒子埃利奧特對弗洛拉老師的婚禮不屑一顧，他在廚房里當著妹妹的面說他的體育用品中丟失了一對運動鞋。弗洛拉向他喊叫著：“你總是這樣，攪亂我說話，”并且喊他為“肥崽”。埃利奧特意識到自己超重幾磅，懷恨心上。在進廚房的時候，他打了妹妹一拳。弗洛拉極盡渲染之能事，雙手緊緊地捂著受傷的地方。
“好了，”我說。“你得到了懲罰。就此罷休吧。”
“那不行，要是你唯一的哥哥恨你，你會是什么感覺？”
“埃利奧特并不恨你。”
“不，他恨我。要是我死了，他會更加開心。”
“這種講話，太糟糕了。”確實太糟糕了，孩子就說這種話，太糟糕了。她的話讓我一下子心老了。
茶點過后，年方十八、住馬路對面的保姆到了，孩子們盡量和好相處。從樓梯平臺處，我無意中聽到弗洛拉對哥哥說：“埃利奧特，我以為我們應該達成協議，不再打架，珍惜我們的童年時代。”不到十分鐘，家中再次恢復平靜，一切和好如初。埃利奧特跑進他的臥室，在計算機上搭建山姆之城。弗洛拉開始練習吹笛，準備一級考試。我沖過淋浴，赤裸裸地站在浴室，地面雖然在我腳下依然移動，但我已從二十四小時的輪船倒班中解脫出來了。藍、綠、紫色的瓶子在玻璃架上擺成一行。粉紅色的海螺貝殼、沖刷光滑的月長石、西西里碗形的橄欖石和黃玉——都是我妻子弄來的裝飾品——把浴室裝點得好像五顏六色的海洋。一陣海風從打開的窗戶中吹進來，吹著窗扇叮當作響。外面的花園草坪由于干旱而焦干裂縫，堆放著自行車、爬梯、短漿游泳池、水槍、足球、羽毛球拍。孩子的這些玩具放在那里，在夜里燈光的照耀下十分可愛，看到這些東西讓我陶醉其中，有好幾分鐘，直到莉莉喊我去佛朗哥餐廳吃飯才反應過來。
坐在餐桌前，莉莉向飯店四周看看，想要猜猜人群中哪些人是初次出來約會的。莉莉是婚姻介紹所（為那些太忙而沒有時間談情說愛的專業人士設立）的主任，她可以為他們安排好一切。大學教師、電視制作人、律師、銀行家、建筑師付一千鎊就可成為為期一年的會員，那樣她就會讓他們看婚介所里的檔案。成堆的孤男獨女在檔案里面根據他們的興趣和信仰予以簡單的介紹。客戶付了錢，她會給他們提供至少十三次約會，十三次尋找真愛的機會。如果客戶額外多付五百鎊，她會替他們打電話。如果再付五百鎊，就可以得到單獨的牽線搭橋的服務，準；備工作全部幫為代辦。有些憤世嫉俗者會說這無異于付。了大把的鈔票而被晾在一邊。我可不是這種憤世嫉俗者。時不時為此事擔憂的是莉莉，這種擔憂更像是一種自我批評。“我在電話上告訴這些男人，‘過來吧！看看我們檔案里的這些可愛的美眉’，好像他們是泡妞高手。”她根據客戶的生活方式、審美特點……讓他們成雙配對，然而當其中的一方或另外一方點燃香煙的時候，一切安排就會到此結束。
觀察房間看看誰進來了，是否有她的熟人，這是她的天性也是我的天性。只是我是通過耳朵聽，鼻子嗅，而且我觀察房間不是想看有沒有我認識的人，我觀察房間是想看看是否有人認出我來。現在，我盡量不招人耳目，不讓別人把我記住，我看著她，而她看著別人。這種景象我最喜歡。她的臉上有三道明顯的傷疤，眉毛分成兩半，下唇下長著一條一英尺長的瘢痕，下巴下佩戴著一個鉆石首飾，桌子上藍玻璃瓶中發出來的燭光照射在她的臉上，讓她平平的相貌有所改觀，顯得有些活潑可愛。這一切把她的形象生動地展現出來了。很明顯，我愛人楚楚動人。她一點也沒有好色成性或性欲十足，從她的眼睛中就可以看出她長時間生活在沒有愛的苦惱孤獨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