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事（簡體書）

《村里的事》作者孟會詳是農村人，在城市生活，還是覺得自己是農村人。
嘩嘩啦啦，大半輩子過去了，回憶起來，還是覺得農村的生活是生活。農村生活不是田園詩，但那些簡單而敏感的歲月，讓人與自然相呼吸吐納。而在城里的生活，有時讓人覺得“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掐著不痛，沒有嚼頭。也許農村生活，真的就有詩意，只是當時渾然不覺。

我是農村人，在城市生活，還是覺得自己是農村人。
嘩嘩啦啦，大半輩子過去了，回憶起來，還是覺得農村的生活是生活。我并不認為農村生活是田園詩，但那些簡單而敏感的歲月，讓人與自然相呼吸吐納。而在城里的生活，有時讓我覺得“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掐著不痛，沒有嚼頭。也許農村生活，真的就有詩意，只是當時渾然不覺。
這里的文章，《村里的事》是聽來的，所以不免有羅織的成分，也可以說是小說化的散文，但骨子里也是真實不虛的。其余篇什，沒有一個字不真。《村里的事》有讓別人看的意思，剩下的文章，可以說是寫給我自己看的。“野人懷土，小草戀山”，往往，想家的心事濃了，“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綴成文章，便是圖個心安，自慰藉耳。
現在，災梨禍棗，居然要印成書，但愿遇合有緣人，能會心一笑。
2012年2月19日

村里的事
寒窗
祖父
送別
父親和塾師
大哥
二哥
姑姑
八達
二奶
郭丙寅
W嬸
趙生兒
家鄉
十年
襄城
杏花
哪復計東西

清末以迄民國，土匪猖獗，鄉村往往夯土為高墻，以為防范，這有點類似于中國之有萬里長城。高墻叫做寨，跟較大規模的城就區別開來了。我們村里的寨是光緒年間打的，寨要起個名，于是村里人找到本鄉本土的張進士，他大筆一揮，龍飛鳳舞寫下了“同濟寨”三字，大概取“同舟共濟”之意吧。寨墻高約十丈，墻外寨壕深約三丈；寨上灌木叢生，廣布荊棘，寨壕一汪澄碧，魚蝦成群，若無匪患，真可謂一派寧靜祥和的鄉下風景。
然而寨終究是防御工事，總是與兇險連在一起的。羊無頭不行，寨里首先要有寨守，寨守是一村之君，統攝一村行政軍事。清末政事尚簡古，出工出錢出糧之外，也無多事，寨守的事主要是守寨。
我們村曾經有個寨守叫郭刺猬，性情剛烈，有令必行，約以村民，晚間掌燈之后，任何人不得出入寨門。實際上就是現在所謂的戒嚴。曾有一個京官被貶回鄉，路經此地，因貪趕了路程，星夜到村，叫門不開，把名刺射人寨中，寨守一看是下崗的干部，便堅持不開寨門，京官知道虎落平陽，悻悻然奔縣城去了。火有余燼，官有余威，縣太爺久經官場，歷練得精明透頂，自然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理，說不定京官一朝重被敘用，就又是呼風喚雨的主兒，所以居然對這個下崗干部極其巴結，熱乎乎地做起了東道之主。
京官一口惡氣未出，說什么也得嚇唬嚇唬這個愣頭青的寨守，于是即著人傳喚。郭刺猬哪里敢去，趕緊央本村楊舉人去說情。卻說楊舉人是武舉，身高六尺，目光如電，望之如畫中人，他父親也是武舉，都是兩步前程。老舉人中舉，憑的是弓馬嫻熟，功夫過硬，而小舉人中舉，卻另有因緣。他的功夫自然也不差，然而當年校場比武，正逢大雨，其時又沒有室內體育場館，因而比武就無法進行。主考老爺到底足智多謀，乃自我作主，讓武秀才們排成一隊，從面前走過，憑著閱人無數，相女婿般挑選梁棟之才。當時楊舉人尚未走到老爺跟前，老爺早就起身離坐，一巴掌拍到楊舉人的肩上說：這就是舉人！舉人也是老爺，在鄉下該是何等尊貴，況且楊舉人是父子舉人，村民自該視為神圣。但郭刺猬寨守卻并不曉得眉高眼低，略無格外崇敬之意，因此舉人老爺平日雖極夸郭寨守為人，心里卻埋著老大不悅。這次不說情則已，一說之下，定要郭刺猬認識認識自己。到城里參拜寒暄已過，京官問起郭刺猬，楊舉人居然哇的一聲哭起來。他說，自己雖榮為舉人，但對本村寨守，卻怕得要死。要說這郭刺猬，斷非等閑之輩，乃是少見的刁民，觀其長相，身高六尺有余，面如漆灰，眼如雞蛋，虬髯如曲鐵亂纏，雙手一伸，晃晃如簸，咔吧一握就能把人活活抓死。京官一聽，汗潸潸然而注，這般人物，他只是在說部傳奇中讀過，哪曾見過真人，因此恨意頓消，倒是定要一睹此人廬山真面目。因此縣上催郭刺猬更急。而楊舉人回村，只說老爺憤怒異常，自己人微言輕，說不下來罷了。
縣上催要寨守，村里自然不得安寧，一千有臉面人商議對策，都覺得理未屈而詞窮，要把這理說出來，就自然想到了左近有名的師爺。師爺也是讀書人出身，早年在省城以寫狀子營生，律法熟于腹中，辭采爛乎筆下，狀子寫成之時，就是案子了斷之日，衙門倒還怕他三分。這師爺吃了原告吃被告，居然把衙門玩弄于股掌之間。后來衙門到底尋他一個不是，轟出省城，趕到鄉下穴居起來。雖說回鄉了，但臨近村民有事，他還是會管的。打官司的村民懷著禮物拜見，他也還寫狀子，至少開示幾句。而不懂事的村民去哭訴，他就會吩咐看門的人說自己不在家。說，前兒在家，今兒不在。實際上是指拿錢來就可以了。我們村里人去時，自然帶了不少禮物，而且客氣得只剩下給他磕頭了，三里五村，親戚連親戚，師爺自然給面子。村民把原委一說，其實師爺也知道，二話不說，伏案疾書，頃刻草就。村民想拿了就走，師爺說，且慢，我念給你們聽聽。大抵狀子先是客氣哀求，后是條分縷析，念著念著就有了機鋒，直說得京官如此這般，是犯了律條當拿去問罪的，但隱而不發，又給他留有余地。這的確是錦繡文章，字字珠璣。師爺念完，自己也感覺寫得好。說：久不試筆，看來刀尚未老。繼而猛然抬頭說：我這文章，值三百兩銀子否？這句話真是石破天驚，幾個漢子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有老者不急不緩，悠悠說道：我等都是辦事跑腿之人，原做不得銀子的主，府上不遠，少不得還來拜望。待我們回村告知管事的，下次來時自然把銀子奉上的。師爺聽了，面色不悅，就把狀子疊好，放在抽屜里，朗聲說道：如此，我還要再斟酌字句，改日再敘罷。
且說村民離了師爺家，老者便問幾個隨行的漢子：可記住了剛才的那篇狀子？幾個漢子雖然也精明強干，且粗通文墨，但哪里能記得住？不由得大眼瞪小眼。老者則不慌不忙，從頭至尾，滴水不漏，徐徐背出。回家后找本村孟秀才恭楷錄出，遞到縣上。幾天之后，聽說那京官離城回鄉了。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