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簡體書）

佟西從看守所里出來的時候，街邊的路燈正一盞一盞地亮起，玻璃罩內都還是沒有完全亮透的青白色。運送雜物的卡車轟隆地駛過，塵土飛揚中，受驚的鳥群撲扇著翅膀扎進鋒利的天空。他抬起手往上推了推帽檐，高墻外面的陽光格外地惹眼。這是重回人間的第一抹陽光。打在身后的背影抹在那扇布滿銹色的大鐵門上，像一道疤，裂在夕陽濃濃的紅里。
已過立夏，空氣里堆疊著越來越多的熱量，吹一陣風就能燒遍全身。臨行前看守獄警告訴他，出了大門向東一直走幾公里的地方就會有公交站牌，可以搭乘公車前往白城，而且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來。佟西翻起手腕看了看表，傍晚五點一刻的光線擦亮的表盤。路邊的行人稀少，夏日的生機盎然是滿眼的傷。這里是一個忌禁著靈魂的地方，氧氣稀薄，充滿荒涼。佟西回頭望了望，視線貼著帽檐抵著空無人煙的盡頭，筆直的水泥路像是一句講不完的話。
遠遠地看去，站牌下有零散的人在等車。那個真實的世界正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杳無人煙的馬路上，腳步和地面沙粒摩擦的聲音把身后的所有的風景逐漸消磨成往事，那段無可救藥的時光已經在他的身后徹底崩潰。
站臺邊陌生人看過來的眼神帶有猜測和鄙疑，他們看到這個人從路的另一邊走來，他背負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還有不言而喻的經歷。佟西把帽檐壓得很低，他的臉上有一部不堪回首的電影。
轉過身，他微微側了側臉瞟了一下站牌，白城里面熟悉的地名和街道。終于有了些許的興奮，陌生人的對話讓他感到輕松。公交車向他開過來的時候，他感到有某種東西從眼睛里擁擠幾乎四溢。
佟西摸了摸鼻子，狠狠地抓了一下肩上的包，最后一個走上汽車。
他終于要離開這里了。
在靜橋下車。
楊平斜靠著站牌抽煙，見到佟西下車，便扔掉煙頭走了過去。對于楊平的出現，佟西的眼神游動出驚訝并且有些遲疑，他站在原地，路燈下面全身都是漆黑。這一張面孔的突然，他沒有做任何防備。佟西看了看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兩個人坐在站牌下的休息椅上。楊平告訴他素寧已經轉學出國，舞堂還在辦著境況也算不錯，奶奶住在老屋還在，只是去年出事之后就一病不起，遺憾的是她老人家一個月前剛剛去世，終于還是沒等到你回來。
他只是默不作聲地聽完他的話，然后對他說，給我根煙。
“你怎么不抽紅雙喜了。”
“現在已經不習慣那個味道了。”
“你過得好嗎？”
“這一年其實平平淡淡的，沒有什么好不好的。”
“……只是這一年你一定很辛苦。”
“還好，也談不上辛苦。舞堂有以前的聲譽支撐著還不錯，新的一批隊員也拿了一些獎，還算比較爭氣。”
“素寧她什么時候走的。”
“在你出事之后。她只是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說她要離開這里，然后就再也沒有消息。只是去年圣誕節的時候我收到了她的郵件，在信里她說她在美利堅。
原來的所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現在已經自由了，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走吧。
我們回家。”
“回家？”
“對。回家。”
佟西丟掉煙頭，用腳在上面碾了幾下，火光熄滅，他把煙味留在風里。
他說，楊平，我們走回去吧，坐車太快。坐在車里面的時候，感覺車輪和時間在并駕齊驅，我已經對行動如此迅疾的時間感到懼怕。就像我在里面度過的一年，只有白天和黑夜，察覺不到任何時間走動的跡象。抬頭或者低頭的瞬間，光照陰影的變換，仿佛儀式，敷衍著每一天活動著的生命。
有時候覺我們都太年輕……
但是，佟西，我們還有時間，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楊平回頭看他的眼神是一種紅一樣的顏色，隱藏在黑暗中的一雙眼睛。
“大家都需要你。”
“楊平，現在哪里還有什么大家？”
“不。佟西。” “我，還有我們的隊友和學員。
我們都在。”
公路。吵鬧的大門口。賣煎餅的中年男人。一直經過的沒有生命的汽車。記憶里的樓梯走廊。
再次回到舞堂。星期四的晚上，隊內訓練。
換衣間，休息室，訓練廳。
三問屋子的布局裝飾沒有絲毫的改變，墻上的涂鴉還保留著素寧的卡通頭像。所有的隊員無一例外全部站在大廳里等待，沒有放任何音樂。
他們的隊長今天歸隊。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