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血關東（簡體書）

（1）
已經有點麻木了的源清縣城的市民們好像已習慣了1932年這個多雪的冬天。
幾乎完全由山東、河北移民構成的東北人早就見多識廣，當年他們頂風冒雪一路艱辛地落腳到東北后，就想過個安穩的日子，只要能吃飽飯，別的很少去計較。
這天天陰得格外邪乎，有層臟乎乎的薄霧籠罩著整個縣城的上空，以致讓人們弄不清這是清晨還是黃昏。人們覺得這天真是邪門了，要下雪你就下嘛，干嗎給人們這么難看的臉子？
人常說十霧九晴，但大家對這個古諺已不那么信服了，人們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并不在意這天氣和今天的生活內容有啥關系。
天既沒下雪，也沒晴，這讓人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駐扎在城北北大營的日本兵這工夫開出了營房，并很快進了城。
源清縣城和源清老城不一樣。老城和所有中國城鎮一樣，都有城墻。可源清新城沒有城墻。
日本兵的皮靴底子一遇冷天更硬了，踏在街道的洋灰路面上“咣咣”直響。街上的百姓看著這些面無表情的日本大兵響成一片的皮靴聲，不禁暗想：這天兒，鬧吧，把鬼子折騰出來了，可天卻沒下雪——不知誰又要倒霉了！
突然，一個日本兵的狗皮軍帽上的耳包子被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截小指長的樹枝射中，日本兵一把抓下來之后，發現那截兒小樹棍竟然是有尖兒的。日本兵哇啦啦一陣叫，摘下帽子一看，竟然沒傷耳朵。這時一個日本小隊長跑過來，哇哇啦啦朝日本兵吼了一句，那日本兵只好戴上帽子，跟上了隊伍。
看來，日本兵遭到了暗算，不過顯然日本兵有重要使命，小隊長才對部下的小題大做呵斥了一頓。
要是用力大些，雖不是什么利器，估計扎進日本兵的耳朵眼里也是可能的。
當日本兵噼里啪啦地走過去之后，另一條街道上，一個十六七歲半大小伙子和一個頭上梳著小辮子，年齡大約也在十六七歲的姑娘正你給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地嘻嘻哈哈地往前走著。看來那個姑娘屬那個時代挺開放的。
是他們兩個襲擊了日本兵？
那個半大小伙子是我爹亮子，另一個留辮子的叫二丫。我爹那年好像十六七歲，但個頭像十四五歲，不太高也不太壯，頭上的頭發用剪子剪得七長八短，有的地方一溜溝，有的地方一道梁的。
其實別看我爹個頭不高，倒沒啥大毛病，最多是營養不良。
這會兒我爹的懷里還揣著彈弓。
忽然，對面過來個日本警察，二丫頓時臉變了色，轉身撒丫子就跑，可那日本警察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兩個少男少女，而是拐進了一家日本照相館。
亮子回頭一看，二丫早沒了影兒，氣得直跺腳。他轉回身，走出去幾步，一側頭，發現兩座房子中間有一道墻縫兒，只見二丫還在顧頭不顧尾地往里擠。亮子沖上前去，拉住她的兩個腳脖子就往出拖。
“太君，太君，不是我打的呀！”二丫頭朝里鬼哭狼嚎地叫著。
“太君個屁！太君上你家去了！”亮子沒好氣地叫道。
二丫不再往里鉆，好不容易才從墻縫兒里轉過頭，見是亮子，才費了番力氣從墻縫兒里退了出來。待她站在亮子面前時，臉上滿是蛛網和灰土。
原來，二丫是個男孩，只是名叫二丫，而且莫名其妙地留了條小辮子。
二丫滿臉漲紅地向街上望了望，沒有日本警察的影子。
“你這算啥有難同當的朋友，還沒咋地比兔子跑得還快！”亮子抱怨地說。
“我尋思、我尋思你也跑了呢。你跑得比我快，我不得先跑？”二丫為自己開脫。
“拉倒吧。還沒看見小日本呢，你就把我賣了！”
“亮子，我一害怕就胡說八道，你別生氣，下次我再也不了。”二丫可憐巴巴地看著亮子。
二丫是和亮子同歲、長得又黑又粗的半大小子，不過是男孩叫了女孩名罷了，但他沒辱“二丫”的名字，腦后梳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小辮子。
我爹是個記憶力極好的人，幾十年后，他給我講起當年他所經歷的那些故事仍是那么鮮活。
這兩個還算不上大人的半大小子和他們另一個頗為神秘的朋友在1933年春節前的這段時間里，目睹和參與了當年源清發生的許多驚天的大事。我挺為我爹驕傲。
當年我爹是賣油炸糕的，二丫是要飯的。 書歸正傳。
亮子和二丫剛才去了亮子的姐姐家。亮子和姐夫馮正平感情特別好，處得像哥們兒似的。隔幾天不去，亮子就心里沒底，尤其當他聽說姐夫就要去關門山警察署當署長去了，以后再見姐夫就沒那么方便了。
關門山在東山里。用日本鬼子的話說那里經常鬧土匪。
可亮子和二丫沒在姐姐家看見馮正平，姐姐說馮正平一天沒回家了，不知道在外邊忙什么。
亮子哪里知道姐夫正在忙一件大事。
從北大營出來的日本人正在四處搜捕吳四爺。吳四爺是源清吳縣長的弟弟。吳縣長是馮正平的恩師，這事馮正平不能不管，他急于找到四爺，把他送出這是非之地，可這吳四爺不知躲在了哪里，是否知道即將大禍臨頭，總之馮正平怎么也找不到他。
本來馮正平今天就該到關門山警察署上任，可他聽到了一個消息：日本人要抓吳四爺！這個消息就是吳縣長大概也不知道。
其實，日本兵也不知道吳四爺在哪，所以才準備全城大搜捕！
吳四爺卻不知道他就要大難臨頭了，這會兒正坐在源清縣城里最大的興隆戲園子里搖頭晃腦地看著他最愛看的《青石山》，而且準備看過戲后再到海龍小賣所去打發余下的時間。海龍小賣所的九姑娘這幾天一直讓吳四爺魂不守舍。
興隆戲園子和海龍小賣所可是當年源清縣城里人人共知的去處，這兩個去處相距不遠。
亮子和二丫一路嘻嘻哈哈地往小劉臺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源清最大的煙館——海龍小賣所的門前。
煙館就是抽大煙的地方。提起海龍小賣所，源清縣城內外的人無人不知。
這工夫已經原諒了二丫的亮子兩人走到了海龍小賣所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