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居酒屋

秋天過了一半的時候，「黑心居酒屋」來了一位新的客人。
「已經打烊了嗎？」

男人邊說邊推開拉門的時候，美音正好送走當天的最後一位客人，正要走出吧台，準備去把暖簾收下來。
外頭飄著小雨，氣溫很低。

那個男人似乎沒有撐傘地在外頭走著，大衣都溼透了，就這樣讓他回去未免也太可憐了……美音湧現出惻隱之心。

「還沒，只坐一下下的話沒關係。要是不稍微讓身體暖和一下，可是會感冒的喔！」
美音邊說邊遞出毛巾，將男人帶到吧台座位。男人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走進店裡，脫下溼答答的大衣。

男人大衣裡頭是洗到褪色的作業服，鞋子也沾滿了汙泥，但是又不像德老那樣有著工人的氣息。從領口可以看到襯衫和領帶來看，說不定是管理工地的監工或設計師。

美音接過男人的大衣，掛在牆上的衣架。
「妳一個人掌管這家店嗎？」男人問道，全身上下都散發出疲憊的氣息。
「平常還有一個人，不過今天先讓她回去了。」

週間的平日如果下起冰冷的雨，其實已經不太會有客人上門，再加上靠近打烊時間，美音認為在這樣的夜晚，客人不至於多到需要兩個人招呼，所以就讓馨先回家了。後來又等了一個小時左右，果然還是沒有新客人上門。送走最後一位客人，美音心想今天差不多可以打烊了，這個人就來了。

「要喝點什麼呢？」
男人被美音一問，轉頭看了一圈店內，映入眼簾的淨是些燒酎和威士忌的酒瓶。
「我不太喜歡燒酎……」

「那我幫你溫一壺酒吧！會變得很暖和喔！」
用便宜日本酒溫熱的酒會有一股餘味，他不是很喜歡。不過若要取暖，喝點溫酒是最快的方法。

從車站前出發，在雨中走了將近二十分鐘，身體已經冷到骨子裡了。這時候，管他會有什麼餘味，還是先讓身體暖和起來再說。

「那就麻煩妳了……」
聽到他這麼說，老闆娘從吧台底下拿出一個一公升的瓶子，把酒倒進酒瓶裡，再小心翼翼將酒瓶沉入放在瓦斯爐上水壺的熱水裡。在等候酒溫好的空檔，老闆娘將小菜裝進小碟子裡，放在男人面前。

「這是？」
小碟子裡頭裝的是一種咖啡色的膠狀物質，旁邊還有一根小巧的木製調羹。
「這是肉凍，請搭配酒一起吃。」

同一時間，她把已經加熱好的溫酒從熱水裡拿出來，將小酒杯遞給男人，從吧台的內側為他倒酒。

男人順從地用小巧的木製調羹舀起一口肉凍，戰戰兢兢送入口中，然後立刻配酒吞下去，肉凍迅速融解在適度加熱過後的酒中。

「好好吃……」
「對吧？」
「這是用魚做的肉凍嗎？」
「不是，是雞肉凍。」
「雞肉？」

「在滷雞翅膀的時候也會同時產生肉凍。今天的推薦菜色是滷雞翅膀，所以有很多肉凍。」
「現在還有滷雞翅膀嗎？」
「不好意思，已經賣完了。」
「只剩下這個？」

「是的。這是很下酒的菜，對女性來說，還可以攝取到大量的膠原蛋白。」老闆娘說完，又為男人倒了一杯酒。
男人這次只含了一口酒。

「這種酒也……很好喝呢。這是什麼酒？」
「是吉乃川的嚴選辛口。」
「這豈不是……」男人下意識直盯著小酒杯裡的酒看。

吉乃川是新潟的名酒，算是將淡麗辛口推廣開來的新潟名酒中的傑作，聲名遠播。標榜著吉乃川這個名號的酒也有各種不同的類型，嚴選辛口屬於其中比較廉價的檔次。

這是在超市就買得到的酒，男人也喝過冰鎮的嚴選辛口。

新潟酒特有的爽快口感，廣受大眾歡迎是其優點，也是缺點。算是好喝的酒，但是也不算特別厲害。他從不知道把嚴選辛口弄成溫酒之後，給人的印象竟會有如此天壤之別。

以前喝的時候只覺得淡到微乎其微的香氣，加熱過的滋味變得非常明顯，與其說是米香，更像是水果—尤其是蘋果的香氣，即使酒已消失在喉嚨深處，也還殘留著淡淡的餘韻。

似乎是覺得男人驚訝得目瞪口呆的樣子很有趣，老闆娘繼續說明：
「沒錯，這是為數眾多的吉乃川中比較偏平民派代表的酒，可是一旦燙成溫酒，就會變得美味絕倫。據說如果是燙過再喝，就連同屬吉乃川的特別純米也不是它的對手。」

「原來溫過之後才算完成是這個意思啊……那我完全了解了。」
男人喃喃自語地輕聲說：「我以前都以為自己不敢喝溫酒，見識真是太狹隘了……」老闆娘似乎很滿意他這句話似地微微點點頭，看著他只剩下一半的雞肉凍問道：

「還想再吃點什麼呢？」
「這個嘛……肚子有點餓，有什麼是可以吃飽的嗎？」
「那麼……炸的東西如何？」
「呃……這個時間吃炸的東西……」
「別擔心，我會弄得很清爽。」

老闆娘說完，從冰箱裡拿出一片雞胸肉，切成一口大小，裹上太白粉。在等油溫升高的空檔，手腳俐落地磨好蘿蔔泥，與剁碎的梅肉攪拌均勻。
將雞肉炸到不會太老的程度就起鍋，把稍微擰乾水分的蘿蔔泥擺在剛炸好的雞肉上，最後再撤上切成細絲的紫蘇。

「要多少醬油，請自行淋上。」

男人在放在眼前、還冒著蒸氣的盤子上淋上一圈醬油，馬上夾起一塊炸雞。
還以為炸雞會太燙，沒想到卻被冰鎮過的蘿蔔泥降溫到恰到好處的程度。醬油、梅肉和蘿蔔泥的比例絕佳，細細咀嚼後，散發出清香的紫蘇也別有一番風味。

吃完炸雞，喝口酒，再把雞肉凍也舔得一乾二淨。
「該怎麼說呢……那個……」
「幸福的感覺嗎？」
「沒錯沒錯，有一種活著真好的感覺。」
「你太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