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1.高人氣辦公室職場小說,晉江評分9.7金榜作品,被收藏數17萬+。學渣、職場菜鳥塗筱檸×校草、職場精英紀昱恒,先結婚後熱戀。
2.菜鳥如何一步一步成長,最終逆襲與精英比肩?隱婚的秘密一朝被公開,他們又該何去何從?《辦公室隱婚》展現職場人的悲與喜、辦公室戀情的酸與甜。
3.新增出版獨家甜蜜番外。
工作三年,涂筱檸還是勞務派遣人員,被突然調崗後,一切努力付諸東流。正迷茫無措時,她在新部門裡看見了紀昱恒。這個剛剛還在跟她假扮情侶的男人,竟然空降成了她的頂頭上司。
而在不久後,他們又在雙方家人的誤會和撮合下,領了結婚證,開始了她從未設想過的隱婚生活。
一開始,涂筱檸以為他只是能給她帶來好運的“貴人”,是她工作中意外出現的指路明燈。
當追隨他的腳步,跨進他璀璨的世界後,她才發現:人這一生,“貴人”可能有很多,他從來不是什麼“貴人”,而是多年前就已註定的、她此生唯一的良人。
作者簡介
晉江文學城簽約作者,已發表多部小說。作品故事溫馨治癒,有一定的思想深度,文筆細膩,行文流暢,且語言詼諧幽默,人物形象立體鮮活,口碑良好,深受廣大讀者喜愛。
目次
第一章 初 見 1
第二章 可能真的會動心 52
第三章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103
第四章 安全感 156
第五章 照亮她的內心 210
第六章 誰的心上人 262
下冊
第七章 滿眼星辰 309
第八章 我 在 358
第九章 你太過璀璨 403
第十章 心頭好 448
第十一章 永不分離 507
番外合集 567
獨家番外 情有獨鍾 596
書摘/試閱
第一章
初見
涂筱檸今天很煩躁,因為玩遊戲的時候總有微信跳出來。
“你的年薪大概有多少?”
發消息的人還是相親對象,她蹙眉快速回復。
“我還沒轉正。”
“那你什麼時候轉正?”
“要等機會,我簽的是勞務派遣合同。”
“檸爺快來救我,幹嗎呢?!”
同伴淩惟依在呼叫,涂筱檸趕緊切回遊戲界面,就看到淩惟依操作的角色死了的 畫面,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也被狙擊了。
“涂筱檸!”耳機裡傳來淩惟依憤怒的聲音,這聲音差點兒把涂筱檸的耳朵炸了。
“齊郁和他表弟不是還活著嗎?齊兄,成敗就靠你了! ”涂筱檸摘下一個耳機喝 了口水,順便切回微信,沒再看到回復,就去刷朋友圈。
然後她看到一條狀態,一個“呵呵”的表情圖配上一段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 築。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有臉出來相親了。
涂筱檸直接點開這人的頭像按了刪除,又切到遊戲界面,這回齊郁跟他表弟操作 的角色也都死了。
“再戰!”齊鬱憤憤不平。
“檸爺,這把請好好玩,兄弟們想進決賽圈。”淩惟依很誠懇。
“好嘞!”涂筱檸把耳機戴好。
“檸爺,你太猛了,猛得有點兒不正常。”淩惟依是她的閨密,大學四年和她頭 對腳地睡,形影不離。齊郁是淩惟依的男朋友,二人從大一入學就好到現在,涂筱
檸和齊郁也就成了死黨。因為涂筱檸大大咧咧並時不時地做些霸氣的事情,齊郁從 大學就叫她檸爺,淩惟依有時也跟著叫。涂筱檸反常的遊戲狀態顯然引起了淩惟依 的注意。
涂筱檸觀察著四周的情況,也沒打算瞞著他們。
“我把那人刪了。”
“誰?”淩惟依問。
涂筱檸懶得再說,繼續調著鏡頭張望四周。
“那個相親的?”淩惟依想起來了。涂筱檸第一次跟那人見面還是她陪著去的呢。
涂筱檸沒否認,淩惟依又問:“咋回事?”
“應該是嫌我沒正式編制。”涂筱檸說。
“喲,他嫌棄你?我還沒嫌棄他的工作不好呢,而且身高就比你高一釐米,微信 名也好意思叫‘玉樹臨風’?”淩惟依的語氣很沖。
“噗。”齊郁的表弟忍不住笑了。
齊鬱也笑:“玉樹臨風?那我改天叫風流倜儻。”然後兄弟二人在語音裡笑作 一團。
涂筱檸沒理會這幼稚的兄弟倆,跟淩惟依說:“別攻擊人家的職業和身材。”
“人品問題。我就納悶兒呢,第一次見面就旁敲側擊地問你的工作、你爸媽的工 作、家裡幾套房、什麼時候買車。我想這是幹嗎啊?我們女方還沒好意思問呢,你跑 上來調查戶口啊?他哪是出來相親?也不看看自己的臉,真夠大的。”
聽到淩惟依這麼激動,涂筱檸沒把那人發朋友圈的事說出來。
“你們太弱了!”齊郁的小表弟表示很嫌棄,不玩了。
齊郁正好也有事,淩惟依顯然沒了玩的心思,四個人從遊戲中解散,淩惟依切到 微信跟涂筱檸語音。
“沒事啊,齊鬱馬上考事業單位,考上了讓他給你介紹青年才俊。”
涂筱檸發現水杯裡沒水了,起身出房門:“青年才俊可看不上我。”
“誰說的?你就是太悲觀。”
“不,是這社會太現實。”涂筱檸打開房門就看到在拖地的母親,兩個人對視了一 眼,她總覺得母親的眼神不善,“好了,不說了,我先掛了。”
“好吧,下周有空一起吃肉。”
“嗯。”
“腳抬起來,沒看見我拖地呢?”果然,母親來找碴兒了。
涂筱檸趕緊抬腳。
“這只也抬起來!”
涂筱檸直沖進廚房。
“嘿!你這死孩子,廚房剛拖好你那髒鞋就給我往裡踩!”身後是塗母的高喝。
“你說你,這麼大的人了,還能做什麼?休息日也不多看書學點兒東西,就知道 玩遊戲,你還沒意識到自己吃的虧?”塗母拎著拖把將她堵在廚房裡。
涂筱檸只是聽著,默默地倒水。
“你好不容易進了銀行,不想轉正了是吧?一輩子就當個勞務派遣工拿點兒微薄 工資?”塗母開始碎碎念。
涂筱檸只當聽緊箍咒,自顧自地喝水。
看她沒反應,塗母更怒了,摘下她的耳機:“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聽著呢。”
塗母把她的耳機丟在一旁,質問:“那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在 DR 銀行三年了?這快 要第四年了。”
涂筱檸在心裡歎了口氣:“我知道,我也在努力。”
“努力?我就沒看到你努力過!”塗母繼續數落,忽地想到什麼,盯著她,“你和 小段聊得怎麼樣了?”
塗母說的小段就是之前那個跟涂筱檸相親的男人,是塗母的同事介紹的。
涂筱檸覺得這話題換得有點兒快,把自己的耳機悄悄拿回來說:“我剛把他的微 信刪了。”
“什麼?!”塗母的反應一點兒不比淩惟依的小,“怎麼回事?”
“我說我是勞務派遣,他就不理我了,我們還有必要聊下去嗎?”涂筱檸實話 實說。
塗母親一愣,倒是沒料到對方那麼現實。
一時間,母女倆都沉默了。
塗母又繼續拖地:“我說什麼來著?你不努力連個對象都找不到,你要是銀行正 式編制我們還挑挑他呢,現在你卻被人挑。”
塗母低著頭,涂筱檸看不到她的表情,卻知道她心裡是不服氣的。
“他的價值觀有問題,即使沒這出,我們也很難聊下去了。”涂筱檸說。
“我知道銀行不是你想進的,可我和你爸就想著,女孩子進銀行穩定些,說出去 也好聽。”塗母再開口時緩了緩語氣。
涂筱檸覺得母親走煽情路線還不如罵她呢。
涂筱檸撇嘴。穩定?只有老年人才覺得銀行的工作穩定,銀行這座圍城裡的苦只 有銀行人知道罷了,況且她真的沒覺得銀行哪裡好。
“今年我會爭取到轉正機會的。”她只能安慰母親。
“真的?”
“真的。”
回了房,涂筱檸獲得解放似的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一個人想在 DR 轉正哪有那麼容易?她想想自己的成長之路,從幼兒園到大學
有母親的參與,等她要工作了,母親直接幫她選了銀行,可她只是三本學歷,好不容 易才進了 DR,當了個非編制的大堂經理。
她所有的路都是母親選的,而她的另一半……可想而知也會是母親挑的。
她望著窗外翻了個身,把自己埋在枕頭下面。
人生啊人生,涂筱檸,你的人生什麼時候可以自己做主?
第二天是週一,一早下起雷陣雨,涂筱檸的心情一點兒都不美好。
她舉著傘沖到公交站台時完美地和直達單位的公交車錯過。下一班公交車要等十 分鐘,她一咬牙上了另一輛繞路的公交車。
下雨天公交車上的人異常多,涂筱檸刷好卡就被人擠到了後面,還被各種傘弄濕 了工作服的裙擺。她只得找個角落靠扶杆站著,從包裡拿出一個塑料袋,將自己的雨 傘放好。
在乘客眾多的密閉空間裡,即使開了空調也很悶熱,還夾雜著一絲汗臭味。公交 車開開停停,也不知是環境原因還是急刹車的原因,涂筱檸暈車了。
一直忍到站點,她趕緊下車,傘都忘了打,只想找垃圾桶去吐一吐。
上班高峰期,身後的人一個個從她身邊走過,有人踩了水坑,污水濺到她的腿 上,肉色絲襪上頓時有了斑斑點點的污漬。涂筱檸黑了臉,轉頭卻已尋不到“肇 事者”。
此時附近的學校裡傳來鐘聲,已經八點了,涂筱檸想到自己還有晨會,趕緊打傘 在雨裡奔跑,心中默念:週一啊週一,萬惡之源的週一。
從站台到單位還要經過兩個紅綠燈,涂筱檸跑到單位的時候,覺得這會兒比自己 上學時跑八百米還賣力。站在等電梯的人群後,她喘氣喘得真想吸個氧。原本紮好的 頭髮也有些淩亂,額前掉下一撮劉海,涂筱檸懶得理會。
單位的辦公樓裡一共有三部電梯,它們幾乎是同時到的,涂筱檸趕緊跟著人群走 進中間那部。因為很快就下,所以她站得最靠外。
“麻煩幫我按下五樓。”
“幫我按下十樓。”
“十三!”
“十八!”
身後有各種聲音傳來。
涂筱檸在最外,自然是幫忙一個個地按了過去,最後給自己按了三樓再按關閉。
電梯門慢慢合上,涂筱檸又掏出塑料袋把自己的傘裝進去,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塑 料袋破了一個洞。
“稍等!”
就在電梯門離完全合上還差一條縫的時候,一隻手突然伸了進來,把涂筱檸嚇了 一跳。
電梯門又緩緩打開了。
其他人顯然對外面攔電梯的人不滿:“就不能等下一趟啊?!”
“抱歉。”
涂筱檸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抬頭迎上一雙眼睛,雙眼皮,細而長。一個高個兒 的男人獨自站在電梯外,身形頎長,穿著白色的襯衫,領帶系得很工整,左臂間掛著 西裝,左手拎著公文包,右手則拿著一把黑色的折疊傘。傘像是被甩過了,上面沒什 麼雨水。這人眉目俊秀的模樣和乾淨清爽的氣質在這悶熱的夏天給人眼前猛然一亮的 感覺。
電梯門完全打開,涂筱檸趕緊往邊上退了退,讓出一個位置。
那人長腿一邁,進了電梯:“謝謝。”
兩個人靠得很近,看他雙手都拿著東西,涂筱檸問:“你幾樓?”
“十二樓,謝謝。”
“沒事。”涂筱檸幫他按好,將自己的劉海攏到耳後,正好看到他完美的側面輪 廓。她默默地在心裡想,如果男人分三六九等,他這種就是上上等了。
電梯裡比剛剛車上更悶熱,涂筱檸又聞到了陣陣汗臭味,卻很快被她身旁的薄荷 味掩蓋了下去,氣味像小時候用的海飛絲洗髮水。
涂筱檸突然感覺自己的腳背一陣濕冷,一看是自己傘上的雨水透過塑料袋上的破 洞滴了出來,不僅滴濕了自己,還滴在了旁邊那人的腳上和筆挺的西裝褲上,只見他 黑色的商務尖頭皮鞋被她傘上的水滴得無比光亮。
涂筱檸趕緊將傘往旁邊挪了挪,任水滴在自己的腳上,正好三樓到了。
“不好意思。”她下電梯前說。
男人低頭看了一眼,抬頭時兩個人又四目相對。
他淡淡地說:“沒事。”
等他說完,電梯門正好合上。
涂筱檸站在原地,突然覺得那人有點兒眼熟。
“傻站著幹嗎?要遲到了。”其他電梯裡出來的同事經過她時提醒道。
涂筱檸立刻跟著同事跑。完了,她的晨會!
今天吃午飯時,涂筱檸覺得食堂裡的人異常多。跟幾個同事端著飯盤找位置坐 下,她先喝了一口湯。
“我怎麼覺得今天的伙食變好了?”涂筱檸看看菜,今天的菜有紅燒獅子頭,番 茄湯裡還有了蛋。
“那當然了,銀保監(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舊址拆遷,新大樓在裝修。 我們行覺悟高,就把十二樓到十五樓騰出來借給他們當臨時辦公點。人家以後跟我們 共用一個食堂,我們給監管吃的菜當然要好了。”同事告訴她。
涂筱檸恍然大悟。
“所以說,這能當行長的人,情商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同事挑著盤子裡的菜 感歎。
涂筱檸夾起了半個獅子頭,那是不是以後天天能吃到肉了?
“哎哎!”突然同事用胳膊肘碰她,害她的獅子頭差點兒掉了。
涂筱檸斜眼看她,只見她兩眼放光地望著某處。
涂筱檸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早上那人。
嘈雜的食堂裡,他的周遭人來人往。他的一隻手隨意地插進褲袋,他站在人群中 和同事說話,襯衫上的領帶已不見蹤影,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好看的鎖骨,表情時而嚴肅,時而愉悅。他在這麼一個混亂且不算美好的環境中竟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讓人挪不開視線。
“看看,人家銀保監的帥哥,比過我們銀行的一眾年輕男人。”同事咬著筷子就差 流口水了。
確實,銀行裡一向不缺帥哥美女,DR 更是被評為行業內員工顏值第一。即便如 此,大家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都已經審美疲勞到了相看生厭的地步,但此人能 在 DR 引起轟動,說明其相貌是十分出眾的。
涂筱檸低頭繼續吃飯:“我還以為銀保監裡都是老頭兒、老太太呢。”
同事瞟她:“你懂什麼?這樣的新鮮血液在銀保監那種中老年聚集地才更顯 珍貴。”
涂筱檸撇撇嘴:“帥哥什麼的,還是只可遠觀。”她想了想,還是沒把下面那句說 出來。
“膚淺。”同事懶得跟她說話,幾個人湊一起繼續討論去了。
直到涂筱檸吃完飯,同事的話題還在那人身上。她想起今天還要往飯卡裡充錢, 便跟同事打了招呼先行離開。
“充多少?”後勤處的大爺正在手機上看黃梅戲。
“三百。”涂筱檸遞給他三百元現金。
大爺哼著戲曲,視線未從手機上移開,手一抖,把電腦上的“300”按成了 “500”。
“哎喲姑娘,我多給你充了兩百,不好撤回,你補個兩百塊吧。”
涂筱檸身上沒有多餘的現金,手機也放在休息室充電。
“我現在沒錢,要麼明天來吃飯時再把錢補給您?”
大爺擺擺手:“我記性不好的,萬一忘了怎麼辦?你問你同事借一下嘛!”
食堂是被私人承包的,後勤也是他們的人,一向不太好說話。
“您把我的部門、工號和名字記下就行了。”涂筱檸正想找紙筆,就見大爺朝她後 面抬抬下巴:“喏,你同事不是來了?”
她轉身,一看哪是她的同事,明明是剛剛引起騷動的帥哥和他的同事。
“大爺,他們是樓上新來的銀保監的人,不是我同事。”涂筱檸解釋。
許是黃梅戲的聲音太高大爺沒聽見,直接跟他們說:“哪位同志幫這位姑娘補交 一下錢?我給她的飯卡充好錢她卻少給我兩百。”
涂筱檸生氣。嘿!這大爺怎麼倒打一耙?
銀保監來的人都是年輕人,一聽都愣了,顯然沒搞清楚狀況,一個個朝涂筱檸看 去。那高挑的身影站在人群的最後,他似乎也在審視她。
涂筱檸氣急,卻又說不出什麼,被眾人看得臉都紅了。
涂筱檸慌亂中,正好有個男同事來充飯卡,她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上前就 緊緊抓住了他的臂膀。
“快快,借我兩百塊!”
同事一頭霧水,但看她急切的模樣還是拿出了錢。
“一會兒微信轉你。”涂筱檸說完氣呼呼地把錢撂在窗口,拿了自己的飯卡就走。
“借過!”門口被人擋住了,她低頭看不到人,卻看到了早上那雙尖頭皮鞋。
鞋子挪開,讓出一條道,涂筱檸憤懣地走了出去。
她小跑回營業廳的休息室,拿起自己的手機就給男同事轉錢。
“充個飯卡充到現在?”同事問,見她不語又問,“怎麼心事重重的樣子?中午吃 飯還好好的。”
涂筱檸轉好錢又發了個“謝謝”,才把剛剛的事情簡述了一遍。
同事們聽了一點兒不驚訝:“那大爺一向這樣,為了多賺錢,總是在我們充錢的 時候假裝點錯。”
“還有這種事情?”涂筱檸感覺自己被坑了。
“對啊,他點錯可從不往少裡點,都往多裡點,就是看你年輕好欺負。”一個櫃員 同事告訴她。
想想大爺的一系列言行,涂筱檸更氣了:“這不是欺負人嗎?”
“私人承包的食堂就這樣。行裡自己人弄吧,可能辦公室那幫人又怕麻煩,而且現在銀保監的人也在這兒,要是食堂是我們自己的,人家來吃飯你是收費好還是不收費好?還不如推給外包呢。”同事看著她不諳世事的臉,“你啊,有時候就是太老實, 不精明點兒以後要吃虧的。”
涂筱檸猛灌了幾口水,卻也只能把氣往肚子裡咽。
突然一個櫃員沖進休息室。
“哈哈,樓上那銀保監的帥哥的信息我可找人問到了!”
“真的假的?”女同事們一擁而上,立刻把涂筱檸給忘了。
“騙你們做什麼?”
“叫什麼?”
“紀昱恒。”
眾人驚呼:“好聽。”
涂筱檸差點兒把水噴出來,這就好聽了?
不過這名字好熟悉。
“還有呢還有呢?”其他同事追問。
“人家是 A 大畢業的研究生,牛不牛?”
“哇……”
涂筱檸心想這個確實有點兒牛。
A 大是全國第一學府,她這種三本的學生只能仰望。她曾經算過,要上 A 大得在 她的高考分上加上一百多分才行,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重點來了,人家是單身哦。”同事故意把“單身”兩個字拖得又重又長。
“有戲有戲!”於是休息室裡沸騰了。
“幹嗎呢一個個這麼興奮?”主任突然推門而入。大家趕緊安靜下來。
“不午休就給我上櫃去。”
“休息了,我們這就休息了主任。”櫃員們一個個吐著舌頭笑著走開。
涂筱檸也坐下來準備休息一會兒。
紀昱恒,她琢磨著,總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得很。
驀地,她一拍桌子,想起來了。
他不是她初中學校的學霸嗎?那個蟬聯百優生榜首的魔鬼,她學生時代的風雲人 物,被全校女生趴在走廊欄杆上看的校草——紀昱恒。
當年正值港臺偶像劇風靡校園,初中的女孩兒青澀稚嫩,情竇初開的年紀裡每個 女孩兒心中都裝著一個白馬王子,他必然是像江直樹那樣又高又帥成績又好的。紀昱 恒完美地詮釋了這個形象。
涂筱檸在 12 班。那時的她不怎麼看偶像劇,也並不關心紀昱恒是誰,只是同桌 經常在她的耳邊嘮叨:“1 班的紀昱恒剛剛去小賣部買水喝了。1 班的紀昱恒剛剛去操 場打球了。1 班的紀昱恒又考了全年級第一……”
有天下課她拿出存錢買的雜誌,翻到自己偶像在的那頁,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裁 切著,想存放進透明活頁文件夾裡,差一點兒就要裁好,手突然被人拉走,耳邊是同 桌的驚叫聲:“紀昱恒在樓下!”
涂筱檸看著自己偶像的腿被自己“劃”了一刀,心疼到無法呼吸。
她捶胸頓足,想罵同桌,卻被同桌搶先拉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涂筱檸,你的偶像遠在天涯,什麼時候能見到?看看我們的校草吧,這才是近 在咫尺的帥哥啊!”
涂筱檸那是第一次看到教學樓的走廊欄杆上趴滿了女生,真的是每幢樓每一層每 個走廊都趴滿了。她再看看樓下,幾個高個子的少年拿著飲料站在一個車棚旁說話。
“哪個是紀昱恒?”涂筱檸迷迷糊糊地問。
“你瞎啊?當然是最高最帥的那個!”同桌指著那個最高挑的告訴她。
“看不清啊!”雖然紀昱恒經常出現在國旗下的表彰大會上,但是涂筱檸長得高 站得靠後,加上近視,每次眺望看臺都沒看清過這人的模樣。
“你到我這兒看。”同桌跟她換了個位置。
正好紀昱恒在一輛自行車的後座上跨坐了下來,單手打開易拉罐仰頭喝了一口, 瞬間引起一片騷動。
“好帥!”
“我想成為那輛自行車!”
“我想成為那個易拉罐!”
涂筱檸借著這個角度才算看清了他的臉,眉清目秀,長相周正。
那時並沒多少文化底蘊的她腦中只蹦出言情小說裡看到的詞。
“怎麼樣?帥吧?”同桌問。
涂筱檸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還行吧。”她還是覺得她的偶像最帥。
“真沒品位。”同桌翻了個白眼。
上課鈴響了,大家依依不捨地回教室。同桌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往操場去的紀昱 恒,感歎:“要是我們能跟 1 班一起上體育課就好了。”
涂筱檸覺得她不僅花癡了,還魔怔了。
“別做夢了,人家是 1 班,我們是 12 班, 12 和 1 中間差了多少個數字就代表我們 跟人家差了多遠。”涂筱檸邊打擊她邊拉她回教室。
誰知這節課他們沒等來班主任,卻等來了體育老師:“今天你們班主任臨時有事 來不了,跟我換了一節體育課,現在你們都……”
老師還沒說完“去操場”三個字,班裡的女生都已經沖出去了。
涂筱檸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塌了。做熱身訓練的時候,大家的視線不在老師身上, 都在 1 班那邊。涂筱檸突然就理解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意思。
今天體育課的主題是仰臥起坐,兩個人一組計時考核。
涂筱檸跟同桌一組,給同桌壓腳的時候聽她抱怨:“做什麼仰臥起坐?為什麼不 考核排球之類的?我好把球扔到 1 班假裝去撿順便看帥哥。”
“再帥人家也不認識你。”涂筱檸還是潑了她一盆冷水。
“哼。”同桌哼唧著躺下。
“預備,開始。”老師吹哨。
同桌做了十個就不行了,躺在墊子上裝死。
“你好歹再做幾個啊!”涂筱檸無奈,她們倆一組,同桌做少了自己就得多做。
“我不行了。”同桌喘著粗氣搖手。
涂筱檸心生一計,說:“紀昱恒在朝這邊看呢。”
“真的嗎?”這招果然有效,同桌來了精神又堅持做了幾個,直到老師吹哨。
“累死了累死了。”同桌躺了一會兒,往 1 班瞧去,他們班的人也拖著墊子準備仰 臥起坐測試呢,哪兒有空看這邊?
“你個死丫頭騙我。”同桌伸手就要掐她。
“不騙你你怎麼能繼續?這是要計入期中考試成績的,你要是掐我導致我做得 不好,咱倆的成績都不及格。”涂筱檸嚇她, 她才沒繼續,沒好氣地給涂筱檸按住 雙腳。
“預備,開始。”老師又吹哨了。
不知道是不是個子高的緣故,涂筱檸做仰臥起坐毫無壓力,輕輕鬆松就做了幾十 個,而且越做越快,連班上的男生都在拍手鼓掌。
結束的時候她是全班第一,起身就看到全班同學崇拜的眼神,連老師都對她稱讚 不已。
“你火了你,知不知道你做仰臥起坐的時候 1 班的人都在看?”下課後同桌抓著 她激動地道。
“所以呢?”她看看同桌。
“紀昱恒可能也看了。”
“然後呢?”
“你是真沒興趣還是裝矜持?”
涂筱檸被同桌晃得頭昏:“我真沒興趣。”
她只覺得口渴,想快些去小賣部。
誰知她們經過籃球場時,砰的一聲,一個躥出草叢的籃球砸飛了同桌的眼鏡。
同桌眼前一片模糊。
一個身影卻站在遠處朝她們招手:“喂!把球扔過來。”
同桌撿起腳邊的鏡片舉在眼前看。
“好像是 15 班的人。”她小聲說。
他們這屆一共 15 個班,學生進校的時候都是按照成績排名分班的。15 班是末尾 班,據說班風很差,有很多成績不好的少年,比如在朝她們招手的那個。
“不好意思同學,你砸壞了我同學的眼鏡。”涂筱檸卻沒有退縮,朝那邊喊。
“那又怎麼樣?”那少年叉著腰走過來,並沒有道歉的樣子。
“你砸了人家還弄壞人家的東西,不該道歉嗎?”
“道歉?你搞笑呢?還沒讓你們給我的球道歉呢。”少年一副囂張的模樣。
“筱檸走吧,算了算了。”同桌拉著她想走,涂筱檸卻撿起籃球。
“行,那就這樣!”她說完舉起球朝那人身上一擲,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腦袋。
少年捂著腦袋咒駡了一聲。
“快走!”涂筱檸看不清他的表情,拉著同桌就跑, 聽到後面嘈雜的聲音,只以
為那人追上來了,小賣部也不去了,直奔教室。
確定安全了之後,兩個人趴在桌上大口喘氣。
“筱檸,15 班的人會不會來找我們?”同桌開始後怕。
“全校這麼多人,他怎麼知道是我們?”好在書包裡還有一副以前的眼鏡,涂筱 檸借給同桌。
“可是……”
“沒事的,他們敢來找碴兒我就去找老師。”涂筱檸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說著還是 沒忍住往籃球場望了過去。
那幾個少年還在,籃球場的出口卻被另外幾個少年堵住了。
同桌也好奇地湊過來:“哎?那堵門的人不是紀昱恒嗎?”
“他們怎麼會有交集?”同桌疑惑。
“你懂什麼?沒准人家切磋球技呢!”涂筱檸說得一本正經,同桌覺得也不無 道理。
平靜地過了幾個月,涂筱檸都快忘了這件事。有一天中午她回了一趟家,回學校 把自行車推進車棚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自己的頭頂吹口哨。
她滿腦子在想怎麼存錢買偶像的新專輯的事,就沒在意,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頭,看到兩座教學樓之間的天橋上站著一排男生,為首的是那個少年。
“你是不是叫涂筱檸?”其中一個男孩兒問。
涂筱檸腦子一熱,也很有骨氣地應:“是啊,怎樣?”
“不怎樣,下晚自習回家路上小心點兒。”少年開口,臉上掛著不明意味的笑。
涂筱檸瞪了他一眼,往自己的教室跑去。
不怕是不可能的,她畢竟是女孩子,就開始跟同路的幾個女孩兒結伴上下學,每 次騎車她都會時不時地東張西望。
同學笑她騎車不專心,她想那人只是嚇唬嚇唬自己也說不定。
不久涂筱檸被媽媽強迫去上了英語補習班。老師是她爸爸的同事的妻子,還是重 點高中尖子班的班主任,利用週末只幫品學兼優的學生補課。要不是靠著父親的關 系,涂筱檸這種學生人家根本不收的。
涂筱檸第一次去老師家時很拘謹。
“平常英語考多少分啊?”老師問。
“滿分 120 的卷子,我大概考 80 分。”涂筱檸如實回答。
老師笑笑,沒再說話。
其他補課的學生也陸續來了,涂筱檸未料到這群人裡竟有紀昱恒。
已經次次考年級第一了,他還需要補習英語嗎?她真不懂學霸的世界。
她認識紀昱恒,可紀昱恒不認識她。第一節課大家進行自我介紹,她才知道十幾 個學生裡就他倆是一個學校的,其他人是別的不同學校的尖子生。
差距很快就顯現了,她看著像螞蟻一樣的單詞暈頭轉向,人家幾分鐘倒背如流。
而紀昱恒的速記和口語能力簡直讓她膜拜,每次測試她還在糾結前幾題時,他已 經第一個交卷了,正確率還是百分之百。
幾節課上下來,她壓力很大,而且學霸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怎麼交流, 這種學習氛圍讓她壓抑無比。
這天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她在門外穿鞋,大家一下子擁出來,有人撞到她,她失 去平衡,抓住身邊一個男孩兒的臂膀。
“白癡,別碰我。”男孩兒甩開手,涂筱檸眼看要摔下樓梯。
慌忙間她又胡亂抓住一個人的手臂,那手臂還挺有力,那人也沒甩開她。
待站定,她才發現抓的人是紀昱恒,連忙鬆手。
“謝謝。”
“沒事。”
她沒看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單肩背著書包下樓的背影。
“喂!紀昱恒,一起打球去啊!”有幾個男生追上去。
女生們則一個個嫌棄地繞開涂筱檸,仿佛她會傳染低智商。
涂筱檸驚魂未定,又被這麼一排擠,心一橫,直接回到老師家和老師說:“老師, 謝謝您的幫助,從明天開始我就不來了。”
回家後自然是少不了被母親一頓罵,但是她也懶得解釋。
就這樣,她又過回了學渣的日子。
這天下晚自習,原本結伴的同學不是要做值日就是有家長來接,她只能獨自騎車 回家。其實她家離學校不遠,只是路上一向人煙稀少,一到晚上更顯安靜。
路燈似乎壞了很久,燈光不斷閃爍,看起來有些詭異。
耳邊是夏夜裡呼呼的暖風,如柔絮拂面,感覺愜意得很,涂筱檸也將自行車騎得 越來越快。
可是哐當一下,她的自行車不知被什麼絆了,猛然往下一陷,她整個人被甩出 去,重重地跌在地上,自行車壓在了她的身上,車後輪還在飛速轉動著。
夏天人本就穿得單薄,這麼一摔,她從臉到腿全是擦傷,眼鏡也“英勇就義”。
涂筱檸一看竟是下水道的井蓋被人掀了,她自行車的前胎不偏不倚地陷了進去, 因為車速快連車帶人一起翻了。
她覺得市政管理局的人太不稱職了,居然沒放任何提示,好在她是騎的自行車, 要是步行豈不是會直接掉進去?
她好不容易坐起來,卻聽到一陣狂笑。一個人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站在她面前 拍手稱快。她看到了那張囂張的臉,瞬間了然。
她有點兒想罵髒話,卻沒力氣。她撿起眼鏡,艱難地站起來,去扶自行車。
少年卻抬腳一踹,又把她的自行車弄倒了:“我讓你下晚自習回家小心點兒的,
塗——筱——檸。”
他不懷好意地笑著。
“挑釁我就是這個下場!”
涂筱檸不理他,一瘸一拐地又去扶自己的自行車。破皮的手臂和腿開始滲血,她 有了火辣辣的疼痛感。
他又是重重一腳朝自行車踹過去,涂筱檸看著車龍頭前的籃子和裡面的東西滾落 一地,其中有她偶像的新專輯磁帶。磁帶是她今天才買的,現在卻四分五裂地躺在她 的腳邊。
這讓她覺得心裡比傷口還痛。
“怎麼樣?要不要求我放過你?”他叉著腰等她求饒。
可他以為他是誰啊?“社會敗類。”涂筱檸送他四個字。
“你!”他抬手憤怒地指她,又要抬腳踹過來,卻被一個飛來的籃球砸得退後了 幾步。
“誰啊?!”
涂筱檸扶著只剩一個耳架的眼鏡,看到了路燈下的紀昱恒。
他似乎剛打過籃球,身上穿著白色的籃球服,額前的碎發還濕答答的,滴著汗 珠。他騎的是賽車,車身斜著,他一隻腳撐地,身子前傾,兩隻手慵懶地搭在車龍頭 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壞了的路燈在他的頭頂閃爍,燈光忽明忽暗。涂筱檸看不真切,卻覺得這畫面如 夢似幻。
“紀昱恒!”對面的人看到他,氣得咬牙切齒。
“我當搶劫,原來不是。”紀昱恒將身子站直,清風徐徐,燈光照出他跟人渣截然 不同的氣質。
“你少管閒事。”
“余暉,原來你人比成績更差勁。”紀昱恒的語速不快,卻字字誅心。
他就是餘暉?涂筱檸常在學校的通報批評裡聽到這個名字。
得,她的確惹了不該惹的人。
“我再說一遍,紀昱恒,你少管閒事! 真把自己當學校幹部了?”餘暉惡狠狠地 警告他。
紀昱恒單手扶著自行車:“你倒是提醒了我我的職責,既然看見了,那我就 管管。”
他把自行車停好,聲音沉了沉:“餘暉,有種就別欺負女生。”
“好,你自找的,那我不找她,就找你!”余暉說著看向涂筱檸:“滾!”
涂筱檸愣了,想著自己跟紀昱恒只能算勉強認識,把人家扯進來算怎麼回事?她 剛要開口,卻被紀昱恒打斷。
“走。”他對她說。
“可你……”
“走。”
傷口還在流血,疼痛感更明顯了,涂筱檸只得撿起自己的東西扶著自行車走了。
她走了幾步,回頭看到兩個人還站著,再走幾步回頭時竟已瞧不見任何人影了。
後來,她再沒被餘暉找過碴兒,紀昱恒也依舊是被全校追捧的校草,他們再無交 集,仿佛那個夜晚的事情從未發生,無人提及就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被記憶塵封了。
涂筱檸下班坐在公交車上,望著窗外,回想著學生時代的事情,難怪早上在電梯 口覺得他似曾相識。
回到家塗母正從廚房端菜出來,仿佛掐好她的下班時間。
“老塗呢?”涂筱檸看到桌上的紅燒肉就忍不住要先嘗一口。
“洗手去。”塗母拍開她的手,轉身去廚房盛飯,“你爸今晚不回來吃飯。”
“又有應酬啊?”涂筱檸扔下鑰匙放下包。
塗母哼了一聲:“一個月沒幾天在家,美其名曰應酬,也沒見他翻出什麼水花來, 這些年還不只是個財務?”
“好歹是財務總監呢,徐女士您知足吧。”涂筱檸洗好手坐下,終於吃到了紅 燒肉。
“所以我說你們爺倆都沒出息,永遠滿足於現狀。”塗母把碗往餐桌上重重一擲, “他要是國企或者上市公司的財務總監也就算了,一個私營企業的財務總監,擱以前就是個打算盤的。”
“徐女士你這思想有問題啊,你看不起民營企業是怎麼的?民營企業也是我國經 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啊!”涂筱檸邊吃肉邊糾正母親。
塗母又拍了她的手,把筷子扔給她:“髒死了你。”
“你說你倆都是會計,為什麼就不讓我做會計呢?”涂筱檸咬著筷子看塗母。
塗母是一家超市的總帳會計,在他們家涂筱檸的算術是最差的。
“就你那數學,我怕你連資產負債表都做不平。”塗母一針見血。
“誇張了啊,我好歹也是會計專業出身,讀大學時什麼成本會計、管理會計的期 末考試分數很高的。”
塗母嗤鼻:“那你也就考了個會計從業資格證?初級會計都沒過,好意思嗎你?”
涂筱檸受傷了,低頭猛吃飯。
塗母看她只吃肉,便夾了蔬菜到她的碗裡,話鋒一轉:“你猜我今天下班去買菜 碰到誰了?”
“誰啊?”
“吳老師。”
“哪個吳老師?”
塗母嘖一下:“就是你爸前同事的老婆,你初中時還在她家補過英語呢。”
涂筱檸哦一聲:“她啊!”
今天怎麼了?怎麼一個個的老跟她的初中時代有關?
“人家還問起你呢。”塗母又給她盛了一碗湯。
“問我什麼?”
“問你現在怎麼樣啦,在做什麼啊。”
“你怎麼說的?”
“我說你在銀行啊,還把你的照片給人家看了,人家誇你漂亮,說女大十八變。” 塗母說著居然笑了,涂筱檸覺得瘮得慌。
“然後她就說要給你介紹對象,是她外甥。”
涂筱檸喝湯差點兒嗆著,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
“那你有沒有跟人家說我不是銀行的正式員工?”
塗母瞟她:“說這麼多幹嗎?先看看人又沒事。”
涂筱檸無奈地問:“媽,上次那個跟我相親的男人還沒讓你吸取教訓啊?”
“什麼叫吸取教訓?搞得我們像騙婚似的。”她把筷子一放,“哦,人都沒見就把 底都掏出來啊?你就是太老實。”
涂筱檸放下碗:“別自欺欺人了徐女士,這社會多現實你比我懂吧?不是正式編 制就不穩定,說得好聽點兒叫勞務派遣工,說得不好聽就是一臨時工。”
見母親盯著自己,涂筱檸問:“臨時工懂嗎?就是隨時可以讓我走人。”
她沒想到母親冷笑一聲:“涂筱檸,原來你自己門兒清啊!那能怪誰?還不是怪 你自己不爭氣?”
涂筱檸覺得這飯沒法吃了,放下筷子說:“我飽了。”
“幹嗎去?”塗母問。
“該幹嗎幹嗎,反正我不去相親。”她說。
“隨你便!”塗母端起盤子往廚房走去。
不一會兒,涂筱檸聽到廚房傳來重重的關門聲。
涂筱檸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涂筱檸要調崗了,被人力資源部找談話的時候還是蒙的。
人力資源部說公司拓展一部業務繁忙,人員緊缺,所以讓她去當客戶經理助理。
“很多人想從對私調到對公條線都沒機會,你要抓住機遇,多學多做。部門發展 好了日後沒准能從分行獨立出去成立支行,你也有轉正的希望。”人力資源部經理是 這麼跟她說的。
她還能反抗不成?她當然不能。
調令來得很快,連個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她就去新部門了。
新部門沒舉行什麼歡迎儀式,總經理看到她來只是喊了一下部門之前唯一的女員 工:“饒靜。”
“江總。”
“小塗以後就由你帶著。”
“好的。”
總經理言簡意賅,連客套都沒有。
新部門除了涂筱檸還有五名員工,大家都很忙,不是在打電話就是拎著包要出 去,似乎都沒感覺到多了一個她。
“小塗,幫我把借款合同拿到櫃檯去驗個印。”饒靜也沒讓她閑著,丟給她一堆 材料。
涂筱檸接過,馬上下了樓。
“小塗你就這麼被調去拓展一部了啊?”對公櫃面的同事看到她問。
涂筱檸把合同遞給她:“幫我驗個印。”
“你的客戶全部轉給元嬌了啊!她的業績一直不如你,她又才來一年,現在倒好, 白撿你這些年的心血。”同事替涂筱檸惋惜。
元嬌是比她晚進來兩年的勞務派遣工,她倒是沒料到自己一走客戶全轉給元 嬌了。
“聽行裡安排吧。”她淡淡地說。
“調你走幹嗎呢?你如果繼續保持這個業績,等下一批轉正應該沒問題。”同事還 在不平。
涂筱檸笑笑,沒再說話,等驗印完跟同事道別。
望著手裡的一遝合同,她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自己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調崗了,這三年的心血也拱手讓人,她自然是心有不甘 的,可是連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作為一個非正式員工的悲哀。
“驗印這麼久?”
涂筱檸回到辦公室,饒靜等得有點兒不耐煩,不等涂筱檸過來就直接伸手搶了 回去。
“這邊跟你在大堂的時候不一樣,凡事主動些。”
“好。”涂筱檸點頭。
這邊和大堂確實不一樣,她感覺這邊的人不太好相處。
“喏,幫我把借款借據填一下。”饒靜又扔給她一張單據。
涂筱檸一愣,驗印她在做大堂經理的時候還看到過,公司借款借據她是真沒 碰過。
饒靜見她不動,抬頭問:“不會?”
涂筱檸誠實地點頭。
饒靜翻了個白眼,嫌棄道:“真不知道為什麼要調你過來,什麼都不會還要我教, 反而浪費時間。”
她邊說邊把一本檔案交到涂筱檸手裡:“那就幫我去授信部交檔案吧,給合同崗 的袁老師。”
“好。”涂筱檸只能受著,又拿著資料去了授信部的辦公室。
那邊的忙碌場面一點兒不亞於新部門,她按著每個人辦公桌前掛的桌牌名字尋到 了人。
“袁老師,您好,饒靜讓我把這個交給您。”她輕輕地敲了敲他的桌子。
那人看起來跟她父親的年紀差不多大,算是老前輩了。那人打量了她一下。
“新來的?”
“也不是,之前在營業廳做大堂經理,剛調到拓展一部做客戶經理助理。”涂筱檸 說。她一直在樓下大廳,樓上部門的人不認識她也正常。
“客戶經理助理?”他在“助理”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然後推了推眼鏡,“不是正 式員工?”
涂筱檸心一沉:“嗯。”
“大堂經理做幾年了?”袁老師又問。
“三年。”
“那你準備再做幾年客戶經理助理?”
涂筱檸不懂什麼意思,只見他笑了一下,搖頭:“三年又三年,三年再三年,小 姑娘,你能有幾個三年一直耗在銀行裡只當個勞務派遣?”
這時辦公室裡的其他人也向她投來目光,涂筱檸臉色微變,一時竟不知該說 什麼。
“行了,資料放這兒吧。”袁老師用指尖示意。
涂筱檸把檔案放下,逃一般地走了。
身後還有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和她有關,她只知自己現在是前所未有地 難堪。
“‘銀監’現在是不是覺得樓上樓下的串門方便,就盯上我們了?”
暗自神傷地回到辦公室的她聽到有人這樣講,所有人在整理辦公桌。
“檔案給我交過去了?”饒靜也在整理東西,看到涂筱檸就招呼她過來,“來,把 我這些材料拿到碎紙機裡碎了。”
涂筱檸照做,其他人一看也跟著喊:“來來來,小姑娘幫哥哥們一起把材料 碎了。”
“呸,你們也好意思自稱哥哥?大叔還差不多吧。”饒靜直懟,然後拿一隻手叉著 腰說,“誰要用小塗就誰帶她,不然收費。”
“喲,敢情饒大美女要收開門弟子了?”一個男同事笑。
“就是啊,小塗是吧?叫聲師父聽聽。”其他男同事也跟著調侃,眾人的目光都落 在涂筱檸身上。
涂筱檸抱著一遝資料站著,有些不知所措。
“叫啊!”男同事們卻沒打算放過她。
同事們的笑聲回蕩在她的耳邊,讓她覺得自己跟這裡格格不入。她心裡堵得慌, 卻不知該如何發洩這情緒,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即便自己再怎麼不喜歡這新部門,也得融進去。
“師”這個字剛到她嘴邊,饒靜卻開口了:“叫饒姐吧,師父把我叫老了。”
涂筱檸松了一口氣,抬頭看她,她依舊在整理東西。
饒靜的身材很好,半身裙襯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因為長得美豔,她即使在統一 穿工作服的銀行也能獨樹一幟,讓人過目不忘。之前涂筱檸做大堂經理的時候就知道 行裡有這號美女,只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和她有交集。
“你們就是太閑了,我看‘銀監’這次來查我們銀行的業務,就得查查你們才 好。”饒靜繼續懟他們。
“還是免了,我們可沒你的美貌去讓‘銀監’憐香惜玉,恨不是女兒身哪 !”
饒靜直接朝他們砸去兩遝資料。
“小塗,你跟著饒姐,以後向她學習的地方可多了去了。”那邊被砸到的男同事站 起來對涂筱檸說。
饒靜這次雙手叉腰,打量著稚嫩的涂筱檸,哼了一聲:“小丫頭片子也就只能跑 跑業務流程。”
涂筱檸沒作聲,繼續碎紙,只覺得這裡的環境聒噪得很。
塗母對涂筱檸換崗的事倒不是很驚訝,對她而言,只要涂筱檸在銀行裡,做什麼 都沒區別,反而是吳老師外甥的事更讓她感興趣。
“我把你的微信給吳老師了,晚點兒人家外甥會加你,你注意一下。”涂筱檸回家 直接被通知。
“我不是說了我不相親嗎?”涂筱檸今天本來就不開心,一聽母親的話就有點兒 上火。
“那你是準備一輩子不結婚了?”塗母叉著腰問,跟白天饒靜高傲的姿態無異。
“人活著就要結婚嗎?”涂筱檸頂嘴了,“為什麼你總是要干涉我?結婚真的那麼 重要嗎?我一個人特別開心,為什麼非要結婚呢?”
“你現在是開心了,你還沒到三十歲,感覺不到什麼,等你真成了剩女, 多少人 在背後說閒言碎語?”塗母敲著桌子問。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什麼說什麼,三十也好, 四十也罷,我活我的,管
別人作甚?”涂筱檸今天就是要一根筋地抵抗到底。
塗母抬手指著她,有些生氣,聲音發抖:“涂筱檸你是不是因為那陸思靖,所以 在相親的事上一直跟我唱反調?”
聽到那三個字,涂筱檸愣了一下,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回自己的房間了。
“我告訴你,你跟陸思靖以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身後依舊是母親的聲音。 涂筱檸把門重重地關上,世界總算安靜了。
手機振動了一下,她一看微信上有個添加好友的申請,備註是“吳老師外甥”。 她在氣頭上,手抖著直接按了刪除。什麼狗屁相親?她不需要!
新部門很忙,因為趕上了“銀監”今年的第一次檢查,辦公室裡每天都怨聲載 道,眾人都祈盼著銀保監的新辦公大樓趕緊裝修好,他們該回哪兒趁早回去。
饒靜被“銀監”抽到的業務不少,她隔三岔五就讓涂筱檸幫她去檔案室找管理員 調檔案。
“真是倒了血黴,今年客戶沒跑到幾個,錢沒撈著,這一查扣的倒要比拿的多。” 饒靜煩躁地寫著情況說明。
“少壯不努力,老大當客戶經理啊! ”同樣在寫情況說明的男同事感歎,然後朝 這邊看過來,“饒靜,要不你犧牲一下你的美色,拯救全行?”
“滾。”饒靜扔過去一塊橡皮。
“不過……”她頓了頓,似想到了什麼,“‘銀監’那個紀帥哥不錯……”
“哎喲喲。”男同事們起哄了。
話題露骨,涂筱檸忍不住朝饒靜看一眼,卻不小心跟她對視,趕緊低頭做事。
“對他而言,饒姐姐你老啦,人家可能嚼不動。”男同事也絲毫不忌諱地道,然後 朝涂筱檸揚眉,“你要是像小塗這年紀倒是可以試試。”
他們又扯到自己了,涂筱檸恨不得把頭埋起來。
饒靜三十二歲了,確實不年輕了。她不以為意地笑:“那又怎樣?他敢嚼我就讓 他腎虛信不信?”
“信信信!”男同事們表示怕了。
涂筱檸的臉卻紅了。
她趕緊拿著杯子假裝去茶水間倒水了。
她自詡沒少看言情小說,也不算什麼無知的純情少女,只是頭一次聽人直接在辦 公室這麼露骨地說話,一時接受不了。可能是她閱歷淺不經事,說話的人都沒不好意 思,她卻比人家還害臊。
她胡思亂想著,水已經溢出來。她趕緊關水,卻被燙到,下意識地把杯子一甩。 她聽到噝的一聲,轉身一看才發現身後有人。
杯子被摔得四分五裂,還冒著滾滾的熱氣。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燙到人了。
“抱歉,我不知道後面有人。”
涂筱檸這才看清身後都是“銀監”的人。她這一甩燙到了好幾個人,而這群人中 還站著紀昱恒。
他從襯衫到褲腿都被水潑到,尤其是小腹以下部位濕了一大片。
“看哪兒呢?”倏地,其中一人問。
涂筱檸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落在人家的褲襠處。她的臉比剛才還紅,她趕緊去 抽紙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個,我先幫你們擦擦。”她下意識地就要去擦。
那群人都向後躲開了,她從臉紅到了脖子,她在幹嗎?對面都是男人啊!
“我……我還是去叫保潔阿姨。”她說話都結巴了。
紀昱恒一言不發地站著,皺著眉,一副明顯被燙到的表情。他結實的手臂上此刻 有紅紅的一道印子,也是被燙的,而其他人的手臂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紅印。
涂筱檸慌了。她燙傷了“銀監”的人,還不止一個。她闖大禍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沒事,好在不是滾燙的開水,我們用冷水沖一下就行了。”其中一個年長的人開 了口。
“你們等一下,我馬上來。”涂筱檸突然想到什麼,趕緊從茶水間溜了出去。
“這小姑娘冒冒失失的,倒水都能開小差。”有人看著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昱恒被燙得最嚴重,估計要起水皰了,褲子也要回辦公室重新換了。”年長的人 看看紀昱恒。
其他人忍不住笑了:“她可真會找地方啊,一潑潑到我們昱恒的重要部位。昱恒, 那兒沒燙傷吧?”
紀昱恒充耳不聞,用紙巾擦拭著有水漬的地方。
“她不會就這麼溜了吧?”紀昱恒聽到同事問,然後外面很快就有腳步聲傳來。
涂筱檸拿著一瓶泰國青草膏又跑了進來。
“把這個塗到燙傷的地方會好些。”她遞給他們。
年長的人看了青草膏一眼,再看看涂筱檸,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顯然她是跑回辦 公室拿的。
“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的?”他接過青草膏問。
涂筱檸愣了片刻,告訴他:“涂筱檸,拓展一部。”
“好,我們沒事了,你走吧。”
涂筱檸點點頭,再次道了歉才離開。
她走著走著,心情越來越沉重。怎麼辦?“銀監”的人知道她的名字了,她是不 是要完了?
涂筱檸這幾日總魂不守舍,怕“銀監”的人因為自己燙傷他們的事把氣撒到這業
務檢查上。
看著饒靜又被領導叫去談話,她覺得自己有罪。
饒靜回到辦公室就看到涂筱檸發呆的樣子,咳了一聲。
涂筱檸回過神來:“饒姐。”
“帶上紙和筆,跟我出去一趟。”饒靜說著回自己的座位拿了包和資料。
涂筱檸來新部門也有一段時間了,饒靜只讓她跑跑腿,帶她出門還是頭一次。
她也不問,跟饒靜走就是。
饒靜今天穿了一雙根很細的高跟鞋,顯得她高挑了些,披肩的鬈髮散發著香味, 整個人簡直風情萬種。她一手拿著資料,一手拎著包,活脫脫電視劇裡美女白領的形象,而涂筱檸站在她身旁就是一小跟班。
新部門在六樓,兩個人等電梯的工夫,饒靜把資料丟給涂筱檸,從包裡拿出粉餅 和口紅。她的包是長方形的,有點兒類似復古的女士公文包,很適合她們這身工作 服,墨綠色的皮子上有金色的字母,是法國時尚品牌。
涂筱檸突然被一束光閃到眼,一看是饒靜的粉餅盒發出的。那盒子方方的,鏡面 般的外殼跟它的名字一樣閃亮。她越發覺得自己跟饒靜是兩個世界的人。
饒靜拿著名的白管口紅在嘴唇上勾勒著,一點兒沒溢出唇線,技術嫺熟得讓涂筱 檸暗歎。
這時一行人來到了走廊,涂筱檸一看,趕緊站到饒靜身後。
“銀監”的人可真喜歡成群結隊地出沒啊!
“姚主任,巧啊!”饒靜收了東西先打招呼,看來和他們是認識的。
“饒經理這是要出去?”說話的人是上次在茶水間那個年長的男人。
“是啊,姚主任你們蒞臨此地,讓我行蓬蓽生輝,我得借你們的光多出去跑跑業 務啊!”饒靜俏生生地站著。涂筱檸今天算是見識她的這張嘴了。
“饒經理總拿我們打趣,可別在心裡罵我們。”姚主任也是場面人,笑著說道。
“姚主任您這話說的,我小饒怎麼敢哪!”饒靜的笑裡帶了一點兒嬌嗔的語氣。
涂筱檸開始佩服饒靜,覺得以自己的性格真不適合當客戶經理。
“這是你徒弟?”突然姚主任發現了她。
“算是吧。”饒靜笑著回頭給她使了個眼色,涂筱檸立刻喊:“姚主任好。”她打著 招呼,卻不敢抬頭。
“挺好,挺好。”姚主任笑笑,似乎忘了被她燙傷的事,沒多說什麼,繼續等 電梯。
饒靜的視線則落在姚主任身邊。紀昱恒高挑的身影實在太出眾,即使他全程不 語,也能把人的目光不自覺地吸引過去。
電梯到了,大家開始假客氣。
“女士優先。”姚主任做出讓的姿勢。
“哎喲,領導您先上嘛!”饒靜也往後退。
“你們到底上不上?”電梯裡的人趕著下去,急了。
“姚主任您就別客氣了,先上吧。”饒靜笑吟吟地推姚主任。
姚主任道了謝,只得帶人先進了。
饒靜拂著長髮跟上,可是她的細高跟不知是被電梯絆了一下還是怎麼的,突然她 一個趔趄,哎一聲就朝站在最外面的紀昱恒摔去。
眾人驚慌,涂筱檸眼看她要撞到人,趕緊伸手拉,自己也跌進了電梯。好在涂筱 檸力氣大,兩個人都沒摔著。
“饒姐你沒事吧?”
饒靜的頭髮有些亂,資料也掉了,紀昱恒俯身撿起遞過去。
姚主任也關切地詢問,饒靜邊說“謝謝,沒事”邊整理頭髮。
涂筱檸見她沒接資料,便替她接了。
“謝謝。”她對上紀昱恒的視線,趕緊收回手,又看到了他手臂上那道燙傷的痕 跡,那裡好像起泡了。
“不客氣。”紀昱恒將那只手插進褲袋中,涂筱檸這才移開視線。
他們到三樓就下了,饒靜又客套地和他們道別。待人走光,她看向涂筱檸,眼神 不悅。
“小塗,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察言觀色?”
涂筱檸以為她在說自己沒有主動和姚主任打招呼的事,便承認錯誤:“下次我會 主動叫人的饒姐。”
饒靜冷哼一聲,提包出了電梯。
饒靜開的車是奔馳,涂筱檸也不認識車型,只知道像小型運動型多用途汽車。
“你坐後面吧。”饒靜把包扔到副駕駛座上。
涂筱檸打開後座的車門,發現車裡挺亂的。她把車座上饒靜的絲襪和零食往旁邊 推了推才坐上去。
饒靜發動車,等空調製冷的時候從儲物槽裡掏出一包煙,車裡很快煙霧彌漫。
涂筱檸覺得有點兒嗆,才知道饒靜會抽煙。
饒靜從後視鏡裡看她,她的眉眼不化妝也能看出精緻,滿是膠原蛋白的臉上寫著 稚嫩,整個人純淨得像一張白紙。
“多大了?”她突然問。
“二十七。”
“怎麼沒通過校招進來直接進編制?”饒靜吐著煙,動作嫺熟。
“我是三本,沒資格參加 DR 的校招。”涂筱檸說。
“那你打算以後怎麼辦?”饒靜打開窗戶彈了彈煙灰。
“先學點兒東西。”
“你在大堂待了三年還沒學夠?”饒靜笑了,指間的煙忽明忽暗,“你只是換個地 方浪費時間而已。”
她從後視鏡裡和涂筱檸對視,涂筱檸沒明白她的意思。
“人想在這個社會上出頭,要麼有能力,要麼靠腦子,可我看你是一樣都沒有。” 饒靜吐出一個煙圈,隨手拿了盒木糖醇打開遞給涂筱檸。
涂筱檸好像已經習慣了她的嘲諷,只說:“我不吃,謝謝。”
“要我說啊,你還是想想辦法吧,不然轉正的事只會遙遙無期。”饒靜抽完一支 煙,按滅扔進副駕的垃圾桶,“女孩子還是早點兒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好,不然這日子 混著混著人就老了。”
她自己嚼了一粒木糖醇,踩下油門。
涂筱檸覺得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沒錯,自己真的不知道要什麼。
晚上在家涂筱檸收到一條微信,是初中班長的電子結婚請帖。
她回:“恭喜恭喜。”
“帶男朋友準時來哦。”對方又發一條。
兩個人其實很久沒聯繫了,只偶爾在朋友圈互相點贊,不過初中時倒是一起玩。 涂筱檸回了個“好”,沒多解釋,看看時間,婚禮當天是月底,正好是個週六,應該有不少初中同學會去。
房門被敲響,她抬頭就看到門口笑呵呵的父親。
“啥事啊老塗?”她放下手機。
“我聽說你最近跟徐女士鬧彆扭呢?”
“你聽誰說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要讓讓她。”
涂筱檸斜著眼看他:“你個叛徒。”
“此言差矣,”父親坐在她的辦公椅上,“她快更年期了,你還朝氣蓬勃,能跟她 計較?”
涂筱檸沒忍住笑了一下。父親也笑了:“是吧?”
“理是這麼個理,但我就是不喜歡她總強迫我。”涂筱檸嘟囔。
“這件事啊你得這麼想,”父親把椅子朝她那邊移了移,“吳老師是我老同事的愛 人,我跟同事的交情暫且不提,就說當年吳老師破格收你去補課,人家也是賣了我面 子的,于情於理,我們也得還人家一個面子不是?”
涂筱檸一聽倒是沒挑出什麼毛病:“可是……”
“可是你不喜歡相親是不是?”父親沒等她說完就問。
涂筱檸點頭。
“就當完成任務,不喜歡咱就撤,又不是逼著你跟人家拜堂。”
涂筱檸看父親說得頭頭是道,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你到底是哪頭的啊老塗?
我怎麼聽著你是來遊說我的?”
父親搖手澄清:“小塗同志,我絕對跟你統一戰線。這次你就看在老爸的面子上 去應付一下吳老師,以後我保證你媽再不提相親這事!”
“真的?”涂筱檸不信。
“決不食言!”父親信誓旦旦。
涂筱檸想了想,也好,應付一次換長久的自由,不虧。
“好,成交。”她答應了。
“成交!”父親拍著大腿給她豎大拇指。
涂筱檸週六就踏上了相親之路。這是她第一次沒聊天就直接出來見人,連對方的 照片都沒見過,不過反正結果都一樣,不如直接“見光死”。
相親地點在“菊川”,涂筱檸知道這地方,貴得很有名。
“歡迎光臨,請問有預訂嗎?”她一進去就有一排穿和服的服務員朝她鞠躬。
“蟬語。”
“請這邊來。”一個服務員做了個請的姿勢。
涂筱檸脫了鞋光著腳跟她往裡去了。
果然這裡的裝修和一般日料店的不一樣,涂筱檸其實不愛吃日料,總覺得吃不飽 還死貴。
跟著服務員繞啊繞地到了那間叫“蟬語”的包間門口,她突然想起之前的相親對 象,那些男孩兒清一色個子都不高。她還問過其中一個人是否介意女方比自己高,對 方說:“不介意,我就是想找高個子的女孩兒改良下一代的身高。”
她好像特別吸引矮個子的男生,不知這次能否逃過定律。她一邊想著,一邊擠好 假笑拉開了門。
裡面一壺茶,一盞燈,一個人應聲抬頭。
那人坐姿端正,黑目如墨,正凝視著她。
涂筱檸只覺有驚雷炸開,劈了自己一道。她猛地關上門,去確認包間的名字: “這……這……這是‘蟬語’嗎?”
服務員被她嚇了一跳,慌張地點頭:“是啊! ”服務員指著門牌,很確定地給 她看。
涂筱檸看了又看,木板上刻著的確實是“蟬語”兩個字。
是不是哪裡搞錯了?她趕緊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怎麼了?”塗母說話的口氣還生硬著。
“那吳老師的外甥叫什麼啊?”
“你這會兒才想起來問人家的名字?早幹嗎了?”塗母戧她。
涂筱檸這會兒沒空跟她鬥嘴:“我這不是怕搞錯人嗎?”
“叫紀什麼來著?吳老師在微信上發過,一會兒我找到了把全名發給你。”
塗母后面說的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
再打開門的時候她已經鎮定了,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她在他對面坐下。 “你好,我是涂筱檸。”
她怕什麼?對方是紀昱恒也好,反正兩個人成不了,倒不如讓他跟吳老師說他們 不合適,還省了她的事。
“我知道,拓展一部的涂筱檸,你上次做過自我介紹。”紀昱恒頷首,他今天穿的 是 V 領的純白 T 恤,和平日裡的精英范不同,今天的他穿得十分休閒。他手邊的日式 杯盞裡冒著熱氣,包間裡暖色調的光把他襯得俊美不凡。
跟他一比,涂筱檸就顯得很隨便了,塗了個變色唇膏就當化過妝了,昨天洗了頭 已經是她對這次相親最大的尊重。
她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上去挺淡定:“我沒想到你也會出來相親。”
紀昱恒的眼裡含著笑意:“聽你話裡的意思,你好像對我挺瞭解?”
涂筱檸一愣:“我的意思是,我以為帥哥不用相親。”
越描越黑,她在說什麼?
“那個,可以先吃飯嗎?”她決定還是少說話。
“好。”紀昱恒沒有拒絕,按下了服務鈴。
涂筱檸這時收到了母親的微信。
“他的名字叫紀昱恒。”
她被水嗆到,覺得這微信來得太遲了。
服務員進來,蹲坐在桌邊把菜單遞向他們。
紀昱恒對涂筱檸做了個請的姿勢,涂筱檸回了一個相同的姿勢:“你點,我 隨意。”
紀昱恒也沒跟她客氣,接過菜單翻了起來。
涂筱檸看到他指節分明的手指,乾淨修長。“作孽”這個詞就從她腦中冒了出來。 “你有什麼不能吃的嗎?”他大致看了幾頁,問她。
涂筱檸盤腿坐著,想了想:“有。”
紀昱恒抬頭。
“不能吃——不飽。”
服務員忍俊不禁。
紀昱恒眸色一凝,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很久。涂筱檸被看得有點兒慌,自己只是 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而已。
就在她的臉快紅的時候,他已經合上了菜單。
“來一份 A 套餐。”他說。
服務員看看他們兩個人:“先生,A 套餐是六人份的量。”
“沒事,這位女士不能吃——不飽。”他重複了一遍涂筱檸的話,連語氣都一樣。
服務員拿回菜單忍著笑要走,涂筱檸趕緊攔住她。
“雙人套餐就行了。”六人份該多貴啊!
服務員為難,看向紀昱恒。
“六人份吃不下的,不能浪費食物。”涂筱檸也看他。
紀昱恒抬眉:“那三人份好了。”
“不用不用,我剛剛開玩笑的,雙人份真的夠了。”涂筱檸連連搖手。
“確定?”
“確定!”
服務員關門離去,涂筱檸這才放心地喝水,恨給自己挖了個坑還跳進去了,果然 不能跟高智商的人過招。
杯子有點兒小,涂筱檸喝了幾口茶就沒了,剛要找茶壺,紀昱恒已經舉著給她重 新倒滿了。
他臂上的水皰清晰可見,涂筱檸非常尷尬。
“不好意思,上次燙到你了。”
“沒關係,反正你不好意思的事情也不止這一件。”他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輕描淡 寫地道。
“紀先生真幽默。”
原來他還記著電梯裡被她滴水的事呢。
“哪裡,塗小姐謬贊。”
門又被打開,服務員端著套餐進來。雙人套餐的量也很多,涂筱檸慶倖換掉了。
“二位請慢用。”把菜和餐具擺放好,服務員鞠躬退下了。
“請用。”紀昱恒依舊很紳士地邀請她先動筷。
如果對面不是他,涂筱檸早就拿手機出來狂拍了,現在只能假裝矜持地拿筷子慢 慢夾菜。
“我不知道你就是吳老師的外甥。”涂筱檸總覺得自己一直被注視著,像做吃播似 的,索性先找了個話題。
“‘就’這個字,從何說起?”紀昱恒拿筷子的手頓了頓。
涂筱檸覺得他應該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就簡單地說:“之前不是在 DR 碰到過嗎? 我們也不算初次見面吧。”
“的確。”他淺笑著重新拿起筷子。
涂筱檸又說:“吳老師的愛人,就是你姨父,是我父親的老同事,我今天來,也 是看在這層關係上。”
紀昱恒聽著,手上的動作未停,將檸檬擠出汁,滴在煎好的秋刀魚上。
“你也是被家裡逼迫的吧?”涂筱檸問。
紀昱恒放下檸檬,用紙巾擦拭過手指,似笑非笑:“你覺得呢?”
涂筱檸無法看懂他眼中的深意,學著他的樣子在秋刀魚上滴了檸檬汁,然後表明 了自己的立場:“反正我是。”
許是她用力過猛,檸檬汁直接濺到了她的眼中。酸痛感席捲而來,她瞬間淚流不 止,隱形眼鏡險些脫落。
紀昱恒向她遞去紙巾:“小心被隱形眼鏡劃傷。”
“謝謝。”涂筱檸窘迫地接過紙巾擦拭著眼睛。
“不客氣。”
涂筱檸納悶兒,她的隱形眼鏡剛剛滑片得那麼明顯嗎?
她不適的感覺好一會兒才消失,紀昱恒已經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那份魚和她的對 調,涂筱檸卻沒了食欲。
“來都來了,我們就走個過場吧。”她也不再兜圈子,打開天窗說亮話。
紀昱恒看著她那只通紅的眼睛,饒有興味地聽她說下去。
“我成績不好,學歷三本。另外如你所見,我雖在 DR 工作,卻不是正式編制,以 後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涂筱檸一口氣說完。
紀昱恒不為所動地給兩個人的茶杯中又添了水,儼然一副傾聽者的姿態。
涂筱檸繼續說:“我在 DR 三年了,以前站大堂,現在是公司客戶經理助理,才調 的崗,但是工資一樣,還是本市最低標準。”
她直接掏出自己的老底,毫不避諱。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豈會將她這等螻蟻放在 眼裡?他最好像前幾個相親對象那麼現實,直接結束這場可笑的相親。
“說完了?”紀昱恒捧杯啜了一小口茶。
涂筱檸點頭:“以上是我的情況。”
“以下是我的?”
涂筱檸噤聲。
他不第一時間拒絕她,難道還準備做自我介紹嗎?
“不用了,你的情況我有所瞭解。”涂筱檸不想浪費時間,便拒絕了。
“哦?”紀昱恒似乎來了興致,“願聞其詳。”
涂筱檸只得不情願地開口:“我初中也在新才中學,你那時候很有名,那幾年畢 業的學生應該都知道你。”
紀昱恒的目光偏了偏,不知他是不是在回憶,良久才哦了一聲。
涂筱檸覺得這人倒也不謙虛。
“那塗同學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呢?”他突然又問。
“當時全校所有女生都知道你啊!”她覺得好笑,這什麼問題,這麼沒水平?
“你也是這些女生之一?”
“是啊!”難不成她不像女的?
紀昱恒往後稍稍靠了靠,捧起自己的茶盞,不疾不徐地道:“那確實對我瞭解得 夠早的。”
涂筱檸想了想,又覺得剛剛的話裡有歧義,怕他誤會便解釋:“不過我不是那些 女生。”
紀昱恒挑眉:“哪些?”
“趴走廊的那些。”
“趴走廊?”
“下課趴在走廊欄杆上看你的那些女生。”
見他沉默,涂筱檸身體一僵,心想壞了。
“那你是怎麼知道她們趴在走廊上看我的?”他的眼眸裡仿佛帶著促狹的笑意。
涂筱檸知道又被他繞進去了,趕緊撇清:“我聽別人說的,你紀昱恒當時赫赫有 名,隨便抓一個同屆的人哪個不認得你?”
“是嗎?”紀昱恒放下杯子,“還有呢?”
涂筱檸茫然:“還有什麼?”
“對我的瞭解。”
涂筱檸差點兒又被水嗆到,他怎麼還不依不饒了?她便說:“還有是聽我同事 說的。”
紀昱恒的指腹摸著杯壁似在把玩,他嗯了一聲:“說什麼?”
“說你是 A 大研究生畢業。”
紀昱恒還在等她說下去,她卻已經結束了。
“沒了?”
“沒了。”
紀昱恒又笑了,笑容比剛才濃幾分。
“的確是有所瞭解。”
“飽了?”不再深入話題,他看著桌上的菜,用眼神詢問她。
“飽了。”涂筱檸拿紙巾擦擦嘴。
紀昱恒又按下服務鈴,服務員笑著進來問他們有什麼需要。
“上甜品吧。”
“好的先生,今天的甜品有冰激淩、慕斯蛋糕……”
“問這位女士吧。”紀昱恒看向涂筱檸。
“冰激淩。”涂筱檸毫不猶豫地選擇。
然後服務員就端上了兩份哈根達斯冰激淩球,紀昱恒將自己的那份也給了塗 筱檸。
涂筱檸客氣地拒絕:“謝謝紀同學,多吃甜食會胖。”
紀昱恒坐著沒動:“我只是擔心塗同學吃不飽。”
涂筱檸覺得無奈,自己就開了個玩笑,他怎麼一直記著?
“謝謝,我真的飽了。”
此時紀昱恒的手機響了,似乎是公事,涂筱檸便借機去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後 直接去了前臺。
“你好,‘蟬語’的消費是多少?”她問。
“小姐,‘蟬語’已經結過帳了。”服務員告訴她。
涂筱檸回到包間時,紀昱恒的電話已經掛了。
“那個,你微信多少?”她問。
紀昱恒微微皺眉,少頃,告訴她:“我加過你。”
涂筱檸一愣,想起來了,他確實加過,被她在氣頭上刪了。
她用捋頭髮來掩飾自己的尷尬:“我可能沒注意。”
然後她拿出自己的手機:“要不我掃你?”
紀昱恒也沒推託,打開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涂筱檸向他發送了好友請求。
紀昱恒點完同意就聽到她發來消息的聲音,點進去一看,她竟然給他發了個 轉帳。
紀昱恒抬眸看她,只見她一本正經。
“我無意間冒犯了你兩次,算我欠你人情,這頓飯就由我請了。”
紀昱恒饒有興味地凝視著她,用指尖輕輕敲著桌沿。
“兩次?”他的眼神頗有深意。
“嗯。”涂筱檸點頭,難道不是嗎?
“你確定?”
“電梯裡一次,茶水間裡一次。”涂筱檸認真地解釋。
“那不該請兩頓飯嗎?”紀昱恒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整齊地疊掛在自己臂間, 看她。
涂筱檸一怔。
“塗同學不走嗎?還是打算今日就請我吃晚飯?”紀昱恒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站到 涂筱檸面前。日式包間的門框很低,他需要俯身才能走出去,而涂筱檸正好擋在門 口,他俯首的時候距離她很近。
涂筱檸還跪坐著,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長而密的睫毛,嗅到那熟悉的薄荷味。 “走……走的。”她趕緊拿起自己的包,給他讓出一條道。
紀昱恒沒有直接踏出,而是將門拉得更開些,然後等她先走。
涂筱檸也沒客氣,先出去了。
走廊上正好有其他包間的人經過,幾個男人喝多了酒,走路有些晃,差點兒碰到
涂筱檸。涂筱檸下意識地往後一退,以為自己要撞到紀昱恒,回眸一瞧,他還沒出包 間,將手抵放在低矮的門框頂上,才沒讓她撞到頭。
涂筱檸看著他長身探出,順勢收回手,應該是長得太高就著門框扶一下罷了。
她沒等他,轉身往前走。
“歡迎下次光臨。”外面的一排服務員又朝她鞠躬,還遞給她兩片口香糖。
涂筱檸一看是薄荷味的益達,撕開一片放進嘴裡,穿上服務員給她遞過來的鞋。
紀昱恒也緩緩地跟上來了,兩個人換好鞋,一起走出日料店。
外面很熱,出了空調房,涂筱檸感覺自己快化了,不過天氣再熱也沒現在的氣氛 令人難受。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涂筱檸突然問:“你想喝什麼嗎?我請你。”
“塗同學不會是想把下午茶當第二頓請了吧?”紀昱恒一下子猜中了她的心思。
涂筱檸想這人可以去擺攤算卦了,就憑這臉排隊的人也不會少。
“怎麼會?”她聳聳肩,“我同事喜歡吃完日料來杯咖啡什麼的,我以為紀同學 也是。”
“我和你一樣飽了,塗同學應該也不想喝咖啡,不然你剛才選甜點的時候就點 了。”紀昱恒沉穩的聲音竟讓人不由自主地傾倒。
涂筱檸尷尬地笑笑,難怪同事們喜歡他。
“那下次有機會吧。”她訕訕地道。
“你怎麼來的?”快要走出商圈了,紀昱恒問。
“坐公交車。”涂筱檸已經從包裡拿出了遮陽傘。她的皮膚不算白,屬�偏黃的 那種。她小時候暑假騎車去補課從不注意防曬,現在長大了才明白皮膚白皙的重要 性——一白遮百醜。
打開傘,她剛要道別,就被紀昱恒的長影蓋住,他居然毫不客氣地站在了她的 傘下。
“那麻煩你順便把我送到停車位。”
學霸都是這麼不按套路出牌的嗎?公交站台和停車場完全是兩個方向,她一點兒 也不“順便”啊!
奈何自己又欠他人情,涂筱檸只得送他去。
她的遮陽傘很小,還是大學裡充話費送的,她都用出感情了。傘下只夠站一個 人,兩個人站在下面顯得有點兒擠,而且涂筱檸跟他站一起矮了一截,她的手要刻意 舉高,她沒走幾步就累了。
“我來吧。”紀昱恒不知是不是良心發現,接過了傘。
涂筱檸的手解放了,卻感覺跟著他走腳步都變快了,腿長了不起嗎?
過往的人總會朝他們這兒看幾眼,涂筱檸知道肯定不是在看她,但還是不好意思 地低著頭。同事有時也會來這個商圈吃飯,萬一碰到……她可不想變成同事們討論的
話題。
驀地,紀昱恒停下了。涂筱檸聽到車子開鎖的聲音,一輛雷克薩斯的燈亮了。
涂筱檸要拿回傘,卻見他已經幫她收起。
“上車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公交車很方便。”涂筱檸客氣地擺擺手。
“我的意思就是開車送你到公交站台。”
涂筱檸比剛才笑得還尷尬,也沒再客氣,打開副駕的門一屁股坐了進去:“那有 勞紀同學了。”
紀昱恒將她的傘遞送進副駕,自己才上了駕駛座。
因為停車場是露天的,涂筱檸進去之後才發現車裡被太陽曬得像悶爐,皮質的坐 墊像下邊有火燒著似的,燙得她差點兒坐不住,好在她有一把遮陽傘, 可以拿來墊 墊。
即使紀昱恒一上車就打開了空調,涂筱檸還是覺得自己像在被烤。她後悔上來 了,等空調製冷的時間自己都可以走到站台了。
好在他這車製冷還挺快,涂筱檸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涼意,能夠喘口氣。她不怕 冷,但扛不了熱,尤其夏天被這麼悶在車裡,准會暈車。
那輛直達她家的公交車要二十分鐘一班,她看看時間,生怕錯過,跟他說:“這 就送我過去吧。”
紀昱恒便發動了車子。車輛出商圈要付停車費,紀昱恒給門衛看了一下消費單。
這時涂筱檸正好看到自己要坐的那輛公交車從面前開過去,停在了站台。
門衛大爺仔細地看著紀昱恒遞來的單子,半天沒動。
涂筱檸急著去站台,把手直接搭在紀昱恒的手臂上催促:“快快,就那輛。”
可是門衛大爺磨磨蹭蹭的,半天才給他們打開禁欄。
禁欄一打開,紀昱恒就一腳油門開了出去,揚了大爺一臉塵土,大爺半晌才喊起 來:“小年輕急什麼?票不要了?”
就它就它!涂筱檸心裡說著。眼看她就要到了,公交車卻發動了。
“別走啊!我還沒上車呢!”涂筱檸一看急了,趕緊讓紀昱恒停車。
紀昱恒靠邊停了,可是公交車已經開走了。
涂筱檸懊惱不已,去開車門,卻發現打不開,轉頭看向紀昱恒。
他倒是氣定神閑:“我送你吧。”
“你已經送到了。”涂筱檸不想再跟他玩文字遊戲。
紀昱恒笑笑,沒再說話,又發動了車子。
“我還沒告訴你我家在哪兒。”涂筱檸怕他亂開。
“我是按照公交車的路線開的,至於你家在哪兒,你會說的。”紀昱恒目視前方。 午後的陽光過於刺眼,他將躺在儀錶盤上的墨鏡戴了起來。
涂筱檸側眸就看到了這幅美男開車圖,收回視線,撇撇嘴報了自家地址。
算了,免費的車不坐白不坐。
她安靜地坐在車裡掃視了幾圈,車裡倒是挺乾淨的,甚至可以說一塵不染,和他 的氣質很相符,隨著空調散出的淡淡清香也是薄荷味的,看來他挺喜歡薄荷。
大概是車裡太安靜了,涂筱檸忍不住打了兩個哈欠,快要睡著的時候聽到他打開 了廣播。
“你有故事我有酒,大家好,我是耿念一,今天也請讓我聆聽你的心聲。”一道好 聽的聲音響起。
涂筱檸剛要聽下去,紀昱恒調了台。
“剛剛那個不聽嗎?”她忍不住問。
耿念一一直是她喜歡的主播,她幾乎下載了耿念一的節目的全集。
紀昱恒又調了回去:“你喜歡耿念一?”
涂筱檸點頭:“很喜歡,她的聲音陪我走過了很多時光。”
“她是情感類主播。”
“聽聽別人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涂筱檸卻認真地說。
紀昱恒便不作聲了,將聲音調高了些。涂筱檸似乎沒了先前的拘謹,聽故事的時 候會忍不住咧嘴笑。
“她的聲音很好聽,人也長得很漂亮。”像是找到了話題,涂筱檸又告訴他。
“你見過她?”
涂筱檸搖頭:“那倒沒有。她很神秘,不喜歡露臉,唯一一次曝光是因為她的 緋聞。”
紀昱恒沒想到她還知道這些事。
“她跟 VG 集團夏二少一起被記者抓拍到,雖然她在車裡沒露出全臉,但露出來的 側臉也足以叫人驚豔。”涂筱檸回憶著。這大概是兩年前的新聞了,她當時看到還挺 吃驚。
紀昱恒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他在金融圈混,怎會不知 VG 這個名號?
涂筱檸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兒多了,像包打聽似的,便住了嘴繼續聽廣播。
聽到廣告響起正好到小區門口,她跟紀昱恒道謝。
“麻煩你送我一趟了,我家小區不好停車,就把我放這兒吧。”
紀昱恒停了車,涂筱檸下車前又想起什麼,轉頭說:“那個轉帳你收一下唄,下 一頓你想吃什麼?”
紀昱恒將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身子往後靠了靠:“你很著急嗎?”
涂筱檸搖手:“不急,我不急。”
他的眼睛被墨鏡遮著,涂筱檸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聽他講:“那我再想想。”
她擠了一個笑出來:“好的,那你慢慢想。”
她拿過包下車:“再見。”
“塗同學。”紀昱恒喚了她一聲,她關門的動作停滯。
他朝副駕抬了一下下巴,涂筱檸看到一片益達落在了座位上。她剛剛在日料店吃 了一片,還有一片本來就是給他的。
“這是你的益達。”她念著廣告臺詞,邊關門邊朝他做再見的手勢。
紀昱恒拿起她落下的遮陽傘,想開窗卻見她已經小跑走了。他拾起那片被烈日曬 得有些軟的益達,撕開包裝放進口中,視線落在她的背影上。
嘴裡很快有甜味散開,從舌尖蔓延到整個口腔,是他喜歡的薄荷味。
涂筱檸一回家就看到父母賊兮兮地站在窗戶前,她把包往玄關一扔。
“行了,人都走了,別看了。”
父母笑著圍過來:“怎麼樣?”
“就那樣唄。”涂筱檸換鞋,給了父親一個“你個叛徒”的眼神。
“據說模樣是頂好的,是嗎?”塗母問。
涂筱檸熱死了,去廚房喝水:“怎麼?吳老師沒給你發她外甥的照片?”
塗母跟過來:“她神神秘秘的,說外甥不愛拍照片,眼見為實。”
她推了一下涂筱檸的胳膊:“到底怎麼樣?”
涂筱檸覺得好笑:“媽,乾脆你去相親得了。”
塗父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怎麼跟徐女士說話呢?”
涂筱檸鄙視著父親準備回房,卻被母親堵住:“快說說,他怎麼樣?”
“帥,帥得人神共憤。”涂筱檸看她著急的樣子便認真地道。
塗母卻瞟她一眼:“好好說話!”
“我好好說話了啊!”涂筱檸這回說的真是大實話。
“那吳老師沒誇張咯?”塗母狐疑,又問,“他是做什麼的?”
涂筱檸又給自己倒了杯水:“銀保監的。”
“銀保監?那他是‘銀監’還是保監?”塗父問。
“‘銀監’。”
塗父一拍大腿:“你銀行的,他‘銀監’的,絕配啊!”
涂筱檸被父親的謬論嚇得手一抖,水都潑了出來。她拿抹布邊擦邊說:“我們不 可能的。”
“怎麼?”塗母皺眉。
“人家是 A 大的研究生,‘銀監’正式編制,且‘賣相’好。奈何我一介學渣,銀 行勞務派遣工,又相貌平平。”涂筱檸把抹布扔在一邊,看著父母攤手,“我倆就不是 一路人。”
塗父塗母互相看了一眼,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吳老師的外甥竟這麼優秀?
涂筱檸拿起杯子就要開溜,卻被母親叫住:“你跟人家怎麼聊的?”
“該怎麼聊怎麼聊,反正我把我的情況全說了。”涂筱檸一臉坦然。
“你全說了?”塗母就知道她沒心眼兒。
“對啊!”
“說你什麼好?”徐女士指責她,“那人家什麼反應?”
“表面沒什麼反應,心裡怎麼想的我就不知道了。”涂筱檸說完直接回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把塗母氣得直跺腳。
“我遲早被她氣死,她就是缺心眼兒。”塗母跟塗父抱怨。
“說開了也好,人家遲早會知道的。”塗父卻比塗母淡然很多,“而且,你沒聽到 人家的條件?這種條件的男孩子到現在還在相親,我看就是在廣撒網,釣大魚,我們 家小塗不去招惹也好。”
塗母不可思議地啊了一聲:“不會吧?”
塗父確定涂筱檸進了房,才繼續說:“怎麼不會?現在新聞裡這種事情多著呢。 你想啊,長得帥,學歷高,工作又好,這種男孩子正常情況下沒等到從學校畢業就被 挑走了,還要等到進社會才出來相親?”
塗父摸了摸鬍子,又說:“不過還有可能是人家自身優秀,要求高,相親就當撒 網了。”
“那你的意思是……”塗母問。
塗父看著涂筱檸緊閉的房門,繼續說道:“像閨女說的,就外在條件看他倆還真 不是一路人,這件事我看只能到此為止,不可人為干涉,一切隨緣。”
涂筱檸覺得自己要忙死了,比在大堂的時候忙多了。
大概部門的人覺得跟她熟稔了,其他男同事忙不過來的時候也會吆喝她幫忙打打 下手。
涂筱檸來者不拒,這天趁饒靜出去跑客戶的時候幫一個男同事做了幾筆銀行承兌 匯票貼現流程。
“長本事了?我教了你業務你可以去幫別人了?嫌我給你的活不夠多是吧?”饒 靜知道後卻很不高興,把涂筱檸叫到跟前。
“我是看他也挺忙的,幫忙跑業務流程而已。”涂筱檸解釋。
“幫忙?”饒靜板著臉看她,“在這部門裡你算老幾啊要你幫忙?你才學到多少 皮毛?”
饒靜雖然經常諷刺她,這麼氣急敗壞卻是第一次。
涂筱檸知道饒靜爭強好勝,業務能力僅次於那個男同事,一直在和對方暗自較 勁。可是涂筱檸幫他也只是想融入這個集體,跟大家處好關係而已,本以為那些小業 務不會影響到她的成績,沒想到她這麼介意。
“涂筱檸,以後你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你少去表現,不要把我的 話當耳旁風。”饒靜把資料往桌上一摔,盯著她警告,“記住,你還嫩著呢。”
“我知道了饒姐,以後會注意的,對不起。”涂筱檸覺得胸口很悶,說完就往辦公 室外走,正好撞上幾個從外面回來的男同事。
“饒靜,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又罵小塗呢?人家小塗那麼勤勞刻苦一個孩子, 你真想嚴師出高徒啊?”一個同事說。
饒靜靠在自己的座位上,雙臂交叉環抱:“怎麼?我還不能教訓我的人?”
“是是是,你的人,那你倒是多教些東西啊,跑跑業務流程又學不到什麼。”
饒靜整理著自己的桌子,語氣有些不屑:“她一個臨時工,能待多久?會跑腿就 行了,其他的自學成才吧。”
涂筱檸聽到饒靜這句話,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直接跑到廁所沖了把臉,這才 沒讓眼淚流出來。
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越覺得失敗。
母親說得沒錯,她總是滿足於現狀,從未真正努力過。
“女孩子還是早點兒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好。”
耳邊又響起饒靜之前說的話。
水龍頭開著,她又沖了幾把臉,冰涼的觸感讓她變得更清醒。
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現在知道了。她要轉正,一定要在 DR 轉正。
“你決定一輩子耗在 DR 了?”淩惟依知道她的決定後問。
她知道涂筱檸一直不喜歡待在銀行,是因為家裡要求才進去的。
“嗯。”涂筱檸在語音裡應著。
“DR 轉正什麼條件?”
“要有自己的客戶和存款。”
“要多少存款啊?”淩惟依家裡也是做小生意的,她想著去求求父母,把公司的 錢存到 DR 也許能幫幫涂筱檸。
“大幾千萬甚至上億。”涂筱檸告訴她。
淩惟依嚇壞了:“這我可真幫不了你啊!”
涂筱檸自然知道淩惟依幫不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繼續走這條路。
“DR 轉正這麼難啊?”淩惟依只知 DR 是全國第一大商業銀行,業界翹楚。DR的薪資待遇豐厚,是金融系學生嚮往之地,招聘相當嚴格,一向把本科生拒之門外。 涂筱檸能塞進去勞務派遣都實屬不易了。
涂筱檸也歎氣。明明知道很難,她卻較上勁了。
“那表現好呢?你這幾年在 DR 沒功勞也有苦勞吧?”淩惟依不死心地問。
“姑娘,這是個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地方啊!”涂筱檸對這點倒是看得很透。
“那玩個屁啊,累死都沒用。要不你嫁個富翁,當全職太太?”
涂筱檸一頭栽到床上:“我倒是也想有富翁能看看我。”
“富翁沒有,帥哥你不是有一個?後來你跟你那初中校友還有聯繫嗎?”淩惟依 覺得還是討論帥哥比較開心。
涂筱檸這才想起很久沒在行裡看到紀昱恒了,可能“銀監”不在他們那層樓查業 務了吧。
“承您吉言,我才想起來這校友。”涂筱檸找了找他的微信。他的微信名很簡單, 就是字母 A,頭像是國畫上的一隻蟬。
“你笑什麼呢?”淩惟依聽到她在笑。
“沒什麼。”涂筱檸只是覺得他的微信看起來很像老年人的。
“齊鬱找我,我先掛了。”淩惟依要去陪男友了。
“好。”
涂筱檸又點進紀昱恒的朋友圈看了看,裡邊除了一些財經新聞的分享,其他的什 麼都沒有。
兩個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次她發的轉帳上,她仔細一看,顯示轉帳已自動 退回。
她蹙眉去翻微信賬單,真的有一條轉帳的退款記錄,趕緊坐了起來。她有時候忙 會直接刪掉微信的系統提示,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看都不看直接刪的習慣。所以他沒有 收她的轉帳,轉帳被系統自動退回了?
涂筱檸又倒了下去,那不是還欠他兩頓飯?會不會是他忘了領紅包?
她這麼想著,給他發了一條微信。
“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回了個問號。
涂筱檸趕緊又給他發了個轉帳,這回總該收了吧?可是直到涂筱檸要睡了他都沒 點開那個轉帳。
涂筱檸困得不行,看著手機十分不滿。
他還真是個老年人,睡得也太早了吧。
涂筱檸和紀昱恒再見面是在酒店。
那天她身穿乳白色連衣裙,踩著一雙小高跟鞋,一下班就來趕公交車了,也沒顧上捯飭自己,到酒店門口才從包中掏出一支口紅。她一會兒說不定會見到初中同學, 雖然她的生活很不順,但也不能在老同學面前太顯滄桑。
她停在一輛車旁邊,對著車窗開始塗口紅,這時旁邊車上正好下來一個人,涂筱 檸順勢瞅了一眼,就瞅見了紀昱恒。
他今天上身穿的是白色襯衫,沒系領帶,領口敞開,可以從鎖骨看到喉結,下身 是整潔筆挺的西裝褲,系著一根黑色男士皮帶,皮帶扣上沒有她男同事們皮帶上那種
浮誇的奢侈品商標,簡潔精緻,低調內斂。他站在那裡,身姿挺拔。
他也看到了她,涂筱檸繼續對著人家的車窗,抿了抿口紅。
“巧啊,紀同學。”他走過來的時候,她收起口紅,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巧,塗同學。”紀昱恒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說話時似在打量她,又好像沒有。
涂筱檸覺得這個時候提轉帳的事情有些不妥,便作罷:“我來喝同學的喜酒, 你呢?”
“我也來喝同學的喜酒。”
“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同學們都喜歡紮堆結婚。”涂筱檸覺得穿著高跟鞋走路實 在硌腳,想找個東西扶,但總不能扶他吧,只能忍了。
紀昱恒將一隻手隨意地插在褲袋中,看著她彆扭的走姿,沒作聲。
這時有人從遠處一晃而過,涂筱檸一眼就認出了同桌,想喊她,但考慮到紀昱恒 還在,便同他打了招呼:“紀同學,失陪,我們改天再聊。”然後她就以彆扭的姿勢趕 了過去。
可惜她沒追上,又不記得婚宴在哪個廳了,便拿出手機重新找電子請帖。
找大廳的路上她又遇上了紀昱恒,只當是在同一層參加喜宴。她朝他笑笑,連寒 暄都省了。她已經來晚了,可不能再耽擱了。
總算到了婚禮廳,她果然遲了,迎賓處只有新娘在,新郎已經去裡廳接待了。
“親愛的班長,我來晚了。”涂筱檸一臉歉意地朝新娘走去。
新娘看到她,朝她張開雙臂:“小糊塗檸你終於來了。”
涂筱檸跟她擁抱:“好久不見,今天你好漂亮。”
“好久不見,想死你了。”班長說著仔細瞧她,“嘖嘖,你的美貌之前果然被眼鏡 ‘封印’了。”
涂筱檸今天難得戴了一回美瞳,大概比普通的隱形眼鏡更顯眼睛大,才得班長 誇讚。
“恭喜恭喜。”涂筱檸則將手伸進包裡掏紅包。
班長突然推了她一把,語氣驚喜:“這是你男朋友?”
涂筱檸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她捂著嘴興奮無比:“行啊小糊塗檸, 自己悶聲發 大財,這麼帥的男朋友現在才捨得亮出來?”
涂筱檸一頭霧水地回頭,發現身後竟是紀昱恒。
他怎麼會在這兒?
“怪不得微信裡讓你帶男朋友來你回‘好’,看來是有備而來啊!”班長眼神曖昧 地看她,那架勢恨不得要把裡廳的所有同學叫出來觀看一番。
涂筱檸知道她誤會大發了,瞬間方寸大亂。
“還不快介紹一下?”班長邊用胳膊肘撞她肩邊端詳著紀昱恒,又輕聲咦了一下, “瞧著有點兒眼熟?也是我們一個初中的嗎?”
“不……不是。”涂筱檸尷尬得想表演胸口碎大石。
“不是什麼?”班長看她。
“他不是我……”
“昱恒?”這時新郎正好從裡廳出來,看到了紀昱恒,笑著朝他招手。
紀昱恒也朝他走過去,兩個人說了幾句話便朝她們走來。紀昱恒仍然風度翩翩, 仿佛剛才的那場鬧劇與他無關。
新郎介紹:“老婆,這是我初中同學,你也知道的,我們 1 班大名鼎鼎的紀 昱恒。”
然後涂筱檸就和班長一起驚呆了。
涂筱檸還在消化剛才發生的一切,新郎看著她問新娘:“這位是你同學?”
班長點頭,還陷在尷尬中。
不知情的新郎卻依舊滿面春風:“那就一起合個照吧。”他將自家老婆攬至身邊, 正巧讓涂筱檸和紀昱恒站在一起。
涂筱檸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站錯了地方,剛想換個位置就聽攝影師說:“來,看 這裡。”
她應聲抬頭,只聽哢嚓一聲,沒能阻止這瞬間的定格。
涂筱檸恨不得變成鴕鳥,趕緊鑽到地裡去,拍完照趕緊閃人去裡廳找座位。
同桌老遠就看到她,朝她揮舞雙手:“涂筱檸!”
涂筱檸來到同桌那桌,初中同學來的人倒不多,看到她個個笑呵呵:“涂筱檸來 了啊!”
同桌早就給她留了座:“你怎麼到現在才來?磨蹭什麼呢?”
涂筱檸放下包坐下:“下班高峰期,公交車也堵。”
“筱檸現在在做什麼?”一個同學問。
“在銀行。”同桌替她說,她倆偶爾會在微信上聊聊,涂筱檸做大堂經理那會兒同 桌來找她辦過信用卡。
“是嗎?哪家銀行啊?”
“DR。”同桌又說。
“厲害啊!”
涂筱檸只是笑笑。
突然,男方親友那邊傳來一陣掌聲和歡呼聲。
以為是新郎新娘入場了,涂筱檸這桌的人也聞聲望了過去,一看是男方同學那裡 發出的聲音。
原來是紀昱恒的出現引起的騷動。
“紀昱恒啊,紀昱恒也來了!”同桌一眼就認出了他,激動地抓住涂筱檸的 胳膊。
涂筱檸被她晃得要散架,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那樣——一見到帥哥就 激動。
一聽到紀昱恒的名字,其他同學也站了起來。
“校草還是那麼帥啊!”同學們感歎。
“是啊,沒想到他會來。”
同學們熱烈地討論著,一瞬間所有的話題都圍著紀昱恒去了。
涂筱檸覺得有點兒餓,打開自己面前的喜糖拆了一顆扔進嘴裡,甜膩的味道在舌 尖散開,緩解了她的饑餓。
她又拆開一顆,問同桌:“班長的老公是我們初中 1 班的?”
“是啊,沒想到吧?我們 12 班的人能跟 1 班的學生喜結連理。”同桌告訴她,“班 長那會兒分班考試沒考好才進的我們班,據說他倆初三就看對眼了,後來一起考上了 重點高中呢。”
涂筱檸聽她這麼一說,想起來了,當年班長是班上唯一考上重點高中的學生,不 像他們這些落後分子,分數只夠上個普高。
“真厲害!”她感歎著把第二顆喜糖塞進了嘴裡。
等她準備再拿喜糖的時候,同桌拍了一下她的手:“不吃飯了你?”
“我餓啊!”
同桌伸手捏捏她的腰:“盈盈不可一握啊,臉也瘦了,你這是在銀行受了虐待?”
“你有沒有聽過‘銀行的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這句話?”涂筱檸歎氣, “我們可是腦力體力並用的勞動人民。”
同桌嗤笑:“得了吧,誰不知道銀行的薪資待遇好?苦就苦點兒唄。”
涂筱檸剛要嘟囔,同桌又推搡了她一下:“你找對象了沒?”
“正相親呢。”她想如果告訴同桌相親對象是紀昱恒,同桌會不會不顧場合驚叫 起來?
“我的經驗告訴你,相親遇到的男人 90% 不是歪瓜就是裂棗。”
“都是家裡安排的,反正我不急,寧缺毋濫。”同桌認真的樣子讓涂筱檸有點兒心 虛,那紀昱恒這種“絕色美男”為什麼要相親呢?
“喲,當文藝女青年呢?別整這些虛的。”同桌說著朝她的耳邊湊了湊,“今天來 的青年才俊裡你看上哪個讓班長給你介紹。喏,我們右邊桌是班長的高中同學,左邊 桌是班長的大學同學,我看了,有幾位男士長得還不錯。”
同桌朝那邊揚了揚下巴。
涂筱檸受不了她:“還是把這機會留給你自己吧。”
同桌賊兮兮地笑:“我?紀昱恒在這兒我還看得上別人?”
一顆糖噎在了涂筱檸的嗓子裡,她咳著趕緊給自己先倒了杯飲料。
大概賓客到得差不多了,新郎已經進場,這時不知是哪方的親戚風風火火地來到
他們這桌問:“你們這桌還有空位是嗎?”
“是的,我們有幾個同學沒來。”同桌說。
“你們都是女方的同學?”
所有人點頭。
那阿姨擦擦頭上的汗:“男方同學的人數搞錯了,男方那邊沒空位了,跟你們擠 擠好嗎?”
“好呀!”同桌倒是很熱情。
於是那阿姨折回去領著幾個人就來了,涂筱檸聽到同桌倒吸著氣說了句:“我的 天哪!”
她一回頭,紀昱恒俊美的身影就映入了她的眼簾。
涂筱檸心想:今天莫不是跟他有什麼特殊的緣分?
“這些是男方的同學,就跟你們擠擠了哈。”那阿姨忙得暈頭轉向,安排好人就 走了。
來的人都是男性,除了紀昱恒涂筱檸一個都不認識,同桌卻興奮地抓著她的手 笑得像朵花,跟她竊竊私語:“我說什麼來著?涂筱檸,有時候運氣來了你擋都擋 不住!”
涂筱檸沒說話,繼續喝自己的飲料。
他們好像也互不認識,坐下後有人問他們是新郎哪個階段的同學。涂筱檸聽著, 反正這幫人裡新郎從小學到大學的同學是占全了。
這行人的到來讓他們這一桌安靜不少,女同學們假裝玩著手機,卻在偷瞄紀 昱恒。
突然一個女同學開始沒話找話:“涂筱檸,你們銀行現在的商業房貸利率是多 少啊?”
“你要買房啊?”同桌插話。
“嗯,最近在看房。”
涂筱檸拿起手機開始翻微信:“我可以幫你問問我做個人貸款的同事。”
“你不懂嗎?”
“我是公司條線的,在個貸上不是很專業。”
“抱歉,打擾一下,這位小姐是銀行的嗎?”這時坐在對面的一位男方同學打斷 她們。
涂筱檸一臉茫然,這個人是在問她嗎?
對方笑了笑:“我剛剛聽了你們的對話,所以冒昧問一下。”
“是的是的,她是銀行的。”同桌在桌底下踢她的腳,又替她答了。
“那我們是同行啊!你是哪個銀行的?”對方來了興致。
“DR 的。”涂筱檸告訴他。
這下男方的其他同學朝她這兒投來目光,顯然是被 DR 這個名字吸引。
“我是 A 行的,幸會。”那人說著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涂筱檸。
那人與涂筱檸中間隔了幾個人,他們很自覺地將身子往後靠了靠,挪了挪椅子, 給他倆讓出交流的空間。紀昱恒坐那男人的旁邊,是第一個朝後靠的。
涂筱檸趕緊站起來接過名片,名片上印著他的名字:宋江流。
“抱歉,我沒帶名片。我叫涂筱檸,幸會幸會。”涂筱檸又象徵性地迎合了人家幾 句,“國有銀行才是我們商業銀行的老大哥啊!”
“你是什麼崗位?”他又問。
“公司客戶經理……”涂筱檸“助理”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聽宋江流說:“巧 了,我也是公司客戶經理。”
涂筱檸擠著笑:“是嗎?好巧。”
“是啊,而且我當時也參加了 DR 的校園招聘,你是新娘同學的話我們應該是一屆 的吧?”
“應該吧。”
他們就這樣一問一答地交流起來,涂筱檸覺得他很自來熟。
“你們行的總資產規模現在是多少?”突然,宋江流拋出一個專業的問題。
涂筱檸尷尬了,同行之間聊天都聊這麼深奧的話題嗎?
涂筱檸當然不知道答案,還在糾結該怎麼回答,廳裡的幾盞大燈驀地暗了下去, 只留下舞臺的燈光。婚禮要開始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向了大屏幕。
涂筱檸頓時松了一口氣,舉杯喝飲料潤潤嗓子,以為終於可以擺脫那個宋江 流了。
誰知他輕輕地拍了拍身旁的紀昱恒的肩。
“哥們,能否讓一讓?我想跟我的同行坐在一起交流交流。”
涂筱檸差點兒把嘴裡的飲料吐出來。
這人還有完沒完了?
紀昱恒無聲地站起給那人讓了座。
宋江流又跟其他人一一換座,終於坐到了涂筱檸旁邊。
“你也是前年參加的 DR 招聘?”他果然是來交流的。
涂筱檸不說話又不禮貌,告訴他:“我在 DR 三年了。”
宋江流:“哦,我讀了研,比你晚工作兩年。”
涂筱檸笑笑。此時主持人開始講話,涂筱檸把目光轉向舞臺,新娘已經進場。 宋江流也不再說話了,開始安靜地看婚禮。
“這人話這麼多,不會是看上你了吧?”這時同桌湊在涂筱檸的耳邊偷笑,“你倆
是同行,有共同話題,而且他長得也不錯,你可以考慮。”
涂筱檸瞪她,同桌捂著嘴看新娘去了。
音樂響起,婚禮正式開始。
新娘由父親牽著走上舞臺,新郎捧著鮮花唱著歌緩緩地朝她走去。
一曲結束,新郎跪地舉花,眼眶有淚,聲音哽咽:“老婆,嫁給我吧!”
“好。”新娘也含淚答應。
大概是被感動了,涂筱檸也忍不住流淚。她想抽餐桌上的紙巾,抬頭卻撞上了紀 昱恒的目光。他現在坐在她對面,而紙巾在他那邊,她便只用手抹了抹眼角。
之後的流程就是新人交換戒指,雙方父母講話,最後大家共同舉杯慶祝新人 結合。
大廳的燈再次亮起,婚宴正式開始,各桌開動,只有他們這桌遲遲未動。
涂筱檸很餓,不知道大家在等什麼。
宋江流站了起來,拿了一瓶飲料打開:“來來來,女士優先。”他說著就給涂筱檸 的杯子先倒上。
涂筱檸還沒反應過來,杯子就被加滿了。
“謝謝。”她怪不好意思的。
“不客氣。”宋江流笑著又給其他女士倒上飲料。
“哥幾個喝紅的還是白的?”給女士們倒完後,他放下飲料問男士們。
“不喝不喝。”有人朝他客氣地擺手。
“別啊,今天老同學大婚,喝酒才熱鬧。雖然我們幾位男士不認識,但既是新郎 的同學,那就都算同學了。”他開了一瓶紅酒,“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更何況是 老同學?不如大家舉杯同慶也沾沾喜氣?”
他邊說邊給身旁的幾位倒上了。
“是不是銀行的都這麼會說話?”同桌又湊了過來。
涂筱檸趕緊撇清:“我不會說話。”她拿起筷子吃菜,餓死了。
“你對面坐著帥哥呢,能不能矜持點兒?”同桌提醒她。
“民以食為天,帥哥能當飯吃?”
同桌傻笑,眼睛時不時地往紀昱恒那兒瞟:“不能當飯吃但也能管飽啊,我欣賞 他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上吃飯?”
涂筱檸無語,自己吃自己的。
宋江流倒酒倒到紀昱恒的時候,紀昱恒抬手示意不用。
“我開車了,謝謝。”他禮貌地說。
“我也開車了,找個代駕嘛!”宋江流要去拿他的杯子。
“酒精過敏,不好意思。”紀昱恒也起身,拿過飲料,在他面前晃晃,“我喝這個 就行。”
“這樣啊,那你是只能喝飲料。”宋江流只好作罷,給自己倒上一杯紅酒坐了 下來。
“真帥。”同桌在紀昱恒的聲音中再次迷失了。
涂筱檸給她的碗裡夾了些菜,剛要自己動筷就聽到宋江流又開口了:“塗小姐, 像你們 DR 的客戶經理一般手上有多少客戶?”
涂筱檸快速盤算了一下饒靜的客戶數,告訴他:“三十個左右吧。”
宋江流挑挑眉,有些意外:“那挺多的了,不愧是 DR。”
他抿了一口酒,又問:“客戶都是你們自己營銷的還是領導分發的大鍋飯?”
涂筱檸有點兒沒聽明白,正琢磨著,突然聽到對面有人說話。
“你是紀昱恒吧?”幾位男士的注意力轉向了紀昱恒。
紀昱恒頷首,在這璀璨的燈光下顯得意氣風發,少了上班時的嚴肅,多了一分柔 和,即使不動聲色地坐著,也在打扮得體的眾男士中一枝獨秀。
“難怪我覺得眼熟,你是市一中衝刺班的班長,高中奧數競賽我跟你一個考場, 你當年可太厲害了。”有人感歎。
市一中的全稱為 C 市第一高級中學,衝刺班更是全市的尖子生聚集地,班上的學 生個個都考上了名牌大學,他們之間的競爭堪稱神仙打架。他是這個班的班長,優秀 更不必說。
“你就是紀昱恒?今日終於一睹尊容啊!”其他人附和,仿佛只要是 C 市當年同 一屆的人就無人不曉他名。
“敬你敬你。”他們爭相跟他碰杯。
“我以‘茶’代酒。”紀昱恒舉起自己的杯子。
“沒事,沒事,現在在哪兒高就呢?”
“一介布衣,仰人鼻息。”
“果然文化人說話都是四個字的啊!”同桌感歎。
涂筱檸在喝飲料,瞥向對面,他還是一副閒適淡然的模樣,明明什麼都沒做,卻 在哪兒都是焦點。
果然有的人天生就註定被眾人矚目。
宋江流也看向紀昱恒,然後笑問大家:“原來你們都認識啊?”
甲同學將目光落向紀昱恒,指著他為大家隆重介紹:“這位是我們 C 市當年的傳 奇,高二就獲得了 A 大的保送資格,全國當時就四個名額。”
宋江流挑挑眉,舉杯起身:“我是新郎的大學同學,畢業後才到 C 市來工作,不 想今日有幸膜拜學霸。”
他朝著紀昱恒晃了晃杯子:“我也敬學霸一杯。”
“客氣了,陳年舊事,不值一提。”紀昱恒也起身將杯沿舉到他杯下碰了一下。
此時婚慶表演開始,除了歌舞還有遊戲互動,跟涂筱檸以前參加的婚禮大同
小異。
表演中涂筱檸得到了一個玩偶,看著玩偶可愛又毛茸茸的,心生歡喜,便放在了自己的座位後面,不料鄰桌一個小女孩兒不知何時站在她旁邊,怯生生地喊: “姐姐。”
涂筱檸放下筷子跟她打招呼:“你好啊!”
小女孩兒沒再說話,不停地瞥向她媽媽,只見她媽媽指著涂筱檸說:“你跟姐姐 說啊,姐姐是大人,會讓給你的。”
可是小女孩兒抓著自己的小裙子就是不言語,將視線落在涂筱檸身後。
涂筱檸這才意識到她是想要自己的玩偶,雖然心有不舍,但還是給了她:“這個 給你吧。”
小女孩兒拿到娃娃就開心了起來,朝涂筱檸笑了笑便跑回了母親身邊。
“我就說她會給你的。你是小孩兒,問她要她不好意思不給的,知道嗎?”那母 親抱起女兒就走,連謝謝都沒說。
“這家長這麼理直氣壯地要人東西?我看你也挺喜歡那玩偶的,你可真好說話。” 同桌聽著也放下了筷子,怒其不爭地看著涂筱檸。
“算了。”涂筱檸繼續吃飯,懶得計較。
“我最討厭聽‘她還是個孩子’這種話。怎麼?大人就不能喜歡玩具?”大概同 桌的聲音有點兒高,原本在交談的男士們也安靜了下來。
涂筱檸感覺大家都在朝她們這邊看,便在桌底踢了踢同桌。
好在主持人又上了台:“現在我們跟大家玩婚禮小遊戲,請大家打開微信面對面 進群,我們還有本場婚禮最大的毛絨玩具。”
“好了,這不是又有禮物了嗎?”涂筱檸拿起手機。
同桌這才忍著沒發作,拿著手機哼唧著進了群。
看進群的人數差不多了,主持人開始說遊戲規則:“一會兒我說‘三二一’,你們 就打‘祝丁佑堯、李鑰熙琴瑟和諧,鸞鳳和鳴’這句話。第一個打對全部字的人,將 獲得最後一份禮物。”
全場瞬間譁然,開始互相問新郎新娘的名字是怎麼寫的。
“我怎麼知道新郎的名字怎麼寫?這夫妻倆就不能取兩個簡單的名字嗎?”同桌 抱怨著開始翻電子請帖,其他桌還有人誇張地跑去門口看迎賓橫幅上新人的名字。
但是主持人可不給他們時間,直接喊了:“三!二!一!”
涂筱檸剛編輯好便應聲發了出去,下一秒手機振動個不停,群裡的信息一條接一 條。她看到有人打錯了新郎新娘的名字,還有人打錯了後面的成語。
全場氣氛被這個遊戲點燃,熱鬧非凡,主持人看著群裡的“狂轟濫炸”, 也在台 上笑個不停。
涂筱檸往上翻了翻,看到自己發的那條上面還有好幾個人,便放下手機繼續吃喝
起來。
“沒戲了沒戲了。”同桌懊惱地丟了手機,看看涂筱檸,“你怎麼記得新郎的 名字?”
“其實我本來也不記得,就是找大廳的時候翻電子請帖又瞄了一眼。”涂筱檸當時 覺得新郎名字裡的佑多了個單人旁,純屬多此一舉,考試還浪費兩個筆劃的時間,自己就是名字筆劃多的受害者。
大家還在吵鬧,主持人開始挑幸運兒了:“遊戲見真情,我說把人家名字寫錯的 同志,你們也好意思來喝喜酒啊?”
台下響起一片笑聲。
“靠前的幾個同志,你們的手速快有什麼用?把新人的名字都打錯了。”主持人翻 著停下了,“終於被我翻到寫對的了,不容易啊!”
大家都一臉期待,只聽他說:“有請這位微信名叫‘A’的同志,是哪位啊?”大 屏幕上也出現了這人的微信頭像。
所有人開始張望,好奇是誰,同桌也伸長了脖子。
然後紀昱恒就在眾目睽睽下站了起來。
全場再次譁然,有驚歎的,有議論的,新郎同學那邊甚至還鼓掌起哄。
“有請這位先生上臺。”主持人邀請他。
“看看,學霸連玩遊戲都是第一。”同桌又在涂筱檸的耳邊嘮叨,涂筱檸則夾了一 片西瓜,今天的西瓜可真甜。
“稍等,我發現下面有個前後腳打對的人,公平起見,你們要一起上臺,有請微 信名為‘高維 C 檸檬’的同志。”突然主持人說道。
然後涂筱檸的微信頭像就出現在了大屏幕上,嚇得她把西瓜都弄掉了。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一同向她投來,她聽到同桌在耳邊喊:“厲害!涂筱檸你要跟 校草同台了。”
涂筱檸就這麼稀裡糊塗地上了台,到了臺上才發現燈光比台下的亮多了,紀昱恒 站在舞臺中央,聚光燈的燈光齊齊打在他身上,他耀眼得和學生時代無異。涂筱檸此 刻感覺他就像是站在國旗下即將發言的學生代表,而自己卻是犯錯被抓包等待全校通 報批評的學渣。
“這位女士,舞臺很大,你還怕擠到我們嗎?”主持人的一番話又讓台下響起一 片笑聲。
涂筱檸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舞臺的邊緣,便不情不願地走到中間。
主持人打量著他們兩個,感歎了一句:“帥哥靚女啊!”
台下瞬間起哄聲、口哨聲四起,又是新郎同學那邊傳來的。
涂筱檸羞愧得無地自容,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要多事參加這個遊戲?
“先來自我介紹一下,請問你跟新人是什麼關係?”主持人把話筒舉向紀昱恒。
紀昱恒筆挺地站著,比主持人高出了整整一個頭。
“新郎的初中同學。”紀昱恒說。
“你呢?”主持人又問涂筱檸。
“新娘的初中同學。”
主持人吃驚地看看他們,再看看臺下,然後跟著下面的人一起笑了。
“新郎和新娘初中是一個學校的,那麼你們也是校友了?這緣分可不淺哪!”主 持人說著又看看紀昱恒,“我要是沒猜錯,這位初中可招桃花了吧?”
他將話筒伸向舞臺下:“來,新郎的初中同學在哪裡?你們說是不是?”
果然那群同學異常地配合,齊齊高喊:“是!”
主持人又將視線轉向涂筱檸, 剛要說話她就開口:“不認識,不瞭解,不知道。” 幾句話一下堵住了主持人的嘴。眾目睽睽之下,她可不想跟紀昱恒扯出什麼話題來。
台下哄笑。本想借機打趣的主持人沒得逞,便話鋒一轉:“看來我們的女士有點 兒緊張,我們就不開玩笑了。你們同時打對了那句話,但獎品只有一個,你們就各自送新人一段祝福語吧,讓大家評判誰的祝福更好,獎品就給誰。好不好?”他把決定 權交給了所有賓客。
大家扯著嗓子喊:“好!”
涂筱檸很想退賽,但又覺得直接下去不禮貌,只能硬著頭皮先接過話筒,快速說 了一句:“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主持人笑了笑:“簡潔明瞭,挺好。”
他又把話筒遞給了紀昱恒。
紀昱恒接過話筒,涂筱檸以為他也說兩句就完了,誰知人家送上了正兒八經的 祝福。
“新郎新娘是初中相識,我將下面這首詩送給他們,願朝暮與年歲並往,斯人久 伴共至光年。”他的聲音透過話筒極具穿透力,光這開場白已經把涂筱檸甩到九霄雲 外了,而這祝福還在繼續——
我相信
愛的本質一如
生命的單純與溫柔
我相信 所有的
光與影的反射和相投
我相信 滿樹的花朵
只源於冰雪中的一粒種子
我相信 三百篇詩
反復說著的 也就只是
年少時沒能說出的
那一個字
我相信 上蒼一切的安排
我也相信 如果你願與我
一起去追溯
在那遙遠而謙卑的源頭之上
我們終於會互相明白
他的聲音在整個大廳仿佛飄蕩了很久,台下則靜得可以聽到針落地的聲音。
良久,主持人先鼓掌,然後其他人跟著鼓掌,掌聲經久不息。
誰輸誰贏已然見分曉,新郎抱著一隻巨大的玩具熊上臺,涂筱檸灰溜溜地先下 了台。
紀昱恒獲得了最終的大獎,也就是那只巨大的玩具熊,因為不太好拿,新郎安排 婚慶工作人員直接送到了紀昱恒的車上。
“才子啊,再敬你。”待紀昱恒下臺,桌上的男士站起來又要敬他。
紀昱恒看自己的杯子空了,便拿起飲料要倒上,卻發現瓶子裡也沒有飲料了。
“我們這兒還有。”同桌很有眼色地從地上拿起一瓶飲料遞過去。
“謝謝。”紀昱恒接過。
“不客氣的。”
同桌靠在她肩頭低呼:“他跟我說話了,你不知道,他剛剛在臺上念詩的樣子簡 直太帥了。”
涂筱檸低頭啃點心。她怎麼不知道?她可是近距離觀看且被對比成空氣的當 事人。
不一會兒新人來敬酒,敬酒的時候新郎說:“一會兒一個都不許先走,我們狂 歡去。”
“算了吧你,春宵一刻值千金,還要洞房花燭呢。”乙同學說。
“不不不,難得把同學們聚在一起,下次不知何時才能湊這麼多人了。”新郎攬過 妻子,在酒精的作用下眼神迷離,“我們老夫老妻了,每天都在度春宵。”
“喲喲喲!”大家笑著起哄。
新娘害羞地拍了一下丈夫,看向涂筱檸她們:“一會兒你們也一起來。”
“我們就不去了,這些人都是男方的同學,我們湊什麼熱鬧?”涂筱檸小聲 拒絕。
班長瞪她一眼:“這不是挑男朋友的大好機會嗎?再說他的同學來得雜,不是全 互相認識的。”
涂筱檸還在搖頭, 同桌直接按住了她,對著班長笑得燦爛:“放心班長,我們肯 定會去的。”
班長朝她們眨眨眼便往後面桌去了。
新郎走之前又推了一把那宋江流,朝紀昱恒那兒揚了揚下巴,跟他講:“江流啊, 你要多敬敬我這初中同學,他是‘銀監’的,專管你們銀行。”
這下全桌的人都有點兒詫異,正在喝酒的那幾個男人圍著紀昱恒飲得更歡暢了。
片刻後宋江流拿起紅酒默默地給自己滿上,這次直接走到紀昱恒身邊。
“老同學,先前聽他們說我只當你理科出眾,方才你這詩一念我才發現你文科也 是絲毫不差的。”他和紀昱恒碰碰杯,“我先幹為敬。”
宋江流仰頭一飲而盡。
眼看宋江流又倒了一杯,紀昱恒勸言:“既是同學,便隨意些。”
宋江流笑笑:“那是那是。”
他直接搬了旁邊的一個空椅子坐在了紀昱恒旁邊:“你剛剛念的是席慕蓉的《我 的信仰》,可巧,我也喜歡席慕蓉。”
“嘖嘖嘖。”同桌看著這畫面止不住地搖頭,“涂筱檸你看看,同樣在銀行,人家 這‘審時度勢’的本領,馬上棄你而去。”
涂筱檸不以為意:“你剛剛還嫌人家話多來著,現在他走了不正好?”
“所以紀校草真是管你們銀行的?”
涂筱檸點頭:“不僅管,還查呢。”
同桌點贊:“真厲害。”
新人敬完酒,婚宴很快結束,大家散場,他們這桌的男士除了紀昱恒,個個喝得 耳臉通紅,嚷著要去狂歡。
涂筱檸拿著包剛想趁亂先溜,卻被同桌扣住了:“別啊,一起去啊,明天是周日, 你又不上班。”
“我不喜歡那種地方。”
“去去就喜歡了,更何況這可是個大好的相親機會啊,機不可失。”
“我就免了,家裡的相親已經夠我煩的了。”
同桌索性蹭了上來:“那你就當陪我唄,小糊塗檸。”她晃著涂筱檸,不停地 撒嬌。
涂筱檸看著她的可憐樣,一時心軟:“那我就陪你一會兒。”
同桌開心地抱住她:“好好好。”
所謂的狂歡就是去 KTV 唱歌,新人夫婦出手闊綽,直接開了個超大包,又點了 不少果盤和酒。
曖昧搖曳的燈光下全是躁動的年輕人,歌聲、哨聲此起彼伏。
新人牽著手在深情對唱《今天你要嫁給我》,有人在喝酒,有人在搖手鈴,有人
在玩骰子,五彩繽紛的燈光下大家都很興奮,誰是誰的同學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生在世須盡歡。
涂筱檸跟幾個同學坐在一起,聽著同桌瘋狂地搖手鈴,只覺得刺耳。
“筱檸,我們也去唱歌吧。”同桌突然拉她。
“你去吧,我不會唱歌。”涂筱檸搖頭。
“你真無趣,不去表現哪有男士注意你?”同桌再拉她還是被拒絕,便自己去點 歌了。
涂筱檸從桌上拿了一瓶礦泉水,正好瞥見坐在斜對面的紀昱恒,這會兒他被初中 同學簇擁著,他們正愉快地交談著。
有幾個女同學直接靠桌子就座了,跟他近距離地交談,正好也擋住了涂筱檸的 視線。
她喝了幾口水。大概是今天的菜有點兒鹹,她口渴得很。
新人夫婦唱完,下一首歌是陳奕迅的《富士山下》。涂筱檸心想誰這麼有勇氣唱 粵語歌?那宋江流已經上了台。
有人開始歡呼,想必是新郎的大學同學了。
前奏響起,宋江流拿著話筒清了清嗓子。
“攔路雨偏似雪花飲泣的你凍嗎……”宋江流一開口就驚豔了全場。
眾人開始鼓掌,連同桌也在跟著興奮地晃手鈴。
涂筱檸覺得這年頭沒點兒才藝真的不敢出來混了,同樣是銀行的,差距咋就那麼 大呢?
一曲終了,包間裡的氣氛被推向高潮,新郎的大學同學開始有節奏地喊:“宋江 流!宋江流!”
然後新郎的其他同學不淡定了,開始派人上去唱歌。
“笑死,變成新郎同學的歌唱大賽了。”同桌在涂筱檸的耳邊笑。
宋江流下台沒回自己同學那邊,倒是朝著她們這兒來了,拿了一瓶礦泉水坐在了 涂筱檸身側。
“你怎麼不去唱歌?唱歌可是銀行客戶經理的必備技能之一啊!”
這時下一首歌已經響起,涂筱檸有些聽不清他的話,看著他疑惑地啊了一聲。
宋江流就坐近了些,往她那兒靠了靠:“我說,你怎麼不去唱歌?”
涂筱檸聽清了,朝他搖搖手:“我不會。”
“不是吧?”宋江流不信。
“真的。”涂筱檸說著發現他倆坐得有點兒近,便往旁邊挪了挪,誰知他也跟著挪 了過來。
他拿起了手機:“我們加個微信吧。”
涂筱檸又沒聽清,宋江流笑了,這次湊到了她的耳邊:“加個微信吧,塗經理。”
他溫熱的氣息中帶著些許的酒味,燙得涂筱檸的耳朵都紅了,她下意識地往後移 了移。
“我掃你。”宋江流卻在等她拿手機。
還好 KTV 包間裡燈光暗,沒人看到涂筱檸紅著的臉。她有些猶豫。
“同行之間以後方便進行業務交流。”宋江流卻給了她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她只 得拿出手機打開了自己的微信。
“高維 C 檸檬。”念了一遍,宋江流又笑了,“剛才婚禮上就覺得你的微信名有意 思,你名字裡是檸檬的檸?”
涂筱檸點點頭。眼看他越坐越近,她感到渾身不自在,便收起手機說:“我去下 洗手間。”
宋江流唇角一挑,給她讓出一條道,但他們前面就是茶几,本來過道就狹窄,他 腿再那麼一放,涂筱檸不大好走,險些要跌在他身上,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要把腿往 裡縮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涂筱檸也不好說什麼,只得低頭硬擠出去。
涂筱檸一出包間就狂呼吸,裡面太悶了,真是不適合她。
去洗手間沖了把臉,她給同桌發了條微信:“我們走吧。”
可惜同桌遲遲不回,涂筱檸無奈,打算再回包間找她。
一出洗手間她就聞到了一股煙味,一看走廊的窗臺邊站著個人。那人聽到聲音轉 頭看來。
她就這樣跟紀昱恒不期而遇。他這次單手插兜,嘴裡叼著煙,煙星忽明忽暗,煙 霧嫋嫋,這個紀昱恒跟他之前冷淡嚴肅的形象完全不一樣。
好死不死涂筱檸又必須從他那兒走過去。經過的時候她硬著頭皮跟他打了聲 招呼。
“紀同學。”
紀昱恒拿下煙,眉梢微揚:“你對我不是‘不認識,不瞭解,不知道’嗎?”
涂筱檸咳了咳,不知是被煙嗆的還是被他的話戧的。
“事出有因,你也不想站在臺上被主持人調侃吧?”涂筱檸索性敞開了說。
“更何況……”她頓了頓。
紀昱恒拿著煙的手放在窗臺上,煙慢慢朝外散去,他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女生當眾被調侃不是什麼好事。”涂筱檸直接說。
紀昱恒哦了一聲,點點頭,輕輕彈了彈煙灰說:“也是。”
涂筱檸往前走了幾步要過去,又聽他道:“你的傘上次落在了我車裡。”
她停住了腳步,想起來了,確實好久沒見到自己那把“老古董”傘了。
“那你什麼時候走?我跟你去拿?”她仰頭看他,發現自己從小引以為傲的身高 跟這人一比毫無優勢。
“咳咳。”突然有咳嗽聲傳來。
涂筱檸一看,新郎和他的兩個同學不知何時也來到了走廊,其中一人是那宋 江流。
“你倆……”新郎看著他們的眼神竟有些曖昧,“幹嗎呢?”
涂筱檸這才發現他們倆因為說話站得太近了,走廊本來就窄,遠遠瞧著確實容易 讓人誤會。她剛要解釋,卻被紀昱恒搶先一步,只見他有些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煙。
他吊兒郎當地說:“孤男寡女,你說呢?”
第二章
可能真的會動心
涂筱檸趕緊離他遠一點兒:“路過,我是純路人。”她解釋,但顯然對面三個人的 臉上寫著“不信”。
新郎笑著伸出手,邊指著紀昱恒邊朝這邊走來。
涂筱檸感覺自己被他坑了,恨恨地跺了跺腳,先去包間找同桌了。
果然長得帥的人靠不住,紀昱恒也是滿嘴跑火車的鬼。
“明明認識,剛剛玩遊戲卻裝不認識。”新郎玩味地看著紀昱恒,自己也掏出一包 煙抽出一根叼上,然後扔給身後的兩個同學。
新郎抽了幾口煙,瞧他不語,便抬手捶了捶他。今天大喜的日子,新郎喝得有點 兒上頭,紀昱恒嫌棄他滿身的酒味,往旁邊挪了挪。
宋江流和另一位同學接了煙各自點上後也朝他們走來。宋江流朝紀昱恒點點頭打 了個招呼。
紀昱恒也禮貌地頷首。
“在幹嗎呢剛才?”新郎問。
紀昱恒吐煙:“說話。”
“真認識啊?”新郎好奇。
“我從頭到尾沒說不認識。”
新郎襲了他的胸一下:“那你倆在台上裝什麼陌生人呢?”
紀昱恒瞥他一眼:“現在認識不代表初中認識。”
“初中她不認識你紀昱恒?你可是叱吒風雲的紀校草。”新郎可不信,又抽了幾口煙問,“那現在就認識了?”
紀昱恒嗯了一聲:“銀行的,最近局裡正在查他們。”
“這麼巧?銀行真是個同學紮堆的好地方。”新郎朝宋江流投去一眼,“是吧 江流?”
宋江流笑笑沒說話,新郎便給他倆介紹。
他拍著紀昱恒的肩說:“江流,這是我初中的哥們紀昱恒,現在在銀保監。”
“剛剛在婚宴上我們已經認識了。”宋江流抽出一張名片遞給紀昱恒。
新郎又對著紀昱恒說:“昱恒,這是我大學同學,一個宿舍的兄弟,在 A 行做公 司客戶經理,以後‘銀監’那邊有什麼檢查你多關照關照。”
紀昱恒隨手接過名片,看了看上面“宋江流”三個字:“真不巧,我分管股份制 銀行,不包括國有銀行。”
涂筱檸回到包間,同桌正跟一位男士相談甚歡。
涂筱檸問她走不走,同桌顯然不想走:“這才幾點?再玩一會兒。”
涂筱檸拿過自己的包:“不行,我要走了。”
同桌很敷衍地嗯了一聲,說:“那你自己路上當心點兒。”
什麼叫見色忘友?這就是。
涂筱檸沒再管她,抬腳就走,走到門口又遇上宋江流,她走得快差點兒撞上,一 看是他,趕緊往後退了退。
宋江流身上的酒氣似乎散了些,看到她沒了剛才的熱切,只是禮貌地問了一句: “走了?”
“嗯。”涂筱檸點頭。
宋江流這會兒自覺地往旁邊靠靠,給她讓道:“路上小心,再見。”
“再見。”
涂筱檸低頭直接走了出去,慶倖他沒再糾纏。
走出 KTV,她終於松了一口氣,自己始終不適應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她穿了一 晚上高跟鞋,腳已經被磨得疼得不行,她恨不得把鞋脫下來赤腳走。
她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點半,公交車也下班了,她便拿起手機準備叫輛出租 車。誰知遠處突然有車燈亮了起來,燈光照得她差點兒睜不開眼睛。她定睛一看,車 上下來一人,不是紀昱恒是誰?
“你的傘。”他手中拿著她的傘。
涂筱檸差點兒又忘了,便繼續忍著腳疼走過去,接過傘,生硬地說了句“謝謝” 便要走。
“你還能走?”紀昱恒看著她踩著高跟鞋彆扭的走姿問。
涂筱檸還計較著剛才的事,心想關你什麼事?嘴上卻說:“我到前面打的,就不 打擾紀同學跟同學繼續聚會了。”
紀昱恒將指間的煙蒂扔向一旁的垃圾桶,不偏不倚,正好投進:“你這聲紀同學 讓我想起你還欠我兩頓飯。”
涂筱檸立馬解釋:“我有轉帳,你自己沒收。”提到這個,她還想找他呢。
“這就是你的誠意?”
涂筱檸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只好認:“那就算我欠你兩頓飯。”
他將一隻手搭在車頂上:“很無奈?”
“沒有,哪有?”涂筱檸心虛。
“我也正好要走,可以送你一程。”他說,見她不動,作勢要開門,“是要我邀請 你上車嗎,校友?”
他現在連同學都不喊了,直接喊她校友。
“不用,我自己來。”涂筱檸覺得自己再走下去腳會廢掉,便打開了他的車門。
她今天腦袋被門夾了才穿了雙高跟鞋。
涂筱檸本來想坐後座,這樣還可以悄悄脫鞋捏捏腳,誰知一打開後座的車門,看 到一隻巨大的玩具熊。
很好,這只熊讓她成功想起了自己今天的糗樣。
她悻悻地坐到副駕上,趁著他發動車子的時候把腿往前伸了伸,然後偷偷脫 了鞋。
腳瞬間得到解放,舒服很多。
車上很安靜,他開車很穩,跟他的性子一樣不疾不徐。偶爾有一兩輛車嫌他慢, 挑釁地超車別他,他也毫不在意。
涂筱檸用餘光瞥了瞥他,心想他倆熟嗎?
他倆除了是校友,就是相親吃了頓飯,還真不太熟,哦,還有他單位是她單位的 監管這層關係。
“紀同學,我請你吃飯,算行賄嗎?”這個問題沒太經過大腦就問了出來。
紀昱恒大概覺得這個問題很幼稚,半晌沒回答。
涂筱檸自己都被雷到了,卻聽他說:“那要看你以什麼身份請。”
涂筱檸這次反應很快:“自然是以校友的身份了。”
又想到剛剛他們在走廊上的那一幕,她便問:“剛剛你同學不會誤會吧?”
“誤會什麼?”
“就是誤會……認識……我跟你……”涂筱檸有些語無倫次。
“我們不認識?”
“我在臺上說了不認識,但又被人看到我們認識,我就像被當場打了臉。”
紀昱恒開著車,意味深長地問:“那你臉疼嗎?”
涂筱檸真想抽死自己。
“我的意思是,萬一傳出點兒什麼,是不是不太好?”他這樣的大桃花,她招惹 不起。
“比如什麼?”
“你名聲在外,不該跟我這種無名之輩扯上點兒什麼。”
“扯?”紀昱恒重複了這個字。
前方正好是紅燈,他停下車,轉頭看向她:“你覺得能扯上點兒什麼?”
涂筱檸語塞,認真地想了想,跟他扯上的話,肯定就是她不自量力地貼上校草。 可她涂筱檸怎麼會啊?她初中就不關注他,更別提現在了。
“就是在男女關係方面。”涂筱檸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了,見紀昱恒沉默,又解 釋,“其實我是無所謂的,但同學圈裡萬一傳出什麼謠言,有損你的清譽。”
呸,她趕緊改口:“聲譽。”
綠燈亮起,紀昱恒先發動了車子,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半晌慢悠悠地道:“我們 不是在相親嗎?”
涂筱檸一愣,沒料到他還記得這茬。她以為相親這件事早就被他拋之腦後了。
“這事沒結束嗎?”她忍不住問。
“這事結束了?”
涂筱檸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暈車。
到涂筱檸家的時候他把車往小區裡開了開,涂筱檸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問: “哪棟?”
她這才發覺車已經開進小區了:“你怎麼開進來了?這裡車位緊張,不大好掉頭, 你一會兒要繞出去了。”
紀昱恒依舊往前開,涂筱檸趕緊說:“13 棟,前面右拐。”她指著,九曲十八彎地 到了自家樓下。
“又麻煩你了紀同學。”她趁說話的時候穿好自己的高跟鞋。
“不客氣。”紀昱恒開鎖。
涂筱檸剛探出身子,發現紀昱恒也下車了,還在納悶兒就看到他打開了後座的車 門:“塗同學,這只熊你帶走吧。”
涂筱檸一愣,腳上的疼都忘了:“啊?”
紀昱恒已經抱出了那只大玩具熊:“我一個男人,不喜歡這些毛茸茸的東西。”
涂筱檸有些局促:“我也不是很喜歡。”
“是嗎?那你被小孩兒搶走玩偶時的失落是假的?”
涂筱檸又愣了:“我……我當時很失落?”
紀昱恒不置可否。
涂筱檸看著他懷中那只大大的毛絨玩具熊,說不喜歡是假的,可是他送給她,怎 麼感覺這麼彆扭呢?
“不要的話我扔了。”紀昱恒看她沒反應,便要找垃圾桶。
“別扔啊,這麼可愛。”涂筱檸這下捨不得了,下意識地伸手接了過來,但嘴還硬 著,“既然紀同學這麼有誠意,我就勉為其難幫你處理一下。”
紀昱恒平靜地笑笑:“謝謝塗同學的勉為其難。”
“不客氣,大家校友一場。”
涂筱檸就這樣踩著高跟鞋,扛著一隻大熊要回去了,誰知紀昱恒又叫了她一下。 “塗同學。”
“嗯?”
“你是排斥相親還是排斥我?”他倚靠在車身上,襯衫領口微微敞著,依舊是那 副懶散的模樣。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仔細想了想,然後認真地回答:“都有。”
“為什麼?”他似乎有點兒好奇。
涂筱檸也從不是個拐彎抹角的人,便直說了:“其實很簡單,我們不在一條路上, 你的領地我不想涉足,我的世界你也進不來。”
你太招搖,而我只想過我的小日子。
涂筱檸又忙飛了,饒靜的業務簡直多得可怕。
這天她急著要掃描文件,掃描儀卻老被其他同事佔用。他已經用很久了,她就等 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他離開,趕緊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抓緊時間進掃描系統,找業務編碼,誰知那同事又來了。
“小塗,我還沒用完,你怎麼就占了座啊?”他還有些怪她的意思。
“我掃描個業務,馬上就好。”涂筱檸真想翻他白眼。
“快點兒啊!”他催促。
涂筱檸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中途他又催了她一次,本來就忙的她有點兒煩躁。突 然肩被拍了一下,她以為還是那人,便回了一句。
“How old are you ?!(你多大了?!)”
她回眸一看卻是饒靜,饒靜皺著眉有些不悅:“幹嗎問年齡?”
涂筱檸著急忙慌地解釋:“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怎麼老是你的意思。”
饒靜一臉困惑,重讀了一下再想想,突然明白了,拿手上的資料捂住臉,忍不住 笑了起來。
“你們這些臭小孩兒,還挺幽默。”
涂筱檸這是第一次看到饒靜發自肺腑地笑,原來饒靜也有真實的一面。
涂筱檸也跟著笑笑。許是心情不錯,饒靜把手上的資料遞給她:“這是一家企業 的材料,你把該錄的先錄進系統,然後做准入。”
涂筱檸愣了愣,財務報表她倒是經常幫饒靜錄,但從沒碰過企業准入。
“饒姐,准入我還沒做過。”她小聲說了一句。
“總要學的,進系統新增企業,從第一欄開始根據信息往裡填,不懂就問。”饒靜 看她還傻坐著,“怎麼?你真打算一輩子就跑跑業務流程了?”
“當然不是。”涂筱檸搖著頭,立馬站起來,“我會好好學的饒姐。”
饒靜還是那副高傲的姿態:“跟你講,一天只可以問我三個問題,多了就自己琢 磨去吧。”
“好。”涂筱檸說著跑回自己的位置,臉上的笑早已藏不住。
饒靜願意教她真正有用的東西了,這是個好的開始。
饒靜的手機響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接完電話就喊:“小塗,一會兒跟我去趟仁 濟醫院。”
“你怎麼了饒姐?”涂筱檸一驚,以為她生病了。
“我?”饒靜笑得嫵媚,“我把醫院拿下了而已。”
到了醫院,涂筱檸才知道饒靜所說的“拿下”是指拿下醫院員工的代發工資。
“有代發就有結算,像醫院這種地方,人流量大,每天的結算會很多,這些錢流 入我們銀行的結算賬戶就是一筆巨額純存款。一般公立醫院的工資卡都被國有銀行承 包了,合作關係早已堅不可摧,商業銀行想分一杯羹難於上青天。私立醫院相對好營 銷些,而且這些醫生都是高校畢業,收入穩定,職業有保障,下一步就可以針對此 群體營銷信用卡和理財,連環營銷。”饒靜今天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錯,一路跟她講了 很多。
“可是工資卡和信用卡不是對私條線的事嗎?”涂筱檸有些困惑。
饒靜睨她:“客戶經理是一個銀行的觸角,對公條線所接觸到的可以延伸向對私 條線,只有兩個條線相輔相成,交叉營銷,才能實現雙贏。一個公司的客戶經理不能 只掃門前雪,還要目光長遠,公私聯動,才能增強客戶黏性,讓自己在一個企業裡 紮根。”
涂筱檸覺得自己之前太膚淺了,饒靜果然比她有深度多了。
到了醫院財務科門口,饒靜發現《單位代發工資協議》落在車裡了。
她把車鑰匙給涂筱檸:“年紀大了,記性是越來越差,我先進去跟財務主任說幾 句,你去我車上拿材料,別磨嘰。”
“好。”涂筱檸接過鑰匙趕緊去停車場。材料倒是很快拿到了,奈何她不記得去財 務科的路了。
看來她年紀不大,記性也不好。
她憑著記憶先穿過醫院大廳,再走過幾個走廊,好不容易摸到去財務科的電梯。
前面站著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有男有女,邊等電梯邊討論病人。
電梯慢悠悠地到了底樓,等一堆人出來,涂筱檸才跟著前面的人慢慢地往前走。
白大褂們都站在了電梯最裡面,轉過身來繼續說著話。涂筱檸隨意地往裡瞧了一 眼,卻突然收住了腳步。
他們中間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人,他倚靠著電梯,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中,視 線落在同伴身上,凝神傾聽他們說話,微微側著頭似在思考,認真的模樣跟她記憶中 的樣子一樣。
涂筱檸一瞬間只覺得周圍安靜了,她的血液隨之凝固了似的,呼吸都變得急促 起來。
“喂!你上不上電梯?”站在電梯最外面的人見她半天不動,便問。
涂筱檸回神。
“你到底上不上?”那人很是不耐煩。
電梯裡的人似乎都被他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紛紛朝這裡看來。
眼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也要側頭,涂筱檸趕緊搖搖手:“不上了。”她說完就跑。
“神經!”那人看著涂筱檸的背影忍不住罵,按了關閉,電梯門緩緩合上。
電梯裡面卻開始擁擠起來。
“別擠好嗎?”那人又急躁地回頭高喝。
只見後面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說了句:“不好意思。”
那人朝說話的醫生沒好氣地瞪了一眼。
“思靖怎麼了?”身邊的同伴將手搭在剛剛道歉的醫生的肩上。
陸思靖的視線落在那已經關上的電梯門上,他眉頭微蹙,卻只說:“沒事。”
涂筱檸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才停下。
她的心跳很快,呼吸也很急促,周圍人來人往,有人踩到了她的鞋子,有人撞到 了她的肩膀,她像失去了知覺似的,一時間如同在湖心迷失了方向的扁舟。手機在不 停地響,她也忘了接,只知道自己拿著資料的手有些顫抖。
原來要做到再見形同陌路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可是陸思靖多年後為什麼又出 現在了 C 市?
她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腦子裡還混混沌沌的,氣管也像被人捏住了,無論她怎 麼用力呼吸,總有口氣喘不上來。
緩了會兒看看時間,想起饒靜叮囑她的話,她趕緊抱著材料往財務科的方向跑。
直到與饒靜再次碰頭,涂筱檸聽著她熟悉的聲音,這才覺得回到了屬�自己的 世界。
晚上到家涂筱檸也食不知味,沒吃幾口飯就回房了,父母只當她最近工作忙,沒 煩她。
她給淩惟依發起了語音。
“怎麼?良心發現要請我吃肉了?”淩惟依還是那副厚臉皮的樣子。
涂筱檸卻沒心思跟她開玩笑,直入主題:“我今天看見陸思靖了。”
那頭的人沉默片刻:“在哪兒?”
“今天去仁濟醫院辦代發工資,等電梯的時候遇到了。”
“你們銀行也會跟醫院有合作?這世界未免太小了吧,真是想瞞都瞞不住! ”淩 惟依卻抱怨。
涂筱檸聽著不對,皺了眉:“什麼意思?為什麼要說瞞?”
淩惟依噤聲,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企圖蒙混過去:“沒什麼。”
“淩惟依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但是涂筱檸很瞭解她,就像她也瞭解自己一樣。
淩惟依知道是捂不住了,歎了口氣說:“其實,陸思靖之前聯繫過我。”
涂筱檸收了收抓著手機的手指,沒出聲。
“他問我你的情況,問你現在在哪裡工作,過得怎麼樣。”
涂筱檸屏氣凝神,問:“你怎麼說的?”
“我沒多說,只說你在銀行。”淩惟依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開了口, “他說現在沒有你的聯繫方式,讓我轉告你,他到 C 市來工作了,這次來了,就不走了。”
涂筱檸只覺得太陽穴旁有根筋突突地跳,沉聲問:“什麼時候的事?”
淩惟依支支吾吾:“一個月前。”
涂筱檸的心一緊,淩惟依又搶在她前面說:“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沒告訴你這件 事。他回來了又怎麼樣?該留下的時候沒留下,現在你的人生重新開始了,他想再插 一腳,滾吧,我淩惟依第一個不允許。”
涂筱檸覺得如鯁在喉,但淩惟依還在說:“尤其是你現在還有個這麼優質的相親 對象。”
涂筱檸頭痛得很,揉著太陽穴,只想自己靜靜。
第二天中午去食堂的時候,男同事調侃涂筱檸:“小塗你不會是熬夜看韓劇,所 以才頂著兩個黑眼圈來上班吧?”
涂筱檸說沒有,他們卻不信。
“現在的小年輕哪個不看韓劇?所謂少女情懷總是詩啊!”
涂筱檸尷尬:“我現在也不能夠在少女行列了吧。”
男同事們笑著打趣:“你跟饒靜比可不就是少女?”
涂筱檸慶倖饒靜不在,不然這話勢必引起一場鬥嘴。她來拓展一部也有段時間 了,總覺得這個部門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大家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融洽,似 乎都在伺機看別人的笑話。
她沒接話,自顧自地朝食堂去了。
今天食堂的人意外地多,自從“銀監”搬到樓上,伙食就真的變好了,用同事的 話說,行裡現在只能靠喂好他們的胃來拍馬屁了。
涂筱檸前面排了一堆人。她估計得有一會兒才能打到飯,便拿起了手機準備刷 微博。
“筱檸!來我們這兒! ”這時有人在前面喚她,她一看是以前的櫃員同事,她們 排得靠前,招著手讓她過去。
涂筱檸覺得插隊不好,便搖頭。
同事們用眼神鄙視她,說她太老實。
排在她前面的人目睹了全過程,還紛紛看熱鬧似的轉過身瞅了她幾眼,然後她就 在人群裡看到了紀昱恒。
涂筱檸這下能確定前面這堆人是“銀監”的了,慶倖自己沒鬼迷心竅地去同事那 裡,否則插了“銀監”人的隊,豈不是又得罪了他們?上次燙傷人家的事還沒過多 久呢。
涂筱檸繼續低頭玩手機,一打開微博就看到一條熱搜——是關於耿念一公佈婚戀 消息的。
她點開一看,耿念一發了一條微博:緋聞?不存在的,此人是我嫡親老公。
微博後面直接附上了一個網頁簡介——夏明睿,VG 集團副董事。
涂筱檸再看看評論,清一色都是稱讚。
“太棒了!”
“耿念一太厲害了!耿念一的男人我也想愛!”
涂筱檸正興奮地刷著微博,絲毫沒注意到前面有人接了一個電話,然後拉走一 撥人。
她只顧著低頭看手機,沒注意前面空出了很大的位置,只下意識地往前走。
手上還在打著“耿念一要幸福”,她突然就撞上一面“肉牆”。
“不好意思。”知道是自己看手機太投入撞了人,她馬上道歉,可不想再給“銀 監”的人留下什麼壞印象。
只是她抬頭卻對上面無表情的紀昱恒。她以為自己看錯了,還前後張望了一下, 剛剛排在前面的明明不是他啊,其他人呢?
紀昱恒站在原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向前走去。
身後有同事在笑:“你這吸引帥哥的方式有點兒特別。”
涂筱檸覺得還不如去撞真牆,怎麼他們每次見面好像都會發生點兒小插曲?
紀昱恒漸漸走遠了,又拉開一段距離, 同事在後面催促:“快跟上啊,今天食堂 人多,還要午休呢。”
涂筱檸這才跟了上去,這次不再玩手機了,很注意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拿起筷子和餐盤,透過櫥窗看到了今天的菜,有霉乾菜扣肉。
紀昱恒在前面,她眼睜睜地看著食堂阿姨給了他整整一勺肉,其他菜也是,全是 滿勺。她心想,今天阿姨這麼大方?
她也躍躍欲試地想快點兒打菜,紀昱恒卻站在那裡不動了。
涂筱檸只見他將手伸向褲兜,再摸向衣袋,卻一無所獲。
涂筱檸一看就知道他忘了帶飯卡,原來學霸也是會忘帶東西的。
她便趁著往前走的工夫,拿出自己的手機幫他在刷卡機上快速地掃了一下。
嘀,機器立刻扣了她十五塊錢。
紀昱恒看她一眼,說了句:“謝謝。”
涂筱檸不想被同事看到自己跟他有過多的交流,小聲說了句:“沒事。”
紀昱恒也沒再多言。待他離開,涂筱檸才端著餐盤靠近窗口。食堂阿姨打了一 勺紅燒肉,卻在扣下去的時候抖了好幾下,其他菜也是,不知道在勺裡被阿姨顛了 幾回。
涂筱檸看著阿姨冷酷的模樣,再想想剛剛紀昱恒那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餐盤,心 想這年頭打飯也要看臉嗎?
鬱鬱寡歡地吃完飯,她獨自回部門。此時的辦公室裡空蕩蕩的,只有總經理那間 單獨的辦公室裡還有人,上次她幫著做業務的男同事在跟總經理說話。
她進部門的時候正好聽到“辭職”兩個字。
這男同事的業務能力是部門第一,饒靜一直想超越他。他怎麼會要辭職?還是自己聽錯了?
大概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那兩個人都朝外望了一眼,然後男同事將總經理辦公 室的門關上了。
涂筱檸覺得有點兒尷尬,這樣一來好像是她在偷聽似的,可她明明是無意間聽 到的。
不一會兒饒靜進了部門,踩著高跟鞋,步子有些急。
“饒姐,你吃午飯了嗎?”涂筱檸問。
饒靜無視她,徑直走向總經理辦公室,見門關著,蹙著眉敲了敲門。
“江總,你找我?”
不一會兒男同事開門出來了,看著饒靜, 眸色深沉:“這個部門終於要是你的天 下了,饒靜。”
饒靜冷哼,回了一句:“神經。”
總經理這次倒沒再關門,只是告訴饒靜,她之前被“銀監”查的業務中有一筆被 判定是以貸轉貸。
“我可以解釋。”饒靜試圖挽回。
總經理搖頭:“現在‘銀監’可以直接查到企業的資金流向,哪怕轉十幾手。更 何況你這筆貸款是直接從收款人同名賬戶轉回我行借款人賬戶做的第二筆貸款,資金 回流,你有十張嘴也辯解不了。”
他又敲了敲桌子:“我平常就叮囑你們,不要只顧埋頭做業務,也要注意業務操 作風險。這種低級錯誤就不該是你這種老客戶經理該犯的。”
饒靜不悅:“那個老匹夫,我每次都叮囑他不要在同名賬戶裡周轉,要用自有資
金,他就是不聽。”
總經理也皺著眉:“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應付‘銀監’,在正式處罰 文件下發前把這筆貸款還了。”
“六千萬?金額太大了,他要是還得起也不會拆成兩筆做了。”饒靜似乎很瞭解 客戶。
總經理斥責:“你也知道金額大,‘銀監’不查你查誰?給我沒事找事。”
饒靜也很焦躁,被總經理一呵斥,顯得有些不服氣:“是我沒管好客戶,我自己 來處理。”
在銀行,貸款資金回流這種事屢見不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饒靜這筆金 額比較大,不巧引起了“銀監”的注意。倘若“銀監”真下了處罰文件,會影響整個 部門在全行的關鍵績效指標。
“你能怎麼處理?趕緊訂包間晚上請客戶吃飯。六千萬還不上,還一半也行,問 題出在第二筆,我們就先解決這筆,不管是哄還是騙,總之讓他吐出一點兒來。”總 經理下了最後的指令。
饒靜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陰鬱。
涂筱檸跟總經理接觸不多,但之前聽聞他極好面子。凡是影響部門排名的事,他 都會阻止。
感受到了部門此時的低氣壓,涂筱檸這會兒不敢招惹饒靜,只想安靜地午休。
總經理卻踱步出來,喚了聲:“小塗。”
“江總。”涂筱檸極少會被總經理想起,覺得有點兒意外。
總經理站著,帶著一貫的嚴肅:“晚上的飯局你一起去。”
饒靜抬頭朝涂筱檸看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難以參透。
“好的江總。”涂筱檸應著,慢慢地坐下來,心裡有些不可名狀的忐忑。
他們請饒靜的客戶,帶她去赴宴是何意?難道她除了跟饒靜學業務,還要一併學 習酒桌文化?
事實告訴她,做業務確實要學酒桌文化。
饒靜那客戶是個油膩的中年大叔,一見面就滿嘴跑火車,牛皮吹上天,一看就是 個老江湖。
滿桌的菜就沒怎麼動,他們幾乎一直在喝酒,席間談笑風生,一開始並未切入 主題。
待酒酣耳熱,饒靜從包中取出煙和打火機,挨著那老闆坐下了。
“錢總,抽煙。”她給他點煙。
那錢總眯眯眼:“小饒也抽九五之尊?”
“我哪能抽這麼好的煙,人人都說錢總的煙九五之尊起步,我還不得在包裡備 著?”饒靜笑得妖媚。
錢總滿意地看向總經理:“江總,你手下的人真是心細,尤其是小饒。”
江總隔著餐桌舉起酒杯:“哪裡哪裡,是小饒自己對錢總上心。老哥,來,再 敬你。”
錢總也舉杯,抿酒的時候瞥向涂筱檸。
她全程安靜地吃菜,跟饒靜一比,顯得太不起眼。
“這小丫頭叫什麼來著?”
“涂筱檸,饒靜的小徒弟。”江總說,其實開局前他已經介紹過。
“小塗,去敬敬錢總。”他又看向涂筱檸,示意明顯。
涂筱檸無法拒絕,這是她職業生涯中第一次喝酒。
她拿著酒杯站起,還未開口,江總又言:“有誠意些。”他朝錢總的座位揚了揚 下巴。
涂筱檸這才明白,他帶她來就是陪酒的。這錢總一臉色相。
饒靜坐在錢總身邊,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大有隔岸觀火的意思。
涂筱檸知道此刻沒人能幫自己,只有硬著頭皮上,便舉著酒杯挪步到對面。
“錢總,我敬您一杯。”
那錢總打量她,抽著煙笑笑:“我喝酒是要由頭的,無緣無故的酒我可不喝。”然 後他朝著她站的方向悠然自得地吐煙。
涂筱檸被煙熏得有點兒想咳嗽,但只能忍著。她知道他在有意為難,可是自己現 在進退兩難。
此時包間裡的氣氛有些奇怪,涂筱檸這個職場菜鳥不知該如何收場。
“我……”
她剛說了一個字,饒靜接過了話茬:“哎喲錢總,您是我們拓展一部的優質客戶。 頭一次見您這麼大的老闆,她一小丫頭片子初來乍到不得敬您一杯景仰一番哪?”然後饒靜看了涂筱檸一眼。
涂筱檸會意地舉杯:“是的錢總,之前我只幫饒姐做過貴公司的業務,都是紙上 談兵,今日能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那錢總聽得舒心,便舉起酒杯跟涂筱檸碰了碰杯:“小饒你這徒弟帶得好。”
然後他看著涂筱檸慢慢地喝下,她不喝完他就不動。直到涂筱檸的酒杯見底,他 才晃晃自己的紅酒杯:“好,小丫頭有前途。”
他慢悠悠地呷了幾口,卻沒有飲盡,又朝總經理望去:“江總,你這美女下屬的 陣營可要慢慢壯大了,這小姑娘孺子可教,以後可要早日出師才好。”
江總也樂得開懷:“那是自然。”
涂筱檸只覺得紅酒一路流淌進胃裡,齒間有說不出的酸澀。她看著那錢總沒喝完 的酒,自知吃虧,卻也不能如何。
“謝謝錢總。”涂筱檸只想快些回自己的座位。
饒靜卻嗔道:“錢總,您謙虛了吧?這酒您只喝了半杯,好在今兒個沒旁人,不 然要說您欺負我們小姑娘了。”她將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後笑盈盈地用另一隻手 拿起他剛剛放在桌上的酒杯,送到了他的嘴邊。
那錢總被逼了酒也不惱,笑著接過來,順勢將自己的手覆在饒靜的手背上,來回 摩挲:“好,你小饒說的都對,我喝就是了,不欺負你小徒弟。”
涂筱檸看在眼裡,只覺得胃裡開始翻攪,朝總經理看去一眼,他卻淡定自若地抽 著煙,仿佛對眼前的事習以為常。
涂筱檸移開視線,逕自回了自己的座位,看著滿桌豐盛的菜,卻再也沒了胃口。
一場飯幾輪酒,最終事情半談妥,饒靜犧牲了本來談好的存款配比,錢總才答應 先還上三千萬元。
飯局結束,江總打的,饒靜找了代駕。涂筱檸不放心她就陪她一起,豈料等代駕 的工夫自己先吐了。
饒靜站在一旁,雙手環抱著鄙視她:“瞧你這點兒出息, 喝這點兒酒就吐了,以 後還怎麼做客戶經理?”
涂筱檸吐得眼睛都紅了,胃裡還冒著酸水,口中和心裡一樣苦得很。
“饒姐,我沒怎麼喝過酒。”她實話實說。
“那就從現在開始練,練練酒量就出來了,誰從娘胎裡出來就會喝酒的?”饒靜 說著從包裡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趕緊擦擦,臭死了你。”
涂筱檸接過:“謝謝饒姐。”
一陣風吹來,她稍微清醒了些,但頭還是漲漲的。
“饒姐,如果‘銀監’正式處罰會怎樣?”她還不太懂規則。
“還能怎麼樣?扣客戶經理的積分,扣績效,會影響部門的關鍵績效指標。職業 生涯中不被查還能叫客戶經理?”饒靜似乎沒有涂筱檸想像的那麼難過,可能早已習 慣了。
涂筱檸看她穩穩站著,長長的碎花裙隨風飄曳。涂筱檸借著酒勁,說話有點兒 直:“饒姐,我不喜歡這種飯局。”
饒靜回身看看她:“哪種?”
“就這種。”
她以為饒靜會數落她,饒靜卻沒有。
饒靜從包裡掏出剛剛那包煙點上了一根,煙霧一縷縷散開,撲向了涂筱檸的臉, 讓她無從躲避,反正她已經吸了一晚的二手煙了。
“這社會,對女人多少都有歧視,女人想要出頭只能靠自己。”饒靜吐出煙圈,眼 神迷離,“你還年輕,以後就會知道在酒桌上被摸手這種揩油根本不算什麼。”
涂筱檸低頭沒說話。
饒靜笑,似在看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不喜歡?你活著就沒資格說喜不喜歡。”
明明兩個人站得很近,涂筱檸卻覺得她的話很遠,仿佛隨著她手中的煙霧飄忽而 去,很快就消音了。
代駕接走了饒靜,涂筱檸自己打的回去。一路上她望著這滿街的霓虹燈,明明是 熟悉的城市,卻在此刻顯得陌生,仿佛這些璀璨的燈光後只有一片片陰影。
她想不通,饒靜這事,只能靠陪酒出賣色相解決嗎?
驀地,她心裡一亮,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微信名“A”。
“紀同學?”
紀昱恒發了一個問號過來。
“我想請你吃飯。”
“理由?”
涂筱檸心想,今天中午幫他刷了飯卡能算請他吃了一頓飯嗎?
“我不是還欠你一頓飯嗎?”只是她剛打完就覺得自己的格局有點兒小了,趕緊 把“一”改成“兩”發出去。
“我不是還欠你兩頓飯嗎?”
“理由?”
他好像知道她有事相求,不肯輕易就範。涂筱檸知道他聰明,便不再打哈哈。 “想諮詢一下我們部門最近被你們查業務的事。”
這次涂筱檸等了十分鐘才收到回復。
“饒靜?”
他果然不是凡人,這麼快就猜出她的目的。涂筱檸自愧不如,正在打字,看到他 又發來一條消息。
“你先管好自己吧。”
涂筱檸蹙了蹙眉,沒看明白,他啥意思?
很快,涂筱檸就知道了紀昱恒的意思。
那天總經理疾步走進部門:“大家趕緊自查手上有無跟周凱合作的業務。”
周凱就是之前部門業務第一的男同事。那天涂筱檸沒聽錯,他真的辭職了,而 且早就向人力資源部遞交了辭呈,以他的實力,大家都以為他是在同業謀到一官半 職了。
看總經理心事重重的樣子,涂筱檸還在納悶兒,就聽饒靜叫她:“小塗。”
涂筱檸只當她叫自己快做業務,卻聽饒靜道:“跟我去趟茶水間。”
一到茶水間,涂筱檸看到饒靜一臉嚴肅,雖然平常饒靜也不苟言笑,但很少這般 凝重。
饒靜關上茶水間的門:“你之前幫周凱做過銀承貼現?”
涂筱檸回憶了一下,點點頭,那次幫忙還被她訓了。
“做了幾筆?”
“兩筆。”
“他這兩筆都提供了稅票嗎?”
“稅票……不是可以後補嗎?”涂筱檸有些沒底氣地問。
饒靜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提醒她:“一個月內補齊,現在早過了一個月,他人 都沒了!”
涂筱檸感覺到了饒靜的慍怒,小聲問:“饒姐,怎麼了?”當時周凱忙,她只是 幫他整理了業務檔案,順便跑跑流程而已。
饒靜看她的眼神有些犀利:“你知道周凱為什麼辭職嗎?”
涂筱檸搖頭,自己跟他不熟。
“他跟票販勾結,拿外面的銀行承兌匯票降低我們的價格做貼現,從中賺取差價, 中飽私囊,現在被‘銀監’查了,金額巨大,其中就有你幫他做的這兩筆。”
涂筱檸驚詫,沒想到周凱的膽子居然這麼大。
“這事不僅‘銀監’要查,還會被當作金融案件,警察很快就會介入。你給我好 好想想,你幫他的時候除了跑腿有沒有留下你經過手的痕跡?”饒靜問。
涂筱檸一下子慌了。她仔細回想,除了整理資料,就是做貼現的時候在投行部幫 他登記了一下,還有,還有……她突然僵住了。
饒靜緊緊地盯著她。
“他當時貼現的購銷合同‘與原件一致’沒有雙簽,投行部讓補簽,他就讓我簽 一下。”涂筱檸告訴饒靜,心裡忐忑。
“你就簽了?”
涂筱檸默認。
饒靜伸手推了一把她的頭:“我平常不讓你幫別人做業務,你只當我小心眼兒, 不給你學習的機會是吧?就那個辦公室裡的人,個個都是人精,你一什麼都不會的臭丫頭,又沒心眼兒,能玩得過他們?好了,現在周凱人跑了,你簽過字,就是第二經辦人。”
涂筱檸一聽,只覺得腿軟。她從未想到自己會跟金融案件扯到一起,當時純粹是 出於好心幫了忙而已,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大的事?
“饒姐,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扶著牆,差點兒站不穩。
“得了,行裡正愁沒人背鍋,你這臨時工倒好,自己落個把柄,不推你出去推 誰?你就等著丟飯碗吧。”饒靜罵她的話很難聽,卻也是事實。
這個時候,誰願意出來保她這個非編制的臨時工?
有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無法正常呼吸。此刻她的腦子很亂, 腦海裡一下子閃過很多畫面,有母親平常跟她的嘮叨,有父親每天對她的關心,還有自己在做大堂經理時遇到的種種事情。她在職三年之久,真的要因這件事受到牽連,
跟 DR 一拍兩散了嗎?她只低頭看地,任由酸楚洶湧而來。
“饒姐,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她低聲問,此刻卑微到塵埃裡。
饒靜看著涂筱檸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再數落她。況且涂筱檸被牽連,作 為師父她也有責任,是她之前沒好好叮囑一些事情。她揉著額:“讓我想想,讓我 想想。”
涂筱檸畢竟是她一手帶的,她的人要離開 DR 也得是堂堂正正地走,而不是不明 不白地受冤。
總經理的電話卻火急火燎地打給了饒靜。
“饒靜,現在‘銀監’要審問小塗,你趕緊讓她去八樓會議室。”
饒靜皺眉:“江總,小塗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只是一個勞務派遣,誰能保她?你我都不能,況且誰讓她在購銷合同上簽字 的?”總經理一味地推諉。他現在也難辭其咎,無暇顧及其他。
“可你不能就這麼把她推出去。”饒靜掙扎。
“你什麼都別管,‘銀監’在等,趕緊讓人過去。”他直接掛了電話。
饒靜握著手機,眉頭緊鎖,胸口起伏著,似還憋著氣。
涂筱檸沒想到最後願意為自己說話的只有平日裡嘲諷她,對她不屑一顧的饒靜。
她仿佛在這一瞬間就看透了人性,所謂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 並不親近的同事?在關鍵時刻,大家都只求自保罷了。現在的她宛如一隻被拔光羽翼 的鳥,連枝頭都飛不上去,眼前白茫茫一片。
“沒事的饒姐,我去就是了。”她凝了凝神道。
饒靜看著她,神情也慢慢平靜,這個時候如果自己慌了,涂筱檸會更慌,她還沒 有獨自面對“銀監”的經驗。
她沉了沉聲,告訴涂筱檸:“不管別人問什麼,你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你才從 大堂調過來,不懂業務很正常,他們只是要看你跟周凱是不是一夥的,如果確定你不 知情,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朝你頭上扣屎盆子,懂嗎?”
涂筱檸認真地點頭。
饒靜看她發紅的眼眶,她忍著不哭的模樣,像極了剛入行的自己。
饒靜伸手掐掐她的臉:“沒事的,別怕,你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而已,以後被‘銀 監’叫去談話的次數多了去了。”
涂筱檸的失意和對饒靜的愧疚交織在一起,肆意地在血液裡流淌。
“饒姐,如果這次我能僥倖躲過,以後我一定好好跟你學業務。”她含混著說,連 自己都沒聽清。
“我才懶得帶你,快去快回。”饒靜看看時間,催促她。
涂筱檸站好先穩了穩心神,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以前從六樓到八樓她覺得很快,今天卻覺得這兩層樓的距離是那麼長。她麻木地
走著,大腦一片空白,渾身沒有知覺。她不敢往後想,也不敢去想。
她望著一路的每一處每一寸,才發現這三年間自己竟沒有好好留意過這棟辦公 樓。她驚覺雖然自己口口聲聲說不喜歡這裡,但這裡早已在她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她 還沒有在這裡真正開始,卻要匆匆離場,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走廊遠處站著個人影,似等她已久。
那應該是“銀監”帶她進審問室的人。她邁著沉重的腳步,帶著徹身透骨的悲哀 朝那裡慢慢靠近。即便再不想面對,她現在也必須硬著頭皮上。
走近了,她才發現那人是紀昱恒。
長廊一片安靜,他長身而立,眸如一泓深潭,此刻正牢牢盯著她的臉。
涂筱檸仿佛獨自跋涉了千山萬水,在一片孤寂的荒野上終於見到一個熟人。那種 感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明明知道對方可能無法承受其重,卻還是要掙 紮著試試。
她看著他,恍如隔世。
喉嚨宛如灼燒,她開口已經啞了聲:“我沒有。”她只說了三個字,卻用盡了全身 的力氣。
他什麼都沒問,只邁步上前,神態依舊是慣有的從容不迫,語氣裡卻帶了一絲刻 不容緩:“審問過程會很嚴格,但你一定要保持頭腦清醒,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知 道的也要想想再開口。購銷合同上的‘與原件一致’是雙簽,周凱並沒有漏簽,你是 為了業務合規才簽的字,你是客戶經理助理,只是協辦,記住了?”
涂筱檸聽他說完,懵懂地點頭。
“進去吧。”紀昱恒給她讓開一條道。
涂筱檸望著他,他也在看她,那堅毅的眼神莫名給了她一股力量。她現在只能信 他,而他亦信她。
涂筱檸走進審問室,發現長長的會議桌對面已坐了一排人,每個人都面容嚴肅。
有人示意她坐,涂筱檸坐在了會議桌這邊唯一的椅子上。她看到了攝像機,心頭 不免一沉。
她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說不緊張是假的,緊攥著自己的雙手,試圖獲得一絲 冷靜。
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又有人進來了。他俯身跟那些人說了幾句話,然後也在 涂筱檸的對面坐下。
來的人是紀昱恒。
宛如烏雲密佈的天空中突現一縷陽光,他的到來讓涂筱檸也定了定神,在混亂的 思緒中找到了一點兒理智。
坐在正中間的人是那姚主任,他朝左右看看,確認人都到齊後開始了審問。
“涂筱檸,我們現在針對周凱的業務進行排查瞭解,這是我們‘銀監’正常的工
作流程,你也不必緊張,把事實說出來就行了。當然,作為金融從業人員,你要對你 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的真實性負責,不可有任何隱瞞,明白嗎?”
涂筱檸:“明白。”
有人便接著發問了:“據我們瞭解,你在 DR 的職位目前只是客戶經理助理,你跟 周凱是否為搭檔關係?”
涂筱檸:“我跟周凱不是搭檔關係。”
“但根據我們調閱的業務檔案,有兩筆貼現的購銷合同上有你的簽名。”
“我是客戶經理助理,部門忙的時候會機動協助客戶經理做業務,這兩筆就是周 凱臨時請我幫忙的。根據我行信貸操作規範,凡業務複印件須由管戶客戶經理簽署 ‘與原件一致’,購銷合同類複印件則須客戶經理或上級領導進行雙簽。為了合規,我 作為當時業務的協辦人,在周凱簽字後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周凱的這兩筆業務你是從頭到尾協辦?”
涂筱檸搖頭:“我只負責整理檔案和業務流程,前期的資料收集還有信息填寫都 由周凱親自辦理。”
“這兩筆業務當時企業均未提供稅票你可知情?”
涂筱檸點頭:“根據我行貼現規定,在企業無法當場提供稅票,而業務又緊急的 情況下,稅票可在一個月內補齊,但須管戶客戶經理出具補票承諾,並由其和部門負 責人簽字,這份承諾我整理檔案時是有的。”
“所以這兩筆業務你只跟周凱對接,未與企業接觸過?”
“是。”
審問的人朝姚主任投去一眼。
姚主任似在沉思,又朝其他人看看,最終將視線落在紀昱恒那裡。
紀昱恒抬眸注視著她。
“業務期間周凱有無跟你提過貼現利率,或者你自己有無瞭解過利率價格?”
涂筱檸繼續搖頭:“系統裡和紙質材料上的利率都是周凱填的,到我手上的已經 是一套完整的業務材料,我只根據檔案目錄寫頁碼、裝訂封面和走流程。”
紀昱恒沒繼續提問,其他人也保持靜默。
姚主任便親自上陣了:“你們做一筆貼現你有瞭解過績效沒有?”
涂筱檸說:“我不知道。”
姚主任微微眯眼:“你不瞭解就幫周凱做業務?你不在意自己在這兩筆業務裡的 勞動所得嗎?簡而言之就是業務績效分配。”
“我只是客戶經理助理,沒有正式編制,工資收入跟正式員工的是不一樣的。我沒有自己的客戶,所以也沒有績效,目前還只是學徒階段,學到東西就是勞動所得, 其他的都看領導安排。”
姚主任盯著涂筱檸毫無血色的臉,眼神逐漸銳利:“以上的話你沒有任何隱瞞?”
“我沒有。”
“你確定?這裡有錄像,我們也會繼續跟蹤調查,徹頭徹尾地瞭解,一旦結果有 出入……”他抬手敲敲桌子,沉下聲,“小姑娘,你會很麻煩。”
涂筱檸的語氣堅定:“我確定。”
姚主任沉默了片刻,表情回到最初,然後告訴她:“你先出去吧。”
涂筱檸愣了愣,所以,這是結束了嗎?
她站起身,朝門口走去,快出去的時候驀地想起什麼,又轉身面向他們。
眾人皆怔,不知她要幹嗎。
她則朝他們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推門離開了。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誰先笑了,然後眾人就都笑了。
姚主任搖搖頭也笑,只有紀昱恒將視線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若有所思。
涂筱檸往公交站台去的路上聽到身後有車鳴笛,少頃紀昱恒的車就停在了她的 身邊。
車窗開著,他側身微探:“還能走路?”
涂筱檸無精打采:“我現在沒心情開玩笑。”他沒說錯,她的腿現在還是軟的。
然後她聽到開鎖的聲音,他說:“上車,我送你。”
涂筱檸全程望著窗外大腦放空,明明他近在咫尺,可她就是張不了口去問。
她掙扎了許久,最終只說出一句:“今天謝謝你。”
紀昱恒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你今天的思路很清晰。”
“多虧你事先叮囑,不然我肯定慌神了。”
“我也只是給了你一個方向,如何作答都在你。”
涂筱檸轉頭看他:“我……”她吐了一個字,卻如鯁在喉,說不下去。
他卻像什麼都知道似的,沉穩地開口:“你只是協辦,就算有人要推你出來做替 死鬼,‘銀監’也不傻,更何況你非正式編制,也不具備承擔責任的能力。”
涂筱檸聽著,又望向了窗外,她的聲音幾不可聞:“是啊,我非正式編制。”
這句話她在 DR 聽了無數遍,今天聽起來卻尤為諷刺。
“我沒有其他意思。”他以為她誤會了,剛要解釋,卻看到她對著車窗微微顫動的 肩,便沉默了。
其實涂筱檸不想哭的,可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有什麼魔力,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之前所有的堅強頃刻間分崩離析。
紀昱恒從車的儲備槽裡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抱歉。”
涂筱檸接過,邊搖頭邊用紙巾按住雙眼。她抽泣著,帶著委屈:“我只是不 服氣。”
紀昱恒沒有再說話,而是任她盡情發洩。
日落遠山,餘暉落在涂筱檸的身上,她的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楚楚動人,惹
人憐惜。
涂筱檸都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眼睛又酸又澀。
她瞄著紀昱恒車裡被自己抽得快見底的紙巾,開口說:“不好意思。”聲音啞得 不行。
車正好到她家樓下,紀昱恒熄了火,淡淡地說:“沒事。”然後他把視線投向她, 她看來是發洩得有點兒狠了,眼睛都哭腫了。
他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待她情緒平復了些才問:“編制對你很重要?”
涂筱檸低頭緊攥著紙巾,沒有否認:“很重要。”
紀昱恒目光平靜,半晌,他告訴她:“我最近在看一部韓劇。”
涂筱檸啞然,沒料到他突然說這個,更沒料到他也會看韓劇。
他的聲音又繼續響起:“裡面有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刻,所謂的路不是用來走的, 邊走邊進步才最重要,無法進步的路不算路,雖然路為每個人敞開,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走上這條路。”
她感覺他說話的時候眸光自始至終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既然決定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就要證明你是能走這條路的人。”他的話一字 一句敲在她的心頭。
循聲看去,涂筱檸看到被夕陽籠罩住全身的他,帶著特有的光芒。如果她還是少 女,可能真的會動心。
兩個人的眼神就這樣無意之間交會,涂筱檸收回視線,問他:“是什麼電視劇?” “《未生》,如果不嫌職場劇無聊,你可以看看。”他告訴她,打開車鎖。
涂筱檸再次道謝,開門的時候聽到他在身後說:“這件事跟你無關,所以你不會 有事。”
他是怕她再胡思亂想,給她吃顆定心丸嗎?
她轉身,眼睛還紅著,聲音有濃重的鼻音,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
“紀同學,從今以後我就欠你三頓飯了。”
如紀昱恒所言,涂筱檸確實沒事,但這件事給 DR 造成了損失並帶來了負面影響, 總經理也因管理不善被行裡降級處分。
拓展一部一下子從精銳部門變成了行內的笑柄,涂筱檸感覺走在路上都有人在背 後議論。
總經理從正級降為了副級,還被扣了全年績效,整個人似無心工作,成天躲在辦 公室裡抽悶煙。
“照這麼下去,拓展一部很快就要沒咯,被合併到其他部門是遲早的事。”剩下的 三個男同事也沒了幹勁,甚至有人在看其他銀行的招聘信息。
“什麼叫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們部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其他人附和著,
然後相邀去吸煙室抽煙。
待他們離去,涂筱檸朝饒靜的辦公桌探頭。
“饒姐,我們部門真的會被合併嗎?”
饒靜瞪她一眼:“做好你的事,別聽風就是雨。”
涂筱檸哦一聲,繼續埋頭幹活,但忍不住又嘀咕:“就算合併了,我也跟著 你走。”
“嘁,誰要你這個臭小孩兒。”饒靜跟以前一樣說她。
她卻厚臉皮地笑。
過了一會兒饒靜叫她:“我手上有一筆著急的貸款,約了今天辦抵押和企業股東 簽字,有個股東上了年紀,前幾天摔了一跤,現在在第一人民醫院躺著,我辦好抵押 會直接去醫院找他簽字,差不多下午三點半,但我不能空手去,你先買束鮮花和水果 籃到醫院住院部門口等我。”
涂筱檸應聲,打開手機軟件搜索。
饒靜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出去,走之前又叮囑:“果籃別在網上買,那種包好 了的都看不出有沒有爛的,你親自去水果店挑好了讓店裡包裝好,別送個果籃還丟 我人。”
涂筱檸默默地關掉水果店的搜索:“知道了饒姐。”
“三點四十我們在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門口碰頭。”饒靜說著就走了。
涂筱檸趕緊在網上先訂了一束鮮花,到了午休也沒顧上吃飯,去附近的水果店找 果籃。
等花送過來也折騰到兩點了,她也不覺得餓,想著去第一人民醫院的路又遠又 堵,就趁早帶著東西打的去了。
不知她今天是不是人品好,一路都是綠燈且暢通無阻,涂筱檸到人民醫院的時候 才兩點半,足足提前了一個小時十分鐘。她便拎著果籃、抱著鮮花,先進大廳找座椅 坐了下來。
醫院裡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一時讓涂筱檸的腦中閃過零散的片段。
記憶中的少年和穿白大褂的身影慢慢重疊,回想著當時在仁濟醫院見到他的樣 子,除了更成熟一些,他跟幾年前無異,可是時過境遷,他們再也回不到當年。
陸思靖,你終於實現理想成了一名醫生,多年後再見,我該向你道聲恭喜的。
“叮咚——”對面電梯到達底層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
她看了看手機,還有很久,便繼續坐著熬時間。
電梯裡出來一群人,而有的人就是那麼鶴立雞群,一下子就能抓住路人的目光, 比如紀昱恒。
涂筱檸以為自己眼花了,現在可是上班時間,他怎麼會在醫院裡,手上還拿著 飯盒?
他也算是她的恩人了,遇到了自然也得打個招呼。沒多想,她便一手果籃,一手 鮮花地迎了過去。
紀昱恒也沒料到會在醫院碰到涂筱檸,看她滿懷的東西,問道:“你來看人?”
涂筱檸點頭:“饒靜的客戶住院了,饒靜讓我在這裡等她。”
紀昱恒嗯了一聲,沒再作聲。他今天看起來跟平常不大一樣,她卻說不出來哪裡 不一樣。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看著他手中與他氣質極不相符的飯盒問。
“我來看我母親。”
涂筱檸愣了愣,許久才回過神:“阿姨在這兒?”
“嗯。”
涂筱檸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人家許是小毛病在這裡住院。
這時紀昱恒的手機響了,他說了句抱歉,走開些接了電話。
涂筱檸本想等他接完電話打個招呼就走,卻見他掛了電話跟她說:“不好意思, 我還有事。”他疾步離去,直接走向電梯,伸手按著按鍵,帶著少有的急促。
這是涂筱檸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印象裡,他一向是穩重且有條不紊的,仿佛沒 什麼事情能讓他亂了節奏,可現在的他,分明帶著緊張和不安。
兩部電梯一部停在十二樓,一部停在十六樓,任憑他怎麼按都沒下降的趨勢,他 沒有繼續等下去,抬步又朝樓梯間去了,仿佛慢了一拍就會有什麼消失。
涂筱檸注視著一切,覺得這樣的他很陌生,周圍也隨著他的離開變得暗淡無光起 來。身邊還是嘰嘰喳喳來來往往的人群,她突然想起自己窮途末路時他驟然出現的樣 子,心中一陣觸動,便鬼使神差地也跟著邁開步子。
她跟著他爬樓梯到八樓,他是三步並一步,她步子小生怕跟丟,只能拼命追,到 了八樓差點兒散架。
她還喘著粗氣,他已不見人影。她推門進走廊,以為真跟丟了,卻發現他就站在 第二間病房的門口。
此時的病房門緊閉著,涂筱檸慢慢地靠過去,透過窗戶看到醫生和護士在病 房裡。
病床上躺著一個中年婦女,她戴著氧氣罩,眼睛緊閉,面容痛苦,醫生正在給她 注射藥劑。
她再看看紀昱恒,他身體筆直地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大概是聽到她的腳步聲,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
她覺得自己像個尾隨人的變態,窘迫地道歉:“我剛剛看你著急忙慌的,所以跟 過來看看。”
頓了頓,她才問:“裡面是阿姨嗎?”
紀昱恒默認,視線重回病房。
涂筱檸在想自己是不是唐突了,卻聽他說:“她患了乳腺癌,一直在做化療。”
她心頭一震,未料到紀昱恒的母親竟患了如此嚴重的病。
她又看向病房,心裡泛著說不出的苦澀。
這時他的聲音又傳來:“所以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涂筱檸以為自己聽錯了,抬眸對上他的視線,他還是他,眼裡卻黯然失色。
“如你所見,我的世界,並非你想像的那樣高不可攀。”
涂筱檸心有戚戚,之前確實不瞭解他的家庭情況。
病房門開了,醫生走出,紀昱恒抬步上前。他們交談著,涂筱檸只零星地聽到什 麼情況不大好,藥滲了,已經注射了封閉藥,但要用冰袋持續冰敷,家屬最好不要 離開。
紀昱恒頷首,神色凝重。
涂筱檸不由自主地又朝病房看去,發現他母親已經醒了,此刻正靠坐在病床上 瞧她。
涂筱檸下意識地朝她點頭笑笑。透過玻璃,他母親蒼白的臉上竟也擠出一絲笑。
她的笑容看得涂筱檸心裡發酸。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絕不會將紀昱恒和這樣的場 景聯想在一起。她只以為他永遠是光芒四射、高高在上的,不為世事憂愁,不為瑣事 牽絆,卻終究也只是一個為人子的凡人。
醫生交代完便離開了,紀昱恒欲回病房照顧母親。
看到涂筱檸還在,他抬手指指自己腕間的手錶示意:“你不是還有事?”
涂筱檸看看時間,離跟饒靜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
“我進去看看阿姨吧。”她覺得既然都打了照面,不進去會顯得很不禮貌,尤其在 他幫過自己之後。
紀昱恒沒拒絕,涂筱檸便悄然跟他進了病房。
“媽。”紀昱恒輕輕喚了一聲。
紀母的表情沒有了先前的痛苦,但聲音疲憊:“你工作那麼忙,又上來做什麼? 這些醫生就喜歡小題大做的。”
紀昱恒只是無聲地拿起護士留下的冰袋,熟練地開始給母親冰敷。
紀母這時看向涂筱檸:“這位是……”
涂筱檸趕緊喊了聲:“阿姨好。”
她對著紀母詫異的眼神,又說:“我……我是紀昱恒的朋友。”
“你好。”紀母努力地笑著點點頭,似在端詳她。
涂筱檸驚覺自己懷裡還抱著東西,既然來都來了……
“阿姨,那個,這些東西您收下。”她說著就把鮮花和果籃放在了床頭櫃上。
紀昱恒朝她看來,紀母搖頭:“這怎麼好意思?”
涂筱檸擺擺手:“我第一次來看您,應該的。”
紀母蹙眉看向兒子:“你怎麼不攔著,還叫人家破費?”
涂筱檸連忙說:“談不上破費的阿姨。”
紀母看她額上有汗,說話還喘著氣,便趕緊招呼:“你坐。”
然後紀母又看紀昱恒:“你就讓人家站著?”
“不用了阿姨,我站著就行。”
但紀昱恒還是給她搬了一把椅子。
“坐吧。”他對她說,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
紀母也示意她坐,看紀母慈眉善目的樣子,涂筱檸不忍拒絕,便坐下了。
大概紀昱恒手握冰袋有點兒久了,椅子上被他觸碰到的地方她坐著感覺到一絲 涼意。
她看著他俯首為母親認真冰敷的樣子,跟工作中的他完全不一樣,眼神裡帶著細 膩的溫柔。
“你叫什麼?”紀母問。
涂筱檸坐好:“我叫涂筱檸。”
“涂筱檸。”紀母重複念了一遍,雖慢悠悠的,卻帶著回味的語氣,“塗——筱—— 檸。”
她又念了一遍,突然朝涂筱檸看來,像想起什麼似的:“我知道你的。”
涂筱檸一愣:“啊?”
紀母接著道:“你就是跟昱恒相親的那個姑娘。”
涂筱檸這下說不出話了,看著紀昱恒,不知該如何是好。
紀母又向自家兒子求證:“是嗎昱恒?就是你小姨介紹的姑娘?”
紀昱恒沒注意到涂筱檸求救的眼神,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的小姨就是吳老師了。
涂筱檸差點兒按捺不住要站起來解釋,但看到紀母露出的笑容又猶豫了。
就是因為這一念之差,涂筱檸徹底把自己坑了。
紀母看看她,再看看兒子,眼中溢出了消失已久的喜悅:“那你們是在一起了?” 電光石火間,涂筱檸和紀昱恒四目相對,安靜的病房裡無聲勝有聲。
涂筱檸趕到住院部門口的時候其實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兒,本想趕緊到醫院對 面買花籃和水果,可沒想到饒靜提前到了。
饒靜舉著一遝材料擋著太陽,一看到她就問:“鮮花呢?果籃呢?”
涂筱檸心想要完,只得支吾:“我……我出來遲了。”
她又趕緊補上一句:“還有時間,來得及!”
然後她看到饒靜熟悉的白眼,立馬拔腿就要跑:“我現在就去對面買!”
饒靜把資料摔打在她身上:“醫院門口都是黑心店家,你自己掏錢,我不報
銷了!”
“哦哦。”她趕緊朝馬路對面跑去,慶倖饒靜沒看出她的心虛。
涂筱檸總算陪饒靜核完保,去取車的時候饒靜還在發牢騷。
“我就說醫院門口的都是奸商,花束這麼醜竟然好意思賣三百元,還有那果籃, 水果一看就不新鮮。”她越想越氣,瞪著涂筱檸,“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臭孩兒。”
涂筱檸只覺得耳朵裡嗡嗡的,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車旁,饒靜打開車門,卻見涂筱檸沒有上車的意思。
“幹嗎呢?”她問。
涂筱檸:“我爸腰不好,我想去前面的藥房給他買點兒藥,那邊不好停車,饒姐 你先走吧,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饒靜看看時間,也到了下班的點,便懶得管她。
“隨你。”饒靜說完就獨自上了車。
涂筱檸揮手告別,目送她離去,然後在停車場等候著。
果然暮色將至時,她看到紀昱恒從住院部大樓走了出來。
紀昱恒拿著母親剛用過的飯盒回到車裡,剛系上安全帶就聽到有人敲車窗,是塗 筱檸。
他放下車窗,她依舊誠意滿滿,眸中純淨得不摻任何雜質。
“紀同學,我請你吃飯。”
他靜默片刻,語氣平和:“好,你定。”
涂筱檸也想不出哪裡有好吃的,就帶他去了自己的大學附近。
他們經過校門的時候,“×× 大學×× 學院”幾個字一晃而過。
“你學校?”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紀昱恒問。
涂筱檸嗯了一聲,有點兒不好意思:“從上學到工作還沒出過 C 市是不是有點兒 丟臉?”
“存在即合理,沒什麼丟人的。”紀昱恒卻說。
A 大出身的人,果然措辭都不一樣,涂筱檸再次感受到了什麼叫“開口跪”。
涂筱檸的學校有東西南北四個門,其中南門臨一條街,這條街集美食、娛樂、休 閑於一體。這一片被榮稱為 C 市大學城,每逢夜晚,熱鬧非凡。
大學城來往的車輛也很多,紀昱恒好不容易找了個停車位。
“你們學校挺大。”下了車,他說。
涂筱檸聳聳肩:“那也沒 A 大大。”
來往的人都是學生,有結伴的同學,也有牽手的情侶,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尚未 被社會洗禮的青春氣息。
涂筱檸很羡慕他們的無憂無慮,這種快樂曾經她也擁有過。
“好像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大學城。”覺得氣氛有點兒安靜,涂筱檸先開了口,“A 大附近也有吧?”
許是被學生們的純真感染,紀昱恒的心情好了些,至少眉宇間的憂愁少了些: “有。”
他邊回答邊放緩了腳步,跟她保持在一條線上:“你經常回這裡?”
涂筱檸承認:“工作後雖然也去過很多飯館,吃過各式各樣的菜,可都不如學校 門口的好吃,而且這裡的小吃都不貴,可省錢了。”她的唇角不自覺地翹起。
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小家子氣,她側頭偷偷看他,他還是泰然自若的模樣,即使穿 著工作服走在這大學城裡也不顯突兀,反倒襯得他更加與眾不同。
好多過往的女學生在朝他看,順便也看她,她覺得不自在,便收回眼神告訴他: “這裡什麼都有,你想吃什麼隨便挑。”
紀昱恒習慣性地將一隻手插在褲袋裡,看了她一眼:“我第一次來,你推薦吧。”
她仔細想了想,然後微微偏頭:“灌湯包吃嗎?”
紀昱恒頷首:“可以。”
於是兩個人進了灌湯包店。
“老闆,一籠灌湯包,兩碗紅燒肉拌面。”涂筱檸熟門熟路。
老闆一看是她便笑了:“好嘞!”
涂筱檸帶著紀昱恒往裡走,還朝他擠擠眼:“這裡的紅燒肉拌面是一絕,你一定 要嘗嘗。”
紀昱恒腳步稍頓,卻見她已經找好位置,轉身朝他招手:“這裡這裡!”
小店有點兒年頭了,燈光不是很亮,照在她的身上映著她的笑容,卻有說不出的 暖意,看著她,紀昱恒的眸光都柔和起來。
他坐下,涂筱檸忙抽紙巾給他擦擦桌子。
“這裡生意一向好,老闆忙不過來,桌子擦得不是太乾淨。”她解釋。
“沒事。”看她還在認真地擦拭,他提醒,“塗同學,我也是體驗過大學生活的。”
涂筱檸卻擺擺手:“你是 A 大的嘛!”
這一路她已經說了三次 A 大,仿佛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她已經自動劃分了 他們倆的界限。
紀昱恒未再言語。
很快,灌湯包和拌面就上來了,老闆娘看到涂筱檸,熟稔地問:“來啦?”
涂筱檸點頭:“又想念您家的味道了。”
“想就對了,你有段時間沒來了。”
“工作太忙了,您家又不送外賣。”
老闆娘搓搓手:“堂食我倆都忙不過來,再加外賣要吃不消了。”
涂筱檸咧嘴笑:“生意一直興隆啊!”
老闆娘也笑,招呼她:“快吃吧,不然冷了。”老闆娘說完又去忙碌了,走之前瞅 了紀昱恒幾眼。
涂筱檸看紀昱恒還沒動筷,便拆了雙一次性筷子,幫他把那份面拌了拌。
她邊拌邊說:“這面的精髓就是肉汁,肉是五花肉,一點兒不膩,還有這蔥,特 別香,我這不喜歡吃蔥的人都不捨得挑掉,嘗一口簡直美滋滋。”
她接著又問:“你吃面能加醋嗎?”
紀昱恒表示可以,她又幫他倒了一點兒醋,再仔細拌拌,最後將面推到他面前: “嘗嘗吧。”
紀昱恒拆開了一次性筷子,在她的注視下嘗了一口,唇齒間都有面的香氣,他這 才覺得自己餓了。他抬頭對上她期待的神情。
“怎麼樣?”
“好吃。”
她笑著說:“我就說嘛!”然後她自己也埋首吃起來。
涂筱檸又讓他嘗嘗灌湯包。紀昱恒嘗了一個,確實跟他以前吃過的不一樣,齒頰 留香,回味無窮。
這大概是他工作以來,吃得最特別的一頓飯。
兩個人填飽了肚子,紀昱恒有要結帳的架勢,涂筱檸手疾眼快地搶在了他前面。
“說好了我請你的。”
看她認真的神情,他便未再堅持。
走出小店的時候,涂筱檸跟老闆夫婦道別,老闆娘熱情地說:“下次再來。”
涂筱檸朝他們揮揮手,先跨出了店門。
紀昱恒邁出步伐的時候隱約聽見老闆娘在說:“她眼光真好,男朋友都是帥哥, 這個比大學那個還俊。”
然後他聽到老闆的訓斥聲:“小聲點兒,人家還沒走遠。”
涂筱檸吃得有點兒撐,問紀昱恒要不要走走。
紀昱恒沒有拒絕,甚至問她:“可否帶我參觀一下你的大學?”
涂筱檸沒想到他會對自己的學校感興趣:“你確定?”
他頷首:“確定。”
她只得帶他進去,他倆混在學生堆裡,竟也沒被門衛攔。
學校還是那副樣子,只有學生換了一撥又一撥。
皎皎月色,樹影晃動,紀昱恒在她的身側走著,明明靠得不近,可兩個人的影子映在地面上,一長一短,顯得異常親密,曖昧無比。涂筱檸不自覺地悄悄站遠了些, 抬頭看到他俊美的側臉輪廓,如同第一次在電梯裡遇到,還是那麼完美,卻總與她的 學校顯得格格不入。
不遠處的籃球場上有在打籃球的少年,操場上還有夜跑的學生,一切仿佛未變, 只是她的身旁換了人。
他們的步調不知何時變得一致,然後他先開了口。
“這裡的梧桐樹長得很好。”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林蔭路兩邊的梧桐樹有些年頭了。
“這裡以前是 C 市的師範大學,後來改成了×× 大學的三本學院。”她介紹著。
兩個人又漫步到宿舍區,她指著一棟樓告訴他:“這是大一新生的宿舍樓,我念 書的那會兒是男女混住的,俗稱‘鴛鴦樓’。”
“男女混住?”
涂筱檸知道他誤會了,趕緊解釋:“一半女生,一半男生,中間用鐵門隔起 來的。”
紀昱恒笑笑:“那說明你們學校的學生多,宿舍不夠住。”
涂筱檸悄悄吐舌頭,又帶他走到了一個湖邊:“這是情人湖,但凡有湖的學校應 該都有這麼個情侶約會勝地吧。”
紀昱恒朝遠處投去一眼,有石凳的地方確實有很多情侶,有坐大腿摟抱著咬耳朵 的,有環擁著忘情接吻的。
涂筱檸忍不住咳了咳,紀昱恒看著她漸漸加快的步伐,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他倆一前一後地走著,突然有腳步聲靠近,幾個女生圍住紀昱恒,臉帶羞澀: “學長,可以加個微信嗎?”
涂筱檸心中暗歎,禍害啊,禍害。
紀昱恒語調平平:“抱歉,不方便。”
女生們有些不甘心:“可是學長……”
他抬手打住:“我也不是學長。”
眼見少女的芳心碎一地,涂筱檸拿出自己的手機湊過去:“學姐的微信要不要?”
女生們把她視若空氣,直接離開了。
涂筱檸便收起手機嘖了一聲,瞥瞥身邊這個人:“你這人,打擊人家小女生。”
紀昱恒不置一詞。
她想這種情況他肯定從學生時代便習以為常,處理得得心應手了。
他們繼續走著,月光依舊溫柔,借著剛才的氣氛,涂筱檸腦袋一熱,便隨口問了 句:“紀同學大學談過戀愛嗎?”
涂筱檸說完便知道自己又多嘴了。
可是他竟然回答了,語氣有些散漫:“沒有。”
空氣仿佛凝結了數秒,涂筱檸訕訕地笑:“不會吧?那紀同學的大學生活可太不 完整了。”
她才不信。
“那塗同學的大學生活完整了嗎?”
涂筱檸噤聲了,他卻直直地看著,等她說下去。
涂筱檸想自己有什麼可心虛的,便清了清嗓子:“還湊合。”
紀昱恒未再多言,兩個人繞了一圈,便結束了此次“參觀”。
自然又是紀昱恒送她回的家,涂筱檸覺得他這“車夫”好像當得有點兒頻繁了。
車停下後她還在解安全帶,他突然說了一句:“謝謝。”
涂筱檸手上的動作微頓,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所以你相親是因為阿姨嗎?”她輕聲問。
紀昱恒沒有否認,也不加任何掩飾:“她的病是晚期,手術後一直在化療,她怕 自己熬不到我結婚。”
涂筱檸之前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她感到胸口悶悶的。
“那你和叔叔一直在醫院照顧嗎?”
他坐著,長眸晦暗不明:“我父親很早就不在了。”
涂筱檸心裡一驚,趕緊說了句抱歉。
她深深自責,怎麼總是說話不注意?
靜默片刻,紀昱恒先開了口:“她最近情況不大好,這個誤會恐怕還要持續一段 時間,找到機會我會跟她講清楚。”
她撓撓頭:“沒關係,阿姨現在也要保持愉悅的心情。”
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又補充一句:“而且你也幫過我啊!”
紀昱恒沒再說話,涂筱檸開門下車,朝他揮揮手他才發動了車子。
看著他離去,她歎了口氣,不知道他優秀的背後隱藏了多少傷痛。
她到家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母親已經候在門口。
她心頭一熱,有點兒感動,剛要煽情,卻聽到母親的聲音。
“涂筱檸你不對啊!”
她不明就裡:“我怎麼了?”
塗母雙手環胸:“你之前口口聲聲跟我說跟吳老師的外甥不可能,可我光看他送 你回來,就有三次了。”
涂筱檸吃驚地看向母親,她每晚都扒在窗戶上偷窺?
她被母親盯得有點兒發怵,卻佯裝鎮定:“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朋友?現在男女之間就沒有普通朋友這一說。”徐女士是誰,哪兒那麼容易 相信?
“真是普通朋友啊!”涂筱檸哭笑不得。
塗母不耐煩地說:“趕緊從實招來!”
涂筱檸被纏得沒辦法,只得實話實說,從初中班長的喜酒講到今天醫院的偶遇。
塗母聽完沉默半晌,慢慢地開始嘮叨:“他父親早逝,母親重病,以後他的負擔
會很重啊,他再優秀嫁給他也是要吃苦的。”
塗母又看向涂筱檸:“但他也是個有膽識、重情義的孩子,你被牽連的事,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他是‘銀監’的人,你是銀行調查對象,就像警察跟犯罪嫌疑人, 他私下提點你就犯了忌。”
涂筱檸恍然,是啊,當時身後就是審問室,他這樣未免有點兒冒險,他們的交情 也不至於讓他以身犯險,那只加一頓飯是不是有點兒少?
塗母又若有所思了一會兒,突然拍了一下手站了起來:“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 通了。”
涂筱檸沒聽懂:“什麼啊?”
塗母哼了一聲:“反正你爸之前說的話都是放屁。”
涂筱檸還是沒懂,選擇回房了。
塗母看著她的身影,趕緊拿手機找到吳老師的微信。
“吳老師,方便把你外甥的生辰八字發給我嗎?”
涂筱檸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看到了床上那只巨大的毛絨熊。
她又想起了紀昱恒,感覺今天才算真正認識了他。
她雖然普通,可至少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而他……
她拿起手機看看時間,打開微信找到他的頭像。
“你到家了吧?”她剛要發出去,又停下了。
她突然問候他,會不會讓他覺得是出於同情?她想想,趕緊刪了。
涂筱檸扔下手機,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心想:紀昱恒,我欠了你個大人情可怎 麼還啊?
第二天一上班,饒靜就給她派活:“仁濟醫院的代發工資協議的行章蓋好了,我 跟行裡借了營業部的櫃員,一會兒你帶他們到仁濟給醫職工髮卡激活去。”
涂筱檸一聽仁濟愣了愣,然後躊躇著問:“饒姐,我可以不去嗎?”
饒靜正好接了個電話,把話筒夾在脖子和肩膀處,雙手動個不停。等掛了電話她 抱怨著忙死了,發現涂筱檸站在自己的桌前。
“你剛才說什麼?”
涂筱檸搖搖頭問:“幾點去?”
饒靜抬手看表:“你這就去吧,這種單位不在那兒耗個一天別想回來,到時醫院 財務科會有人來對接。”
饒靜又遞給她厚厚一遝信用卡宣傳單:“記著給每個醫生發一張,他們資質好, 審批快,成功率高。”
涂筱檸接過看了看,問:“所有醫生都會來嗎?”
饒靜把對接人的手機號和微信發給了她:“不一定,反正來多少辦多少,其他的 後面再說。”
涂筱檸心存僥倖,心想那也不一定會遇到,便抱著材料走了。
她本來就是營業部大堂經理出身,所以跟同行的櫃員都是熟悉的。他們一到醫 院,確實有人對接,來人把他們帶到了一間會議室。
櫃員們開始給帶來的機器插電,試運行了一下跟那人說:“可以了,這就通知職 工帶身份證分批來吧。”
對接人點頭,看向涂筱檸:“那我們就分科室安排他們來,但現在人不全,可能 中午才會大批量過來,到時恐怕要辛苦你們。”
涂筱檸笑笑:“我們沒事,醫護人員才辛苦,能理解。”
那人便開始打電話,果然人一批批地來了,有醫生,有護士。
櫃員給他們髮卡激活,涂筱檸就按順序給他們發信用卡傳單,但是他們似乎對這 塊沒興趣,拿到自己的儲蓄卡後就隨手把傳單扔了。
涂筱檸看著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的傳單,蹙了蹙眉。
她看著後面等待的醫院職工已經排起了隊,再想起自己做大堂經理的經驗,便拿 起一遝傳單朝隊伍後面走了過去。她換了策略,從排隊的人裡下手。
“你好,等待的時候可以看下我們行的信用卡,新客戶可以免費領拉杆箱或者超 市會員。”
聽到拉杆箱,有人問:“拉杆箱是多少寸的啊?”
“19 寸。”
“有樣子看嗎?”
涂筱檸將傳單遞給他們。
“像我們大概能批多少額度?”
“後臺會根據你的信息審批,類似的客戶有獲批五萬到十萬的。我行信用卡首年 免年費,次年只要刷一筆也免,信用良好的升級後可終身免。”
“要怎麼辦?”聞言,終於有人問。
涂筱檸趕緊出示辦信用卡的二維碼:“用微信掃這裡,按照信息填寫就好了,後 台會自動審批,大概兩個工作日會出結果。”
於是感興趣的人紛紛圍過來掃了二維碼。
涂筱檸頓時覺得這比在大堂撈散戶營銷快捷很多,果然公私聯動是個拓展客戶的 好途徑。
臨近中午,人越來越多,涂筱檸拿出去的信用卡傳單很快就發完了。一個上午, 她僅推銷信用卡也口乾舌燥,便回會議室拿了一瓶礦泉水,順便拿新的傳單。
她猛灌了幾口水,發現好像又來了個科室,抬眼一看,就遠遠地看到了陸思靖。
他就站在唯一的出口,涂筱檸這會兒無路可退,顯然他也看到了她。
她坐回原位,任由垂下的長髮遮住自己的臉。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抽了一張她擺在桌上的信用卡傳單,然後她聽到了他的
聲音。
“我可以辦信用卡嗎?”
抓著礦泉水瓶的手指在桌下收緊,她凝了凝神,抬頭。
他的臉清晰地呈現在她的眼前,依舊清俊出眾。他穿著白大褂,手上拿著她的傳 單,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再見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她淡淡一笑,說:“可以。”而後她把二維碼出示給他。
他掃了一下,身後的幾個同事也拿著儲蓄卡湊了過來。
“辦信用卡呢?”
“嗯。”
“額度能有多少啊?”他們問。
他卻直接把二維碼遞向他們:“問那麼多,先掃。”
同事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都一愣,再看看涂筱檸,瞬間明白了什麼,一個個偷笑 起來。有人拍著他的背小聲說:“行啊陸思靖,泡妞還帶幫人完成任務的。”
又有人朝涂筱檸的方向對他挑眉:“原來陸帥哥喜歡銀行小‘桂圓’啊?師妹們 知道要哭咯!”
他沒說話,只是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同事,他們便立刻收了笑,一個個開始掃起 碼來。
涂筱檸對他們的吵鬧置若罔聞,只是看到後臺信用卡的個數一下漲了很多。
他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這時對接人招呼他們去食堂吃中飯。
櫃員們也忙了一上午,又累又餓,大家便應了聲一道出去了。
涂筱檸走在同事後面,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剛想讓同事等等她,卻已被追上。
陸思靖把她攔在了樓道裡。
“筱檸。”
該來的總會來的,涂筱檸屏住呼吸仰頭:“陸醫生,麻煩讓一讓。”
“筱檸,別這樣。”
“怎樣?現在是你攔著我。”涂筱檸提醒。
“抱歉。”陸思靖往後稍退了一步,視線卻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樓道裡,涂筱檸只覺得刺眼,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此刻沉寂 異常。
“我之前聯繫過淩惟依,問過你的情況,她只說你在銀行,原來是 DR。”依舊是 他先開的口。
涂筱檸沒說話,他又問:“你現在好嗎?”
“好。”她不假思索。
“淩惟依有沒有告訴你,我回 C 市工作了?”
涂筱檸笑了笑:“告不告訴,我現在也看到了。”她的角度正好讓她清晰地看到他
夾在胸口的工作牌。
“仁濟醫院泌尿外科,挺好的。”她照著讀了一遍。
陸思靖蹙眉,又聽她道:“恭喜你啊,終於夢想成真。”
這句恭喜卻似針般紮在了他的心上。
“我現在可以走了吧?”見他沒反應,涂筱檸想繞過他先走。
他卻伸臂再次擋住,看著她,表情認真。
“我是為了你回 C 市的,筱檸,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
他說著有上前的趨勢,涂筱檸下意識地抬手阻止他靠近,直接說:“晚了,陸 思靖。”
陸思靖定在原地,似要將她看穿。
她穩了穩聲音,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
陸思靖的臉色很難看,他盯著涂筱檸的雙眸,試圖窺探出一絲異樣,可是她的眼 中仿佛早沒有他的影子了。
他欲言又止,似在分析,又似在掙扎。
涂筱檸此刻卻顯得冷靜許多:“陸思靖,沒人會站在原地等你。”
陸思靖看著她,眼眶有些發紅:“筱檸,我知道我當年離開傷害了你,可那是我 唯一能成為醫生的機會,我不能放棄,只有工作穩定了我才能給你幸福。”
他拿下工作牌,攤在她面前:“你知道我為了這個工作牌努力了多久?三本出身 的醫學生只有讀研才能有出路,就算進這家私立醫院,我也花了三年,不敢有一天懈 怠。我以為你會明白。”
他想抓她的手,卻又克制住自己,聲音有些顫抖:“筱檸,我現在回來了,這是 我想堂堂正正送給你的。”他將工作牌遞到她手邊。
涂筱檸沒接,但語氣和緩了些:“陸思靖,我明白,也從來沒有怪你去追求自己 的夢想,你現在當了醫生我打心眼兒裡替你高興,但是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她看了看時間:“我真的要去吃飯了,下午還要忙,你現在也很忙吧?我們不要 互相耽誤對方的工作好嗎?”
陸思靖陷入了沉默,待情緒平復了些,終是給她讓開了路,涂筱檸抬步。
“你跟現任是怎麼認識的?”驀地,他在身後問。
涂筱檸腳步未停:“相親。”
“相親抵得過我們三年多的感情嗎?”他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樓道裡。
涂筱檸只顧低頭往下走,沒有再回答。
涂筱檸辦完事回到行裡已經到下班點了。她很疲憊,想跟饒靜彙報完就走。
但她一到部門就看到抱著整理箱出辦公室的總經理。
涂筱檸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總經理環視了整個部門一圈,然後說了一句:“大家珍重。”
有男同事站起身:“江總,我們送送你。”
總經理搖頭:“不必了,當初我一個人建立這個部門,現在也該一個人走。”
所有人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目送他離開。
涂筱檸還站在門口,總經理看著她,她趕緊讓開,低低喚了聲:“江總。”
但他並未理會,徑直邁了出去。
涂筱檸垂下頭,心裡多少有些悵然。
以前在大堂她很少直接面對上層,江總算是第一個她能經常見到的領導。如果沒 有那些事,她應該也會在他手底下好好幹下去。
他走後,其他人下班的下班,去抽煙的去抽煙。她回到自己的位置,饒靜邊整理 東西邊問:“回來了?辦了多少張儲蓄卡和信用卡?”
她看不出饒靜有任何異常,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發生。
涂筱檸看看她,答非所問:“饒姐,我們部門真要合併了?”
饒靜聳肩:“我也不知道。”
她拿過涂筱檸今天的台賬單翻閱著:“現在支柱都走了,咱們部門就是一盤散沙, 是並是留,都是一塊燙手山芋,就看誰敢接了。”
“江總為什麼走?”涂筱檸又忍不住問。
饒靜看她一眼:“他這人最好面子,手下的人不乾淨就是在打他的臉,被降了 級又如同剜他的肉,他再留下也只能在 DR 坐冷板凳,與其被人看笑話,倒不如自己走。”
涂筱檸沉默了,饒靜卻靠辦公桌站著:“你是不是覺得被江總一手帶出來的我現 在特別冷血?他走了我還那麼淡定?”
涂筱檸看到饒靜嫵媚的眼一閃一閃的很美:“這些年,我用他教我的回報了部門, 所以我不欠他,至於人生選擇那是他的事情。工作去留很正常,如果為每個人走難過,我還要不要賺錢了?職場裡,先己後人,不管是上下級還是師徒。”
涂筱檸聽得發怔,饒靜又將視線鎖在她身上:“你別覺得我講話難聽,我說的是 事實,包括你我,我願意教你也只是因為你對我造不成任何威脅,等哪天你我站在了 對立面,我不會再如現在這般待你,你也是。”
涂筱檸幾乎是下意識地說:“我不會。”
饒靜卻笑,用指尖戳戳她的肩膀:“所以說你還是小孩兒,到我這個年紀,你不 會再說這三個字。”
她看著涂筱檸失神的樣子:“怎麼?嚇到了?”
涂筱檸搖搖頭,饒靜的視線重回台賬單,她挑挑眉:“今天的成效不錯,信用卡 居然有這麼多人辦。”
饒靜只是讓她去試試水,但結果還挺出乎意料,說明她是用了心的。
“行了,你也忙了一天,回去吧。”饒靜將台賬單扣在桌上,又坐回了自己的 座位。
“你不走嗎?”涂筱檸問她。
“我以工作為趣,視辦公室為家。”饒靜對著電腦又開始忙碌。
涂筱檸沒再作聲,收拾好東西出了部門,回頭又看看饒靜,感覺自己跟她差了一 個光年的距離。
她邁著步子回家,心中卻異常沉重,今天發生的事實在是有點兒多了。
涂筱檸回到家父親也在,晚飯時涂筱檸沒什麼胃口,父母看看她,又互相看看, 然後塗母先咳了一聲。
“我跟吳老師約好了,週末雙方家裡一起吃頓飯。”
涂筱檸正在喝湯,嗆了。
“雙方?誰?”
“小紀啊!”塗母的嘴角掛著少有的笑意。
涂筱檸被雷到了,小……小紀?
塗母無視她的驚訝,繼續說:“我找先生算過了,你們倆的八字特別合,互相 旺啊!”
涂筱檸頭痛,母親偏信這個,從小就給她算,現在又去算姻緣了。
“媽,你怎麼又去算啊?”
塗母卻不以為意:“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有人給你算過?說你五行屬火,克金, 到金融行業會生財,且運旺時盛,命裡有貴人相助。”
涂筱檸扶額:“那又怎樣?你讓我進了銀行我也沒生財啊?”
塗母將筷子擱在桌上,一臉肯定:“小紀就是你的貴人!”
涂筱檸要瘋了,吃不下去了:“那財呢?財在哪兒呢?”
“貴人到了財自然就來了啊!”塗母攤手。
涂筱檸感覺要背過氣去了,看看父親,見他無動於衷,也不想再爭辯了。
“你們自己吃吧,我是不信這些的。”
“不管你信不信,這頓飯你定是要去的。”塗母卻下令。
涂筱檸剛要說不,一想,不能把導火線轉向自己,便哼了一聲:“人家說不定也 不想去。”
塗母笑得春風得意:“人家小紀已經答應了。”
涂筱檸一愣,他答應了?
定了定神,她又開口:“可你不是說他……”但她又沒說下去,總覺得背地裡戳 人家脊樑骨不太好。
塗母卻知道她的意思:“之前我也擔憂過這個事情,但人無完人,對方太完美反 而讓人心裡不踏實,再說了,十全十美還輪得到你涂筱檸?我看他倒是個能吃苦,靠
得住的孩子。”
她又朝塗父投去一眼:“是吧老塗?”
“嗯。”塗父自然不敢說個不字,對著涂筱檸抱怨的眼神,緩和了一下氣氛:“你 飯碗差點兒不保,是人家出手相救,我們作為父母,于情於理也該請人家吃頓飯。”
這個涂筱檸承認,可母親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
“反正你就當是感謝宴,其他的什麼都不要想,緣分的事情也不是能強求的。”塗 父朝她擠擠眼。
涂筱檸沒再說話,回房去了。
她這就算默認會去了,塗母笑意滿滿,拍了一下塗父。
“老塗,咱閨女的狗屎運可能真的要來了。”
塗父繼續吃飯:“還是看孩子自己吧。”
塗母重新拾起筷子:“你還真別不信,上次我算那姓陸的孩子和咱閨女,先生說 有緣無分,後來怎麼著了?”
塗母又扔下筷子:“想到那兔崽子我就來火。”
塗父趕緊勸她小點兒聲:“別被閨女聽見。”
塗母的聲音便低了些:“你再看這個小紀,明知道閨女不是銀行正式編制,還出 手幫她,說明他不看重那些虛的,只看人。”
塗父沉思片刻:“這也不好說,也許人家就是心地好,出手搭救一把。”
塗母卻笑容依舊:“不管是因為什麼,總之他不排斥咱家閨女是沒錯的了。”
塗父不接話,只說:“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鴻門宴”來得特別快,那天涂筱檸還被塗母逼著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半身裙,真 是要多土有多土。
地點約在一家中餐館,他們到的時候,人家早已等候多時。
“哎呀,老塗。”
“呦,老許。”
紀昱恒的母親出於身體原因不便出席,由吳老師夫妻代為出席,一進包間,塗父 和紀昱恒的姨父便開始了老同事之間的寒暄。
塗母則和吳老師相視一笑,紀昱恒站在座位前,禮貌地喊了聲:“阿姨。”
這是塗母第一次見到紀昱恒,之前涂筱檸說他帥得什麼人神共憤,塗母只以為她 在故意唱反調,如今這麼親眼一瞧,都有些震驚了。
“你好。”但她到底是個場面人,打量了片刻便收回了視線。
“吳老師。”涂筱檸也喚了一聲。
吳老師應了一聲,趕緊讓他們入座。
塗母笑著放下包,拉著塗父就座。
紀昱恒拿過茶壺,隔著桌子長身微傾給他們倒茶。
塗母說著謝謝,又近距離看了看他,模樣真是好,再想想自家閨女,比來時不免 失了些底氣。
涂筱檸舉杯喝了一口,有桃子的味道。
紀昱恒說:“餐前其實不宜喝茶,我便中和了一下,點了白桃烏龍。”
“挺好,挺好。”塗父笑言,也順勢觀察他。
紀昱恒就在不經意間被來回“掃描”了個遍。
“女孩子喝這個美容養顏。”吳老師也笑著附和,看向涂筱檸。
涂筱檸趕緊低頭猛喝水。
“別光坐著喝茶了。”這時紀昱恒的姨父開口朝他倆看,“這家飯館口味不錯,後 廚是公開的,現點現炒。你們一起去看看菜,我們老年人也不知你們小年輕愛吃 什麼。”
涂筱檸剛想拒絕,就聽到母親說:“是啊,現在小孩兒的嘴都刁,我有時都不知 道該整點兒什麼花樣才能讓她有胃口。”
然後塗母也看著他們,拿腳在桌下踢她:“今天你們點,讓我們看看現在的年輕 人到底是個什麼口味。”
那邊紀昱恒已經站了起來,涂筱檸也只得配合著站起身,然後在四位家長的注視 下,跟他一同走出包間。
一出去,她就解放似的喘了一口氣。
他似笑非笑:“原來你扮乖乖女時也挺文靜的。”
“彼此彼此。”
兩個人朝後廚走著,她聽到紀昱恒說:“我答應來,是以為你不會來。”
“我為什麼不會來?”涂筱檸有些奇怪。
“你不是說排斥相親,也排斥我?”
涂筱檸一時沉默,感覺自己當時說這話有些衝動了,便擺擺手:“現在不排 斥了。”
紀昱恒看過來,她自知說錯話,趕緊糾正:“是不排斥你了。”
“哦?”他放緩腳步,“那我是該感謝你還是感謝自己?”
涂筱檸抿了抿嘴,似在思考,然後認真地道:“是我該感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上次幫了我。”涂筱檸還做了個抱拳的動作,“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真的不會忘嗎?”
涂筱檸信誓旦旦:“當然不會忘。”
他停下腳步:“可你好像忘了。”
“什麼?”
“初三的一個晚上,你是不是忘了跟我說謝謝?”
涂筱檸停住了。
“你……你怎麼記得?”涂筱檸有點兒結巴。
紀昱恒也停下,慢條斯理地說:“我怎麼不記得?”
涂筱檸猛地想起相親那次。
“我無意冒犯了你兩次,算我欠你人情,這頓飯就我請了。”
“兩次?”
“嗯。”
“你確定?”
原來那時他就意有所指。
涂筱檸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所以塗同學,你欠我的人情好像有點兒多。”
涂筱檸憋了半天才蹦出來一句:“你的記性也太好了。”
紀昱恒唇角微揚,繼續往前走,涂筱檸也慢慢跟著。
她很想問他點什麼,可又覺得自己理虧,便暗自糾結。
那月黑風高的夜晚,他也能記住她這種無名小卒?而且她初中是戴眼鏡的,臉也 沒長開,又不是叱吒全校的他。
兩個人來到後廚,隔著玻璃窗有服務員前來引導挑菜,但涂筱檸已經沒了心思。 她看著紀昱恒清晰的側臉輪廓,越發覺得他難以看透了。
這大概是涂筱檸最想早點兒結束的一場飯局,因為太尷尬了。母親時不時就給紀 昱恒拋問題,比如“小紀大學念的什麼專業”“小紀平常有什麼愛好”“考‘銀監’難 不難”。
雖然她沒查戶口,卻也在邊緣徘徊。
相比之下,吳老師夫妻就好很多,偶爾才問問涂筱檸,基本都是“工作忙不 忙”“女孩子在銀行苦不苦”這種問題。
一頓飯下來,滿桌的菜都沒動幾口,他們只顧著說話了。
涂筱檸也沒怎麼動筷,服務員上點心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想用手拿一塊紅棗糕, 母親又嫌棄地在桌下踢她。這麼瞭解下來,塗母是真覺得自家閨女配不上人家。
涂筱檸趕緊換筷子夾。
吳老師喝著茶,笑眯眯地望著涂筱檸。
“先前我就瞧著筱檸的照片好看,沒想到隨口一提,生出了倆孩子的緣分。”
涂筱檸聽這話總覺得有點兒奇怪,塗母喝著水也微微一滯,然後用紙巾擦著唇角 笑笑:“那還得看他們自己呢。”
吳老師卻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對塗母的話有些疑惑:“昱恒的媽媽說他們已經在 一起了啊!”
塗母塗父愣住了。
涂筱檸吃紅棗糕吃噎了,想喝茶卻發現杯子空了,紀昱恒坐在對面拿起水壺給她 倒了水。
一切落在父母眼裡,這不就是戀愛中的人的表現嗎?
塗母趕緊拉過她小聲問:“你……你們在一起了?”
涂筱檸知道自己“死”了,忘了還有紀母這一出。如果她現在否認就間接傷害了 紀母,可不否認自己又掉進了坑,真是百口莫辯,有苦難言啊!
“我……我……”涂筱檸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吳老師只以為她害羞,又帶著歉意開口:“其實雙方家長第一次見面應該正式些 的,可惜我姐姐那個身子……”
吳老師輕歎了口氣:“不過筱檸乖巧懂事,頭一次看望她還帶了一大捧鮮花和果 籃,我姐姐特別不好意思,說初次見面讓孩子破費。”
然後塗母塗父又雙雙驚異地看著自家閨女。
涂筱檸只想把自己的頭埋起來,求救地看向紀昱恒。紀昱恒的神情比她淡定很多,剛要開口卻被吳老師打斷,依舊是對著塗母塗父:“我姐夫在昱恒小學的時候被酒駕的車撞了,撒手留下他們娘倆相依為命,但是昱恒很優秀,從小就一直是年級第一。幾年前我姐姐的身體就不大好,昱恒為了照顧她,放棄了留在 A 市工作的機會, 卻沒想到我姐姐後來查出來是乳腺癌。”
包間裡陷入長久的沉寂,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沉重。
涂筱檸也噤若寒蟬。
吳老師似哽咽了一下,又很快調整了過來:“本來今天我不該說這些的,我們家 老許也不讓我提,可我想著,人家的姑娘也是捧在手心疼了二十幾年的,相親也是奔 著結婚去的,自然要知道男方家的底細,大家索性說開比較好。我們的家底可能是薄 了些,但孩子絕對是一等一的好。”
她又滿意地看了涂筱檸一眼:“說實話筱檸那天去看我姐姐,我姐姐很感動,我 也是。”
塗母聞言接了話:“吳老師你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表個態。這人一生的三件大事無非就是入學、擇業、結婚,兒女到了年紀,婚姻大事自然是我們操心的事。 我們家筱檸,資質平平,優秀壓根談不上,跟她的姓一樣,從小就是個糊塗蛋,學習 成績不好,在工作上也是半吊子。這份工作來之不易,我們也不指望她能掙什麼大錢,就想著銀行穩定些,找對象說出去也好聽,但事實上到現在她還只是個勞務派遣 人員。”
塗母看了看涂筱檸:“人都說養兒防老,可我從未想過讓她給我養老,我們給她 操了半輩子的心,不求別的,就希望她有個好歸宿,能幸福。”
這是涂筱檸第一次聽母親在外人面前坦然地講這些,眼睛竟有些酸澀。
“一個孩子的家境固然重要,但人品更重要。”塗母的視線落在紀昱恒身上,“小
紀啊,阿姨這人說話直,不管我們以後能不能成為一家人,阿姨今天都要送你一 句話。”
“阿姨您請說。”紀昱恒謙卑溫和。
“莫欺少年窮,我賭你是只潛力股。”
這次換涂筱檸陪父親驚異地看向母親。
徐女士說這話的時候竟帶著一絲霸氣。
飯局結束後,雙方家長均帶著笑意,似默認了些什麼。
涂筱檸深深歎著氣,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你這死丫頭,我就說人家怎麼老送你回家,你還給我死不承認裝蒜是吧?”趁 著吳老師夫妻不注意,母親暗暗掐了涂筱檸一把。
涂筱檸吃痛,硬著頭皮說:“我是想再等等。”
“等!等什麼等!再等我上門的女婿都跑了!”母親瞪她。
一聽“女婿”兩個字,涂筱檸的臉不禁一紅,她趕緊轉身張望,看到紀昱恒還在 櫃檯結帳才稍稍松了口氣:“媽,你能不能小點兒聲?”
“飯都吃了,話也說開了,這麼好的一孩子我還要掖著藏著不成?”母親伸手戳 了戳她的腦袋,“倒是你,給我用點兒心思,小紀這麼優秀,若不是家庭原因還輪得 上你?”
這話涂筱檸就不愛聽了,她剛要反駁,就看到吳老師夫妻跟了上來。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筱檸有空跟昱恒來家裡坐坐。”吳老師依舊笑吟吟的。
涂筱檸擠著笑嗯了一聲,那邊紀昱恒也慢慢走來了。
母親一把拉過父親,對涂筱檸說:“我跟你爸還有事,你們先走。”
涂筱檸剛想問能有什麼事啊,卻被母親一個眼神定在原地。
她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作繭自縛說的就是她。
涂筱檸再看看紀昱恒,劍眉星目,一表人才。得,她撈一帥哥男朋友,不虧。 自然又是他送她回去,不然豈不是辜負了母親的美意?
“抱歉,把你卷了進來。”路上,他說。
涂筱檸這會兒已經看開了:“反正我也欠你人情,這樣也挺好,我媽也不逼我相 親了,能被她喜歡,你是第一個。”
“與有榮焉。”
她看了一會兒車窗外,想想還是說了:“其實我沒忘。”
“嗯?”
“初三那晚你救我的事,我沒有忘。”
紀昱恒只繼續握著方向盤。
“你當年為什麼會救我?”既然說開了,她便好奇了一下。
“順路。”
涂筱檸當然也沒指望聽到什麼“英雄救美”的話,只說:“當時你讓我走,我沒 有機會說謝謝,希望現在說也不晚。”
她側身朝向他,鄭重地道:“謝謝你,紀同學。”
“謝謝就完了?”
涂筱檸愣了愣,不然呢?
不過紀昱恒還是收下了這個遲到的謝謝:“不客氣。”
“你幫了我兩次,如果我幫你圓謊算還了你一個人情,那還有一個人情我要怎麼 還呢?”剛剛被他那麼一問,涂筱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紀昱恒卻不緊不慢地道:“一次是幫,兩次也是幫,不過事不過三,第三次我就 要討回報了。”
涂筱檸側頭,見他不知何時戴上了墨鏡,看不全他的表情。
她腹誹,這人說得多大度似的,初三她沒說謝謝還不是被他記到現在?
兩個人就這樣成了名義上的男女朋友,涂筱檸想等他母親的身體好些了,就隨便 找個他變心了之類的藉口說他倆分手了,到時候就全推他頭上,誰讓他長得帥?
這天在食堂吃飯,她聽到以前的櫃員同事說銀保監的新大樓裝修竣工了,“銀監” 的人就要搬走了。
她想那也挺好,再也不用跟紀昱恒在 DR 碰到還要互相裝作不認識了。
下午剛到上班的點,涂筱檸午休還沒睡醒就被饒靜晃醒。
“半個小時後去八樓大會議室開會。”她說。
涂筱檸一愣:“開會?”
領導都沒了,開什麼會啊?
“大行長要宣佈我們部門的去留。”
涂筱檸的心一沉,她徹底醒了:“饒姐,那我們……”
饒靜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會何去何從,聽天由命吧。”
涂筱檸沉默了。自從總經理離開,行裡上下都在傳他們部門會被合併,也有消息 說大行長私下把幾個營銷部門和支行的領導一個個找過去談,但沒有一個人願意接納 他們併入自己的部門。
結果如何,真的很難說。涂筱檸心緒不甯地跟著饒靜和部門其他同事早早坐進會 議室。
大行長掐著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三個分行副行長,人力資源部總經理。待他們 一一走進,有一道身影也隨之出現。
他步履沉穩,風度翩翩。
涂筱檸瞠目結舌地看著那人坐在自己的對面,大行長的身邊。
涂筱檸的腦中一片空白,她只看見大行長的嘴巴對著話筒一張一合的。大行長前 面說的什麼她都像失聰了似的,就聽清了最後一句:“現在我們歡迎拓展一部新任總
經理——紀昱恒,紀總。”
大行長宣佈消息,新任領導發言,三位分行副行長致辭,最後人力資源部總經理 總結。
一場會下來涂筱檸只覺耳朵裡嗡嗡作響,整個人開始恍惚。
最後全體鼓掌,涂筱檸也機械地跟著拍手。
“昱恒,現在我就把拓展一部的擔子交給你了。”關了話筒,大行長看向紀昱恒。 “假以時日,我也會交給您一份滿意的答卷。”紀昱恒言簡意賅,卻字字鏗鏘。 大行長的眼神中帶著期許,他拍了拍紀昱恒的肩,帶人離去。
偌大的會議室此刻只剩下拓展一部。紀昱恒近在咫尺,涂筱檸想起上一次他們也 是在這裡隔著桌子面對面,那時他還是監管部門的負責人,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搖 身變成了她的領導,還是直系上司。
她跟同事們一道沉默,如坐針氈。
紀昱恒坐在對面,似在一個個打量他們,會議室裡此刻安靜得只能聽到他拿筆輕 敲桌子的聲音,一下一下,節奏規律。
驀地,聲音停止,筆被放在了本子上。
他的聲音清亮且不失謙和:“初次見面,大家互相認識一下。”
他稍稍往後挪了一下座位,換了個不那麼正式的坐姿:“我叫紀昱恒,紀念的紀, 日立昱,持之以恆的恒,之前就職於‘銀監’,也許過去幾個月跟大家在 DR 經常擦肩而過,不過從今日起,我們會並肩作戰。”
他寥寥數語,把話題拋向涂筱檸他們。
幾個男同事互相看看,隻字不語,不知是不是對這位比自己年輕許多的新任領導 有些不屑。
饒靜先開了口:“我是饒靜,畢業就進了 DR,公司客戶經理崗在職八年,是拓展 一部的團隊主管。”
紀昱恒耐心地聽,饒靜又亮出她招牌的笑:“紀總應該認得我的吧?”
紀昱恒目光平靜,算是默認。
饒靜的笑意加深,紀昱恒的視線又落在男同胞身上,他們便依葫蘆畫瓢地自我介 紹,最後輪到涂筱檸。
涂筱檸低著頭也能感覺到紀昱恒的視線:“我叫涂筱檸,客戶經理助理,才從大 堂經理調崗,目前還在跟饒姐學習。”
語畢她就聽到他沉穩的聲音:“在座的各位除了涂筱檸都有著五年以上的公司客 戶經理經歷,不管是從工作經驗還是從業時間上來講,你們都是我的前輩,我初來乍 到,以後還要承蒙大家關照。”
“是紀總照顧我們才是。”饒靜先接了一句,然後男同事們只說:“不敢當,不
敢當。”
涂筱檸看到了男同事們敷衍的表情。用饒靜之前的話說,他們個個都是人精,顯 然對紀昱恒這樣從天而降的年輕領導不服得很。
氣氛有些尷尬,紀昱恒便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又合上筆記本:“今天是初次見面, 我們不談工作,大家若方便,晚上聚個餐。”
然而他的話無人響應,沉默片刻後,男同事們紛紛說加班、家裡有事,饒靜也以 和客戶有約為由委婉拒絕。
連涂筱檸都感覺到了同事們的冷漠,紀昱恒卻淡定如初,頷首淺笑:“那改 天吧。”
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筆和本子:“稍後我會加各位的微信,邀請大家進部門工作 群,麻煩大家隨時關注。”
涂筱檸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和來時無異,卻多了一分孤寂,因為他的新團隊並不 歡迎他。
待他走遠,一個男同事敲桌冷笑:“行裡是招不到人了嗎?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來當總經理?”
另一個男同事把自己的筆扔在桌上:“‘銀監’出身,真是笑死人,他們除了會查 業務還能做什麼?來這兒天天翻檔案跟我們紙上談兵?這樣下去,以後只要是個監管 部門的人都能進 DR 當領導了。今天是‘銀監’,明天是人行,後天金融辦的人要來我 們行是不是也能騰個位置啊?”
“都說 DR 招人的門檻高,我看招領導的門檻低得很哪!這種人在‘銀監’當大爺 當慣了,以為隨便進個銀行部門就能做領導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挑營銷 崗的大樑。”
“出了周凱那事,也非我們所願,空降個小白臉來頂總經理之職,行裡也不帶這 麼羞辱我們的。”
說到這裡,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饒靜,笑著嘲諷:“饒靜,之前可是你說要潛這 位紀帥哥的,人家現在自動送上門來了,你可不要錯失良機啊!”
“是啊,我看這位紀總別的本事沒有,靠臉吃飯還行,說不定哪個老闆娘就好這 口,人家營銷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男同事們哄笑,言語有些過分,涂筱檸不禁蹙眉。
饒靜卻意外地沒惱,起身拿起自己的本子:“我說你們,別吃不到葡萄說葡 萄酸。”
她朝紀昱恒剛剛坐的位置指了指:“但凡你們中有一個人有資格,你們也不至於 坐在這兒,這張座位的對面。”
一個男同事眯起眼冷哼:“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不也跟你們坐一起嗎?”她笑笑,收回手拍拍自己坐皺的裙擺,
“所以同志們,抱怨沒用,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
她的高跟鞋走路的聲音很響,涂筱檸也拿起本子跟了上去,身後還是男同事們惱 火的聲音。
涂筱檸漫無目的地跟著饒靜,幾次欲言又止,直到饒靜主動跟她說話。
“小塗,你怎麼看?”
“嗯?”涂筱檸回神。
饒靜回頭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面露嫌棄:“跟你說話呢。”
涂筱檸抓著本子握了握筆:“饒姐,你覺得呢?”
“還學會反問了?”饒靜打量她一眼,轉身繼續走,“DR 從不招閒人。”
她甩了這麼一句,涂筱檸有些沒懂,又問:“饒姐,你也覺得他做總經理過於年 輕嗎?”
“年輕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這麼年輕坐上這個位置,不管是因為什麼,他 都不是善茬。”
涂筱檸對饒靜的話感到有些吃驚,這跟她印象裡的紀昱恒的形象不符,遲疑地 問:“那你的意思是……”
饒靜的高跟鞋聲在走廊回蕩著:“他絕非等閒之輩。”
她的話讓涂筱檸的心莫名一緊。
DR 的人力資源部手續嚴格且複雜,他們作為一級分行,業務部門總經理這種級 別絕不是短時間就能定下的,要經過分行領導、總行人事審核,再經過層層面試考 核,到最終敲定,少說也要兩個月的時間,所以他其實早就……
兩個人走到電梯口,饒靜按著下降鍵突然歎了口氣:“可惜啊!”
涂筱檸不解。
“帥哥當了自己的領導就不好了。”她慢悠悠地道,又瞥瞥涂筱檸,“你記住,人跟人永遠要保持距離和神秘感,一旦這種級別的人成了頂頭上司,就代表遊戲結束, 因為你們從此就要朝夕相處,會在各種工作瑣事中打破一切幻想。”
饒靜會說出這樣的話讓涂筱檸有些意外,她以為饒靜是善於利用男女之間的關 系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饒靜雙臂環抱,審視著她,涂筱檸趕緊收回視 線,自己也沒表露得那麼明顯吧?
饒靜卻冷哼:“職場裡,從不缺漂亮女人,善於利用自己的長相的女人分好幾種, 我不喜歡搞辦公室戀情,靠男人上位確實是捷徑,可能走到幾時?之前我跟江總的緋聞滿天飛,如果我真跟他有什麼,他走我也得走,但我留下了,還留得好好的,這就是我的底氣。”
她又伸手戳戳涂筱檸的腦袋:“所以小姑娘,只有實實在在抓到自己手上的東西 才是真的,懂嗎?”
電梯正好到了,饒靜瀟灑地一甩長髮,風風火火地進去了。
她的形象驟然在涂筱檸的心裡又高大了幾分。
“上不上了?”饒靜瞪著一動不動的涂筱檸。
“上,上。”
“呆頭呆腦的。”
晚上涂筱檸洗完澡就發現自己被拉進了新的部門群。
她本想私下發條微信給紀昱恒,想想又作罷,他們假扮男女朋友只是事出有因, 又不是真的,他的職業發展確實沒必要跟她彙報,只是以後有了上下級的這層關係, 他們相處起來只會更加尷尬,要儘快找機會跟他撇清關係才行。
“明天八點半我們召開部門第一次會議。”
看著他在群裡發的消息,涂筱檸只覺得頭痛。
待所有人都回了“收到”,她也發了過去,然後躺在床上。
作死,她這是作死啊!
翌日,紀昱恒一早就正襟危坐在部門會議室,可是八點半準時到的人只有饒靜和 涂筱檸。
涂筱檸偷偷瞥見他凝視著自己的手錶,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大概過了十分鐘,男同事們才陸續到來,一個個夾著筆記本,走得不疾不徐。
紀昱恒安靜地看他們坐下,這幾個人慢悠悠地翻開本子,再拿出筆,做出一副要 開始聽的樣子。
紀昱恒微抿薄唇,突然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
“散會。”他只說了一句便起身離開。
會議室裡只剩下面面相覷的同事們,饒靜也未作聲,起身走出會議室。
涂筱檸只跟著饒靜走, 聽到男同事們在身後吐槽:“嘁,擺什麼臭架子?看他能 狂幾天。”
紀昱恒坐進了總經理辦公室。任職第一天,他只讓饒靜把部門的客戶清單打給 他,其他的什麼都沒做。
涂筱檸反正一向看不懂他,還像以前一樣工作。
晚上她又在工作群裡收到了跟昨天一樣的微信。
“明天八點半我們召開部門第一次會議。”
下邊又是清一色的“收到”。
涂筱檸蹙著眉跟在了最後,總覺得明天也不見得會好。
果然,男同事們依舊遲到了,擺明瞭就是要給他這個新領導下馬威。
紀昱恒依然氣定神閑地說了句“散會”。
大家剛要走,又聽他道:“明天開始我會提前半個小時到這裡, 給你們的時間依 舊是八點半。”
男同事們嗤之以鼻,各自出去做事了。
涂筱檸走的時候看了他一眼,正好跟他眼神交會。她像偷窺被抓,趕緊溜了。
連她都覺得部門現在的氣氛壓抑無比,這樣下去,他這個領導會不會越來越沒存 在感?
第三次開會,紀昱恒沒有再坐著等候。他站在會議室的落地窗前,一隻手插在褲 袋中,另一隻手上卷著資料,有節奏地拍在自己的腿側。
陽光透過玻璃直直照著他,他全身都被鍍了一層金色,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明明 是熟悉的人,涂筱檸卻在此刻覺得他很陌生。
男同事們還是華麗麗地遲到了,邊說“紀總不好意思”邊坐在了她們身邊。
紀昱恒聞聲回眸,然後慢慢踱步走來。
他映得晨光仿佛就是因它而生,亮得涂筱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冷靜的 聲音。
“現在幾點了?”
眾人皆愣。
隨著他的靠近,陽光漸漸散去,涂筱檸看到了他嚴肅的表情。
沒人回答,饒靜作為團隊主管,清了清嗓子:“八點五十。”
“DR 是什麼時間上班?”
饒靜:“八點半。”
紀昱恒在他們那排的桌前站定,視線落在男同事們那裡:“準時上班做不到?”
他們沒吭聲。
“做不到可以走人。”
他們抬眸,對上他冷厲的眼神。
然後就有人開口了:“紀總,我們家都比較遠,八點半上班就來開會,我擠電梯 打卡也要時間,況且以前……”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這是我的部門,就按我的規矩來。”紀昱恒直接打斷,言 語犀利,身上是涂筱檸從未見過的氣場,不怒自威。
男同事們陰沉著臉憋著氣。
涂筱檸再次聽到紀昱恒警告的聲音:“事不過三,這個會明天若再開不成,你們 就不用來了。”
有人終於忍不住,嘲諷了一句:“你憑什麼?”
紀昱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眉毛微挑,令人生畏:“好問題。”然後紀昱恒將手中 的資料扣在會議桌邊的領導椅前,聲音不大,卻重擊在人的心頭。
“等你坐上這個位置,再來問我這句話。”
那人哼了一聲,直接甩手走了,緊接著又一個人站起來走了。
瞬間會議室裡只剩下三個員工,剩下的一個男同事偷偷朝紀昱恒那裡看。
紀昱恒掃他一眼,他便立刻低頭不敢造次。
紀昱恒的聲音冰冷:“還有不服的,也可以走。”
沒有人再動,三個人屏氣凝神。
紀昱恒沉默片刻,筆直地站在他們面前:“機會我給過你們了,從現在開始,這 裡我說了算。”
他轉身走向領導椅,撂下一句:“開會。”
他重新拿起那遝材料,坐回位置,拿指尖在紙上畫著。
涂筱檸只能看到他的側臉,他眉頭微蹙,注視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
“部門的情況我已大致瞭解,目前的存量客戶是 132 戶,其中小企業客戶占比 60%,大中型客戶 30%,政府類客戶 10%,所派生的存款是三十億。”話到此處,他 將目光投向他們,“我的目標是在明年的第一季度將這個數字增長 65%。”
饒靜和男同事猛然抬頭。
涂筱檸對這些數字還沒什麼概念,只知道能讓他倆同時做出這般姿態,數字必然 是很驚人的。
“會議結束後你們梳理一下在手客戶的利率成本和綜合回報,包括有風險的客戶、 已出風險的客戶和要處置的不良客戶。我要一一過目,並從下周開始,跟你們逐家拜 訪。”他看饒靜,“饒靜,就從你開始。”
“是,紀總。”饒靜應聲。
“趙方剛。”紀昱恒將紙往後翻了一頁。
男同事這會兒不再趾高氣揚,立刻應允:“紀總。”
“你在手的客戶是八戶,其中五戶是政府,三家是民營。”紀昱恒的指尖在桌上輕 叩,眼神意味不明,“我想聽聽你的職業規劃。”
趙方剛一愣,大概也沒料到會被要求回答這個問題。
他看了紀昱恒一眼,又看了饒靜一眼,慢慢開口:“我的規劃就是能在客戶經理 的崗位上做大做強。”
“就靠你這八個客戶?”紀昱恒毫不客氣。
他啞然。
“你名下存款不少,這是做政府企業的益處,但政策每天都在變,政府企業也只 能保你一時。國家大力扶持民營企業,銀行紛紛在轉型,在這種趨勢下,只管三家民 營企業你自己滿意嗎?其中還有一戶不良。”紀昱恒言辭尖銳。
趙方剛咳了咳:“我會努力的紀總。”
紀昱恒將他那頁翻過:“努力這種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只看結果,每個月新增 一個民營客戶,即時生效。”
趙方剛又愣了,紀昱恒抬眸:“一個月僅一戶,要求高嗎?”
“不不……不高。”趙方剛連忙搖手。
會議室裡又陷入安靜,只有紙張的摩擦聲。
以前部門會議也常開,江總都是直接忽略涂筱檸的,她只當這次也是,誰知接下 來就被點了名。
“涂筱檸。”
她渾身一僵,以為出現了幻聽,直到跟紀昱恒對視。
“上來多久了?”他沒有給她過多的反應時間。
“三個月。”第一次在會議上發言,她有些拘謹。
“目前會些什麼業務?”
“企業准入,評級,貸款、銀行承兌匯票、國內信用證、貼現的業務流程。”
“你說的是業務嗎?”
涂筱檸頓住,對上他的目光。
他問的是業務,她答的卻是流程。
而他還在用眼神施壓,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涂筱檸只覺頭皮發麻,緊握著筆剛要再啟唇,他卻不再給機會。
“客戶經理助理,是先客戶經理再助理,我再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學會全部的業 務和獨自撰寫報告。我的部門要的是做實事的人,而不是只會跑腿蓋章的。如果做不 到,你自己回大堂。”他的語速快,言簡意賅。
涂筱檸還在發呆,因為眼前的男人讓她越發覺得陌生。
饒靜在桌下踢她,她立刻回神:“是,紀總。”
“以後每週一早上八點半召開部門會議,從今天起請各位開始做每日工作彙報, 我要知道你們每天都幹了什麼,第二天又準備做什麼。饒靜負責匯總,每天下班前務必發到我的內網郵箱,模板我已經寫好,稍後發到工作群。”他又交代了幾句,然後合上材料宣佈,“散會,饒靜留下。”
這大概是涂筱檸入職以來開過的最沉重的會議了。
她只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看著饒靜朝他走去,只當他們是要談要事,出會議室的 時候下意識地想帶上門。
紀昱恒卻像能提前洞悉她的動作。
“不用關門。”他說。
涂筱檸哦了一聲,訕訕地離開。
她坐回座位才覺得不對,她應什麼?她應了不就承認剛剛想關門了嗎?
涂筱檸的座位剛好靠著會議室,門沒關,她能清晰地聽到紀昱恒的聲音。
“你是主管,業績相對突出,但我們是一個團隊,你不能埋頭只顧自己的業務和 帶好你的小徒弟,不顧全大局,主管之位就是空有其名。部門是一個整體,團結才是 發展的核心,以你的工作經驗,你應該比我更瞭解這點。”
饒靜也是個聰明人,只是拓展一部一向人心不齊,以前江總掌事的時候那幾個男
同事就仗著手裡的資源各自為營,江總只管部門總業績,對其餘的事一直睜一隻眼閉 一隻眼。
看來這位新領導欲扭轉這個局勢,修正不良之風。
他今天給了她不少驚喜,現在她又有期待了。
“我明白了,紀總。”她畢恭畢敬地回話。
“還有,團隊就要有團隊的樣子,我的部門絕不容許小團體和個體的存在。”
饒靜點頭:“我會以身作則。”
紀昱恒先走出會議室,步伐依舊沉穩,卻帶著風。他經過涂筱檸的辦公桌的時 候,竟掀落了幾張紙。
涂筱檸俯身去撿,看到饒靜的高跟鞋,饒靜用本子敲了一下她的頭,嫌棄地繞 開。涂筱檸吃痛地抬頭用手捂,正好看到紀昱恒走進辦公室的背影。她這才真正意識 到,之前他們倆根本不能叫認識。
會上離席的兩個人最終辭職離開了 DR,據說一起跳槽去了其他銀行。部門這回 只剩下三名員工,不僅員工少了,連客戶都被帶走了許多。拓展一部仿佛比周凱事件 時還要淒涼沒落,成為全行茶餘飯後的話題,行裡不少人等著看紀昱恒這位新任年輕 領導的笑話。
但他似乎無暇理會外界的聲音,按照計劃將部門所有存量客戶逐個拜訪了一遍, 大多數客戶看到新任總經理這麼年輕也頗感意外。
趙方剛決定留下後也開始早出晚歸地跑客戶去了,畢竟他還有不良業務纏身,不 能像那兩個人那樣說走就走,只能先忍著,待不良業務處理好再做打算。
涂筱檸也開始跟著饒靜正式學業務了。雖然依舊每天被罵得狗血淋頭,但她覺得 自己至少再也不是對業務一竅不通的小白了。
這天師徒倆在日常教學,突然有人抱著一束鮮花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你好,請問是拓展一部嗎?”
趙方剛坐在第一個位置,抬頭看了一眼:“送花的?”
然後他習慣性地指著饒靜的座位:“饒靜在那兒。”
送花的人搖搖頭:“我找涂筱檸。”
涂筱檸坐在饒靜的身旁, 聞言手上的筆都掉了,饒靜立刻朝她投來“你有情況” 的眼神。
此時紀昱恒欲要出去,看到辦公室門口被一捧巨大的玫瑰花擋著,微微蹙眉。
“涂筱檸哪位?”送花的人又高聲喚著。
涂筱檸尷尬,快速跑過去。
“我是。”
那人將花交給她便走。
涂筱檸追上去問:“是誰送的?”
“網上訂的,我們也不知道是誰。”
涂筱檸只得先將花抱回辦公室。
她一轉身,卻差點兒撞上走出部門的紀昱恒,他看了她一眼,她趕緊挪了挪 花束。
“我……”她本想解釋一下,他卻已和她擦身而過。
涂筱檸在原地愣了愣,然後抱著花回了自己的座位。
“喲,不錯啊,這一捧玫瑰可不少錢。”饒靜站起身彎著眉,不知是瞧她還是 瞧花。
涂筱檸尷尬死了,這麼一大捧花往桌上一放,自己連辦公的地方都沒有了。
趙方剛也八卦地回頭:“小塗可以啊,談戀愛了?”
“沒有。”涂筱檸連忙否認。
饒靜瞟她:“有人追的話差不多就應了,別仗著年輕挑啊挑的,挑到最後像姐姐 這樣,把別人挑走了,自己挑剩了。”
涂筱檸頭痛,自己都不知道這花哪兒來的。她把花放到其他空位上,就繼續幹活 去了。
晚上加了會兒班,涂筱檸走的時候辦公室裡只剩她一個人了。她剛要關燈,紀昱 恒進來了。
此時整個辦公室裡就他們兩個人,這是他來部門後他們倆第一次單獨相處。
氣氛十分尷尬,涂筱檸便說:“紀總,我先下班了。”
紀昱恒嗯了一聲,說了句:“一起。”
然後涂筱檸就看到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拿了西裝和公文包。
“走吧。”他說著走出部門,見她不動,回身看過來。
涂筱檸這才關了燈跟了出去。
他們倆一前一後地走著,涂筱檸懊惱,自己剛剛為什麼要等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早過了下班的點,電梯裡也空無一人,紀昱恒先跨進電梯按了負 二樓,涂筱檸剛要伸手,其他部門加班的同事正好趕電梯,禮貌地喚著“紀總”一擁 而上,將他們倆擠在了最後。涂筱檸想總有人到一樓的,便沒再糾結自己未按電梯的 事情。
誰知道這些人都是有車一族,不是到負一樓就是到負二樓,涂筱檸只得打算等電 梯下到負二樓再按上去。
“外面在下雨。”到了負二樓,待同事走光,紀昱恒突然在身後提醒。
涂筱檸沒帶傘,也不想坐他的車,畢竟現在他們不是普通的校友關係了。
“走吧。”他走了幾步回眸。
她不懂這幾天是不是當他的下屬當慣了,他那眼神就像有魔力似的,讓她不由自主地邁開了腿,等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坐在他的車裡了。
她扯著安全帶,後知後覺地透過車窗向外張望。
應該沒有同事看到吧?
“麻煩你了紀總。”待他發動了車,她來了這麼一句。
涂筱檸感覺好像又被他掃了一眼,車子慢慢地開了出去。
外面果然在下雨,他打開了雨刮器。這個時間下班的人很多,路上全是車, 很堵。
“花沒帶走?”夾雜著雨刮器的聲響,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少了工作時的嚴肅。
以為他在怪她,她把之前沒說完的話補上了:“我也不知道誰送的,這事我不知 情,以後我會注意的紀總。”
前面又堵了,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輕輕在上面敲著。
這幾天觀察下來,她發現他很喜歡有節奏地敲東西,這算是他的一個習慣嗎?
後面的車想強行插隊,鑽了個空子就直接擠上他了。
涂筱檸看得心急,他卻不緊不慢,那人見他沒有硬杠的意思就更加霸道,一腳油 門直接鑽到了前面。
“不該讓他的。”涂筱檸最看不慣這種沒素質的行為。
紀昱恒則不以為意,從後視鏡裡看到涂筱檸還義憤填膺的表情,稍稍往後靠了 靠,抬手松了松領帶。
“下了班就不要喊紀總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涂筱檸都不知該怎麼接。
耳邊還是他的聲音:“拓展一部早就有問題,‘銀監’來查不是巧合。饒靜那種資 金回流根本算不上什麼,周凱的事也只是一個催化劑,DR 沒有直接開除江峰,是為 了給他保留最後一點兒顏面。”
他告訴她這些,她只覺得不真切。
“你的意思是……江總他本身就有問題?”消化了許久,她問。
“早在幾個月前我就參加了 DR 總行的面試,應聘的就是分行拓展一部總經理一 職,所以不管有沒有周凱這件事,不管江峰走不走,我都會如期上任。”
涂筱檸這才明白,之前行裡降了江總的級別,原來就是在給紀昱恒騰位置,只是 正好借了周凱的事而已。
她突然覺得在這形勢錯綜複雜的大銀行裡,自己太過單純。
“那你為什麼從‘銀監’跳到銀行來?”又安靜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目視前方:“為了錢。”
他的坦然反倒讓她無語了,但他接下來的話讓她徹底失了聲。
“我母親的醫藥費是筆巨大的開支,僅靠我在‘銀監’的收入無法支撐多久,只 有進銀行業務部門,靠不斷創造收益獲得高薪,才能不斷進行那救命的化療。”
涂筱檸內心觸動,久久注視著他的側臉輪廓。
第三章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阿姨最近還好嗎?”沉默了一會兒,她問。
紀昱恒的語氣沉了幾分:“老樣子,前幾天她還問起什麼時候能再看到你。”
涂筱檸輕輕地哦了一聲,緊接著就想起紀母那張蒼白的臉:“你一會兒要去醫 院嗎?”
“嗯。”
“那一起吧。”
兩個人進病房的時候,紀昱恒突然停了一下。
涂筱檸差點兒撞上,只見他把手放在門把手上,轉身看她。
“她不知道我換工作的事,所以……”
涂筱檸點了點頭,心中了然:“放心,我不說。”
“是昱恒嗎?”大概聽到了聲音,紀母在病房裡問。
紀昱恒開門進去,涂筱檸跟在他身後。
“阿姨。”
紀母原本消沉的臉立馬變得柔和起來。
“筱檸來了?”
見她欲坐起,涂筱檸趕緊上前扶她,紀母順勢緊緊握住了涂筱檸的手。
“聽昱恒說你在銀行上班,工作這麼忙還麻煩你過來。”
涂筱檸扶她坐好:“應該的阿姨。”
她不由得往紀昱恒那兒看了一眼:“我也好久沒來看您了。”
紀母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床沿:“還是工作重要。”
紀母的手有點兒涼,涂筱檸看到她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和胳膊上如同蚯蚓般趴
著的血管,心臟不由得一緊。
“上次雙方家長見面,我沒有親自去,真是失禮了,替我跟你父母說聲抱歉。”雖 然被病痛折磨,但紀母的言談舉止都極有修養,看紀昱恒的模樣就知道她年輕時定是 個美人。
“沒事的阿姨,我父母跟吳老師夫妻也是舊識,眼下您的身體最重要。”涂筱檸搖 搖頭。
正好護士推門而入,來給紀母的點滴裡加藥。
“冰袋沒有了,你要再買些來,冰敷要持續。”她對紀昱恒道。
涂筱檸剛想說她去買,見他已跨步出去:“我很快回來。”
她只得點點頭,陪紀母留在病房。
紀母還在瞧她,她臉一熱,想轉移紀母的視線,便從床頭櫃上拿了一個蘋果。
“阿姨,我給您削個蘋果。”
紀母剛要說不吃,看她已拿起了水果刀,便未再阻止。
涂筱檸垂著頭,長髮微微滑到額前隱去了半張臉,卻依舊能看到她認真的神情, 削皮的姿勢也是有模有樣,動作極為熟練,沒多久就削好了,蘋果皮一點兒沒斷。
紀母有些意外:“你經常削蘋果?”她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鮮有用刀削水果皮的。
“大學的時候,宿舍裡總是丟水果刨,我就開始學用刀削,後來室友就習慣性地 把帶皮的水果給我削了。”涂筱檸邊說邊將蘋果一小塊一小塊地切在碗裡,然後才遞 到紀母面前。
紀母笑著輕輕搖了搖頭:“你吃。”
涂筱檸心想是不是她覺得蘋果太硬了,便站起來倒了一點兒熱水在碗裡,彎著眉 說:“這樣泡一泡再吃比較軟,也不會太涼。”
紀母看她的眸裡有光,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突然問:“昱恒平常是不是很悶?”
涂筱檸心虛地笑:“沒有啊!”
“他從小就內斂,有什麼都藏在心裡,不太會跟女孩子相處。如果他對你不好, 你就告訴我。”
“他對我挺好的。”涂筱檸都覺得自己說謊話是越來越能“信手拈來”了。
他不會跟女孩兒相處嗎?他可是從初中就能把大把女生迷得神魂顛倒的人。
“昱恒他爸爸走得早,他小時候就很懂事,總不讓我操心,好不容易畢業工作了, 我這身體卻拖了他的後腿。”紀母說到這裡自責不已。
“阿姨您別這麼說,做子女的照顧父母是應該的。我們努力工作也是為了能讓父 母健康快樂,可以好好盡孝道。”
紀母卻歎息:“可我這身子,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這次換涂筱檸握緊她:“現在的醫療很發達,我們要相信醫生。”
紀母的視線重新落到她身上,眼神越發溫柔:“也不知我能不能親眼看到昱恒
成婚。”
涂筱檸的臉一紅,手還在紀母的掌心,她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好在紀昱恒及時回來了。他一回病房就看到她們緊握的手。
涂筱檸借著去接他手上的冰袋站起身:“回來了?”
“嗯。”
她剛觸到冰袋的溫度就被紀昱恒又抽走了。“太涼了。”他說。
涂筱檸的指尖還冷著,他已經走到病床前給母親做冰敷了。涂筱檸這才發現原來 紀母的雙腳靜脈上也都是針孔,血管似乎因為長期注射藥液變得僵硬。涂筱檸的心又 跟著沉了幾分。
“吳老師,你兒子真孝順。”這時,一直安靜的鄰床病人說話了。
涂筱檸以為是吳老師來了,還在朝門口看,卻突然想到紀母跟吳老師是姐妹,自然也是姓吳,那麼此吳老師就是她?
果然紀母看著病友在搖頭:“我倒不希望他這麼孝順,總是耽誤他。”
“媽。”紀昱恒喚了一聲,對她的話表示不認同。
“可我兒子下了班也見不到人影。”鄰床病人苦笑著,又仔細打量涂筱檸,剛剛她 一直坐著,這會兒才真正瞧清模樣。
鄰床病人不禁羡慕:“還有你兒媳也孝順,剛剛還切蘋果給你吃,比我那兒媳可 懂事多了。”
紀昱恒的視線朝涂筱檸投來,她的臉這下再也不可抑制地直接紅到了脖子,她就 差把他手裡的冰袋搶過來捂臉了。
紀母見涂筱檸害羞了,連忙解釋:“還沒結婚呢。”
鄰床病人卻對著他們直笑:“小年輕嘛,很快的。”
送涂筱檸回家的路上,兩個人比去醫院時更安靜。
再見紀母之後,涂筱檸的胸口一直悶悶的,她再也無法直率地跟他提散夥的事, 可是還要耗多久呢?如果紀母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他們難道要演到領證結婚嗎?
“等這次化療結束。”這時,紀昱恒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涂筱檸疑惑地看他,他怎麼說話總是這麼沒頭沒尾的?
他開著車又說了一遍:“等她這次化療結束,我會跟家裡說清楚。”
涂筱檸尷尬,難道她已經這麼明顯地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了嗎?
為了表現自己無所謂,她故作輕鬆地說:“哦,沒事,得找一個契機,太快分手 反而招人懷疑。”況且她這兒還有一個徐女士呢,徐女士可沒那麼好糊弄。
她又遲疑了一下:“只是你不覺得……現在我們在同一個部門,私下還要演戲, 有點兒……”她本來想說有點兒累,可最後說出口的是“怪”。
“生活本來就是一部連續劇,私下都演了,工作上接著演,多一個不多,少一個 不少,有什麼區別?”他轉了個彎,“而且你之前不是也演得挺好?”
涂筱檸知道他是在暗指她之前總在 DR 跟他佯裝不認識的事,可那時他還在“銀 監”,跟現在能一樣嗎?銀行本來就人多嘴雜,萬一被同事發現,到時候給她安上一 個勾引上司,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罪名,她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啊!
“你放心,你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可他的聲音有力地響起,直接斬斷了她亂 七八糟的思緒。
她又覺得莫名其妙,便問:“我擔心什麼事?”
紀昱恒側眸看她:“怕行裡有人說你獻身於我。”
她差點兒吐血,他是會讀心術嗎?她心虛,卻極力掩飾:“我可沒那麼想。”
他又轉了一個彎:“那是怕被說我潛規則你?”
她後悔接他的話茬,乾脆讓她下車算了。
脖子又在發熱,她剛要反駁,車停下了,到她家了。
他靠坐在駕駛座上,凝視著她:“不管是哪種傳言,都不會在 DR 發生。”
涂筱檸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一想也對,不管是職位還是能力,以他們之間的差 距,誰都不會把他倆聯想在一起。他們從前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以後更不是,她擔心 個屁。
她靜默少頃,繼續裝淡定:“紀總無所謂的話,那我自然也無所謂。”
反正他們本來也沒什麼,等一拍兩散後,各走各的路,誰當她領導不是當,是他 又怎樣?
紀昱恒的唇角卻帶著一抹警示的笑意:“但我醜話說在前面,作為領導的時候我 並不是那麼好相處。”
涂筱檸嗤之以鼻,這還要你說嗎?前幾天我又不是沒眼睛看,沒知覺感受,況 且,私下也沒覺得你多好相處啊。
但她最後只說了句:“好的,紀總。”
他卻提醒:“下了班不要再叫紀總。”
涂筱檸想翻白眼,你就裝吧。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一看來電顯示是徐女士。這都到家門口了,徐女士來電話 做什麼?
她邊下車邊接電話,徐女士的嗓門兒很大。
“帶小紀上來吃飯。”
涂筱檸一怔,往自家窗臺一瞧,母親正在那兒一隻手舉著手機,一隻手朝她揮 舞著。
她頓時覺得自己要心肌梗死了,原來徐女士真的天天在窗臺瞄她下班呢?
“磨蹭什麼呢?快點兒!”母親還在電話裡催促。
她只得違心地轉身,弓下身子輕輕叩他的車窗。
他剛要踩油門,看到她沒走幾步又折返,便放下了副駕的車窗,只聽她清了清嗓
子:“那什麼,我媽叫你一起上去吃飯。”
回應涂筱檸的是沉默。以為他要拒絕自己,她心中松了口氣,誰知他向四處環視 了一圈,又疑惑地朝她看來。
“你家小區還有哪兒可以停車?”
涂筱檸家是老小區,不像新小區裡都有規劃好的停車位,所以有車族每天都是靠 右停在路側,誰回來得早就先占位置。
但是她家老塗很厲害,在綠化帶裡也開闢出幾個停車位。由於小區裡的私家車越 來越多,確實停車難,物業對此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 涼,鄰居們見狀也紛紛開始將車停在老塗開闢的綠化帶裡,確實略微緩解了停車位緊 張的問題。
涂筱檸張望了一下,小區通道上這會兒已經沒有多餘的空位了,看到老塗曾經開 辟過的綠化帶上還空著一個位置,便指揮紀昱恒停到那邊去。
紀昱恒卻放下車窗探出身子。
“這是綠化帶。”他提醒。
後面又有車來了,涂筱檸怕位子被搶,趕緊說:“沒事的,我爸經常停。”
紀昱恒好像並不認同,又朝遠處望了一眼:“我再到前面去看看。”他說完便開車 往前去了。
他的車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穩穩地把車停在了綠化帶上。
涂筱檸這次真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都說了可以停了,他非要捨近求遠。
她等了一會兒,他人才來了。
“前面有位置?”她問。
“沒有。”
“那你停哪兒了?”
“小區外面。”
涂筱檸總算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個不如自己的地方,他就是太中規中矩,不像她從 小會變通,但凡有捷徑絕不傻不拉幾地走正道。
他卻又像知悉她在想什麼似的,說:“碾壓花草不大好。”
涂筱檸看看他,昏黃的路燈燈光照在他身上,他仍是那麼一本正經。
“你還挺有愛心。”
“尚有餘地的時候能不走偏鋒就不走。”
涂筱檸還在琢磨這句話跟停車位有什麼關係,他又道:“況且門口走幾步路也 到了。”
反正她說不過他,便抬腳往自家單元樓走去。
又想起什麼,她問他:“你母親也是老師嗎?”
她之前聽病房裡的鄰床喚紀母老師。
“她是大學高數老師。”
涂筱檸暗歎,這一家子絕了,怪不得他從小成績就好。
唉,但凡老塗跟徐女士有一個人基因好點兒,她也不至於從小就是學渣啊!
紀昱恒的到來讓塗母喜不自勝,又招呼他坐又招呼他喝茶,連很少親自下廚的塗 父今天都在廚房掌勺。
紀昱恒第一次到涂筱檸家,邊跟塗母說話邊環視著屋內。
房子一看就有些年頭了,裝修和家具也很老式,面積也不算大,但無論從整體布 置還是小的陳設上都能看出是溫馨的三口之家,就像他現在手上隔著水杯也能感受到 那份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暖意。
“這房子還是筱檸上幼兒園的時候我跟她爸爸買的,樓下還有一個車庫,那時候 房價可不像現在炒得那麼高。”塗母說。
紀昱恒笑笑:“二十幾年前的物價也跟現在不一樣,現在房價有些過高了。”他說 著注意到牆上掛了一把小提琴。
塗母不等他問,直接告訴他:“我們家涂筱檸從小就是個半吊子,幼兒園就讓她 學小提琴,到了小學她嫌苦,就半途而廢了,然後澳門回歸的時候,我就看著她同學 啊,鄰居家小孩兒啊,都站在國旗下用小提琴演奏《七子之歌》,人家家長在觀眾席 上是驕傲,我那個恨啊!”
塗母想到了當年的事,氣就不打一處來,狠狠瞪了涂筱檸一眼:“要是當初她能 堅持下去,也能到單位活動或者年會上一展才藝,在領導們面前露個臉,現在什麼一 技之長都沒有,不爭氣。”
他朝涂筱檸看了一眼,她便咳了一下:“徐女士,差不多就行了啊!”
徐女士再說下去她都沒形象了,好歹人家現在是她正兒八經的直系領導,以後還 得靠他賞飯吃呢。
母親只當她是當著男朋友的面不好意思:“反正小紀是自己人,以前說你不是臉 皮挺厚的,現在知道害羞了?”
涂筱檸覺得自己還是少說話的好,不然遲早被徐女士賣了。她轉身就要回房。
“對了,帶小紀看看你的房間。”母親的聲音卻又傳來了。
她非常不情願地帶著紀昱恒進了自己的閨房。
紀昱恒一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他之前送給她的那只大熊,大熊正可愛地躺 坐在她的床頭。
“太大了,實在沒地方放。”涂筱檸是這樣解釋的。
他沒作聲,踱步到她的書櫥前。剛剛遠遠看著都是滿的,他只當都是些名著和她 學生時代的教科書,但走近一瞧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放眼望去全是言情小說。
他隨便掃了幾眼,都是什麼《名流巨星愛上我》《那小子來了,就問你服不服?》
《女人,愛我你怕了嗎?》。
他不自覺地蹙了蹙眉。
涂筱檸趕緊跑過去擋在他身前:“這裡都是陳年老書,我早就想賣了,一直沒 時間。”
她只顧著擋住他的視線了,來得匆忙沒多想,這會兒才發現兩個人離得過於近 了,她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微微鬆開的領口處分明的鎖骨和凸出的喉結,有一股說不 出的性感。
涂筱檸又聞到了海飛絲的薄荷味,好像又混了一點兒他自己的氣息,在此時此刻 顯得既清新又撩人。
紀昱恒一低頭就看到了涂筱檸又長又密的睫毛和白皙的脖子,鼻間是她特有的體 香。兩個人近在咫尺,他才發現她腰細腿長,個子也不矮。
“吃飯了。”房外傳出母親的呼喚聲。
涂筱檸感覺紀昱恒往後退了一步,跟自己拉開了距離。他看著她,似乎在等她 先走。
“吃飯。”涂筱檸低頭趕緊出去了,耳根卻莫名地有些發燙。
紀昱恒也跟著出來了。兩個人就座時,他倒也很自覺地直接坐在她的身旁。
“你這孩子,自己工作也挺忙吧,還經常送筱檸回來。”老塗端上了最後一道菜。
“應該的叔叔。”紀昱恒站起來替他接。
“你別動,坐,坐。”老塗示意他好好坐著。
徐女士把菜都往他那兒挪近了些,熱情地招呼他:“來,吃菜,吃菜。”
紀昱恒便坐下,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魚。
徐女士嘖了一聲,看向涂筱檸:“我說什麼來著?聰明人就喜歡吃魚,哪像你, 就知道吃肉。”
她吃肉也錯了?
“我只是嫌剔魚刺麻煩。”她狡辯。
紀昱恒卻笑笑,將剛夾的魚肚子肉送進涂筱檸碗裡:“這個沒刺。”
涂筱檸一愣,對上他難得溫柔的視線,又不能拒絕,只能悶頭吃飯。
塗母塗父相視了一眼,然後塗母的眼中也染上了笑意,一頓飯下來她都沒怎麼 吃,只顧著看紀昱恒了,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現在還在筱檸的單位查業務嗎?”大概覺得太過安靜,徐女士又打開了話匣子。
紀昱恒沉默片刻,然後說:“叔叔,阿姨,我剛換了工作。”
涂筱檸正在盛魚湯,手一抖把魚湯潑在了飯桌上。
徐女士嫌棄地看她,邊抽紙巾擦邊說她:“怎麼這麼不小心?”
然後徐女士又回頭看向紀昱恒:“換了什麼工作?”
涂筱檸滿頭黑線,這話題就跳不過去了是吧?
她剛要在桌下輕輕地踢紀昱恒暗示,他已經開口:“我現在也在 DR。”
涂筱檸覺得自己不用輕輕踢了,因為她現在想踢死他。
屋裡一下陷入沉默,只有涂筱檸喝魚湯時勺和碗撞擊的聲音。
徐女士緩了緩,哦了一聲,又忍不住問:“哪個部門啊?”
紀昱恒:“拓展一部。”
夫妻倆又對視,老塗推了推眼鏡,和藹地笑笑:“在同一個部門做客戶經理也挺 好的。”
紀昱恒目光平靜,輕聲糾正:“我任的是總經理一職。”
涂筱檸猛咳了起來。
“幹嗎你?”母親又瞪她。
她卻表情痛苦,指著嗓子說:“卡到魚刺了。”
涂筱檸覺得丟死人了,大晚上來醫院夾魚刺,掛了急診,發現來夾魚刺的都是小 孩兒。好不容易到她,醫生卻說她的魚刺太深肉眼看不見,要做喉鏡。
“你們先去繳費,然後去喉鏡室排隊。”醫生打了一張單子遞過去,順勢看了看塗 筱檸身旁站著的三個人,心想多大的人了,卡個魚骨頭還要父母老公齊上陣陪著來 醫院。
老塗剛要伸手,紀昱恒已經接過:“你們先去排隊,我去繳費。”
涂筱檸還在咳嗽,臉都紅了。
徐女士趕緊帶她往喉鏡室裡跑,邊走邊念叨:“你這個死孩子從小就不讓我省心, 喝魚湯還能被卡著魚刺,一點兒都不會照顧自己,成家了可怎麼辦?”
“我就說不喜歡吃魚。”涂筱檸嘟囔,可一說話又有要嘔吐的感覺。
“行了你少說幾句,她現在難受著呢。”老塗打斷了徐女士,三個人趕到了喉 鏡室。
沒想到晚上來做喉鏡的人也不少,有大人有小孩兒。
“每人只留一個親屬陪同,其他人都出去。”候診室裡的護士蹙眉道。
紀昱恒正好繳完費過來,聞言便說:“我留下吧。”
老塗看著自家閨女難受的樣子有些不舍,卻被徐女士拉了出去。
“那小紀你看好她。”
紀昱恒頷首,站在了涂筱檸的身側。
“還難受?”
涂筱檸現在不敢再說話,只能點點頭。
“先別動了。”紀昱恒便也不再跟她說話。
老塗在喉鏡室外面走來走去,不停地朝裡張望。
“卡個魚刺而已,能把你閨女怎麼著?”徐女士相比之下淡定許多。
“那你跟來做什麼?”老塗難得回了一次嘴。
徐女士拍拍醫院的座椅坐了下來:“我啊,我來看看我未來女婿是怎麼關心我女 兒的。”
老塗皺眉,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卻被拉著一起坐下。
“看看,掛號,繳費,現在又在裡面陪著,可見人家對你閨女是上了心的。”
“那男朋友不就得這樣嗎?不然談個錘子。”
徐女士又拍拍他的肩:“你看,之前你還不信我算命,現在條條都中了吧。”
老塗不解,徐女士又說:“貴人哪,小紀就是咱閨女的貴人。”
老塗懶得理,想要站起來,又被徐女士拉了下來:“現在小紀跳槽去了閨女的部 門當總經理,你知道這說明什麼?”
“什麼?”老塗象徵性地問了一下。
“轉正啊,咱閨女在 DR 轉正有望了!”
這下老塗沒聲了。
涂筱檸以前沒做過喉鏡,做了之後才知道喉鏡是從鼻子裡插一根長管慢慢伸進喉 嚨裡,即使噴了麻藥她也覺得難受,不過好在總算把魚刺拿了出來。
因為喉鏡從鼻腔進入,她的眼淚生理性地蓄滿了眼眶,結束的時候她只想拿紙擦 一擦眼睛,好好擤一下鼻涕,但是醫院不提供紙巾,並且醫生給她夾完魚刺就開始叫 下一個。
涂筱檸就這樣滿臉是淚地再次出現在紀昱恒面前。
下一個患者是小孩兒。小孩兒一聽護士喊自己的名字便往裡沖,險些撞到塗 筱檸。
紀昱恒就站在門口,長手一伸將她拉了過來,正好避開了那孩子,也順勢將她護 在臂間。
涂筱檸暈暈乎乎的,只覺得口鼻眼這會兒還都難受著,滿腦子就想著要紙巾,沒 留意到其他的事情。
她抬眸對上紀昱恒的目光,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像羽毛般輕 輕替她拭著淚水。
她的耳邊是他溫柔的聲音:“很疼?”
直到第二天上班,涂筱檸還覺得昨晚的事是自己的幻覺。
她只記得當時自己宛如觸電般立刻彈開,說了句“不疼”,就像做了虧心事似的 跑出了喉鏡室。
可明明被吃豆腐的人是她,她卻有一種他被自己猥褻的錯覺,為什麼?
她敲著腦袋趕緊讓自己進入工作狀態,紀昱恒正好聽著電話從外面進來。
他又變成了撲克臉,走路帶風,跟私下判若兩個人,在兩種樣子間切換自如,仿 佛昨晚什麼事都未發生,連一個眼神都沒掃過來,滿臉只寫著“工作”兩個字。
涂筱檸其實挺佩服他,論演技,他才是影帝。
他掛了電話就喚趙方剛。
趙方剛一籌莫展地走進他的辦公室。
“紀總。”
“你手上那筆不良業務現在到什麼階段了?”
“只能準備處置抵押物了。”
“保證人呢?當時不是追加了第三方企業擔保嗎?”
這就是趙方剛頭痛的地方:“保證人不想蹚這渾水,不是‘裝死’就是跟我 周旋。”
紀昱恒看著文件抬眸:“‘裝死’?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不替借款人還款了?”
“他可能想等我們先拍賣抵押物,再見機行事。”
紀昱恒注視著他:“偏遠郊區的商辦樓,你覺得誰會拍?流拍一次抵押物的價值 就得打一次折,三千萬的不良貸款,你想想到時候你的風險金夠不夠扣。”
趙方剛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萬一有人拍了呢?”
“我不喜歡聽萬一這個詞,以後也不要讓我聽到。”紀昱恒嚴肅地道,又喚饒靜。
饒靜:“紀總。”
“晚上我請政府招商辦的人吃飯,一共四個人,時間定在六點,地點你負責一下, 其中兩個人是海歸。”
“好的。”
“部門的人都出席。”
這句話讓饒靜和趙方剛都頗感意外,因為以前江總可不會帶著全部門的人一起去 赴宴,尤其是跟政府的人吃飯時。
“知道了紀總。”饒靜回答,然後和趙方剛同時出了辦公室。
“啥意思?”趙方剛無聲地朝饒靜做著口型問。
饒靜搖頭,現在也猜不透這位年輕的新領導每天想些什麼,只走到涂筱檸的辦公 桌旁敲了敲。
“晚上一起去飯局。”
涂筱檸想到上次,有些怕了:“又要喝酒嗎?”
“誰知道?”饒靜懶得想,也不懂紀昱恒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涂筱檸垂頭,心想肯定是逃不掉喝酒了,上次參加班長的婚禮,全桌男的就紀昱 恒沒喝酒,他說酒精過敏來著。
饒靜給部門以前組織飯局的老地方打了預訂電話,然後給紀昱恒發了餐廳已經訂 好的微信,但是半天沒得到回復。
只以為他在忙沒空看微信,饒靜就把手機丟在一旁沒再管,心想剛剛他還告訴她 其中兩個人是海歸,管他“海龜”“路龜”的,不都是一天得吃三頓飯的人嗎?
三個人還在忙碌,昨天那個送花的人又來了。
他敲了敲門:“涂筱檸,你的花。”
今天送來的是一大捧白玫瑰。
“喲喲喲。”饒靜把玩著手中的筆,等著看戲。
涂筱檸要瘋了,到底是誰啊?
她趕緊拿了花又放在空位上。
饒靜走過來湊上去聞了聞:“不錯啊小塗,什麼時候帶師父見見你的男朋友?”
“我沒有,饒姐。”涂筱檸矢口否認。
饒靜睨她一眼:“得了吧,這花連送兩天,我估摸著明天還會送,小夥子夠持之 以恒的啊!”
涂筱檸不知該如何解釋,仔細看了看,也沒在花裡找到卡片之類的線索。
紀昱恒持著筆記本邊打電話邊走出辦公室。
饒靜看到叫了一聲:“紀總。”
紀昱恒的電話還沒打通,他駐足等饒靜說下去,目光順勢落在了空座的兩束玫瑰 花上。
涂筱檸趕緊悶頭做事,生怕他以為自己無心工作。
“晚上用餐的地點我已經訂好,發您微信了。”饒靜告訴他。
“我看到了。”
饒靜剛要坐下去,卻聽他說:“你取消吧,我會重新訂地方。”
饒靜不解,連趙方剛也轉過頭來看,涂筱檸也覺得納悶兒,一頓飯而已,他還挑 地方嗎?
但饒靜沒有追問緣由,只恭敬地回:“好的紀總。”
紀昱恒的電話終是沒接通,他收起手機朝門口走了幾步,又頓住。
“我們部門在食堂用午餐通常是怎麼安排的?”
靜默一刹那,三個人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種瑣事。
“各充各的卡,各吃各的飯。”不一會兒,趙方剛說。
紀昱恒的視線又朝饒靜掃來:“饒靜,以後每個月從部門費用裡給每個人的飯卡 充五百塊錢,如果食堂後勤手抖,那就每人充到系統頂額一千塊,讓他手不抖為止。”
三個人皆愣。
“我不強制你們每天午飯時間坐在一起,但至少我在食堂用餐的時候,你們三個 要坐在一起。辦公室文化固然重要,但食堂往往也是能看出整個單位、一個部門的細 節的地方。拓展一部是一個團體,明白?”
“明白。”
“明白。”
“明白。”
紀昱恒抬步離去。
三個人互相看看,對剛才發生的事都有些茫然。
趙方剛先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朝門口探了探,確定紀昱恒走後,直接一屁股坐在 了辦公桌上:“這個紀總挺有意思的,總不按套路出牌啊!”
饒靜也若有所思,卻說:“領導的心思別亂猜。”
趙方剛又放低了聲音:“部門費用不是一直放在營銷上用的嗎?以前江總哪兒舍 得撥在我們身上啊,簽個報銷單等個把星期是常有的事,拖啊拖的,時間過期發票就 作廢了,之前請客戶吃飯我自己墊了多少錢?”
聽著趙方剛嘟囔,饒靜笑了:“說不定我們這位紀總就在營銷呢。”
“營銷什麼?”
“人心。”
涂筱檸在一旁凝神傾聽,只覺一頭霧水。
晚上的飯局紀昱恒先去了,涂筱檸跟饒靜坐趙方剛的車。
按照紀昱恒在部門群裡發的定位,車七拐八繞地開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周圍不 是停車場就是商辦樓。
三個人下車後,仰頭望著高聳的樓,半天沒瞧到飯店或者酒店的字眼。
“搞什麼?這裡哪兒有吃飯的地兒?”趙方剛覺得好笑,點了一支煙,“我說,真 是請政府的人吃飯嗎?放著饒靜你預訂的高檔飯店不去,我還以為找了個多上檔次 的,誰知道卻是個窮鄉僻壤。”
饒靜也覺得奇怪,是不是搞錯了地點?她又翻開微信查看了一下,可定位顯示的 確實是這兒。
“2 號樓 A 座。”她讀著位置開始巡視四周。
“不就在那兒?”她朝遠處指了指。
涂筱檸望去,確實看到了“2 號 A 座”四個字。
趙方剛猛抽了幾口煙,往腳下一扔踩了踩:“走,我倒要看看這花果山裡有沒有 水簾洞。”
三個人先後走進了那座商辦樓。
樓裡也很陳舊,牆上到處都貼著小廣告,樓道裡不是破舊的自行車就是電瓶車。
電梯也很誇張,他們按了半天,電梯還在上面,站在底樓也能聽到那陳舊的機械 摩擦聲。
這樣的場景讓涂筱檸懷疑自己不是來參加飯局的,而是像電視劇裡做地下交 易的。
趙方剛哼了一聲:“我們不會是要去人家私人老闆的食堂吃飯吧?”
饒靜從包裡拿出粉餅補妝,又是她那個閃瞎人的牌子。
“別說食堂了,就是鴻門宴你也得去。”
電梯好不容易慢慢悠悠地到了,電梯門一開,四壁都是廣告,他們仨上去的時 候,有個中年婦女牽著一隻小泰迪也跟了進來。
趙方剛嫌棄地往後退了退,皺著眉問饒靜:“幾樓啊?”
“三十二樓。”
他一看是頂樓,按了一下,電梯沒反應,又使了點兒勁按燈才亮了。
“我真怕這電梯有安全隱患。”他又鄙夷地道。
牽著狗的婦女朝他看了一眼,饒靜用胳膊撞他,示意他少囉唆。
趙方剛沒好氣地閉了嘴,電梯略帶搖晃地緩緩而上。
小泰迪卻在電梯裡不安分地走著,突然停在了趙方剛的腳邊,抱著他的腿就開始 扭動。
趙方剛本來就不喜歡狗,看清它在幹嗎後大驚失色。
“這是在幹嗎?!”
涂筱檸和饒靜一看也呆住了。狗主人狂拉牽引繩,奈何電梯裡的空間小,再怎麼 拉小泰迪還是能撲過去。
最後趙方剛的褲子濕了一塊,狗主人不停地道歉,直到她帶著狗先下電梯才結束 了這場鬧劇。
饒靜笑得差點兒癱在電梯裡,涂筱檸也實在忍不住笑了,只有趙方剛臉色鐵青地 要砸電梯。
三個人到達三十二樓,饒靜捂著肚子還在笑。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趙方剛瞪她。
“沒什麼,為你的腿默哀。”饒靜邊說邊揉眼睛,“笑死我了,趙方剛,原來你的 腿比你的人更有魅力。”
兩個人還在打鬧,涂筱檸收起笑容,左右看看,發現兩邊都是私人企業的門頭, 難道真的要去人家食堂吃飯?
這時微信又響了,像掐好時間似的,紀昱恒在群裡發了一條消息:“到頂樓後往 左手邊走,打開那扇貼滿廣告的門。”
三個人按照提示照做,只當那扇門後是樓道,沒想到推開後又看到了另一部小電 梯。這電梯大概只能容納四個人,他們三個站著都顯得有點兒束手束腳。電梯有兩 層,但只有第二層的鍵可以按。
他們只能直接上頂層,趙方剛還在電梯裡抱怨著剛才的事,電梯門打開後他卻消 了音,外面居然是個露天的高檔餐廳。
西式穿著的服務員站成一排向他們鞠躬,然後指引著他們往裡走。
整個餐廳是西式的裝修風格,安靜優雅,明亮的落地窗正對 C 市的江。夕陽西 下,晚霞將天邊映得泛著橘色,陽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貨運船隻來來往往,好 一幅歲月靜好的江景圖。
遠處則是整座 C 市。
這裡豈止有水簾洞,簡直是世外桃源。
“這邊請。”服務員繼續領著他們往裡走。
三個人這才收起眼中的驚異之色,跟著走。
他們被帶進了一間玻璃房,簡歐的裝修風格,頭頂是幾盞羽毛的吊燈,桌上燃著 精油蠟燭,像極了國外童話故事裡的場景。
紀昱恒雙手抱臂站在落地窗前,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他聽到聲音回眸,餘暉落在他的身上,使他整個人如同這暖色般顯得柔和起來。 他身後是整個 C 市和浩蕩的江景,此刻他竟顯出一種君臨天下的氣魄,震懾人心。
“現在還破嗎?”他仿佛會讀心,問出了他們之前的心裡話。
趙方剛先搖頭:“不破,一點兒都不破。”
然後他看看自己的褲腿,很不合時宜地說:“我先去趟洗手間。”
“第一次來,我也去認認路。”饒靜打量著一切,慢條斯理地道。
涂筱檸覺得留自己和紀昱恒在一起很彆扭,便說:“我也去。”然後她跟著他們出 了玻璃房。
“可以啊,我一土生土長的 C 市人居然都不知道這風水寶地。”果然一走遠,趙方 剛就開腔。
饒靜沒接話,看到前面還有空中花園,便說:“我去那兒看看。”
趙方剛急著去擦洗褲管,沒管饒靜,自己先往洗手間去了,只有涂筱檸跟著饒靜 往前走。
初秋的微風吹亂了她們倆的長髮,饒靜眺望著江景點了支煙。
“真漂亮。”涂筱檸望著夕陽,不禁感歎。
“可怕。”饒靜卻吐著煙說。
涂筱檸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聽饒靜繼續道:“他今天讓我找地方的時候給出了兩 個關鍵信息,人物——政府招商辦,背景——四個人裡兩個是海歸。”
涂筱檸覺得這很普通:“這能說明什麼?”
饒靜看她,反問:“正常人如果要請人吃飯會怎麼說?”
涂筱檸想了想:“直接說我要請人吃飯?”
“可他為什麼要說這麼多?他完全可以說今晚要請什麼人吃飯。”
涂筱檸不解了。
饒靜又抽了一口煙:“我之前也沒在意,現在想想,他是在暗示我。”
涂筱檸聽得好茫然,饒姐是不是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想得過於複雜了?
可饒靜的聲音又隨風飄來:“招商辦的人是公職人員,都很敏感,所以飯局不宜 高調。而他們中有海歸,就說明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吃中餐。這裡不管是地理位置、私 密性還是風格都很合適。”
“那還有兩個不是海歸,吃中餐也沒問題吧?”
“不。”饒靜否定,“既然訂了西餐廳,說明四個人中最有話語權的那個人就是海 歸,而且他一定喜歡西餐和洋酒。”
涂筱檸瞬間覺得自己長知識了,一個小小的飯局竟有這麼多講究和門道。
饒靜掐滅了煙,似笑非笑:“我幹客戶經理八年了,今天都沒考慮周全,紀昱恒 三十歲不到,卻能考慮到這些細枝末節,可見心思非常縝密。他看似是安排我訂餐 廳,其實是在試探我。”
“試探你什麼?”
涂筱檸對上饒靜漸深的眸光。
“我是不是他的對手。”
“我是團隊主管,又是部門元老,不管按年齡還是資歷,他都得叫我一聲前輩, 如果我不服他或者心思比他深,對他就是一種威脅。”饒靜笑著捋了捋淩亂的長髮, “不過現在看來,我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涂筱檸聽著若有所思,不知是饒靜想多了,還是紀昱恒真如她所說的那麼心思 縝密。
饒靜把煙蒂扔進垃圾桶:“一個部門裡只能有一個強者,紀昱恒現在可以穩坐總 經理之位了。”
涂筱檸聽不懂她的話,饒靜看到玻璃房內多了人,轉身朝玻璃房走:“他不是個 簡單的角色,在他手下做事要謹小慎微,否則像你這種職場小白,連被怎麼玩死的都 不知道。”
饒靜回頭看她, 以為又把她嚇到了:“走吧,你還嫩得很,就算再過幾年也未必 有跟他過招的機會。”
涂筱檸跟在她後面走著,心想自己就這麼差勁嗎?
來的人年紀都不大,坐主座的那位是招商辦的主任,跟紀昱恒還是大學校友,紀 昱恒喚他學長,也如饒靜所說,他曾經有幾年去美國交換學習的機會。
政府的人相比商人顯得儒雅很多。他們不會勸人喝酒,但也不會與人過多交談, 好比文人墨客,總有些傲骨。
“你自帶的酒?”那主任看到服務員給自己倒的酒,抬眸問紀昱恒。
“也不知學長這幾年喜好變了沒有。”紀昱恒笑言。
主任舉起酒杯聞了聞,微抿一口,然後輕拍了一下紀昱恒的肩:“你小子做事總 是細心。”
他微微往後靠著,朝其他人掃了一眼:“怎麼?‘銀監’待不住了,去銀行吃 苦了?”
紀昱恒舉起面前的酒杯和學長輕輕碰杯:“換個地方換種心情。”他將酒杯送至
唇邊。
涂筱檸坐在角落看著,發現是自己太單純,他哪有什麼酒精過敏?那天婚宴上他 就是不想喝罷了。
那邊大學校友間開始聊得火熱,饒靜和趙方剛也是會來事的,吃了會兒菜,便和 對面的其他幾個人聊開了,還交換了名片。涂筱檸看著,只覺得自己跟這一切格格不 入,而且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對面男士的目光都被饒靜吸引,他們紛紛加饒靜的 微信。
“姜主任,初次見面,我敬您一杯。”饒靜趁著紀昱恒跟他講話的空隙,站起 了身。
那姜主任也很紳士地舉杯,示意她不用客氣:“坐。”
饒靜笑得柔媚:“豈其娶妻,必齊之薑?都說姜姓出美女,我看不然,薑姓也出 帥哥。”
“哦?”那姜主任也笑,看向紀昱恒,“有你們紀總這個貨真價實的帥哥在,還是 別取笑我這個快步入中年的人了。”
饒靜挑眉:“那只能說明你們 A 大是塊風水寶地,賢才帥哥兩出。”她一語雙關, 兩邊都不得罪。
姜主任嘴角的笑意比之前深了幾分:“那我沖你這句話也要幹了這杯。”
饒靜仍舊笑靨如花:“可別啊姜主任,好酒是用來品的。”
她自己喝了一口便再次舉杯向他致謝,說:“圓潤芬芳, 回味悠長,難怪是紳士 們的心頭好。”
姜主任微微頷首,便也只喝了一口,並舉杯回應她的致謝。
涂筱檸從頭到尾觀望著,發現只顧吃菜的自己跟饒靜比真的弱爆了。
紀昱恒的唇角也漾著笑意:“姜主任年紀輕輕已是正處級幹部,你們確實該多敬 他幾杯酒。”
姜主任瞥他一眼:“昱恒,別在你下屬面前編派我。”
饒靜卻又站起來了,這回站起來的人還有趙方剛。
“那是自然要敬的,感謝姜主任蒞臨指導。”
姜主任卻不接,指著紀昱恒:“你小子,存心灌我酒是吧?”
趙方剛的腦子轉得快,他立馬接話:“姜主任,這杯酒我們先敬您,下杯酒就敬 我們紀總,感謝紀總帶我們來赴宴,我們才有幸一睹姜主任的風采。”
姜主任暢快地笑了,對著紀昱恒說:“你們部門的人嘴皮子都厲害啊!”
紀昱恒親自替他加酒:“幹營銷的,不就得靠嘴吃飯?”
姜主任一拍桌子,只得認了:“好,那我就喝。”
饒靜剛要探身過去,看到涂筱檸坐著一動不動,就悄悄地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
涂筱檸趕緊舉著杯子站起來,可她喝的是茶。
跟她碰杯的時候姜主任果然頓了一下,饒有興味地看她的杯子。
涂筱檸尷尬,看看紀昱恒,可人家現在是領導,絲毫不給她情面。
她只能硬著頭皮說:“姜主任,我以茶代酒敬您。”
她一開口,就跟饒靜和趙方剛的氣場差了十萬八千里。
“小塗今天是司機,剛調到部門還在學習,我帶她來見見世面。”紀昱恒舉著酒 杯,狀似不經意地開了口。
“那得跟著你們紀總好好學才是。”姜主任這才朝她伸出酒杯。
“謝謝姜主任。”涂筱檸趕緊將酒杯放低與他碰杯。
她坐下後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再看淡定自若的紀昱恒,明明他們同齡,可他不 管是談吐還是言行,都比她老練許多,僅僅是因為學歷的關係嗎?但是論進社會的時 間,她本科畢業就工作了,還比他讀完研究生才出來早了兩年,難道這也要看天賦?
然後其他人又互相敬了幾輪酒,一瓶酒快見底的時候,紀昱恒開始跟姜主任談 正事。
“之前您提過近期負責的招商引資園區坐落在郊區。”
姜主任嗯了一聲,告訴他:“第一批企業就要入駐了。”
“大概多少家?”
“少說也有三十家,分成制造型企業和非制造型企業,對制造型企業我們只出讓 土地。”
“據說首批都是高新技術企業?”
姜主任看他的目光有些贊許:“你消息倒挺靈,這批確實招的都是科技型企業, 現在國家扶持民營企業,對科技型中小企業尤為重視。”
紀昱恒眸深如墨:“我還聽聞園區準備以批量合作的形式幫有資金需求的企業尋 找銀行對接?”
姜主任笑笑:“確有此事,一旦消息放開,銀行會爭先恐後地湧進來。”
“學長,那日後我恐要多叨擾你了。”紀昱恒點到為止。
姜主任會意,手指隔空點點他,言語也耐人尋味:“園區這麼大的蛋糕,你確定 你們 DR 吃得下?”
紀昱恒舉起酒杯:“一塊蛋糕,第一個切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差。”
姜主任也舉起酒杯碰了一下:“果然是你紀昱恒的風格,還是那麼有野心。”
眾人本以為話題到此結束,誰知紀昱恒又晃晃酒杯:“制造型企業只購買了土地, 那麼廠房建成之前他們的辦公地點在哪裡?”
“有的還在老廠房,有的由我們政府安排。”
紀昱恒聞言未再多語,又陪姜主任飲了一杯。
“怎麼了?”倒是姜主任有些好奇。
紀昱恒勾勾唇角:“沒什麼,我們在郊區有一棟商辦樓,最近正要拍賣。”
涂筱檸明顯感覺到趙方剛的視線掠過自己看向了紀昱恒。
只聽姜主任哦了一聲:“那不是正好嗎?你可以從園區急需辦公點的企業入手。”
他又看看手下人,詢問:“好像確實有幾家?”
下面的人立刻點頭附和:“明天我們就聯繫一下。”
紀昱恒將最後一點兒酒倒入姜主任的杯中,不再多言,只說:“那就謝謝學 長了。”
“客氣。”
紀昱恒和姜主任到底是校友,飯局從頭到尾氛圍很愉快。
最後離場時,姜主任還勾著紀昱恒的肩在回憶大學的往事。
涂筱檸和饒靜、趙方剛走在最後,看著他們親密無間的背影,趙方剛先歎了 口氣。
“我算是知道他為什麼能坐上總經理之位了。”
“為什麼?”饒靜很配合地問。
“因為人脈。”
“可銀行裡大多數人最不缺的就是人脈。”
趙方剛搖頭:“他跟其他人不一樣。你想,A 大畢業的人,那說明他的圈子裡都 是同類人,就拿這個學長姜主任來說,他肯定還有自己的圈子,然後他們圈子搭圈 子,形成一個大精英圈。”
他突然一拍大腿, 嚇了涂筱檸和饒靜一跳:“所以啊,這種才是正兒八經的資源 型人才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涂筱檸也如醍醐灌頂。
怪不得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從“銀監”跳槽進銀行,可見早就想好後路了,原來成 績好還有這個優勢,周圍的同學、朋友也都是厲害人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給自己的 工作幫上忙了。
“比不了,真比不了,我想進入高層還得再花很多精力和時間,再瞧人家……” 趙方剛是發自肺腑地覺得自愧不如。
“早說總經理的位置沒那麼容易坐了,一開始你們還不服。”饒靜也一直被紀昱恒 刷新著認知,她倒要看看他還有多大的能耐。
趙方剛歎氣,又壓低了聲音問饒靜:“你說剛才他為什麼提我那個抵押物的事? 難道要幫我處置?”
饒靜斜睨他:“跟你說了,領導的心思你別猜。”
這下輪到趙方剛哼聲:“反正現在部門裡只剩我們倆了,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 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饒靜瞪他:“誰跟你一根繩?”
趙方剛笑得很賤:“你那天不是答應了我們這位紀總不搞小團體和個體來著?”
饒靜懶得再和他說話,快步跟上去了。
趙方剛又看看涂筱檸,似想說什麼,卻又作罷,然後也往前去了。
涂筱檸走在最後,也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看來這個職場,比她想像的複雜 多了。
他們到樓下的時候,代駕早就在門口等候了,想必是紀昱恒提前安排好的。
幾個人先送走了姜主任他們,饒靜和涂筱檸不同路,各自打的,紀昱恒則把自己 叫的代駕讓給了趙方剛。
饒靜叫的車先到,她跟涂筱檸打了招呼就先走了。
涂筱檸獨自站在路邊,還在看手機上叫的車離這兒的距離,想起紀昱恒今晚也喝 了不少酒,便轉身朝停車場看去,見他倚在車旁並未上車,難道喝多了?
秉著人道主義的關懷和欠他人情的內疚,她折了回去,走近才看清他只是站在那 裡抽煙。他一隻長腿往後微屈,身子則慵懶地靠在車上,指間的煙忽明忽暗,這跟他 工作中的精英模樣完全不符。他微微仰頭似在賞月,吐出的煙霧繚繞在他的身邊,塗 筱檸才發現在這朦朧的月光下,他像生在雲端似的,既耀眼又朦朧,叫人看不真切。
不過他人似乎挺好的,應該沒喝多,涂筱檸剛要溜走,就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既然來了,就送我回家吧。”
所謂欠一次人情就像欠了一輩子,更何況她欠了兩個大的。
涂筱檸開著紀昱恒的車,只怪自己不爭氣。
紀昱恒坐在副駕上,涂筱檸聞到了些許的酒氣。
“原來你會喝酒。”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會?”他的聲音冷靜,絲毫聽不出他喝過酒。
“上次在婚宴上,你跟那誰說你酒精過敏。”
紀昱恒側過頭,長眸眯起:“那誰?”
涂筱檸握著方向盤,注意力很集中:“就那什麼 A 行的宋江流啊!”
“不記得了。”
涂筱檸掃去一眼,見他慵懶坐躺著的大爺模樣,繼續認真開車。
她估計這人只記得住對他有用的人。
“業務學得怎麼樣了?”
就在周遭安靜得涂筱檸以為他睡著了時,紀昱恒又出聲了。
涂筱檸心虛地抓緊方向盤:“基礎業務都學了。”
“報告呢?”
“已經開始在學寫提款報告了。”
“客戶評級會了沒有?”
“也在學。”
“你跟饒靜可學的有很多。”沉默片刻,他說。
“她確實很值得學習。”
“涂筱檸。”驀地,他喚她全名。
“在。”她不由自主地切回到工作狀態。
“你要趕緊成長起來。”
後面的車要超車,按了一聲喇叭,她聽得不真切,側眸想詢問,發現他已經閉眼 休息了。
她坐好繼續開車。這人還讓她下班後不要叫他紀總,自己卻跟她談工作,真是區 別對待。
只是快到交叉口時,她不得不喚醒他,一上車他只說一直往前開,並未說他家在 哪兒,前面再怎麼開她就不知道了。
“那個,你家在哪兒?”
“先路過你家,你就在那裡停吧。”
涂筱檸輕踩了下刹車:“不是送你回家?”
“你送我回家再打的折返和我在你家門口叫代駕,你覺得哪個方案更好?”
“我覺得 A 不錯,所以我選 B。”她自知不是他的對手,索性不再囉唆。
涂筱檸將車開到自己家小區對面停下,發現前面正站著一個代駕,那人看到車牌 便過來了。
“您好,我是您叫的代駕。”
涂筱檸想紀昱恒真是未雨綢繆,肯定是趁她開車的工夫就找好了代駕。她說了聲 “謝謝”,趕緊下車騰位,也沒再管紀昱恒有無回應。
她走到小區門口才聽到車離去的聲音,轉頭朝那方向瞧瞧,莫名地覺得好笑。
相親對象變成了領導,你說這世界奇妙不奇妙?
那頓飯果然奏效,紀昱恒很快打進了園區,並且讓趙方剛負責對接。園區裡企業 眾多,趙方剛只恨自己兩條腿不夠跑,紀昱恒給他的一個月一戶的任務這下再不用大 海撈針,忙的時候他還會帶著涂筱檸一起跑,這也是饒靜特許的。
“業務學得差不多了,你也可以跟著小趙看看他是怎麼營銷客戶的。”
涂筱檸以前也跟饒靜出去過,但都是貸前收收材料或者貸後看看企業情況,現場 看營銷這是頭一次。
趙方剛是個人精,每次去園區前都在包裡揣幾包煙,先在園區傳達室裡給門衛發 上幾根閒聊一會兒。
涂筱檸不明白用意,被連熏了幾次,忍不住問:“小趙哥, 門衛只是園區的,跟 裡面的企業沒有任何關係,你們每次聊啥?”
趙方剛叼著煙,走得吊兒郎當:“傳達室是小道消息聚集地,門衛能熟知這園區 裡每一位老闆開的車、作息時間,甚至性格。”
煙從他的鼻孔裡冒出來:“所以不要小瞧門衛,做營銷的人跟他們搞好關係絕不 吃虧。”
涂筱檸剛要解釋自己沒有輕視的意思,趙方剛就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包煙放進襯衫 胸袋裡:“有煙在手,談事不愁。”
趙方剛眯了眯眼,吐出一個煙圈。
涂筱檸蹙眉,可她要咋辦?
她只能默默走著。
兩個人在一棟商辦樓下停下,趙方剛沒進去,繼續悠然自得地抽煙。
涂筱檸看看企業門頭:“小趙哥,這家企業前幾天我們不是來過?”
趙方剛點頭:“我知道。”
“那老闆不是說不要貸款?”
趙方剛邊抽煙邊抖腳:“現在不要,不代表以後不要。”
涂筱檸不解:“可那不也是以後的事嗎?”
趙方剛瞅瞅她,笑了:“客戶這種東西,你不能等他缺錢了再去營銷,他越不缺 錢你越要在他面前晃悠找存在感,等他對你有了印象,有需要之時自然會第一個想 到你。”
“那如果他一直不缺錢呢?”
“就當交個朋友咯。”趙方剛輕描淡寫地道,“優質企業為了考慮成本,不要銀行 貸款也很正常,但是一家企業總有資金周轉不開的時候,營銷不能急於求成,要學會 放長線,釣大魚。”
涂筱檸受益匪淺,又問:“那老找存在感不會讓人反感嗎?”她總接到推銷電話, 煩躁的時候也很難聽下去。
趙方剛笑得有點兒自戀了:“這就要看你的方式和人格魅力了。”
他又抽了一口煙,視線落在她身上, 收起了臉上的玩世不恭:“小塗你啊,得早 點兒有自己的客戶,不然在 DR 耗著哪天才能轉正?”
涂筱檸低頭不語,他的話戳到了她的痛處。
“有了客戶才有業務,只有業務才能帶來利潤和存款,客戶經理就是靠業績吃飯 的,沒客戶啥都白搭,你真打算給 DR 義務勞動一輩子嗎?”趙方剛的語氣是少有的 正經,涂筱檸知道他是認真的。
這時一輛卡宴駛來,趙方剛眼睛一亮:“我就說門衛的消息都准。”然後他把煙頭 一掐,扔進垃圾桶。
那老闆停好車,剛從車上下來,趙方剛就迎了上去。
“吳總,真巧啊!”
那老闆一愣,大概一時沒想起他是誰。
“我是 DR 的客戶經理小趙,前幾天拜訪過您的。”
“哦——”那老闆拖長聲音,也不知是真想起來還是假想起來,然後隨意客套了 一下,“又來園區跑?”
趙方剛趕緊掏煙,雖被人家老闆拒絕了,但也未尷尬:“是啊,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查了一下皇曆,上面說福星高照,諸事皆宜,我就琢磨著那得到園區跑客戶去啊, 這不剛到貴公司樓下就遇到了吳總您?”
雖然他油嘴滑舌,但這話讓人聽得著實舒心,那吳總面露喜色,點點頭,剛要走 又停步,似在回憶:“你叫……”
趙方剛趕緊摸出一張名片遞過去:“趙方剛。”
那吳總一接過,趙方剛就很知趣地給他讓開道:“那吳總您先忙,我就不打 擾了。”
“哦,好。”
趙方剛朝涂筱檸使了個眼色,她也朝吳總那邊微微鞠躬,便跟趙方剛快步走了。
一切就像偶遇,卻又達到了趙方剛的目的。
“所以凡事點到為止,學會了沒有?”趙方剛邊走邊回頭。
涂筱檸狂點頭,果然營銷是門學問,路漫漫其修遠兮,她要學的東西還有很 多啊!
兩個人在園區待到下午,收了幾家公司的材料,回到辦公室涂筱檸就看到了桌上 的花。
跟饒靜說的一樣,花一天一束,每天不斷,大家也從一開始的好奇到見怪不 怪了。
涂筱檸又將花放到其他空位上,正好看到紀昱恒的辦公室裡有人。
瞥見她的身影,紀昱恒直接叫趙方剛。
趙方剛連坐下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便麻利地跑進紀昱恒的辦公室。
“紀總。”趙方剛一看,坐在裡面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跟自己躲貓貓的不良貸款 保證人。
“你回來得正好,我們正在聊你的那筆貸款。”紀昱恒示意他也坐。
趙方剛邊坐邊納悶兒他是怎麼把這老滑頭約出來的,居然還直接約到了行裡。
紀昱恒則繼續剛才的話題:“沈總,現在管戶經理也來了,我就不兜圈子 了。抵押物拍賣在即,我不想流拍,所以不跟您談別的,只麻煩您一拍的時候參加 競拍……”
這沈總皮笑肉不笑:“紀總,你我今日初次見面,我本以為你是給我解決問題的, 卻沒想到是給我製造問題的。我看 DR 招的人是一個不如一個了,覺得我老糊塗好騙?我去參加競拍,到時候沒人終拍,你讓我出錢買抵押物啊?你想得倒好。”
紀昱恒端正地坐著,把玩手上的簽字筆:“我既然跟您提了競拍,自然找好了終 拍的人。”
他稍稍將椅子往後靠了靠,騰出距離疊腿而坐,明明是二郎腿,由他做出來卻有 一股不同尋常的氣質,他整個人也變得更有氣場:“抵押物拍賣出的價格越高,償還 不良貸款的金額就越大,那我們銀行向您追償的債務也越少,反之,拍賣出的價格越 低,對您就越不利。”
沈總冷哼:“當初我們兩家企業是互相擔保的,現在他出現了不良貸款我也是受 害者,我憑什麼要幫他還錢?不還你們又能把我怎麼樣?”
他的嗓門兒很大,他大有豁出去的意思,涂筱檸在外面都感覺到了這場談判的 不易。
“看到沒有?大多數企業只有要錢的時候是孫子,一旦拿到了款孫子就變成了銀 行。”饒靜低聲說了一句。
趙方剛坐在裡面看著保證人的態度,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剛要說話,紀昱恒已開 口:“自然不能把您怎麼樣。”
他拿手上的筆輕輕敲著桌子:“只是您的企業所有賬戶會被凍結,您和您愛人都 會進入失信老賴名單,出行受限,還有您的孩子以後上學也會受到影響。”
沈總抬手重拍面前的茶几:“你少拿這些嚇唬我,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你還能 來搞死我?”
紀昱恒笑了:“沈總,大家都是文明人,別常把‘死’字掛在嘴邊。”
“反正我告訴你,我不會還錢,一分都不會還!你們銀行有本事去找借款人,找 我保證人算怎麼回事?!”
趙方剛還是忍不住了:“沈總,我們現在就是在給您想辦法,一旦抵押物流拍, 對您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沈總不聽,態度依舊惡劣:“那就打官司!我要跟你們銀行打官司!”
紀昱恒把筆一扣,表示贊成:“去打好了,讓法院看看你在我們白紙黑字的合同 上簽的字、蓋的章,還有你愛人也是連帶責任擔保,你不怕費時間,我們很樂意奉 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到時候該替借款人還的錢你一分都逃不掉。”
涂筱檸聽到他不再用尊稱,而是直接用了“你”。
沈總氣急敗壞:“你!”
“借款人逾期跑路,你是受害人我理解,所以我說了,你只要參加競拍把價格抬 高即可,如果你覺得這是在害你,那我們就一拍兩散。一筆不良貸款而已,我 DR 不 是承受不起,倒是沈總你,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和家庭是否承受得起。”紀昱恒站了起 來,直視沈總的雙眼,語氣硬起來,“辦法給你出了,做不做你自己算算這筆賬,我 還有會,不送。”
然後紀昱恒就走出了辦公室,涂筱檸的辦公桌上的紙又隨之飄落。
那沈總還在置氣,對著紀昱恒的背影出言不遜,趙方剛卻像在紀昱恒剛才的言行 裡得到了底氣,對著沈總沉了沉聲。
“沈總,撕破臉大家都不好看,您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我們的話。我可以告訴您, 抵押物拍賣一拍是評估價的七折,如果一拍流拍,二拍再在一拍的基礎上打八折,再流拍就只能變賣。如果真到這步,三千萬的貸款我假設能拿拍賣的錢償還一千萬,那剩下的兩千萬還是得催您來還,但是如果您去參加競拍,把價格抬高,再有人終拍拿下抵押物,說不定光拍賣就償清了貸款。您是商人,虧不虧您應該心裡有數。”
“你們少誆我。你們現在說有人會終拍,到時就我一個人拍,豈不是遂了你們 的意?!”
趙方剛也笑笑:“所以我們紀總也說了您可以不管。不過我要是您啊,會選擇相 信銀行,反正橫豎最壞都是被追償,為什麼不去試試?”
趙方剛又掏出煙遞給他:“沈總,一起去抽根煙?”
沈總朝他瞪了一眼,哼了一聲就走了,趙方剛也後腳走出來,但表情有些凝重。
涂筱檸只當他是因為那沈總不高興,本來還有問題想請教,也識趣地沒再打擾。
到了下班時間,趙方剛也意外地沒像往常一樣第一個走,直到紀昱恒開完會回到 部門,趙方剛站了起來。
“紀總。”
紀昱恒嗯了一聲,腳步未停,趙方剛便跟進了他的辦公室。
猶豫片刻,趙方剛問:“您真找到拍下我抵押物的最終人了?”
“怎麼?你也覺得我在詐他?”
“不是。”趙方剛趕緊否認,又撓撓頭,有些手足無措。
紀昱恒抬眸無聲詢問。
“就……”趙方剛這會兒扭扭捏捏的,驀地輕咳一聲,低聲說了句,“謝謝。”
“我不是幫你。”紀昱恒語氣淡淡地把自己的筆記本扣放在辦公桌上,“我是為了 部門。”
“我知道,但還是要說聲謝謝。”
紀昱恒未再作聲。
“以後園區那邊我會好好對接的。”趙方剛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就撤了。
饒靜看他今天反常的樣子,輕輕嘖了一聲,涂筱檸看向她。
“看,我說什麼來著?我們這位紀總是穩坐總經理一職了,他不僅會營銷客戶, 連人心都收於無形。”饒靜低語,聽不出是誇讚還是諷刺。
涂筱檸微微蹙眉,所以紀昱恒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手機突然收到一條微信,涂筱檸打開看到是淩惟依發來的消息。
“陸思靖一直問我要你的微信,姐們兒實在是撐不住了,給不給你說句話!”
涂筱檸的指尖在屏幕上頓住,她再呆滯地看看那一排的花,終於知道是誰送 的了。
“不給。”
她回了一條繼續加班做事。走的時候她正好跟饒靜一起,看到紀昱恒還坐在辦公 室裡。
“紀總,我們先走了哦。”饒靜敲敲他的門。
紀昱恒正接電話,聞聲朝她們頷首。
“也是個工作狂。”走出辦公室,饒靜說。
涂筱檸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這樣的男人到底喜歡哪種女人。”饒靜見涂筱檸沒出聲,便回頭看看, “我說,你跟著趙方剛也沾了滿身的煙味,臭死了。怎麼不把你的花帶回去?”
涂筱檸聞聞衣服,真的有很大的味:“小趙哥的煙癮確實有點兒重。”
提到趙方剛,饒靜又來勁了:“你小趙哥這回啊,看來也要俯首稱臣了。他跟紀 昱恒的年紀差不多,以前可是部門裡最年輕氣盛的。”
饒靜揚著眉:“如果說之前他還有要走的心,現在應該沒了。”
“可紀總說他是為了部門。”涂筱檸耿直地道。
饒靜笑笑:“話是這麼說,但是這筆不良是出在江總在的時候,與他紀昱恒無關, 他大可坐視不理,反正行裡也不會追究他的責任,倒黴的只有趙方剛一個人而已。”
“這樣。”涂筱檸喃喃,那他倒是挺講義氣的,“那饒姐你覺得他怎麼樣?”
饒靜的高跟鞋依舊踩得嗒嗒響。
“我覺得啊——”她故意拖長了聲音,“沒感情的部門來了個有人情味的領導,好 像也有了點兒人氣?”
涂筱檸在揣摩她從哪裡看出他有人情味,又聽饒靜道:“反正這種人啊,你不招 惹他,就各自相安無事。”
饒靜說著拍拍她:“不早了,你也別擠公交車了,我送你。”
涂筱檸有些不好意思:“你家跟我家兩個方向,不麻煩了。”
“別煩。”
涂筱檸便不好再拒絕。饒靜今天開車出去辦事回來就直接把車停在了銀行門口, 涂筱檸跟著過去,卻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那裡,她猛地收住腳步。
饒靜走了幾步,感覺聽不到後面跟著的腳步聲了,回頭就看到涂筱檸定在那裡。
“幹嗎呢?發呆啊?”饒靜催促。
見涂筱檸還是不動,饒靜便翻了個白眼,往回朝她走去,剛要罵發現她的眸光是 掠過自己的,便順著她的視線朝後看去。
喲,她就瞧見遠遠站著一個年輕男人,雖有些距離,卻也能感覺到對方出眾的 氣質。
饒靜瞬間明瞭:“怪不得不要坐我的車呢,原來有人來接啊!”
涂筱檸卻緊緊抓著自己的手提包。她沒料到陸思靖會直接找到 DR 來。
“這就是每天給你送一束花的人啊?”不知情的饒靜還在說話,語氣曖昧,然後 她用手推推涂筱檸,“行啊你,釣一小帥哥,還掖著藏著。”
陸思靖望著涂筱檸,朝她慢慢走來。
“那我走了,真羡慕你們小年輕下了班可以享受二人世界。”好奇歸好奇,饒靜可 不想做電燈泡,趕緊作勢要走。
涂筱檸卻抓住了她:“饒姐,我跟你一起走。”
饒靜蹙眉,看看兩個人的表情,再想想那天天被涂筱檸扔在辦公室裡的花,只當 他倆在鬧情緒,哼唧著:“哎喲,你們小孩兒談戀愛吵架別拿姐姐當擋箭牌啊,工作 上帶你已經夠煩的了,下了班的事情你自己解決吧。”她一揚手就走了。
經過陸思靖的時候,她還細細打量了一下,別說,涂筱檸工作上是個小白,挑男 人的眼光倒是不錯。這男人眉清目秀的,可不就是小帥哥嗎?
涂筱檸眼睜睜地看著饒靜驅車離開,再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陸思靖,只得閉了 閉眼,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陸思靖最終在她面前站定:“我找淩惟依要你的微信,她一直沒給,我只能在這 裡等你了。”
涂筱檸看上去也很淡定:“找我有什麼事嗎?”
陸思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送的花你喜歡嗎?”
涂筱檸將手微微攥成拳,果然是他。
她淡淡地道:“以後別送了,對我的工作造成困擾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
涂筱檸蹙眉,約定……
“陸思靖,等你有了錢,每天都要給我送一束玫瑰花,大到捧不過來的那種。”
“每天送玫瑰不單調嗎?”
“那就今天紅玫瑰,明天白玫瑰,後天粉玫瑰,大後天藍玫瑰……”
她落入他溫暖的懷抱,耳邊都是他的聲音:“好。”
今天的風吹在臉上有點兒冷,涂筱檸拂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長髮,告訴他:“以前 的事我已經忘了。”
他沒讓她再說下去:“筱檸,別這樣對我,別把我拒之千里,我現在除了你, 已 經一無所有了。”
這句話讓涂筱檸又清醒了幾分:“所以你來 C 市工作,你母親其實是反對的?”
陸思靖的語氣堅定:“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了,不能失去你第二次。”
涂筱檸覺得有些可笑:“陸思靖,你還是那麼任性,永遠只考慮自己。”
陸思靖的髮絲也被風吹得淩亂:“我只知道我愛你。”
這是這些年來,涂筱檸第一次又聽到這個字。她以為這個字跟自己再扯不上任何 關係了,而她在經過了社會的敲打和洗禮後,再也無法輕易地說出這個字。
“可我不了。”她的聲音很冷,和她此刻的人一樣。
陸思靖神色憂鬱。
“你一聲不響地在我們訂婚典禮那天選擇離開 C 市的時候,我就放棄你了,陸思 靖。”涂筱檸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筱檸……”陸思靖想解釋,卻被她抬手制止。
“都過去了,陸思靖,人要向前看,以你現在的工作,你值得更好的人。”
涂筱檸說完要走,被陸思靖伸手抓住。他緊握著她的手,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會 消失。
“陸思靖,你別這樣!”她試圖掙脫,可怎麼抵得過男人的力氣?
“如果你還在生氣,我願意用一輩子向你道歉,你罵我打我都好,但是不要再推 開我。筱檸,這三年我過得一點兒都不好。”
“你放手好好說話。”涂筱檸有些急了,並不想跟陸思靖在自己的單位門口這樣 拉扯。
遠處有車燈的亮光離他們越來越近,有些刺眼。
涂筱檸更加用力地掙扎,陸思靖看她如此抗拒自己,只得先放了手,說了聲: “抱歉。”
涂筱檸站在原地,有些生氣,剛要開口,就聽到身後有關車門的聲響,然後一陣 腳步聲傳來,沉穩且有力。
“筱檸。”低沉的聲音驀地響起,讓涂筱檸和陸思靖都為之一怔。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已經被一隻有力的手臂 攬住。
就著昏黃的路燈燈光,她抬眸看到了紀昱恒的側臉。他神色如常,身上卻在此刻 有著不同于平時的凜冽氣息,一切的瑣碎糾葛仿佛都隨著他的到來一併湮滅。
不知是與生俱來的氣質還是行業性質所致,紀昱恒和陸思靖明明是相同的年齡, 相似的身高,偏偏就是紀昱恒的氣場完全壓過了他。
陸思靖身上到底沒有紀昱恒所帶的社會氣息,光站著氣勢上就輸了半分。
涂筱檸呆呆地看著紀昱恒,感受著他在自己腰間收緊的手,心跳如擂鼓。
“昱恒。”她這樣喚著,雖然聲音很低,卻讓陸思靖聽著尤為刺耳。
他的視線落在紀昱恒攬著她的腰的手上,他將一隻手躲放在身後緊攥成拳,靠著 職業帶給他的自控力在維持自己的鎮定。
涂筱檸看著他在極力克制自己,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殘忍,但還是這麼做了。 她朝紀昱恒親密地靠了靠,凝了凝神,鄭重地向陸思靖介紹:“這是我男朋友,紀 昱恒。”
陸思靖沉默,視線從涂筱檸身上艱難地移開,與紀昱恒短暫對視。他也定了定 神,開口:“我是陸思靖,涂筱檸的前男友。”
涂筱檸沒想到他會直接這樣介紹自己,還在發呆,又聽他道:“聽說你們是相親 認識的,那麼紀先生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走進筱檸的心裡?”他的語氣還帶著從前的 那份倨傲自大。
“陸思靖。”他的無禮讓涂筱檸心寒透頂。
紀昱恒在她腰間的手卻收得更緊,他眸沉如潭,深不可測:“比起自己,我更在 意她。”
他的視線隨著他的話落在她的臉上:“那是她的心,由她歡喜。”
涂筱檸側眸對上他炙熱的目光,立馬如同被火燒到般迅速轉頭。
自己讓他演戲,沒讓他自由發揮,這人真是影帝。
涂筱檸看到了陸思靖眼中的黯淡和落寞。此刻不宜再逗留糾纏,她順勢挽住紀昱 恒的胳膊,沉聲說了句:“我們先走了。”她沒有說再見。
她拉著紀昱恒轉身離開,沒再聽到陸思靖的聲音。直到他們驅車離開,陸思靖還 在原地站得筆直,身影比這暗夜還孤寂。
陸思靖聽著車門打開再關上的聲音,然後車輛發動,待輪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聲 遠去,他抬頭往車消失的方向看去。
他不是沒有想過她會重新開始一段感情,但他一直以為他們三年多的感情是牢不 可破的,就像大學裡他們雖然有過多次的爭吵,但她都會在原地等他,不論多久,他 以為這次也是。可他忘了,從前自己的那種信心都是她給他的,因為那時她的眼裡只 有他陸思靖一個人,才自動屏蔽了其他人,可一旦她的眼裡沒有了他,她就又變回了 那個活力四射、引人注目的涂筱檸。
見到紀昱恒的第一眼,他竟有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之感,所以才失控地說出那 種話。
他怔怔地站著,雙手依舊緊握在身側,初秋的風並不冷,他此刻卻覺得寒涼入 骨,疼痛難耐。
DR 閃亮的標識在反光鏡裡慢慢遠去,最終變成一個點消失。
“剛才很抱歉。”車內響起涂筱檸略啞的聲音。
路邊的光影投到紀昱恒的臉上,忽暗忽明,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涂筱檸又補上一句:“謝謝你,又幫了我一次。”
第三次了,涂筱檸只覺頭痛,欠他的人情這下要幾時才能還清?
“禮尚往來。”
涂筱檸知道他的意思,可她又覺得作為下屬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
“我以後會注意,不讓此類事件再在單位門口發生。”她一想又不對,“不過也沒 有以後了,我跟他早就結束了。”
“是嗎?還是只有你自己這麼認為?”紀昱恒宛如一個旁觀者。
涂筱檸望著路邊快速消逝的路人,只將紀昱恒當作此時唯一的傾訴人:“跟很多 大學情侶一樣,因為種種因素, 我們畢業沒多久就分手了。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 的,在我看來,既然分手了,就不該再有往來,藕斷絲連只會讓大家糾纏不清,陷入 剪不斷,理還亂的循環,與其再徒生煩惱,倒不如就此老死不相往來,連普通朋友都 不要做。”
涂筱檸似在他的眸中看到了轉瞬即逝的詫異之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工作上倒沒見你有覺悟。”聽他吐出這麼一句,她就知道會被借題發揮。
不過話題就這麼順勢轉了方向。
“饒靜和趙方剛你都跟過了,有什麼想法?”
這個時候涂筱檸倒寧願談工作:“他們風格不一樣,各有千秋,各有值得學習的 地方。”
“趙方剛為人圓滑,雖有時油嘴滑舌了些,但營銷上需要他這類人。饒靜相比他 更沉穩老練,很擅長利用自己的優勢。”紀昱恒的評論簡潔卻很深刻,“這些特色造成 了他們獨樹一幟的風格,而你也要在學習中儘快找到屬�自己的標簽。”
涂筱檸:“所以你看好他們,也願意幫趙方剛?”
“幫?”紀昱恒輕笑一聲,“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詐客戶的?”
涂筱檸愣住,難道真是套路?
“世事如棋,每個人都是局中人。”
耳邊是他淡然的聲音,她在黑暗中望著他的側臉,真是看不透他。
這時她收到一條微信,又是淩惟依。
“我在學校這邊的灌湯包店,來不來?”
涂筱檸想了想,對紀昱恒說:“那個,我閨密突然叫我去吃飯,可以把我放在前 面嗎?”
“哪裡?”
“前面就行。”
紀昱恒看了她一眼:“我問的是地方在哪裡。”
“我……我們學校。”
然後他就直接將她送到了學校。
“就停在路邊,我自己走過去就好。”涂筱檸解開安全帶說。
紀昱恒卻未停,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也沒吃飯。”
就這樣,兩個人再次來到灌湯包店,畢竟她還欠他兩頓飯。
第一次見紀昱恒的淩惟依沸騰了,簡直兩眼冒星。
“涂筱檸你什麼狗屎運?這種級別的男人居然是相親遇到的?你的命也太好了 吧?”淩惟依跟她咬著耳朵,要不是紀昱恒在對面坐著,估計要大叫了。
涂筱檸就知道帶紀昱恒來淩惟依會這樣,尬笑著只想東西快點兒上來,好堵上她
的嘴。
“怪不得之前掖著藏著。”淩惟依瞅瞅紀昱恒,心中暗歎這種人在學生時代才是名 副其實的校草啊,以前學校裡的那些校草根本沒法跟他比。
“都帶來一起吃飯了,你們在交往了?”她又小聲問。
涂筱檸本來想解釋的,想想淩惟依這個大嘴巴,萬一到時候去自己家玩跟徐女士 說漏嘴就糟了,便作罷,準備以後有機會再跟她慢慢說。
淩惟依只當她是默認了,猛地拍了她一下,導致正在喝水的她灑出半杯水。
“你早說你倆成了啊,害得我剛剛說話還細聲細氣的,憋死老子了。”
涂筱檸被水嗆到,咳得說不出話。淩惟依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粗魯,怕嚇 到人家,趕緊咳了咳:“不好意思,我們粗人有時候說話就是有點兒接地氣,你不要 介意。”
紀昱恒抽了幾張紙巾給涂筱檸遞過去,微笑:“沒事。”他此刻退去了工作時的威 嚴,看上去沉靜又溫柔。
淩惟依開始向他做自我介紹:“我是她閨密,淩惟依,我倆大學‘相依為命’了 四年。”
“你好,紀昱恒。”紀昱恒聲音沉穩。
“筱檸說你是 A 大的?”淩惟依的奇怪操作又開始了。
涂筱檸好不容易咳完,卻想還不如咳死算了。紀昱恒的眼中則隱含著笑意:“她 還說什麼了?”
淩惟依繼續賣她:“你倆是初中校友,你是校草。”
“老闆!”涂筱檸猛地一拍桌子,淩惟依和紀昱恒都朝她看來。
“唉!”
“快上灌湯包!”
“馬上馬上,再等五分鐘。”
“那就先上面!”
“在做在做,再等五分鐘。”
淩惟依看著她,有些嫌棄:“你很餓?”
涂筱檸就差咬牙切齒了:“很——餓——”
淩惟依翻了個白眼,繼續說話:“涂筱檸比我大半歲,她管我男朋友叫妹夫,我 以後就喊你姐夫了。”
涂筱檸此刻真的很想堵住她的嘴。
紀昱恒卻也沒有揭穿她,很配合地說了句:“你隨意。”
淩惟依樂了,他這人不是“冰山美男”那種類型,還挺好相處。
“來了來了。”老闆喊著終於將灌湯包和麵端了上來。
涂筱檸松了一口氣,可算能讓淩惟依安靜了。聞著灌湯包的香味她是真覺得餓
了,拆了一次性筷子就要去夾,想想先把筷子遞給了紀昱恒。
紀昱恒抬眸,她又將一籠灌湯包往他那裡挪近了些:“趁熱吃好吃。”
一切落在淩惟依眼裡都像眉目傳情。
她也沒見涂筱檸給自己拆雙筷子,這重色輕友的女人。
許是餓狠了,涂筱檸今天吃的灌湯包有點兒多。淩惟依被她的食量嚇到,趁紀昱 恒不注意,往她身邊湊了湊:“你在你對象面前能不能矜持點兒?”
“你把我的形象都毀了,矜持它還值幾個錢?”
淩惟依撇撇嘴,塞了一個灌湯包,卻被燙了:“媽耶,燙死我了。”她舉起手邊塗 筱檸的杯子就要喝水,誰知水也是燙的,她捂著嘴狂抽氣。
“我去買礦泉水。”紀昱恒放下筷子,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暖男啊!”淩惟依驚歎。
“能說話就說明燙得還不狠。”
淩惟依嘁了一聲,又想起了什麼:“我把陸思靖拉黑了,他太執著了,我頂 不住。”
涂筱檸的筷子懸在半空:“他今天找到 DR 來了。”
“啊?”淩惟依驚訝,“你別告訴我還遇到校草來接你下班?”
涂筱檸停頓片刻,點頭。
淩惟依捂臉:“新歡見舊愛,要不要這麼具有戲劇性?”
涂筱檸垂著頭:“反正場面很尷尬。”
淩惟依歎氣:“那這次呢?這紀昱恒,你認真的?”
涂筱檸悶頭用筷子搗鼓著小碟裡的醋:“八字還沒一撇,我跟他也不大像一 路人。”
“別啊!”淩惟依打了一下她的筷子,“人家相親想遇到這種極品還遇不到呢,你 也老大不小了,要談就好好談,可別吊著人家。”
“我哪兒敢吊他?”涂筱檸反敲她的筷子。
“那人家哪兒都好,你還有哪裡不滿意?不是我說,你也就運氣好能碰到一次,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這種人分分鐘被其他女人當成寶綁回家領證,捧在手心裡供著你信不信?”
“信。”這點她確定,畢竟紀昱恒的出眾有目共睹。
淩惟依看她沉默的樣子,一下子懂了,拍拍桌子:“你是被陸思靖那王八羔子傷 怕了,他大學跟你談的時候還跟倒追他的女生曖昧不清,弄得你患得患失,後來你總 說寧可一直單身也不再找帥哥當對象,因為招蜂引蝶的太沒安全感。”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淩惟依不再戳她傷口:“可我覺得這紀昱恒還挺靠譜。”
涂筱檸瞟她一眼:“你看相的?才見一面就看出來了?”
淩惟依聳聳肩:“女人的直覺吧。”
紀昱恒正好也回來了,手裡多了兩瓶水。
二人噤聲,淩惟依接過一瓶,笑嘻嘻的:“謝謝姐夫。”
“不客氣。”紀昱恒將剩下的一瓶擰開,然後遞給了涂筱檸。
涂筱檸一愣:“你不喝嗎?”
“你先喝。”
淩惟依想:你們都喝一瓶水了,涂筱檸你剛剛還跟我裝蒜。
“姐夫你不用幫她擰瓶蓋,她在大學被稱為‘大力檸’,我們宿舍在四樓,她憑一 己之力就能把一桶水扛上去,超猛的。”
涂筱檸差點兒沒把嘴裡的水噴出來。
紀昱恒卻貌似聽得津津有味,對上涂筱檸的視線:“是嗎?”
“是啊,在大學我們都喊她檸爺。”淩惟依繼續出賣她。
涂筱檸受不了了,再不制止淩惟依自己就要被坑得體無完膚了,便又扯了一 嗓子。
“老闆!”
“唉!”
“結帳!”
“哦,好!”老板擦擦汗表示今天很忙,被同一桌催叫了兩次。
回去的時候紀昱恒也很紳士地送了淩惟依,這又讓淩惟依讚不絕口,回到家一直 在跟涂筱檸發微信。
“趕緊嫁了吧你。”
“洗洗睡吧你。”涂筱檸覺得淩惟依太沒原則了,回了這麼一條就把手機扔進了 包裡。
“我閨密她這人就是這樣,性格直,嘴巴也大,不能告訴她太多,不然她轉身再 告訴我媽,會比較麻煩。”涂筱檸跟紀昱恒解釋。
“挺好的,你們這樣還能經常聚,我在 C 市的大學同學不多。”紀昱恒卻好像有點 兒跑題。
涂筱檸想到吳老師之前說他本來是能留在 A 市工作的,因為他母親才回的 C 市, 所以精英們的聚集地 A 市才是他該待的地方吧。
路燈的光又時有時無地落在他的臉上,混著濃稠的夜色,她只覺得眼前的男人完 美得無可挑剔。
她的腦海中突然響起淩惟依之前的話。
“分分鐘被其他女人當成寶綁回家領證,捧在手心裡供著你信不信?”
他事業有成,又討長輩喜歡,目前來看三觀也算正,好像的確是個很合適的結婚 對象。
可是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涂筱檸就被自己嚇了一跳,覺得自己瘋了。
她瘋了。
涂筱檸趕緊將視線轉向車窗外,結束這個荒唐的想法。
她的思緒又在這夜色裡飄忽,時間仿佛回到大學時。
那年她大三,上完成本會計的晚課,突然收到一個 QQ 好友申請。
從頭像上看是個女生,驗證消息:“涂筱檸?”
她沒理,只想著趕緊回宿舍放書,然後陪陸思靖到後操場夜跑。
可是那 QQ 申請不一會兒又發來了。
驗證消息:“我是醫學系的,我有話對你說。”
涂筱檸蹙了蹙眉,點了同意。
對方果然是個女生,加好友後卻半晌沒說話,涂筱檸先發去一個問號。
過了一會兒,那頭像才動了。
“我是陸思靖的同班同學。”
涂筱檸心想該不是陸思靖出了什麼事吧?她有些緊張地要問怎麼了,那邊又發來 消息。
“加你就是告訴你一聲,我喜歡他。”
涂筱檸一愣,抱著書停在原地,還在跟自家男友打情罵俏的淩惟依直接撞到她。
“你突然停下幹啥?”淩惟依吃痛地捂住鼻子。
涂筱檸看了她一眼,把書扔進她手裡就往後操場走:“幫我帶回宿舍,我去操場 找陸思靖。”
身後是淩惟依沒好氣的聲音:“就你要約會啊?我跟齊鬱也要去約會的啊!”
但是涂筱檸頭也沒回,淩惟依氣得直跺腳:“我約會帶兩本書?”
她再看看身旁的齊鬱:“加上你的就有三本了!”
齊鬱卻笑著把她攬進懷裡,然後將三本書一起丟給自己的室友:“好了,這下不 用帶著書去約會了。”
齊鬱又捏捏她的小臉:“涂筱檸跟陸思靖不在一個系,只有晚上才能擠出約會時 間,咱倆會計系鄰班,天天上下課都在一起,你也得體諒體諒人家。”
淩惟依哼唧著,這才勉強消氣了。
涂筱檸邊走邊回 QQ。
她又發了一個問號。
“你配不上陸思靖,可你沒有自知之明。”對方顯然是來挑釁的。
涂筱檸覺得可笑至極:“我配不上,你配得上?”
“你也只是出現得比我早而已。”
“麻煩你搞清楚現在誰是他的女朋友。”
“那又怎樣?男女朋友而已,又不是結婚了,以後誰是誰的誰還不一定呢。”
跟陸思靖在一起多年,涂筱檸不是沒遇到過情敵,可這麼明目張膽地來示威的情 敵還是第一個。
她不再回復,來到後操場去尋陸思靖,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身影。她沒像往常 一樣默默跟上他的腳步陪跑,而是直接給他打了個電話。
陸思靖接聽的時候還在喘氣。
“下課了?”
“你來一下,我在操場門口等你。”
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
“怎麼了?”他的運動 T 恤上沾著汗,後背幾乎濕透,額間掛著水珠,汗珠隨著 他的呼吸緩緩滴落在他們的腳邊。
他溫柔地看著她,見她板著臉,抬手想揉她的發:“誰惹你生氣了?”
涂筱檸躲開他,直接將自己的手機扔過去:“你自己看。”
陸思靖一臉疑惑,打開看了看,然後笑了。
他這反應讓涂筱檸覺得異常刺眼:“你覺得很好笑嗎?”
陸思靖將手機還給她:“我還當什麼事呢,就這事?”
涂筱檸特別不喜歡他這不以為意的態度:“什麼叫就‘這事’?你覺得無所謂是 嗎?”她的聲音陡然升高。
陸思靖未料到她這麼大反應,看到過往的學生都在朝他們看,將她往里拉了些, 擠著眉道:“那我也不能阻止別人喜歡我啊!”
涂筱檸看著他的表情,心中的小火苗越躥越高:“聽你這意思,你還挺享受?”
陸思靖卷起 T 恤抹了一把汗,有些為難:“那你要我怎麼樣?跟我同學翻臉?大 家一個班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涂筱檸的聲音慢慢冷下來:“陸思靖,我就問你能不能處理?”
昏暗的光線中,陸思靖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清晰,但顯然很無奈,他說:“筱檸, 不要無理取鬧。”
涂筱檸沒再說話,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或許這兩年她從 未能改變他。
她轉身離開,陸思靖也沒追上來。
然後他們就陷入了長時間的冷戰,他很沉得住氣,一連幾天沒有理她。
有一天她們去上課,室友告訴她陸思靖在前面,她抬眸卻看到了在跟別人說笑的 他,而他身邊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 QQ 頭像上的女生。
那女生離他極近,他們旁若無人地說著話,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是多餘的。
室友說什麼涂筱檸沒再聽,只覺得這段去上課的路突然變得漫長,秋風吹得她很 冷,周圍還是來往的上下課的學生,各種嘈雜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飄蕩,此時她的腦中
卻異常清晰地閃現出兩個字——分手。
那是她在他們這段感情裡第一次冒出這個念頭,因為她突然覺得疲憊了。
她的思緒再回歸的時候,車已經開到自家小區門口了。
她再看看紀昱恒,他的側臉輪廓已經隨著亮起的燈光變得清晰可見。
這個男人又是誰的青春?在他的學生時代又有多少感情紛擾?恐怕只會比陸思靖 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下車的時候,涂筱檸有些抱歉地跟他說:“不好意思,連續兩次請你吃的都是灌 湯包。”
“沒事,我也挺喜歡。”
“下次你來挑地方。”
“不急,你學校附近還有很多小吃店,可以慢慢吃過去。”
涂筱檸笑笑:“是啊。”
她開門下車:“再見。”
“再見。”
就像有默契似的,兩個人均未再提之前在 DR 門口發生的事情。
涂筱檸此刻只想趕緊回家睡覺,睡著了就什麼都不會再想了,今天發生的一切都 會慢慢忘記,就像忘記那段感情。
涂筱檸回到家,母親正紅著眼站在客廳。
“你爸腎結石又疼了,我讓他去醫院他不聽。”
涂筱檸一瞧,父親正捂著腹部躺在沙發上,滿臉是汗。
她趕緊扔下包,探了探他的額頭:“爸,你在發高燒。”
老塗的腎結石是老毛病,經常會疼,但他一直不在意,照樣胡吃海喝,發燒還是 頭一次。
“沒事,躺躺就好了。”他低聲道。
他明明就在挨痛,涂筱檸皺著眉說:“不行,得去醫院。”
她轉身就去拿父親的車鑰匙,邊往外走邊向母親交代:“我先去開車,你馬上帶 他下來。”
可是一到樓下她蒙了,父親把車停在綠化帶上,車屁股被人擋住了,車根本出 不來。
涂筱檸把照片發到業主群裡問能否挪下車,卻無人回應。
她只得用打車軟件叫車,可還沒下單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徐女士竟帶了絲哭腔:“檸檸,檸檸,你爸休克了。”
涂筱檸的腦子裡轟的一聲,她趕忙往回跑,攥著手機的手指有些抖。
打車,她現在必須得先打到車。她把訂單發出去,可是很久也不見有人接單。
回到家看到躺在沙發上臉色蒼白、不省人事的父親,她心裡也有些亂了。
塗母顫聲問她:“車呢?”
“被鄰居的車堵住了。”
塗母急了,拍著手自言自語:“怎麼辦?怎麼辦?”
涂筱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驀地想起紀昱恒應該還未走遠,趕緊找他的微信。她 來不及打字,直接發起了語音通話。
他很快就接了,涂筱檸的聲音很急:“我爸昏迷了,車子被人堵住開不出來,能 麻煩你來一趟嗎?”
大概真未走遠,紀昱恒來得很快。
塗母一路上都在偷偷抹淚,車裡的氣氛很沉重。
涂筱檸的胸口也在上下起伏著,老小區裡沒有電梯,憑她和母親的力氣攙著昏迷 的父親著實費力,好在紀昱恒及時趕來,直接將父親背下了樓。
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有一個男人在的重要性。
到了醫院急診,醫生查看後確定塗父是腎結石引起的休克。
“患者的雙腎都有結石堆積,劇烈疼痛導致血壓降低引起休克,先掛水消炎,建 議儘快做微創手術。”
“做,做。”塗母點頭。
“那今天就安排住院,術前還要做個身體檢查,親屬先去辦手續。”醫生將病歷遞 給他們。
涂筱檸剛抬手,紀昱恒的長臂已經伸在了她前面。
“你們先去住院部,手續我來辦。”
涂筱檸張了張口,卻對上母親依舊通紅的眼睛,沒說出話,只先攙著母親跟著醫 院的推床朝住院部走。
這個時候,她不敢留下母親一個人。
“我早讓他注意飲食,不要再喝酒抽煙,他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差點兒因為幾 顆石子送了命。”塗母一路哽咽著。
涂筱檸給母親遞去幾張紙巾,望著推床上的父親,沒作聲。
等到了病房安頓好,給父親掛上點滴,涂筱檸才想起來還沒告訴紀昱恒他們在哪 個病房,剛拿起手機門就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正是紀昱恒。
她手上還舉著手機,不知他是怎麼找過來的。
“真是麻煩你了小紀。”塗父的情況穩定了些,塗母提著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她 看到紀昱恒進來,趕緊站了起來。
“沒事。”紀昱恒走進病房,看到臉色恢復正常的塗父,似也緩了緩神,然後看向 涂筱檸。
她也不再是之前失魂落魄的模樣,看著他似乎欲言又止。
“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小紀。”塗母不好意思再麻煩紀昱恒,畢竟他還沒成為
自家女婿,不能再耽誤他晚上休息的時間,又朝涂筱檸說:“你去送送小紀。”
涂筱檸點頭,跟紀昱恒前後腳出了病房。走廊上此刻就他們兩個,安靜得只能聽 到對方的腳步聲。
“住院費多少?我一會兒微信轉你。”驀地,她說。
“明天你可以晚些來上班。”紀昱恒卻說。
涂筱檸的腳步微頓,他像感覺到似的,也放慢了腳步,緩聲交代。
“一會兒也跟饒靜在微信上說一下,她畢竟是你的師父。”
也不知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有點兒多,還是她真的累了,此刻他有力的聲音 莫名地就觸動了她心中那份不為人知的柔弱。
鼻子一酸,眼眶有點兒紅,腳步由慢變停,她突然站著就不動了。
紀昱恒也停下腳步,遲疑地再次看向她,剛要開口探詢,就聽到她沙啞的聲音。
“紀昱恒,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不然我不知道拿什麼還你。”
她垂著頭,聽到腳步聲緩緩而來,然後他乾淨的皮鞋落進她的眼簾,如同第一次 在電梯裡遇見。
“我幾時要你還過我?”他的聲音明明低淺,卻在走廊裡帶著回音,久久縈繞在 她的耳畔。
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又要開口,卻聽他說:“好好工作,早日出師就是對我最大 的回報。”
眼中的模糊逐漸散去,她的心也慢慢定了下來,她抬頭想看他,他已經轉身: “我認得路,別送了。”
涂筱檸站在原地望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才想起來自己還未跟他道謝,再看去時 他已經不見了。
她失神片刻,開始往回走,可走了幾步又突然轉身朝電梯處跑去,也不知道是為 了什麼,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後面推著她似的,她唯恐錯過。
可終究還是錯過了,她走到電梯口的時候電梯門剛合上,伸手用力去按也無濟於 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電梯下去。
她出神地盯著屏幕上慢慢變化的數字,張了張嘴,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 喃:“紀昱恒,謝謝。”
第二天母親不讓涂筱檸留在病房,只說工作重要,這裡一切有她。
涂筱檸還是不放心,只聽母親道:“你跟小紀現在在一個部門,總歸要避嫌,現 在還沒結婚就搞特殊,只會讓他為難。”
涂筱檸一時沒了聲。
塗母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檸檸,你要相信媽媽,我看人的眼光是沒錯的, 小紀這孩子你真的不要錯過了。”
涂筱檸看著熟睡的父親,反握了握母親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了,感情的事我自
己心裡有數。”
母親沒再多說,只催她快去上班,她拗不過,終是去了。
涂筱檸覺得 DR 就像是一層結界,只要一跨進,她跟紀昱恒就自動變成了上下級, 連眼神交流都甚少。她看著部門又日漸恢復了以前的繁忙狀態,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 不再排斥這裡,甚至越來越融入其中,同時也更堅定了自己要轉正的決心。
只有轉了正,她才能名正言順地待在 DR,待在這個部門,和他們並肩作戰。
趙方剛的不良貸款抵押物沒多久就正式進入拍賣流程,出人意料的是,居然真的 有人參加了競拍,拍賣價格被不斷抬高,最終以高價拍出,竟然覆蓋了不良貸款的債 權本金。
涂筱檸不明就裡,只聽饒靜說這種情況在不良處置中實屬罕見。
“本來就是打折的抵押物,而且位置不佳,居然還有人競拍。”
“那個沈總真參與競拍把價格抬高了?”涂筱檸問。所以紀昱恒真的找到了最終 拍下的人?
“誰知道。”饒靜說著就見趙方剛風風火火地回了部門。
“紀總呢?”他一回來就朝紀昱恒的辦公室裡探頭。
“幫你到法規部‘論功行賞’去了吧。”饒靜還是一副牙尖嘴利的樣子。
趙方剛沒理她,只是在自己的座位周圍來回踱步。
饒靜看得心煩:“你能不能別晃悠,坐著會死啊?”
趙方剛一手撐在辦公桌的隔板上,他看上去心情不錯,故意跟她唱反調:“對, 會死,怎麼著?”
饒靜朝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對著涂筱檸喊:“小塗,把窗戶開開,讓他跳下去。”
涂筱檸悶頭裝沒聽見,趙方剛一邊抖腿一邊得意:“小塗現在也算我的半個 徒弟。”
饒靜朝他扔過去一個訂書機:“滾。”
兩個人還在打鬧,紀昱恒已經走進部門。
饒靜正好朝趙方剛揮去一本文件夾,趙方剛一躲東西就直直朝紀昱恒那邊去了。
眼看紀昱恒要被砸到,涂筱檸急得要站起來,卻見他敏捷地躲開了。
“紀總。”饒靜捋捋頭髮站好,沒好氣地瞪趙方剛。
趙方剛瞅著紀昱恒並未生氣,便趕緊跑過去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上班時間嚴肅點兒。”紀昱恒只提醒了一句便走向辦公室。
趙方剛放下文件夾就跟了進去。
“老大。”他突然叫了一聲,讓所有人為之一怔。
紀昱恒站在辦公桌前,眼神帶著不解。
趙方剛怕自己吐字不清晰,又清了清喉嚨:“老大。”
這下聲音大得大家都聽見了。
紀昱恒看了他片刻,才打開自己的電腦坐了下來:“什麼事?”
趙方剛朝他憨笑:“沒事,就喊喊你。”
饒靜沒繃住,直接在外面撲哧一聲笑了。
涂筱檸看不到辦公室裡的情形,只聽到紀昱恒威嚴的聲音:“沒事就去做事,園 區的企業儘快落地。”
“好的老大。”然後趙方剛就麻利地退出來了,回自己的座位做事。
趙方剛的轉變讓涂筱檸十分詫異,饒靜的聲音適時響起。
“看到沒有?倒戈了。這才多久?”
見她若有所思,饒靜笑她:“這會兒是不是覺得紀總特帥、特厲害?”
涂筱檸一嗆:“我……我沒有。”
饒靜笑得更歡了:“知道你沒有,你有你的小帥哥男友。”
只覺耳根在發熱,涂筱檸低頭繼續做事,過了一會兒才冒出一句。
“那是前男友,分手三年多了。”
這話倒是把饒靜弄得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
“喲,可以啊,前男友還對你念念不忘。”饒靜不由得羡慕起來,“姐姐我也閱男 無數,怎麼沒碰到個癡情的?”
涂筱檸不想深入這個話題,想著今天還要去看父親,便加快了手上幹活的速度。
饒靜只當她害羞了,不再拿她打趣,換了副認真的表情。
“業務和營銷你現在都學過了,過幾天我就跟紀總說,讓你開始獨立起來。”
涂筱檸錄著報表的指尖在鍵盤上停住:“獨立?”
“怎麼?你想賴著我一輩子不成?”
“不是。可是我……”涂筱檸是覺得自己還沒到那個水平。
“沒什麼可是的,人總要成長的,我也不能真帶你一輩子,師父領進門,修行在 個人,往後的路你真要自己走了。”
她這話讓涂筱檸頓覺傷感。
“你跟著小趙也看過他營銷了,你要把他身上的閃光點變成你的,學會自己去營 銷,有了自己的客戶,你轉正才有希望。”
她說的是事實,也是涂筱檸心之所向。
看她還在失神,饒靜用筆敲了敲她的腦袋。
“你說你,跟裡面這個差不多大吧,怎麼就一個天一個地呢?人家在你這個年紀 已經做了營銷部門老總,你呢?”饒靜朝紀昱恒辦公室裡瞥瞥道。
涂筱檸在心中感慨,可這世上也只有一個紀昱恒啊!
“快幹活。”耳邊又傳來饒靜嫌棄的聲音。
涂筱檸對著電腦繼續錄報表。不過,饒姐讓她獨立,是不是說明她比以前有進 步了?
涂筱檸下了班就奔向醫院。
父親前兩天已經做了微創手術,但只先動了左腎,醫生說一次動兩個腎的話人的 身體吃不消,右腎的手術要過段時間。
雖說是微創,但麻藥勁徹底過了老塗還是覺得疼。
母親請了假全天看護,涂筱檸下了班就會來替母親。
看到她來母親便回去換洗了,老塗還在熟睡,涂筱檸給他掖好被角,坐在了看護 座椅上。大概是這兩宿陪在醫院沒好好睡覺,她很快就乏了,坐著眼皮就開始打架。
紀昱恒來的時候就看到在打瞌睡的涂筱檸,輕聲合門,並未吵到她。
他靜靜地在病床旁站了一會兒,還在手機上回了幾封郵件。
這時塗父醒了,大概是渴了,迷迷糊糊地喊喝水。
紀昱恒將手機收起,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指腹觸感有些涼,他倒了些熱水混合 再用指尖探探感覺到一絲溫熱才遞過去,並細心地屈膝傾身到跟病床一個高度,慢慢 地將吸管送進塗父口中。
塗父喝得有些急,不小心嗆了一下,把水吐了出來,直接噴濺到了紀昱恒的 手上。
紀昱恒的第一反應不是去擦手,而是先去扶坐起塗父,以防水逆流嗆著他的氣 管,然後輕輕拍著他的背。
待塗父不再咳嗽了,他才抽了床頭櫃上的紙巾,先去給塗父擦拭。紙巾輕柔地落 在塗父的頸間和嘴角,仔細且緩慢。
塗父完全清醒過來,驚覺做這一切的人是紀昱恒,剛要說話,卻又咳了起來。
紀昱恒繼續輕拍他的背,感覺有眸光在注視自己,抬頭就看到了呆站著的涂筱檸 母女倆,也不知這樣看了他多久。
他輕喚了一聲:“阿姨。”
徐女士趕緊反應過來,忙走上前:“你這孩子,怎麼做這些?”
“沒事。”紀昱恒往後退了退,給塗母讓出空間。
“你手上身上都髒了,趕緊擦擦,再去洗洗。”塗母連抽了幾張紙巾給紀昱恒,看 涂筱檸還傻站著,便瞪眼責怪:“你怎麼回事,讓你陪護卻讓小紀做事?!”
涂筱檸像被捏住了嗓子,說不出話來,母親什麼時候來的她其實也不知道,只知 道自己從頭到尾看到發生的一切,像被定住了似的。
看著此刻才擦拭自己指尖的紀昱恒,她有多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們只是假的情侶,這些他可以不用做的,可他做了。
見涂筱檸仍無動於衷,塗母過去拍了她一下:“還不帶小紀去洗手間?!”
涂筱檸這才後知後覺地抬起腳步,紀昱恒卻已經擦拭乾淨,只說:“不礙事。”
“還是去洗洗吧。”涂筱檸親眼看到他的手上沾了父親吐出的水,他們無親無故, 正常人只會覺得髒,而他並沒有。
紀昱恒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自己襯衫上沾染的水漬,無聲地走向了洗手間。
待洗手間的門關上,塗母將她拉了過來。
“涂筱檸我跟你講,這孩子我是真看上了,就沖剛才他對你爸這樣,我是認定這 個女婿了。”
涂筱檸的腦子裡還一片空白,只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欠他的人情怕是越來越還不 清了。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半晌,涂筱檸問母親。
“來了好一會兒了。”
“那也不出個聲?”
“你不也沒出聲嗎?”
涂筱檸無語。
紀昱恒沒一會兒就從洗手間出來了。
塗母又把涂筱檸往他身前一推,大有賣女兒的意思:“還沒吃飯吧?讓檸檸帶你 出去吃。”
涂筱檸這次倒沒再排斥,剛要往外走,卻聽他說:“不了,我還要去看我母親。”
她這才想起他母親也在第一人民醫院。
“也是這家醫院嗎?”塗母問。
紀昱恒頷首。
塗母輕哦了一聲:“那我也該去看看她的。”
“沒事阿姨,叔叔剛做完手術,您照顧他重要。”
塗母又推了一把涂筱檸:“那你跟著去看看。”
紀昱恒看了涂筱檸一眼:“我要去找主治醫生聊聊,還是讓她留下照顧叔叔吧。”
塗母便沒再堅持:“那改天我跟你叔叔一起去探望她。”
“好,你們早些休息。”
他在長輩面前總是那麼禮貌謙卑,真的很討長輩喜歡。
目送他離去,涂筱檸似聽到母親在低歎。
“倒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
塗母看她最近黑眼圈比較重,讓她今晚不要在醫院陪夜了。
“我沒事,你睡覺認床,回家睡踏實。”涂筱檸邊打開折疊床邊說。
塗母坐在椅子上給塗父擦擦汗:“踏實什麼,你爸在這兒我哪裡能定神?”塗母 回頭看到涂筱檸笨手笨腳攤被子的模樣,起身叫她讓開。
涂筱檸看著母親接過自己手中的被子,又聽她道:“你跟小紀談了也有段時間了, 我看他是樣樣都不差的,等你爸好了,我們一家子就去看看他媽媽,順便談下你們的 婚事。”
涂筱檸又開始頭痛了:“我怎麼感覺你們是想攆我走?”
“我是怕啊,怕你錯過小紀這麼好的孩子。”塗母表情嚴肅,不像在開玩笑,“要 說以前我還有些顧慮他母親的身體,剛才我是徹底想通了,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什 麼?就是有責任心,細節是能看出人品的,他剛剛對你爸都能這樣,對老婆一定不會 差,嫁給這樣的男人,你以後的日子不會苦的。”
涂筱檸沉默著,他人好是沒錯,可他們是假情侶啊!
徐女士還在講著,涂筱檸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也不知是誰發起的微信語音通 話。涂筱檸一看是紀昱恒。
母親催她快接,她不小心按到了免提上。
“現在可以來一下嗎?”
他的聲音裡少有的急促讓她的神經不自覺地緊繃起來。
“怎麼了?”
“我母親的情況不太好。”
她愣了愣,然後也不顧母親的驚訝,拔腿就往外跑。
她是一路跑過去的,來到紀母的病房門口,發現紀昱恒站在走廊上。門口還有 吳老師夫妻,吳老師一手拿著眼鏡正用紙巾抹淚,看到她來了,哽咽著道:“筱檸 來了?”
涂筱檸點點頭,朝他們走近,才透過玻璃窗看到病房裡都是醫生護士。
“阿姨怎麼了?”她站著,氣息未定。
吳老師搖搖頭:“癌細胞擴散到淋巴了,今天出現了昏迷,人也很痛苦。”
她頓了頓,又忍不住擦淚水:“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
“會沒事的。”涂筱檸趕緊說。
吳老師卻閉了閉眼,未再說話。
涂筱檸再去看站在吳老師身旁的紀昱恒,他的視線落在病房裡,眉頭緊蹙,神情 凝重。
她剛要跟他說話,醫生開門出來了。
“情況不大好,需要靜躺,你們最好分批進去。”
涂筱檸胸腔裡的苦澀如潮湧而至,怎麼會這樣?自己上次來她不是還好好的嗎?
吳老師看著涂筱檸和紀昱恒,伸手推他們:“你們先進去,剛剛她還叫著筱 檸呢。”
聞言,涂筱檸心臟一緊,見紀昱恒已經邁步,她也快步跟了進去。
紀母此刻插著氧氣管,面無血色,似很痛苦地皺著眉,許是聽到了聲音,慢慢睜 開眼。
看到涂筱檸,她艱難地扯出一抹笑:“筱檸。”
她的聲音極輕,卻聽得涂筱檸心顫。涂筱檸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她瘦弱的手,她 的手還是跟之前一樣冰冷。
“阿姨,我在。”
紀母的眼神中帶著喜愛和寵溺,紀母似想抬手碰碰她,卻沒有力氣。紀母又張了 張嘴,用很慢的語速說:“我可能,看不到你成為我兒媳婦了。”
她的眼角有晶瑩的淚光在閃爍,她那用力擠出的笑讓涂筱檸心痛不已。涂筱檸搖 搖頭:“不會的。”
紀母卻用指尖輕輕觸碰她的手背,然後又看向她身旁的紀昱恒。紀母的眼中有眷 戀和不舍:“昱恒以後就拜託給你了。”
然後她有些吃力地想抬手,紀昱恒會意,將自己的手伸進了她的掌心。
“媽。”他的聲音喑啞,他雖然只說了一個字,卻也能聽出顫音。
紀母又艱難地將他們倆的手疊在一起,仔細端詳著他們,生怕錯過什麼似的。
涂筱檸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她家庭幸福,父母健康,她以前一直覺得自 己還是孩子,生老病死是很久遠的事情。可現在面對紀母,她才發現父母已經老了, 病痛會慢慢折磨他們,她也不再是孩子了。
她跟紀昱恒的“情侶”關係是因為紀母而開始的,他們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時間跟 紀母解釋清楚,可如果要用紀母的生命來結束謊言,她寧可選擇繼續。她無法接受這 麼好的一個長輩離開,這太殘忍了。
“筱檸,可以聽你叫我一聲媽媽嗎?”驀地,紀母又喚她。
紀母無力的聲音讓她的胸口疼痛無比,涂筱檸含淚點頭,艱澀地開口:“媽媽。”
紀母在她的聲音中緩緩綻開笑容,哽咽著應聲:“唉。”
涂筱檸淚如雨下,緊握著她毫無溫度的手,試圖將自己的體溫傳給她。
紀母又朝紀昱恒看去:“好好對筱檸。”
涂筱檸沒去看紀昱恒,但知道他肯定點了一下頭。
紀母似滿足了,疲憊地閉了閉眼:“讓小姨進來。”
他們一走出去,吳老師就疾步進去了。
涂筱檸站在走廊上,看到吳老師半跪在病床前,想必姐妹倆的感情是極好的。
眼前模糊一片,涂筱檸再看向紀昱恒,他此刻安靜得像一座雕塑,背影裡透著孤 獨,眼神落在病房裡,仿佛那裡有他此生最珍貴的東西,一眨眼就會消失。
涂筱檸知道他此刻一定難受極了,父親結石昏倒她都慌了神,紀昱恒承受的卻是 比她痛苦幾倍的煎熬。
母親是他唯一的直系血親了。若紀母離開,涂筱檸都無法想像他會承受怎樣的噬 骨之痛。
她想幫幫他,就像他總是幫自己一樣。可是她一無是處,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突然她看到他的眉又緊蹙了起來,然後他立刻朝病房裡走。
吳老師哭著跑出來,聲嘶力竭地喊:“醫生,醫生!”
醫生和護士又快步趕來,周圍陷入嘈雜,他們又被醫生擋在了病房外,涂筱檸渾
身也變得冷了起來。
病房裡的紀母再次陷入昏迷,醫生在做著緊急搶救。涂筱檸看到了眼裡毫無生氣 的紀昱恒。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
可他明明應該是意氣風發、光芒四射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如同失去了靈魂,只剩 下一副軀殼。
腦海中接連浮現他多次在緊要關頭幫自己的畫面,還有剛剛紀母疼愛自己的模 樣,她突然做了個決定。
也不知是怎麼走到紀昱恒身邊的,她抬手緊抓著他的臂膀。
在他跟她對視的一刹那,她聽到自己微顫卻堅定的聲音。
“我們領證吧。”
這大概是她二十七年來做的最大膽的決定。
既然她最後肯定要結婚,為什麼對象不能是他?她已經不小了,沒有過多的精力 和時間再去進行頻繁的相親,況且母親說得沒錯,他懂事孝順,是個很好的結婚對 象,對他們雙方而言,他們目前都是對方最合適的結婚人選,不是嗎?
她往病房裡望瞭望,心想這樣還能遂了紀母的心願。
紀昱恒緊緊地盯著她的臉,過了很久才說話:“涂筱檸,你知不知道婚姻不是 兒戲?”
涂筱檸點頭,神情從未如此鄭重:“我知道,我是認真的。”
紀昱恒把視線重新投向病房,看到母親在醫生的搶救下再次睜開了眼,他的眼神 才慢慢趨向平靜:“如果是因為我母親剛才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紀昱恒,我沒有開玩笑,我已經二十七歲了,雖然個人條件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但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你也看到我們雙方家長是怎樣喜歡和中意對方的,你覺得照今天這個情形我們還能撇清關係嗎?可能從一開始我們就綁在一起了, 我們都是相親族,即便不是和對方結婚,也會是和其他人,這樣的生活你不厭倦嗎? 我們互相瞭解,現在又深知對方的家庭,很適合結婚不是嗎?”
她說了一長串,可回應她的只有沉默。她突然覺得剛剛這番話很不像自己會說 的,到底還是魯莽了,她跟他除了雙方家長的喜歡,差了整整一個世界。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傻,好像一廂情願,現在只想落荒而逃:“當然,這些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你介意,可以當我沒說過。”她覺得以後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了, 轉身要走,卻聽到了他的聲音。
“涂筱檸,我希望你是經過深思熟慮做的決定。”
涂筱檸停下腳步,回眸看到他嚴肅的表情。
“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如果明天你還這麼想,九點我們就去民政局。”
涂筱檸覺得這是自己從小到大最瘋狂的一次行為。她居然趁著父母不在家將戶口
本偷了出來,然後真的跟紀昱恒領證了。
當民政局的工作人員蓋好戳,將紅色的結婚證遞到他們手中說恭喜的時候,她還 覺得自己有些蒙。
她就這麼……結婚了?對象還是紀昱恒?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民政局,涂筱檸望著今天的豔陽,只覺得陽光晃眼。
“涂筱檸。”紀昱恒突然喚她。
“嗯?”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隱婚了。”
“哦。”
陽光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住,她對上了他的眸。
“我們在銀行除了隱婚別無選擇。”
涂筱檸自然也知道。
還是哦了一聲,她好像還無法立刻適應已婚婦女的角色。
跟著紀昱恒繼續走了幾步,她說:“我們都遲到了。”
“我知道。”他打開車門,似在等她上車。
她卻擺擺手:“還是分開走吧,我自己坐公交車。”然後她就快步溜了。
走到公交站台,她又翻開手中的那本結婚證,看到他們剛剛臨時拍的證件照。拍 攝時攝影師一直叫她笑一笑,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笑得那麼醜,而他不笑卻依舊帥氣。
她看了一會兒趕緊合上,然後將結婚證藏在了挎包的隔層裡,還將拉鍊拉緊,反 複確認放置妥當後才將包合上。
手心裡都是汗,她望著向自己慢慢駛來的公交車,突然意識到從現在起自己再也 不是單身貴族了。
先到單位的人居然還是她,饒靜看到她,只問:“你爸好些了嗎?”
涂筱檸想起來,父親住院的時候,她聽紀昱恒的話給饒靜發過一條微信。
她緩緩神:“今天出院。”她沒說謊,父親真的今天出院,只是時間不是剛剛。
“沒事,領導還沒來。”見她在往紀昱恒的辦公室裡瞟,饒靜告訴她。
涂筱檸不由得心虛起來,自己做得是不是有點兒明顯了?她必須得趕緊適應才 行啊!
涂筱檸坐下打開電腦,趙方剛不知從哪裡跑回部門。
“重大消息!”他的表情依舊很賤。
饒靜頭都沒抬:“放。”
“部門要添人了。”
饒靜這下有了反應:“誰?”
“好像是從外面招的。”
涂筱檸看著自己電腦打開的畫面。她也深知部門現在極缺人手,不過得知人是從
外面招的還是有點兒意外,畢竟部門處於多事之秋,很難想像有人願意進來。
“以前說要添人說了幾年,最後倒是只來了一個。”饒靜朝涂筱檸看一眼,似乎覺 得又是謠言。
趙方剛不贊同地搖手:“以前部門多少人,現在才多少人?這次應該不會是 假的。”
“眼見為實吧。”
趙方剛坐下來賊兮兮一笑:“也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然後他朝紀昱恒的辦公室裡窺探一眼:“哎,今天老大怎麼到現在還沒來?他一 向是提前半個小時上班的。”
饒靜覺得他多事:“領導去哪兒還要跟你彙報嗎?”
趙方剛不再自討沒趣,抽出資料開始幹活,只有涂筱檸脖子紅紅的,覺得有點 兒熱。
紀昱恒一天都沒出現,只在微信裡叫她下班直接去醫院。
涂筱檸到紀母病房的時候他已經到了,紀母還在沉睡,看起來還很虛弱,但比昨 天好了一些。
他們兩個人安靜地在病床前站了一會兒,然後互相看了一眼,像心照不宣似的, 各自掏出了那個紅本疊放在了紀母的床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紀母的睫毛微微一動,人醒了。
如他們所料,在看到結婚證的那一刹那,她紅了眼眶,半天沒說話。
紀母那了無遺憾的眼神,看得涂筱檸心中百感交集。
直到現在她還覺得一切並不真實,但心裡清楚,這一次,她跟紀昱恒是真正緊緊 地綁在一塊了。
這時紀母向她伸出手,她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媽。”她喚了一聲。
紀母滾燙的淚水隨著這一聲呼喚落了下來。
良久紀母才說出話來:“筱檸,委屈你了。”
涂筱檸搖搖頭:“沒有。”
紀母掙扎著想坐起來,涂筱檸趕緊扶她。
“照禮數,我應該先跟你父母見面商討一下婚事的,可我現在這身子……”
“您先養病,其他的等您好了再說。”涂筱檸給她蓋好被子。
紀母苦笑:“好不了了,昨天能撿回命已是老天的恩賜,我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她握著涂筱檸的手收緊:“你嫁進了我們紀家,我們不能虧待你,一定要給你一 場完美的婚禮。”
涂筱檸的臉不由得一紅:“這些都不急。”
她又凝凝神,告訴紀母:“現在我們這一輩不拘禮節,領證就是結婚了,儀式性
的東西無所謂的。”
紀母卻堅持:“這不行,婚禮肯定是要辦的。”
“媽,這些我們以後再商量。”紀昱恒安撫道,生怕母親的情緒再有起伏。
紀母卻很上心,看著紀昱恒:“我房間的床頭櫃最底層有一個禮盒,裡面是一對 對戒,那是我早年跟單位去香港旅遊的時候提前給你準備的。”
她的眸光又溫柔地落在涂筱檸的身上,話還是對紀昱恒說的:“現在就送給你和 筱檸。”
紀母消瘦的臉上毫無血色,可說這話時溫婉的模樣讓涂筱檸如鯁在喉。
她竟連戒指都早早地給紀昱恒準備好了。
紀昱恒顯然也是才知曉此事,看著母親,欲言又止。
“也不知大小合不合適。”紀母又抱歉地對涂筱檸說,“本來還想提前買個鑽戒, 可又一想鑽戒要新人自己去挑才有意義便作罷了,有空你們就去商場裡看看。”
涂筱檸眸光微閃,點點頭。
因為紀母的情況還未穩定,醫生不讓探視太久。
一會兒吳老師會來陪護,紀昱恒便先送涂筱檸回家。
一路上她有些忐忑,因為家裡還有一場最終審判在等著她。
果然當他們倆將結婚證亮在徐女士和老塗面前的時候,那兩個人瞬間呆住了。
徐女士還找了老花鏡翻來覆去地看,確認是真的後有些重心不穩。
“你們……你們這速度,我像在坐過山車,心臟有些吃不消。”
老塗大病初愈,還在沙發上躺坐著,也著實被嚇了一跳,只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真 是太神速了。
涂筱檸一副犯了錯的表情,雖然知道父母是喜歡紀昱恒的,但跳過他們直接去領 了證,不免心虛。
而且徐女士這麼周到的人,是喜歡做有把握的事的,以徐女士的性格應該會是先 跟紀母見面詳談婚事,然後看皇曆挑吉日定時間,還有各種禮數也要到位,現在被塗 筱檸一下子全略過了,她肯定覺得涂筱檸搞砸了自己的所有計劃。
“阿姨,領證的事情我們可能草率了一些,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紀昱恒突然 開口。
徐女士卻置若罔聞地把結婚證合上又翻開,來回了幾次,最終摘下了老花鏡,看 看紀昱恒:“你叫我什麼?”
涂筱檸一愣,只聽紀昱恒清了清嗓子:“媽。”
徐女士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唉!”
好吧,涂筱檸覺得自己剛剛想多了。
不過徐女士雖沒責怪她去領了證,但還是怪她沒有事先告知。
“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跟我們說一聲。”趁著母女倆在廚房的工夫,徐女士拎了拎她
的耳朵。
“你剛剛不是挺樂和?”涂筱檸覺得母親變臉太快了。
徐女士止不住地笑:“我當然樂和,現在外面這位青年才俊可是我如假包換的女 婿了!”
“那還怪我不說?”
徐女士嘖一聲:“你說了我親自給你送戶口本去啊!”
涂筱檸的三觀盡毀,徐女士是多怕她嫁不出去啊?
“但是話說回來,你婆婆那邊我跟你爸還是要去一趟的,現在你們領了證就是合 法夫妻了,親家那邊我們再不去就不像話了。”出廚房前徐女士又認真地道。
涂筱檸透過廚房移門的玻璃看著在給老塗端茶遞水的紀昱恒,只敷衍地嗯了 一聲。
這頓飯吃得涂筱檸覺得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
如果說紀昱恒第一次來吃飯時徐女士還有些矜持,今天她儼然是放開了,恨不得 把好吃的全部夾到他的碗裡。
“昱恒,你多吃點兒。”
徐女士連對他的稱呼都變換得極其自然。
紀昱恒看著自己被堆得滿滿的碗,沒推卻都慢慢吃了下去。
涂筱檸心想真能吃,好在他能賺錢,不然她那點兒微薄的工資可養不起。
吃完飯紀昱恒又坐了一會兒,看時間不早了準備走。
涂筱檸剛要跟他道別,卻被母親抬手拍了一下。
“幹嗎?”
“你幹嗎?”
涂筱檸一臉茫然:“什麼我幹嗎?”
徐女士朝紀昱恒那兒揚了揚下巴:“你不跟你老公回家,還準備賴在我家裡呢?” 涂筱檸簡直要驚掉下巴,只覺得心中萬馬奔騰。
涂筱檸覺得自己被賣了。
母親居然真的親手把她推出了家門,連東西都給她收拾好了,送都不帶送的,只 對紀昱恒說:“筱檸特別好養活,偶爾給她吃頓肉就行。”
坐在車裡,涂筱檸看著處之泰然,握著方向盤的紀昱恒,明明十幾個小時前他們 還是校友、上下級,現在就變成了夫妻。以前她還總跟淩惟依批評那些閃婚的人,說 不能為了結婚而結婚,一定要因為愛情,卻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被現實打了臉。她已 經不再是看言情小說和愛情劇的懵懂學生,在這現實社會裡經過幾年的洗禮,對什麼 刻骨銘心的愛情早沒了少女時代的嚮往。她變得越來越務實,只知道女大當嫁,好不 容易遇到個好的,父母中意的,就別矯情了,反正他也沒嫌棄她,磨合磨合總能過日
子吧。
所謂成長,大概就是有一天你也會變成自己曾經討厭的那一類人。
到了紀昱恒家,涂筱檸發現這裡也是老小區,不過比她家好些,因為至少他還有 個私人車位。
涂筱檸的東西還挺多,紀昱恒來回搬了兩次。他家住六樓,涂筱檸家則住二樓, 所以涂筱檸爬著覺得特費力。
她抱著一個大整理箱站在他家門口氣喘吁吁,紀昱恒一上來就看到快廢了的她。
“大學不是可以扛一桶水嗎?”他伸手去開門。
“我是上班了不運動,學生時代跑八百米都是第一名。”涂筱檸看他開門,發現這 老房子用的竟是指紋鎖,覺得他還挺時髦。
“是嗎?”紀昱恒回眸,走廊的燈壞了,涂筱檸沒看到他的表情,“那以後運動會, 我們部門就派你參加長跑了。”
涂筱檸撇嘴,喊了一聲:“紀總。”
紀昱恒似乎有點兒排斥,止步不前了。
“現在跟你攀親戚還來得及嗎?”涂筱檸只覺得手要斷了。
“不行。”
涂筱檸在黑暗裡朝他翻了個白眼,又聽他說:“涂筱檸,我們來約法三章一下。”
“啊?”
“私下不許叫我紀總,不准提工作,我們不再是上下級。”
“行啊!”這人要公私分明,只要他能做到,她有什麼做不到的?
她正要推他,又聽他輕笑:“做不到就上交工資。”
“上交就上交。”見他還不動,她有點兒撐不住了,“那紀同學,麻煩你挪挪貴腳, 我的手要斷了哈。”
紀昱恒這才往前走,打開了燈,涂筱檸看到了他家的裝修。
家具全是紅木的,他家一看就是書香門第,房子大小倒是跟自家的差不多。
她終於可以放下整理箱,甩了甩已經麻了的手。
紀昱恒給她找了一雙女式拖鞋。拖鞋還是紀母的,款式有點兒老氣。
“你先穿著,有空我去趟超市。”
涂筱檸邊穿邊說:“去什麼超市啊,這不可以穿嗎?別浪費錢。”
她往裡走了幾步,見他沒跟上來,回頭一看,他還在往裡搬東西。
她真佩服徐女士,她這麼多東西徐女士是怎麼做到短時間內快速打包的?
她再看看房子的格局,跟她家差不多,不過多了個書房。
聽到關門聲,她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問他:“你家跟我家明明是兩條相反的路啊, 你初中的時候怎麼會順路呢?”
上次她好奇地問他那時為什麼救她,他說的是順路。
紀昱恒正站在玄關撐著鞋櫃低頭換鞋,涂筱檸只聽到他淡淡地說:“我小姨家在 那條路上。”
涂筱檸回憶了一下,哦對,吳老師家的確跟她家一條線。
“把你的東西都搬進房間?”換好鞋,他問。
“哦。”
然後涂筱檸就看到自己的東西都被搬進了他的房間。
心臟不可抑制地開始狂跳,她在想接下來要如何面對這漫漫長夜。
“你先去洗澡吧,我家是老式電熱水器,燒一次只夠一個人洗,下一個得等水再 燒熱。”紀昱恒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告訴她。
“哦。”涂筱檸進他的房間找睡衣,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已經站到陽臺上去抽煙了。
她抱著衣物去了衛生間,一進去就把門反鎖了,然後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狂潑臉。
她要“死”了,今晚睡覺咋整?
她望著鏡子裡頭髮散亂的自己,感到頭昏腦漲,其他的她都想開了,唯獨這個她 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她本想洗澡洗慢些,可如他所說,他家用的是老式電熱水器,熱水沒能維持太長 時間就開始轉冷了。她趕緊找沐浴露準備隨意沖洗一下,往淋浴臺上一看,海飛絲第 一個映入眼簾,還真是薄荷味的,沐浴露則躲在它後面,涂筱檸按了按,往身上一 抹,發現也是薄荷味的。
涂筱檸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再翻翻其他的瓶瓶罐罐,都是薄荷味,這人也太喜歡 薄荷了吧。
她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紀昱恒已經抽完煙了,正站在客廳。
看著她幼稚的奶牛睡衣,他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
“挺適合你。”
涂筱檸因為一開始不習慣用他家的花灑,操作失誤把頭髮淋濕了一點兒,邊用自帶的毛巾擦拭著頭髮邊問:“你是不是喜歡薄荷?”
“嗯。”他挑眉,“你覺得涼?”
涂筱檸也沒否認:“有點兒。”
她又怕他覺得自己嬌氣,加了一句:“可能用慣了就好了。”
紀昱恒沒再說話,只是朝她慢慢走來。
涂筱檸手上的動作變得僵硬。隨著他的靠近,她聞到了他身上的煙草味,刺激得 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臟提到嗓子眼兒。
他是這麼簡單粗暴的風格嗎?雖然以他逆天的顏值來說她並不虧,甚至可能還賺 了,可她還需要一點兒時間來接受一切。
就在她快站不穩的時候,他停下了,站的地方離她還差兩步,不算近也不算遠, 至少是個安全距離。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把左手給我。”
涂筱檸還愣著神,下意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待自己的手落入他的掌心,她才猛 然發現他在給她戴戒指。
他指尖的溫度和戒指的溫度形成了對比,戒指被緩緩地套進她的左手無名指,有 些涼意。
末了,他抬起她的手,借著客廳的燈光似在端詳。
涂筱檸只覺得手心發燙,已分不清是他的溫度還是自己的。她抽回自己的手看 看,那中間鑲著的一粒小鑽此刻還閃著耀眼的光。
“好像有一點點大。”她沒看他,只低語。
他嗯了一聲:“下次去挑鑽戒的時候可以帶去繞一圈線。”
這個涂筱檸是知道的。塗母年輕時有個繞過線的戒指,後來發福手指胖了她還去專櫃把線拆了。那時她還說:“以後你結婚買戒指得買大一號的,戒指大了沒關係, 可以繞點兒線縮小,但小了想改就費勁了。”
當時她還問為什麼,母親瞟她一眼,說:“這樣你懷孕了手變腫了也能繼續戴 戒指。”
對話仿佛還在昨天,今天她已為人妻,只是還沒有很快融入這個新的角色。
涂筱檸沒再說話,手心卻在出汗。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她想挪腳,腳卻像被灌了鉛似的有千斤之重。
她的心裡七上八下的,她繼續用毛巾擦著頭髮,還在猶豫要不要說些什麼,他先 開口。
“早點兒休息。”
這是在暗示她什麼嗎?她感覺自己的耳根開始發燙。
難道他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工作上“雷厲風行”的風格嗎?
然而她發現好像有哪裡不對,因為她的夫君沒再靠近她,而是朝主臥去了,那應 該是他母親的房間。
他走進主臥打開燈,看她還站著,告訴她:“吹風機在洗手池第二個抽屜裡。”
“哦。”
“吹幹頭髮再睡,不然濕氣重。”
“哦。”
“我每天要晨跑,儘量不吵到你。”
“哦。”
然後他沒再作聲,輕輕合上了門。
涂筱檸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壓根兒對她沒興趣,就沒打算跟她 同房。
腦子裡轟的一聲,她頓時覺得自己剛剛的內心戲過多了,所以猥瑣的人是她?
然而她轉念一想,難道他也沒準備好?還是他嫌棄她?他應該不嫌棄她吧,嫌棄 的話就不會跟她去領證了。
就這麼不斷地自我懷疑著,涂筱檸最終躺在了紀昱恒的房間裡,他的床比她的硬 一些,但也能接受。
她突然想起她的大熊沒有帶過來,不然還能在這陌生的環境裡陪陪她。
她朝四周望瞭望,他的房間裡也有一個櫥窗,不過裡邊不是書,全是他大大小小 的獎盃還有照片。
她好奇地下床,仔細看看,不禁感歎,學霸果然是學霸啊!
櫥窗一共六層,從下到上分類擺放著紀昱恒的獎盃和各個時期的照片,第一層也 就是最底層是小學的,第二層是初中的,第三層是高中的,第四層是大學的,第五層 是“全國”開頭的,第六層是工作後的,每一層都滿滿當當。
她再瞧瞧照片,紀昱恒真是從小就生得好,她從他的小學畢業照裡都能一眼找到 他,初中反正她親眼“瞻仰”過了,高中、大學更不必說,他的氣質都跟旁人不一 樣。驀地,她的視線在一張照片上停下,那好像是他在國外的照片,他和幾個外國人 並肩站在一起,一身正裝,英氣逼人,脖子上掛著的像是工作牌,身後是高聳的大 樓,照片右下角則是漂亮的英文鋼筆字——WallStreet(華爾街)。
涂筱檸驚呆了,英語再差這兩個單詞她還是知道的。天啊,華爾街!
怪不得他到 DR 來能直接坐上營銷部門總經理之位,還那麼老練,一點兒不像對 業務一竅不通的人,原來他之前在美國華爾街待過,現在玩的估計都是當時玩剩下 的吧。
涂筱檸默默地躺回床上,突然又感覺兩個人之間多出了一個銀河系的差距。
他答應領證也是他母親的原因多些吧,不過她到現在都沒搞明白紀母到底喜歡自己什麼。
論長相她不算驚為天人,論學歷她和紀昱恒那就差了十萬八千里,論工作她連個 正式編制都沒有,論家境她家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工薪階層。她真是哪兒哪兒都不出 眾啊,難道是紀母怕自己時日不多,挑了個合眼緣的?
涂筱檸趕緊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照照自己,一張略圓的臉,看上去是挺乖乖 女的。
以前算命的咋說來著?說她“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飽滿有肉,旺夫生財,討婆 家歡喜”。
她抬起手再仔細看看那戒指,款式很簡單,除了中間一粒小鑽就光光的一圈,低 調普通,挺好。
這時外面傳來聲響,好像是紀昱恒去衛生間洗澡了。涂筱檸躺在他的床上,放下 手,只覺得還在夢裡。
她覺得自己需要清醒一下,便把結婚證拍下來發給了淩惟依,不一會兒手機開始
狂響,微信一條接著一條,就差讓她的手機爆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涂筱檸沖啊!”
高維 C 檸檬:“沖什麼?”
齊家的 0V1:“上啊!”
高維 C 檸檬:“……”
第四章
安全感
涂筱檸第二天特意起了個大早,準備扮演已婚婦女角色做第一頓早餐,沒想到一 出房間就看到了餐桌上扣著的幾個盤子。
她打開一看,盤子下邊竟然是紀昱恒做好的三明治,碗底還壓著字條:牛奶在微 波爐裡,加熱一下。
涂筱檸再看看他的房間,門敞著,床鋪上的被子疊放整齊,哪裡還有他的人?
她頓覺慚愧,照趙方剛說他每天提前半個小時到單位,還要晨跑,這會兒還給她 準備了早餐,他這得起多早、得多自律啊?
她走到廚房打開微波爐,裡邊果然有一杯倒好的牛奶,但她沒按加熱,只是另找 了個杯子倒了水。
捧著杯子走回餐廳,她這才好好環視了一下他家,乾淨整潔得無法想像是個男人 的住所。
她坐下,咬了一口三明治,還挺好吃。
涂筱檸吃早飯吃到一半的時候他晨跑回來了,穿著寬鬆的 T 恤,頸間掛著耳機, 額前的頭髮略濕,跟他平日西裝革履的裝扮不同,很顯少年感。
涂筱檸看著他,一時間竟忘了咽下三明治,直到他將目光襲來,她趕緊吞下,覺 得有點兒噎,又喝了口水。
“沒喝牛奶?”他將耳機摘下放在鞋櫃上。
“我乳糖不耐受,一早喝牛奶容易拉肚子。”涂筱檸告訴他,低頭又咬了一口三明 治,“你不吃早飯嗎?”
紀昱恒朝衛生間走:“我吃過了。”
然後他把門一關,不一會兒涂筱檸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她繼續啃三明治,早晚各洗一次澡,他也不怕洗掉皮。
吃完她去廚房洗碗,就一個盤一個杯子,不費事,再出來就看到已經正裝筆挺 的他。
好了,紀總上線。
時間還很早,紀昱恒卻打算走了。
她還在糾結要不要搭個話什麼的,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左手上,那枚略大的戒指 松垮地朝指尖溜,她時不時就得用大拇指去往後推推。
“戒指大上班就別戴了。”他說。
涂筱檸抬手看看取下來,解釋:“本來也沒打算戴著上班的。”畢竟他們是隱婚。
紀昱恒取過公文包開門,臨走時又看看她。
涂筱檸想,難道自己的素顏很醜嗎?
“你怎麼去?”
“乘地鐵,這裡離 DR 挺近的。”他家的地理位置倒不錯,從小區門口出去走五分 鐘就是個地鐵站。
“客戶經理還是儘早有一輛自己的車比較好。”他說完邁步走了出去,“今晚回來 在門鎖上添上你的指紋。”
“哦,不急。”語畢,涂筱檸聽到了關門聲。
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可是車子這個東西涂筱檸總覺得自己用不上。
她也去房間換制服,剛拉好裙子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說話方便嗎?”
“他已經上班去了。”
“新婚生活怎麼樣?”
“湊合吧。”她整整自己的襯衫。
“他家是新房子還是老房子?”
“老房子。”
塗母似也沒指望他買得起新房,又問:“哪個小區?”
涂筱檸報上名號,卻聽到母親倒吸了一口氣。
“涂筱檸,那兒可是 C 市地段最好的學區了,三學區啊,你的孩子以後上學不 愁了!”
她倒沒關注這些,只當這裡就地理位置好而已,沒想到還是個學區房。
塗母在電話裡笑得合不攏嘴:“還買什麼新房,這房子可比現在任何一個樓盤都 值錢。涂筱檸你說你這命,真是坐著都有落地桃子吃。”
她想,那不跟牛頓差不多?
紀昱恒家連個落地鏡都沒有,涂筱檸還得去衛生間照鏡子。
電話裡又傳來徐女士的聲音:“你們昨晚……”她沒說完就被塗父打斷了,涂筱
檸聽到父親的聲音在一旁傳來:“人家小兩口的事你少管。”
徐女士就沒再打聽八卦消息, 只跟她說:“你老公是個寶,你要好好拴住他,好 在你們在一個部門,你也能看著。”
涂筱檸想想,還是叮囑母親:“DR 有規定,不許夫妻同時在崗,我們還是上下 級,更敏感,被發現的話後果很嚴重,關於我倆的事你們在外面一定要謹言慎行。”
“哦哦。”徐女士也被她說得緊張起來,“我跟你爸肯定不說的,再說你們還沒辦 酒,我沒事還能拿著喇叭在外面到處喊我閨女領證了不成?”
涂筱檸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又跟母親說了幾句便匆匆掛斷了。
她出門去坐地鐵,果然又近又快,比從她家出發可以節省一刻鐘的時間,那她以 後可以多睡會兒了。
她到部門的時候他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望著某處似在沉思。
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不一會兒饒靜和趙方剛也前後腳來了。
“啊!”趙方剛突然大叫,嚇了她們一跳。
饒靜照常伶牙俐齒地嘲諷了兩句。
趙方剛卻沒空跟她逗悶子,很正經地道:“之前‘銀監’來檢查的處罰公示下 來了。”
饒靜這下沒了聲,趕緊打開內網郵箱看。名單有一長串,她表情嚴肅,看得認 真,可直到看到最後都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她蹙了蹙眉,又從下到上再從上到下各找 了一遍,上面確實沒有她的名字。
這不應該啊,她那筆資金回流當時法規部都拿來認責書讓她簽字了。
驀地,她朝紀昱恒的辦公室裡看看,靜坐了一會兒,站起身走了過去。
她敲敲他的門:“紀總。”
紀昱恒在看文件:“說。”
饒靜便直白地問:“我‘銀監’的那筆檢查,是您處理掉的?”
“這種小事也值得你特地來問我?”他似默認地抬起頭,眼中依舊是饒靜看不透 的深沉,“你們只管做好營銷和業務,所有公關的事情自有我來處理。”
“太帥了。”涂筱檸聽到趙方剛的感歎。
饒靜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靠坐在椅子上望著電腦出神,許久之後,涂筱檸聽到 她的歎息聲。
“小塗,我也要倒戈了。”
趙方剛則容光煥發,整了整衣服,走向紀昱恒的辦公室。
“老大,園區裡有一家企業我盯了很久了,是國企下面的子公司,之前總說沒 意向融資,前兩天才答應讓我上門拜訪,我想您出馬會更好些,不知您今天是否 有空?”
“什麼時間?”
“約了十點。”
紀昱恒抬臂看了看時間:“現在可以去了。”他起身套西裝。
趙方剛心領神會,邁腿就跑:“那我去開車。”
紀昱恒很快拎著公文包走出來,經過涂筱檸辦公桌的時候敲了一下隔板。
“紀總。”涂筱檸抬頭對上他沒有表情的臉。
“你一起去。”
“哦。”
他沒等她,逕自出了部門,涂筱檸趕緊收拾東西。
饒靜看她著急忙慌的樣子,叮囑她:“多聽多記,這是個很好的學習機會。”
涂筱檸點著頭跟出去,到了樓下趙方剛的車已經在等了。
“不好意思小趙哥。”她打了個招呼想坐後座,卻發現紀昱恒在裡面,忙換到副 駕上。
她微喘著氣,突然想起來父親以前告訴過她,如果跟領導出行,駕駛座斜後方的 座位永遠都是給領導先坐的。
她再透過後視鏡看紀昱恒,他果然坐在她後面。
一路上趙方剛簡單地跟紀昱恒彙報了一下那家企業的情況,涂筱檸總結了一下趙 方剛的營銷方向。
1. 企業前期調查:摸清股權結構和關聯企業;2.企業所屬行業範圍:主營大塊 及上下游;3.企業核心競爭力:企業銷售渠道,在同業中的優勢;4.企業財務概 況:主營業務收入與納稅,年利潤,作為子公司財務是否獨立核算;5.企業融資情 況:目前融資和融資需求。
這些涂筱檸都在本子上用樹狀圖的方式記了下來,再看後視鏡,發現紀昱恒閉著 眼在休息,也不知剛才聽進去多少。
到了園區,涂筱檸下車的時候看到趙方剛給紀昱恒開門。雖然這只是個很尋常的 舉動,卻更讓她看出了趙方剛的情商。
她怎麼就沒主動給領導開門的覺悟呢?於是她又在心裡默默記上一筆。
涂筱檸跟著他們來到那家公司,接待的人一聽總經理親自來拜訪,不由得眼中一 亮,安排他們在會議室裡坐下,上完水就去邀請老總了。
不一會兒老總來了,是個中年男子,對他們很是客氣,寒暄了幾句後就正式談 起來。
涂筱檸攤開筆記本認真傾聽並記錄,因為他們前期已經對企業有所瞭解,談話大 致分幾塊內容: 1.銀企互相自我介紹;2.銀行瞭解企業融資需求;3.針對企業特 性對接 DR 產品;4.淺談企業融資成本。
前三塊進行得都很順暢,到了第四塊,老總總是有意無意地想從他們口中套取一 些與利率相關的信息,但紀昱恒和趙方剛不知是故意回避還是有其他想法,就是繞過
這塊隻字不提。
當老總第三次繞回到這個話題的時候,趙方剛只是笑笑:“之前跟財務也聊了一 下,好像貴公司在 B 行也有貸款,不知他們那邊的利率是多少?”
那老總也有些狡猾:“趙經理,我現在更想瞭解你們 DR 能給我的利率。”
趙方剛將身體朝前微傾:“方總您能接受的融資成本是多少?”
老總呷了一口茶,有些老謀深算:“那就要看 DR 能給我什麼成本了。”
趙方剛又緩了緩語氣:“方總,您在 B 行的貸款是用公司廠房抵押的,據我所知, B 行的抵押期限只能做一年,也就是說您每年還要全額還款撤抵押後再辦。我們 DR倒沒那麼麻煩,可以直接給您做五年期的抵押。”
那老總卻不為所動:“每年全款還一次貸款對我而言也沒什麼問題,我只看重 成本。”
趙方剛收了收笑:“貴公司實力強,那點兒貸款對方總而言確實是九牛一毛了。”
老總繼續喝茶:“我們公司本身就是國企背景,不缺錢, 當然,如果銀行非要給 我們錢,成本又低,我們拿著用用也不是不可以。”
老總字裡行間帶著高傲,說了半天就是要讓他們先“亮劍”。
氣氛有些凝滯,涂筱檸的筆也停在紙張上,這時一直在把玩名片的紀昱恒開 口了。
“方總,今天我們來也是誠心誠意想合作的,這樣吧,我也給您透個底,其他銀 行給您多少成本我 DR 不會高,同時我也不繞彎子,我要您在 B 行的抵押物。”
方總揚眉:“你們想挖牆腳?就憑抵押辦五年的優勢?”
紀昱恒往後稍靠:“別的我不知道,但是 B 行的廠房抵押是評估價打五折,我們 除了抵押辦五年,還可以憑你們的國有背景,向行裡申請抵押物不打折,授信金額就 直接按抵押物的評估價值來做,你們原本在 B 行的授信,如何?”
那老總沉默了,這次一連喝了幾口茶:“紀總的意思是要給我提高授信?”
紀昱恒:“方總,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算我 DR 的價格比 B 行的高一點兒, 多出的額度可是真金白銀,您用是不用,可以考慮一下。不過話說回來,你來我往, 到時候我也要落實一些條件。”
方總放下茶杯:“你什麼條件?”
紀昱恒把名片往本子裡一夾,微笑:“我們先批額度,您滿意了準備提款時我們 再詳談。”
涂筱檸看出來了,他在吊方總。
那方總安靜片刻,然後微微展笑看向趙方剛:“那就先讓趙經理跟財務對接, 收 集材料報了看看。”
紀昱恒展眉,起身伸手:“那方總,望合作愉快。”
方總也伸出手:“合作愉快。”
三個人走出公司,趙方剛就問紀昱恒:“老大,您準備給他放多少利率?”
紀昱恒走得不疾不徐:“先去探一下 B 行的價格,他要低可以,比 B 行低的點拿 錢過來配存款。”
“他要是不肯呢?”
“不肯?”紀昱恒輕笑一聲,“那要用比 B 行多出的金額,先把全部的結算回籠和 代發工資歸到我 DR 來再說。”
趙方剛明白紀昱恒的意思,想到對方剛才的態度還有些不悅:“剛剛他的口氣 不小。”
已經走到了停車場,紀昱恒停下腳步:“真不缺錢的還給你上門的機會嗎?” 趙方剛笑笑:“也是。”
涂筱檸知道他們的用意是先穩定與客戶的關係,然後再慢慢往外掏東西,但他們剛剛一直在正面回避對方重視的成本問題,這點她不太明白。據她瞭解,DR 對優質客戶是可以把利率放寬到人行基準的,甚至下浮,也就是業內最低,她忍不住問: “既然在額度上我們已經比 B 行有優勢了,再說出利率優勢不是更能打動他?”
趙方剛去開車了沒聽見,此刻只剩下她跟紀昱恒,他的語氣是慣有的嚴謹。
“談判即博弈,客戶越重視什麼你越要謹慎什麼,在你不瞭解對方或者競爭對手 前,不要輕易把你心裡的底牌亮出來,誰先亮誰就可能在合作中處於劣勢地位。你的
心裡要有一桿秤,懂得隨時平衡和傾斜,他在乎成本你就傾向額度,保留餘地才能在 日後的合作中佔優勢。”
涂筱檸認真聽著,發現這種實戰性的談判營銷比死做業務真的有意義多了,而眼 前的這個男人,正在帶她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領域。
下了班兩個人各自從工作模式下線,又不約而同地去看了紀母,然後一起回家。 在門鎖上加上她的指紋後,涂筱檸邊換拖鞋邊問:“你餓了嗎?”
他在身後反問:“你會煮飯?”
涂筱檸心虛:“不大會,不過可以點外賣。”
“少吃那些沒營養的。”他換好鞋就去了廚房。
涂筱檸看到他打開冰箱,拿出了蔬菜和冷凍的肉,然後先去房間換衣服,出來的 時候穿了一件灰色單薄的針織衫和寬鬆的運動褲。
再進廚房前,他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先洗澡。”
“哦。”
涂筱檸就真的先去洗澡了。洗澡的時候發現多了一瓶不是薄荷味的沐浴露,她還 覺得奇怪,他什麼時候拿進來的?她用了一下,新沐浴露是茉莉花味的,既好聞也 不涼。
涂筱檸洗好澡出來他已經做好飯了,涂筱檸看著三菜一湯,忍不住感歎:“還有
什麼是你不會的?”
她俯身看著飯菜,紀昱恒可以聞到她身上的茉莉花味,在這個姿勢下,她寬鬆的 睡衣領口微微敞開,裡面的春光從他的角度一覽無餘,睡褲有些短,露出了她白皙的 長腿,此刻有說不出的一番風情。
涂筱檸這個心大的人還未意識到自己走光了,總覺得自己也該做點兒什麼:“我 去拿筷子。”
紀昱恒看著她跑進廚房又出來,只安靜地坐了下來。
“你一直都是自己做飯吃的啊?”涂筱檸吃了幾口他做的菜,味道還不錯。
“偶爾也去小姨家吃。”他將雞翅往她那裡推了推。
“要不以後下了班我們去我媽那兒吃飯唄。”涂筱檸覺得他這麼忙,每天還要回來 做飯,讓自己有點兒不好意思。
“不要麻煩老人了。”
“不麻煩啊,反正他們也要吃飯的,多兩雙筷子而已。”涂筱檸說。
“不要把父母的愛當成理所當然,成了家就要慢慢學著獨立。”
他又變成一板一眼的樣子,涂筱檸咬著筷子沒再說話,可是能幹的徐女士已經把 她養懶了怎麼辦?
覺得太安靜,涂筱檸岔開話題:“你在美國華爾街工作過?”
紀昱恒抬頭。
涂筱檸解釋:“我在你房間的櫥窗裡看到照片了。”
“實習過。”他輕描淡寫。
如果不是因為他母親的身體,他應該會留在那邊吧?涂筱檸見他沒吃多少,覺得 奇怪,上次在她家他明明能吃很多。
吃好飯涂筱檸主動洗碗:“我來洗吧。”
紀昱恒也沒推辭,告訴她圍裙在哪裡。
涂筱檸在他說的地方找到了圍裙,自己卻系不上後面的繩帶,只得向他求助。他 已經坐在書房看書了,她抿嘴走過去:“可以幫我系一下嗎?”
紀昱恒放下書幫她,涂筱檸隔著睡衣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竟感覺被他觸及的地 方都燙了起來。
“好了。”
“謝謝。”話都有點兒說不利索了,她快速跑回廚房。
她是在害羞嗎?可是人家什麼都沒幹,她害羞個屁啊!
她趕緊找洗潔精,可是找了半天都沒瞧見,最後放棄了,手已經濕了,她只能呼 喚某人。
“紀昱恒。”
少頃,紀昱恒拿著書來了。
“洗潔精在哪兒啊?”
紀昱恒一看之前那瓶用完後他沒有及時拿新的出來,所以她才找不到。
走到她身後,他打開她頭頂的儲物櫃,翻找著洗潔精,驀地發現因為廚房狹小, 她縮在他跟儲物櫃之間,他的胸膛正貼著她的背。
涂筱檸也凝神看著他的動作,突然好像看到“洗潔精”三個字在眼前一晃,就踮 著腳也伸過手去:“這不在這兒呢嗎?”她拿過那個瓶子告訴他,一轉頭才發現他們 倆站得極近。
他眸黑如墨,濃得像能把人吸進去,氣息也近得讓她思緒淩亂,她剛要說話,他 已經欺身低下頭。
涂筱檸的腎上腺素飆升,他在吻她。他沒有蜻蜓點水,而是緊緊追逐纏繞著她的 唇舌。
她的腦中像是火山迸發,只覺得自己被他越推越往後,抵在了水池上,周身全是 他的味道。她感覺自己要窒息,渾身酥麻。
她被水池硌得疼,抬手抵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忍不住悶哼一聲。
他這才慢慢地停了下來,在她唇上似不知足地嘬了一下,最終抽離。
涂筱檸對著他那張毫無波瀾的俊臉,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洗吧。”他卻一如既往地淡定,仿佛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涂筱檸兩頰發燙,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成了柿子,他明明是肇事者,卻像個沒事 人一樣。
“你讓讓。”她想轉身,卻被他困得無法動彈,開口連聲音都啞了。
他便讓了讓。
涂筱檸轉身打開水龍頭繼續洗碗,聽著他離開的腳步聲,覺得自己渾身熱得像發 燒一樣。她跟紀昱恒接吻了,感覺很棒,紀昱恒不管是吻技還是滋味,都一流。
果然校草就是不一樣,可是,他為什麼要吻她?因為他們是夫妻,要慢慢培養感 情嗎?
涂筱檸洗好碗臉還是燙的,他們吻過了,接下來又會做什麼?她還是先用冷水沖 一把臉冷靜一下吧。
她走到衛生間打開門,卻在下一秒呆住了。
紀昱恒什麼時候在裡面的?他竟然沒鎖門。此刻他脫了一半上衣,轉身看她,精 壯的胸膛全然展現,涂筱檸看到了胸肌,還有硬朗的八塊腹肌和線條分明的人魚線。
被她看光了他也不惱,就站著跟她對視。
涂筱檸的腎上腺素又在飆升。
“我……那個……你怎麼不鎖門?”半晌,她結結巴巴地問道。
紀昱恒笑了笑:“有什麼好鎖的,我們不是夫妻嗎?”然後他將上衣全部扯下, 回身去取浴巾。
涂筱檸又清晰地看到了他後背上完美的背肌和那深深的腰窩。
涂筱檸趕緊關門退出去,直接溜進房間。
他還是個人嗎?身材都這麼好。
以前她不知道在哪兒看過說腰窩明顯的男人是帥哥,當時沒信,現在信了。
他剛剛說他們是夫妻,難道今晚要行夫妻之事嗎?
涂筱檸裹著被子在床上來回滾著,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結了婚早晚要那 啥,索性“早死早超生”吧,反正她也不虧。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裡,也沒關門,已經做好視死如歸的準備了。
沒多久衛生間的門打開了,涂筱檸等了一會兒探出頭,沒聽到什麼動靜,剛要起 身,看到他往她房門口一站。
涂筱檸像做了虧心事一般躺下來,閉著眼睛緊抓著被子等待被宰割。
他卻沒進來,只說了句“早點兒休息”,然後把她的門帶上了。
涂筱檸把被子扯開,對著緊閉的門有些回不過神。
微信響了,是淩惟依。
齊家的 0V1:“你倆昨晚戰況如何?”
高維 C 檸檬:“我們分房間睡。”
齊家的 0V1:“什麼?!”
淩惟依急不可耐地發起了語音通話。
“你倆是真結婚嗎?”
涂筱檸揉揉額:“是啊!”
“真結婚你倆玩過家家呢?”淩惟依恨鐵不成鋼,“涂筱檸你老公這樣的男人換了 別的女人早如狼似虎地撲上去了,你還當你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裝矜持呢?”
“太主動顯得我多饑渴似的。”
“您老人家二十七了喂!饑渴很正常。”淩惟依要被氣死,“那今晚呢?今晚你們 總要一起睡了吧?”
涂筱檸讓她失望了:“還是分房。”
淩惟依表示驚呆了:“你老公別是中看不中用啊!就是……不會有問題吧?”
涂筱檸發了一串省略號。
淩惟依給她分析:“照理來說他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更何況你們現在還是合法 夫妻,要麼他不正常,要麼你太沒吸引力。”
涂筱檸下意識地看看穿著睡衣的自己,確實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可他剛才 為什麼吻她?還是吻過之後覺得她更不對胃口了?
淩惟依的聲音傳來:“涂筱檸,我怎麼覺得你過於害羞了呢?大家都是成年人, 再說你大學裡又不是沒有過男朋友,也算有經驗吧。”
涂筱檸咳了一下:“沒有。”
淩惟依驚詫:“不會吧?陸思靖三年裡沒動過你一根手指頭?”
她們雖是閨密,但大學裡並不會交談這種私密話題。
“我每次去約會都在熄燈前回宿舍,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只是我以為……”淩惟依突然敬陸思靖是條漢子,又略顯艱難地問, “所以你到現在還是個……”
涂筱檸垂頭在被子上用手指來回比畫著,聲音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第二天,涂筱檸起床後發現紀昱恒早走了,餐桌上還擺放著他準備的早餐,只是 牛奶被換成了熱水。
涂筱檸吃著早餐,耳邊總是能響起淩惟依的話:“他那啥有問題。”
她皺皺眉,心想:不會吧?
上班的時候,饒靜從茶水間回來經過涂筱檸的座位,看到她那頭毛糙的長髮,又 嫌棄地道:“涂筱檸,你去搞搞頭髮行不行?客戶經理就是一個銀行的門面,你這形 象哪個客戶想聽你營銷?”說著饒靜又捏著涂筱檸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你從來不化 妝的,是嗎?就算不塗粉也描個眼線、塗個口紅什麼的,別仗著自己年輕就不當回 事,不保養沒兩年膠原蛋白就要流失了,到時候看哪個男人敢要你。”
饒靜的話讓涂筱檸開始質疑自己,她打開手機的前置攝像頭——她這樣真的很難 看嗎?
過了一會兒,饒靜扔給她一支沒拆過封的口紅,她一看發現是名牌貨。
“我口紅太多了,送你一支。”饒靜輕描淡寫地道。
“饒姐,這怎麼好意思?”她不化妝不代表她不懂。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就兩百多塊錢而已。”顯然以饒靜的消費水平,她並沒有把 這些小玩意兒放在心裡。
涂筱檸知道饒靜的脾氣,沒再推卻:“謝謝饒姐。”
“謝什麼。記住,外貌是女人最大的資本,尤其是幹營銷的,要好好利用這張 臉。”看到涂筱檸沉思的表情,饒靜又笑著戳戳她的腦袋,“你別想歪了,只是讓你學 會適當地逢場作戲。”
涂筱檸明白她的意思,可總覺得自己離那個段位還差得太遠。
“有空去燙個頭髮吧!紀總已經同意讓你獨立了,以後你就要自己跑業務了。換 個造型也顯得成熟些,至少站出去不像個新兵蛋子,免得讓人欺負,即便你的肚子裡 沒有多少貨,氣勢上也萬萬不能輸。”饒靜說著又撥弄了一下涂筱檸的一撮頭髮。
涂筱檸正在猶豫,看到了從辦公室朝外走的紀昱恒。待他走後,她問饒靜:“饒 姐,那你有什麼理髮店推薦嗎?”
饒靜一副問對人的表情:“廢話,我有御用的理髮師。”
涂筱檸擠出笑容:“貴嗎?”
饒靜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跟我走就是了,其他的別管。”
一下班涂筱檸就被饒靜帶去了髮廊,果然是很上檔次的那種,一看就很貴。涂筱 檸有點兒想打退堂鼓,卻被饒靜揪進去了。
涂筱檸看著一堆造型畫冊眼睛都花了,最後還是饒靜給她挑了個日式梨花燙的發 型,還有不大明顯的栗色。
等她的工夫,饒靜也做了個護理。
看著高檔的裝修和個個打扮精緻的顧客,涂筱檸不免在想,她的工資什麼時候才 能支撐得起這樣奢侈的消費呀?
突然她想起還沒跟紀昱恒說自己會晚點兒回去,便趁饒靜不在趕緊發了一條微信 信息。
“我跟饒姐在外面吃飯,晚點兒回去。需要我給你打包些什麼嗎?”
他一會兒就回了信息。
“不用,今晚有應酬。”
“哦。”
“幹嗎呢?”饒靜的聲音突然在身側響起,嚇得涂筱檸連手機都掉了。
饒靜看著她,覺得好笑:“心虛什麼?怎麼,找到新歡了?”
她應該沒看見。涂筱檸趕緊撿起手機退出微信,說:“沒有,正在看手機, 比較 投入,就嚇到了。”
饒靜瞟她一眼:“哼,小屁孩兒。”然後她就坐到了涂筱檸身旁的位置。
涂筱檸偷偷地呼出一口氣,心想自己怎麼搞得像地下遊擊隊似的。
涂筱檸的頭髮足足燙染了三個小時。饒靜對“成品”很滿意,她揉著涂筱檸的 臉:“看看,這樣就好看多了嘛!”
涂筱檸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竟有一瞬間覺得陌生——好像是成熟了些。
饒靜拍拍她肩上的碎發:“這樣才像我饒靜帶出來的人,不丟我的臉。”
涂筱檸還有點兒不習慣,小聲問饒靜自己這次做頭髮花了多少錢。
饒靜翻了一個白眼:“問這麼多幹嗎?走,吃飯去。”說完,饒靜就扯著她走了。
涂筱檸心裡很感動。她跟饒靜久了,就知道饒靜只是外表嚴厲,其實人很好,對 她也好。
在複雜的職場裡跟了個好師父,她何其有幸。
師徒倆晚飯吃了 K 國料理。涂筱檸想掏錢,被饒靜制止了:“等你轉正了,拿到 第一份工資再請我吃飯,現在我請。”然後饒靜快速地用微信掃碼付帳。
涂筱檸特別過意不去,剛要說話就聽饒靜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她腳下一滯,趕忙說:“你不順路。我坐公交車很快就能到家。這不,還有五分 鐘公交車就來了。”她指著不遠處的公交車站台讓饒靜看。
饒靜一看,發現確實快有車到了,便說:“那行吧,你自己當心些。”
“好的,饒姐,你路上也小心,今天謝謝了。”
“謝什麼,快走吧。”
涂筱檸站在公交車站台上看著饒靜開車離去,然後才掉頭去地鐵站。
這樣的生活真的像電影《無間道》似的,而這才剛開始。
回去後她發現紀昱恒還未到家。她洗完澡剛要回房間,又想到他今晚應酬可能喝了酒,便轉身去廚房,打開冰箱找了找,發現了放在角落裡的一瓶蜂蜜。她看了看, 見那瓶蜂蜜好像沒怎麼動過,便先將它放在了料理臺上。
“我現在看起來還真像個已婚婦女。”涂筱檸自嘲著,先回房間躺下了。
她還在腦子裡盤算著接下來自己要怎麼去搞營銷,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剛剛睡著了,客廳的燈還亮著。她揉揉眼睛 坐起來,這才想起自己的隱形眼鏡還未摘。她順便往外看看,發現他還沒回來。
她看了一眼時間,見已經過了十二點。她摘下隱形眼鏡後也不準備再等了,蓋上 被子直接睡覺。
可是輾轉反側了一陣後,她突然就沒了睡意,拿起手機又刷了一會兒朋友圈和微 博,直到一點也沒聽到房間外有動靜。
她又坐了起來,捏著手機想著要不要給他發條微信信息。畢竟現在他們是夫妻 了,他要是有點兒差池,最後損失不還得落在她的身上嗎?可是剛滑開手機的屏幕 鎖,她就聽到了開鎖的聲音。
她走出房間,迎上了進門的他。他的領帶不知去哪兒了,領口敞著,露出鎖骨。 他神色如常,若不是他身上的酒味飄過來,她根本看不出來他喝過酒。
他掃視一圈,將視線停在了她的身上,沒再離去,整個人站在門口動也不動。
涂筱檸只以為他喝多了,給他拿了拖鞋送過去。
“晚上跟饒靜在一起就是去做頭髮?”他的聲音依舊清晰,他竟不是先問她怎麼 還沒睡,而是先注意到了她的頭髮。
涂筱檸嗯了一聲,本想實話實說,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不讓她私下提工作 上的事情來著。
他沒再追問,換了鞋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涂筱檸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只去廚房舀了一勺蜂蜜,給他沖了一杯熱蜂蜜水。
“蜂蜜水能醒酒,對胃也好,喝點兒吧。”她走過去,將那杯蜂蜜水遞給他。
涂筱檸的父親也經常有應酬,她看到母親每次都會給應酬完的父親準備一杯蜂 蜜水。
紀昱恒睜眼看著她,然後從她手中接過杯子。
等他喝光,涂筱檸想把杯子拿回來,可剛伸手就被他的長臂一帶,斜坐在了他的 腿上。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想起身卻被他扣住。她今天穿的是睡裙,這樣坐著感覺下面
都要走光了。
他卻埋首在她的發間,似在嗅那縷馨香。
他灼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和脖頸兒,連帶著讓她的呼吸都不穩了起來。
“頭髮剪短了?”他問,語調輕柔。
涂筱檸坐在他的大腿上,心跳如擂鼓,點頭道:“嗯。”
“我看看。”他單手轉過她的身子,他的掌心觸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他整個人 就像帶火似的要燒起來。
涂筱檸剛想問他是不是醉了,他的吻就落了下來。
他用手掌扣著她的頭,將手指插進她的發間,不斷地迫使她靠近自己。
涂筱檸只覺得這姿勢讓自己重心不穩,好像就要掉下去,便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 襟。他卻順勢將她壓倒在沙發上,讓她動彈不了。
涂筱檸頭腦混沌,呼吸也越發急促。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要掙扎,咬了他 一下。
他原本放在她腰間的手也慢慢地往下滑。涂筱檸嚇了一跳,混亂間含混地叫了一 聲:“紀總。”
他果然停下了,眼中帶了一絲迷離的神色,好看的眉微蹙:“叫我什麼?”
涂筱檸又故意叫:“紀總。”
他目光流轉,笑了一聲,又低下頭狠狠地吻了下去,這次比剛才還要霸道,似是 帶了些教訓的意味。
涂筱檸後悔挑釁他了。
“紀……”
“想清楚叫我什麼。你叫錯一次,我就親一次。”
涂筱檸怕了,重新含混地叫:“紀昱……”可是唇又被堵住了。
她想原來平日裡再冷靜的人醉起酒來也像匹脫韁的馬,可叫他名字也錯了嗎?算 了,她不能跟醉鬼計較,現在能擺脫他才是最重要的。
在他停歇的片刻,她緩了緩,叫了一聲:“昱恒。”
他倒是停下了,抬起頭在她的上方定定地凝視著她。她以為能逃脫了,卻見他唇 角一勾,又吻了下來。
這人還有完沒完了?難道她要叫“老公”不成?涂筱檸恍恍惚惚的,感覺他的臉 越來越模糊,最終吃力地叫了出來:“老……老公。”
在她快窒息的時候,他終於停下了。
紀昱恒借著燈光看到此刻涂筱檸的面色潮紅,她正衣衫淩亂地躺在自己的身下, 她的眼睛紅紅的,不知是不是覺得委屈,嘴唇已被他親腫了。
他伸手想給她撥開碎發,她卻以為他又要吻她,顫著身子躲了躲。他的眼神變得 溫柔起來,他沒再親她,只埋首在她的頸間低語:“以後就叫老公。”
涂筱檸感覺到紀昱恒將臉埋在自己的肩窩,他的呼吸像熱氣似的在她的肌膚上摩 挲,讓她覺得又癢又麻。
她想掙扎,卻被他禁錮住。他似怕壓痛她,換了個姿勢,涂筱檸還未反應過來就 被他攬進了懷裡。涂筱檸的身上沾染了些許酒氣和他自帶的薄荷味,耳邊是他清晰的 心跳聲。她覺得客廳的射燈有些過暗了,暗得她都分不清現在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動了一下,試圖擺脫他的桎梏,他卻將環在她腰間的那只手臂收得更緊,另一 只手臂則橫在她的頸間。此刻微醺的他聲音低啞:“別動,就這麼待一會兒。”
這句話像是能熏人沉醉似的,看著他合著的眼下面濃密的睫毛,涂筱檸竟不再亂 動了。他是真的醉了吧?繁忙的工作和重病的母親都是他所要承受的壓力,他大概是 累極了。
這一切就當是自己動了惻隱之心吧。她安靜下來,心跳也慢慢趨於平穩。她又偷 偷地仰了仰頭,看到他好看的五官。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讓她感覺有些溫熱。
這個現在是她老公的人耍完流氓就這麼睡著了。她可不想陪他一起感冒,但又怕 他沒睡熟,自己一動就弄醒他。她不想他再胡來,索性耐著性子再等一等,可這一 等,她把自己等睡著了。
涂筱檸是被手機的鬧鈴聲驚醒的。她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在床上。再瞧瞧蓋在 自己身上的被子,她愣了愣。
她什麼時候回房間的,不會是被他抱回來的吧?她崩潰得又倒回床上,胡亂地抓 著頭髮,心想:涂筱檸,你是豬嗎?讓你等他睡熟,沒讓你自己睡呀!
她走出房間,感覺屋子裡依舊清靜。他先走了,桌上是他準備好的早餐——皮蛋 瘦肉粥。她覺得他真是個能把時間分配得很好的人。她舀了一勺粥嘗了一口,覺得味 道很不錯。去倒水的時候,她的視線驀地落在了客廳的沙發上,腦中又想起昨晚兩個 人親熱的畫面,她不由得臉一紅,趕緊繼續悶頭喝粥。
那人今早該醒酒了,昨晚的事應該忘了吧?反正老塗每次都會斷片兒。看他昨天 那樣估計醉得不輕,他還能記得個啥?
匆匆喝完粥,她去換上了制服,在玄關換鞋的時候突然想起昨天饒靜送她的那支 口紅,便掏了出來,猶豫了一下又甩下鞋子去了洗手間。她對著鏡子用口紅描了一下 唇,又抿了抿。大概是自己下手重了,她覺得口紅的顏色太過豔麗,很不習慣,趕緊 拿紙巾擦掉了。她揉揉自己稍亂的頭髮,歎了口氣,心想自己果然不適合濃妝豔抹。
然後她將口紅隨手放在了洗手臺上,塗了唇膏就去上班了。
她到了 DR,趙方剛一看到她就覺得眼前一亮:“哎喲,這是小塗?”
涂筱檸低著頭回了自己的座位,趙方剛的目光跟了過來:“你看,換了個髮型就 像換了一個人,這樣才能達到我們部門的顏值標準啊!”
這時,饒靜也走進了辦公室,問:“我們部門的人什麼顏值?”
“自然是要美女有美女,要帥哥有帥哥咯。”
饒靜嗤笑道:“你說的帥哥裡只有紀總吧?”
趙方剛厚臉皮地說道:“老大是比我帥了一點點。”
饒靜掏掏耳朵:“一點點?”
“‘兩點點’。”
“哈哈,趙方剛,誰給你的勇氣?”
趙方剛賤笑道:“反正不是梁靜茹。”
此時他的座機響了,他不再跟饒靜鬥嘴,去接了電話——是主動找上門的客戶。 掛了電話他剛要坐下,又看看涂筱檸。
“小塗,來一下。”
涂筱檸應了一聲便走過去。
趙方剛抽出幾遝資料:“這裡是園區裡三家企業的基本材料。他們的融資需求都 不大,在五百萬左右,資質都不錯,就是我懶得做小戶的業務了。你拿去做吧。你還 沒有自己的信貸系統,先在我的號裡操作,到時候我跟老大說這些客戶算你的。”
涂筱檸一怔:“小趙哥,這……”
“這……這……這……這什麼這,你還要不要轉正了?”趙方剛把資料拋給她。
涂筱檸趕緊伸手接住。趙方剛又說:“你也別急著感動。園區這塊蛋糕太大了, 我就兩條腿兩隻手,一個人還真吃不下來。這是個很好的批量發展客戶的地方,你可以先從小客戶開始練手,反正我正好對小客戶沒興趣。”
此刻涂筱檸心中的感觸頗深,饒靜探了探頭:“還不跟你小趙哥說謝謝?”
“謝謝小趙哥。”涂筱檸將資料緊緊地抱在懷中。
“我們是一個團隊,沒什麼謝不謝的。一會兒我把這些公司的財務的微信推給你, 後續你自己對接。”趙方剛又看了座機的來電顯示一眼,“還有這個剛剛自己找上門的客戶,你也聯繫跟蹤一下,就當是你的首個客戶,自己判斷要不要做。”
涂筱檸點點頭,抄下了那串號碼。她回到位置上,打了電話過去,跟那個客戶聊 了一會兒,大致瞭解了一下對方企業的情況,還加了他的微信,跟他約好一會兒上門 拜訪。
“那個客戶是做什麼的?”饒靜待她放下電話還是關心了一下。涂筱檸第一次獨 立跑業務,她這個師父還是得幫著把把關的。
“做床上用品的。他們接了新的訂單,要採購棉紗等原材料,但之前的下游客戶 的欠款還未到賬,所以需要資金周轉。”
“反正你要全方面瞭解清楚。”饒靜叮囑道。
“知道了,饒姐。”涂筱檸邊收拾東西邊應。
紀昱恒剛開完行裡的中層幹部會議,正跟另一個部門的總經理邊聊邊往部門走。
涂筱檸出去的時候正好在走廊上遇到他們,便恭敬地打了個招呼:“紀總,韓 總。”她不小心對上紀昱恒的視線,有些心虛,低頭快步走了過去。她回想著他剛才
淡漠的表情,心想他果然是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看來是忘了。忘了最好, 不然兩個人太尷尬。她想著想著,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涂筱檸查看了一下那個客戶發來的地址,發現那個地方有點兒遠,只能打的去。 可是不知是不是因為處於早高峰時段,打車平臺上沒人接單,涂筱檸這個時候才意識 到有輛車的重要性。
她等了五分鐘,打車平臺才自動給她派了一輛車。司機很快打電話過來,讓她站 在路口等他。
她上了車, 司機還在抱怨:“今天各大學校組織小孩兒去秋遊,路上堵得很。你 們又在市中心,要不是系統自動派單,我真不想接。”
涂筱檸只尷尬地笑笑,沒說話。
司機看看她的衣著,問:“你是銀行的?”
涂筱檸點頭嗯了一聲。
“在銀行的待遇好哇!是不是壓力特別大?有各種任務指標什麼的?”這司機也 是個健談的人。
涂筱檸只說:“反正這年頭各行各業都不容易。”
“我之前聽別人說呀,銀行就是座圍城,沒進去的人擠破頭想進去,裡面的人卻 想早點兒跳出來。銀行職員看上去是一個個光鮮的精英白領,其實呀,冷暖自知。”
他一語道破銀行業的現狀,讓涂筱檸心中也不禁深受觸動。
是呀,銀行是座圍城,她被困在這座城裡快四年了,連一點兒陽光都沒見著,又 談何跳出呢?
大概覺得氣氛沉悶,司機又轉了話鋒:“但是銀行職員是最好找對象的幾大職業 之一,擱以前銀行職員就跟教師一樣有著一個鐵飯碗。”司機說著看看她,“你有對象 了沒?”
涂筱檸覺得這司機有點兒過於健談了,但自己不說話會顯得不禮貌,便說:“我 已經結婚了。”
“是嗎?我還沒看出來。”司機感歎著,又繼續聊八卦消息,“那你老公的工作也 不錯吧?銀行職員跟公務員、供電局職員、醫生這種好單位的人配對的多。”
涂筱檸暗自撇嘴,心想好多銀行還“內部消化”呢,但只告訴他:“他是事業單 位的。”
銀監局應該算事業單位吧?
司機嘖了一聲,又道:“果然,好馬配好鞍。苦是苦了點兒,但到底還是你們這 種白領的社會地位高哇。”
涂筱檸在心裡犯嘀咕,她算哪門子白領?
他們還說著話,車已經開到了客戶的公司門口。涂筱檸付好錢便下車。
“給個五星好評,謝謝。”司機笑著目送她下車。
“謝謝,好的。”涂筱檸關上車門,看了看那公司的門牌。沒錯,就是這兒。
之前打電話到行裡的是這個公司的財務總監,他與涂筱檸見面後先互相交換了名 片,然後他就把她領進了老闆的辦公室。
老闆正在接電話,看到他們後,示意他們等一下。財務總監便先請涂筱檸坐下, 還給她倒了茶。
過了一會兒老闆掛了電話,走過來說:“不好意思,剛剛有事。”說完他打量了一 下涂筱檸,“你就是 DR 的客戶經理?”
涂筱檸站起來給他遞了一張名片:“DR 拓展一部小塗。”
那老闆接過名片,也遞去一張自己的,涂筱檸一看,喊了一聲:“張總。”
“別客氣,坐。”張總也比較隨和,“塗經理看上去挺年輕的。”
涂筱檸笑笑:“我在 DR 三年多了。”
“哦?”張總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剛畢業呢。”
“可能圓臉讓人看不出年齡,也讓我好裝裝嫩。”涂筱檸把從趙方剛那裡聽來的胡 話學以致用。
張總也笑笑,然後直入主題。
涂筱檸聽完瞭解了,他就是想用廠房後面的一塊空地做抵押,申請貸款。這個公 司的產品銷售情況她聽著倒也還行。
“張總能提供的抵押物只有廠房後面的那塊地了嗎?還有沒有其他的,比如自己 名下的住宅什麼的?”她還想套他說出其他的資產。
“我個人名下的房子目前都有按揭,除非你們 DR 能接受二抵?”張總也沒有 掩飾。
“這個每家銀行都不接受的。”涂筱檸直接告訴他。
“那就沒了,廠房也抵押給其他銀行了。”張總說。
涂筱檸詢問了一下廠房是抵押給哪家銀行後,又問:“那可以讓我看看納稅系 統嗎?”
“當然可以,我們公司在財務上很正規。”張總示意財務總監帶涂筱檸去看。
涂筱檸站起身:“好的,如果張總有意向在我行貸款,我們可以先收集材料上報 審批。”
“你們的利率是多少?”張總問。
她先給了個比行業均價稍高的數字。
張總蹙蹙眉,似有斟酌的意味:“這利率有點兒高了。”
“我們可以邊上報授信邊給您申請優惠。”
“最優多少?”張總追問。
涂筱檸面帶微笑:“這個我要回去請示一下領導,畢竟一筆授信也不是我們一個 部門說了算的。我爭取給您一個滿意的利率。”她拉了拉因坐下而壓出一些褶皺的裙
擺,又說,“反正先審批授信,您覺得利率合適了再提款,也不虧是吧?”
這些話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涂筱檸都覺得有些不像自己說的。
張總聽著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便對財務總監說:“那你就先準備材料給塗經 理。”他又看向涂筱檸,“塗經理,那利率上希望你能儘早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涂筱檸笑容燦爛:“好的。”
看完財務情況她又去生產車間看了看,這才抱著資料從那家公司出來。
今天的陽光很好,落在臉上讓她覺得很暖。她抬手微微遮了遮,望著從指縫間漏 下來的那幾縷光,驀地笑了。
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成長的快樂吧。
回去後她把收集到的材料先給饒靜審了一下,然後跟饒靜講了一下那個企業的 情況。
饒靜大致看了一下:“財務數據還可以,你再從收集到的近一年的流水中剔除關 聯企業往來,核實一下年銷售。”
涂筱檸點頭:“好的。”
她一邊整理著資料一邊問饒靜:“那我能給這個企業按多少利率放款?”
饒靜看了她一眼:“我建議你再好好瞭解一下這個企業和老闆的情況。不過,如 果你覺得已經沒問題了,你就可以去跟紀總確定一下利率。”
涂筱檸哦了一聲,先去查了這個企業和老闆的征信,又用聯外網的電腦查了這個企業和老闆的“三查”,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涂筱檸再看饒靜,見她已經在忙了, 趙方剛也不在位置上,再朝紀昱恒的辦公室探了一眼,發現他正在看文件,不是很忙的樣子。
躊躇了一下,她便抱著資料敲了敲他辦公室的門。
“紀總。”
跟他對視的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還有些快,但她很快就把這種緊張感壓制 了下去,不斷地提醒自己現在是工作時間。
“我今天跑了一個業務,想跟您商量一下價格的問題。”
紀昱恒朝她伸手。
涂筱檸會意,趕緊把企業資料遞了過去。
趁紀昱恒翻閱資料的時候,她簡單地給他介紹了一下這個企業的背景。不過她看 到他邊看資料邊擺弄手機,有些漫不經心。
她說完,他也看完了,他問:“你覺得可以報了?”
“我讓饒姐審過了,也查了一下這個企業和老闆的‘三查’,沒有什麼負面信息。”
紀昱恒只把資料一推:“再瞭解一下。”
涂筱檸不解,忍不住問:“是有什麼問題嗎?”
“你是客戶經理還是我是?”紀昱恒反問,語氣嚴厲。
涂筱檸被他這麼一戧,不由得噤了聲,伸手拿回資料:“我知道了,紀總。”然後 她回到了座位上。
饒靜在接電話,絲毫沒有覺察剛剛發生了什麼。涂筱檸盯著電腦屏幕,覺得胸口有點兒悶,心想果然他工作的時候就像換了個人,可是該瞭解的她都瞭解了,到底還 有什麼問題?
不一會兒涂筱檸就看到他拿著文件出了辦公室,還是板著一張臉。
涂筱檸便拿起自己的手機切換到微信小號。這是她以前的遊戲號,工作後專門用 來發洩情緒,沒加什麼好友,只加了自己的大號。
於是,她發了一條狀態。
“紀昱恒是個討人厭的雙面人。”
涂筱檸今天下班打算去醫院探望紀母,可剛走出 DR,又看到了陸思靖。再見面 她發現自己比上次要平靜許多。
“筱檸。”陸思靖直接迎了上來。
“陸醫生,是我上次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涂筱檸問。
“我只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最後一次。”陸思靖低聲說著,語氣有些 卑微。
周圍有下班經過的同事在看他們,涂筱檸微微低頭,想逃離別人的關注:“我們 到外面說。”
“我看附近有家星巴克,我們去那裡坐坐,可以嗎?”陸思靖知道自己又讓她為 難了, 可是他沒有她的聯繫方式,連淩惟依都把他拉黑了,他只能在她單位的樓下 候她。
涂筱檸只道:“先出去再說。”待離單位遠了一些,她停下了腳步,“就在這裡 說吧。”
陸思靖看著她:“就當是普通朋友請你喝杯咖啡,都不行了嗎?”
涂筱檸嗯了一聲,說:“不行。”
“筱檸,你能不能別這麼絕情?”
涂筱檸望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然後側頭對上他的眼睛:“陸思靖,我結 婚了。”
見陸思靖愣了很久,涂筱檸又說:“所以,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你愛他嗎?”陸思靖艱難地問。
涂筱檸只告訴他:“就算沒有他,我也不愛你了,陸思靖。”
陸思靖神色複雜。
涂筱檸的表情卻很認真:“即使沒有三年前的事,我們也走不到最後。我們之間 的問題有很多,只是我以為三年的時間會讓你變得成熟一些,但是好像沒有。”
“他哪裡好?”
“他讓我有安全感。”
陸思靖卻冷笑:“你覺得在這個花花世界裡他能對你始終如一?就算他可以,你 能保證以後沒有對他投懷送抱的?你真要安全感,就不該找他那樣的。”
“可如果婚前都沒有安全感,又何談婚後呢?”
她的反問讓他再也沒了聲。
涂筱檸挪了挪腳步:“放下吧陸思靖,我們都回不去了。”
“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他也終於動了動。
涂筱檸依舊跟他保持著距離:“以前我就說過的,分手不能再做朋友,只能當 路人。”
陸思靖苦笑:“是呀,你以前就說過的。”
“我還有事,先走了。”涂筱檸低首抬步,仍然沒有說再見。
陸思靖似想跟上去,但接到了醫院來的電話。他只能止住了腳步,心痛地看著她 越走越遠。
涂筱檸往地鐵站走著,風吹得她的頭髮和此刻的心一樣亂。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鳴笛,她嚇了一跳,一看是趙方剛的車。
“小塗妹妹呀,要不要哥哥我送你回家?”他探出頭,表情一如既往地輕浮。
涂筱檸覺得自己去醫院不太方便坐他的車,便婉拒了:“我還有點兒事,小趙哥。 我一會兒坐地鐵就行了。”
“好的。”趙方剛沒再堅持,然後又賤賤地挑眉,“剛剛在路邊跟你說話的就是饒 靜說的你的年輕男友哇?”
涂筱檸糾正了一下:“前男友。”她又覺得奇怪,問,“離單位這麼遠你還能 看見?”
趙方剛笑笑:“你倆郎才女貌的,往那兒一站跟雕塑似的,我又不是盲人,怎麼 看不見?我跟老大一塊兒下班的,他剛剛也瞧見了呀!”
周邊有些嘈雜,他的話落在涂筱檸的耳畔卻無比清晰。
涂筱檸到醫院的時候紀昱恒已經在了,也不知他來了多久。見他在給紀母整理東 西,涂筱檸走上前:“是要出院嗎?”
“這次的化療告一段落了,媽想回去住段時間。”紀昱恒告訴她。
涂筱檸看看紀母:“媽,您的身體……”
“醫生說可以的,就回去一段時間。”紀母此刻有點兒像個孩子,對回家滿是 期待。
涂筱檸再看看紀昱恒,見他默許了,她就沒再多問,低頭幫他一起收拾東西。
“吳老師跟兒子兒媳回家了呀?”他們走的時候,鄰床的人有些羡慕。
紀母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是呀,下次給你帶喜糖過來。”
鄰床的人點點頭:“快回去吧。”
涂筱檸一路扶著紀母,上車的時候也陪她坐在後面。
紀母牽著她的手輕歎著:“回家了。”
涂筱檸反握住她的手,點頭道:“我們回家。”
紀母看著她,抬手憐愛地撫撫她的頭髮:“新做了頭髮?”
涂筱檸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想改變一下,以前的樣子有點兒幼稚。”
“哪裡幼稚,都好看。”紀母卻不認同。
涂筱檸調皮地吐吐舌頭,紀母微笑著覆住她的手。
到了小區,紀母是被紀昱恒抱上樓的,涂筱檸在後面看著母子倆的身影,不禁心 酸:紀總的媽媽在本該享樂的年紀,卻要承受病痛的折磨。
進了屋,看到紀昱恒將紀母抱進主臥,涂筱檸突然心一慌。
紀母現在回來了,那他倆今晚……她的心就這麼忐忑起來。要不她說她陪紀 母睡?
她還在思緒萬千,就見紀昱恒已經從房間出來了。
“那個……今晚吃什麼?”她有點兒沒話找話,“我看到冰箱裡有麵條。媽現在也 只能吃些軟的食物吧?要不我煮面吃?”
紀昱恒似乎有點兒意外:“你會煮面?”
涂筱檸擼起袖子:“我會呀!以前我還在宿舍煮過呢,室友都說好吃, 只不過後 來被宿管阿姨收了電磁爐。”她邊說邊往廚房走,見他不動,又說,“要不你來幫我洗 點兒青菜?”
紀昱恒說:“我先去換衣服。”
“哦。”
涂筱檸先燒水,不一會兒紀昱恒就換好居家服來了。
兩個人都未提昨晚的事。涂筱檸低著頭抽出一把面,在糾結該說點兒什麼的時候,紀昱恒先開了口:“現在她有什麼想做的我都儘量滿足她,化療的日子不好受, 她太想家了。”
涂筱檸點頭:“應該的,可白天我們都上班,她一個人在家?”
“我請了護工到家裡照顧,有什麼事她會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哦。”她應著,覺得他想得真周到。
水開了,她把面扔了進去:“你喜歡吃軟的還是硬的?我喜歡吃硬的。”
紀昱恒側眸看她。
涂筱檸頓時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歧義,咳了咳,趕緊糾正:“軟面還是硬面?”
他收回視線:“我都可以。”
涂筱檸心慌地拿筷子撈了撈面,卻還假裝淡定:“那我先撈一碗,剩下的煮軟些 給你和媽吃。”
紀昱恒把洗好的菜切了切:“你就給媽煮軟的,我的不用。”
“哦。”涂筱檸伸手去接菜。
紀昱恒長手一抬,已經把菜扔進了鍋裡,收手的時候還用指尖輕彈了一下她的額 頭:“你只會說‘哦’?”
涂筱檸摸摸被彈的地方,覺得他的要求真高,現在又不是在單位。想到他今天還 凶巴巴地懟她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嘟嘴反駁:“那我以後索性不說話好了。”
紀昱恒看看她,再看看面:“你確定你現在還能吃到硬的?”
涂筱檸這才回過神來,趕緊用筷子撈面,但又怕被熱氣熏到。
紀昱恒把她往後一拉,搶過了筷子:“就你這速度,硬的都變軟了。”
涂筱檸暗自做了個鬼臉。
果然面軟了,涂筱檸吃了幾口就放棄了。
“你為什麼不喜歡吃軟面?”紀昱恒坐在對面問。
“就感覺吃了軟的面會有一種……”看他還在等自己說完,她便繼續說了,“想嘔 吐的感覺。”
紀昱恒把筷子一放,似乎也吃不下去了。
涂筱檸心裡暗爽:誰讓你要聽的?
“點外賣吧。”他突然說。
“啊?”涂筱檸一驚,她沒聽錯吧?
“沒吃飽,你點外賣吧。”
“你不是說外賣不健康嗎?”涂筱檸故意問。
紀昱恒起身端起涼了一會兒的另一碗面就往主臥走:“你再猶豫,我就收回剛才 的話。”
涂筱檸趕緊拿起手機,不過還是象徵性地問了他一句:“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我隨便。”
他都這麼說了,涂筱檸就不客氣了,點了炸雞和可樂。然後她也去了主臥,看到 紀母沒吃幾口就說吃不下了,頓覺心酸。
她抽了幾張紙巾進房,幫紀母擦拭嘴角。
“媽,是我做的面不好吃嗎?”她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紀母搖搖頭:“是我胃口不好。你們晚上就吃面能飽嗎?”
涂筱檸告訴她:“我點了外賣了。”
紀母歎氣:“你們工作夠辛苦的了,下班還只能吃外賣,如果我的身子不這樣, 還能給你們做飯。”
涂筱檸不想她難過,趕忙說:“沒有哇,我們下班早就自己做飯吃,下班晚就去 我媽那兒吃。”說著她朝紀昱恒看去,給他使了個眼色,“昱恒,哦?”
“嗯。”
紀母聞言,這才放心了些,又叮囑道:“那你們吃完早點兒休息。”
涂筱檸猶豫了一下,又說:“媽,晚上我陪您睡吧,您起身什麼的總要有人 照應。”
紀母卻笑笑:“傻孩子,我現在沒事的,你們新婚怎麼好分開睡?”
涂筱檸想再掙扎一下,卻聽到門鈴響了——應該是外賣到了。
“去吃飯吧,我就睡了。”紀母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涂筱檸的計劃失敗了,她垂頭喪氣地去開了門。
紀昱恒安頓好母親,看她睡著才退出了房間。他輕輕地掩上門,回到餐廳就看到 一隻手拿著炸雞,一隻手捧著可樂的涂筱檸。
他不禁蹙眉:“你就吃這個?”
“你不是說隨便的嗎?”
“那也沒讓你吃垃圾食品。”他邊說邊走近。
涂筱檸以為他要收走自己點的外賣,雙手一護:“紀昱恒,你說話不算話。”
他停下了。涂筱檸坐著,他站著,從她的角度看,他有點兒居高臨下的樣子。
“你叫我什麼?”
涂筱檸的嘴裡還含著雞腿,她心想這人不會沒忘記昨晚的事吧?她咽了咽口水, 舉起一隻炸雞送到他的面前:“你吃嗎?可香了。”
紀昱恒微抿薄唇,徑直去了洗手間:“我不吃垃圾食品。”
涂筱檸對他嗤之以鼻。他這人真無趣,天天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
今天他先洗了澡。涂筱檸一邊啃著炸雞,一邊看洗好澡的他走進了次臥。她真想 在餐廳吃一晚上的雞。她磨磨蹭蹭地吃完, 又收拾好東西,然後扭扭捏捏地去洗了 澡,最後自知躲不過了才走進房間。
他已經半躺在床上看書了。微黃的床頭燈照得他的側臉像被畫筆勾勒過似的,讓 他整個人顯得很暖、很夢幻。
涂筱檸看著竟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心裡的小人卻立刻狂扇自己的臉:“讓你瞎 看,讓你瞎看。”
瞥見她站在門口半天,他不由得抬眸。
“要不……我睡客廳吧?”涂筱檸直接開口。
紀昱恒合上書:“你不怕被媽問的話,自便。”
“那我打地鋪。”
“沒有多餘的被子。”
涂筱檸咬唇,心想那就是她躲不過了。她在心裡掙扎了一下,想著他未必對自己 有興趣,和他睡一起又不會掉塊肉,就抬腳走了過去。
在床的另一邊躺下後,她蓋好被子,望著天花板,兩眼放空。而他仿佛就在她的 耳邊說話:“這麼勉強?當初讓你想清楚再領證的。”
涂筱檸在被子下的身體一僵。她張口想說些什麼:“我……”
啪的一聲,他把檯燈關了,房間暗了。
黑暗中她感覺到他也躺了下來,她的鼻子裡都是他身上特有的薄荷味。他的聲音 也連帶著變得微涼:“睡了。”
這是涂筱檸睡得最不踏實的一次了,旁邊突然多出了一個人讓她很不習慣。她想 動又怕吵到他,只能幹瞪著眼睛一直看天花板。
黑暗的房間裡寂寥無聲,直到他的聲音打破沉靜:“這是雙人床,你縮著是怕擠 到我,還是想讓自己掉下去?”他長手一伸就把她撈了過去。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涂筱檸的心臟怦怦直跳。
“你……你還沒睡?”她悶聲問。
“你窸窸窣窣的,我怎麼睡?”
涂筱檸咬了咬唇。他是神經衰弱嗎?她只扯了兩次被子而已。
“我爸媽明天要來看看媽。”既然他沒睡,她就提了一下這件事。晚上玩遊戲的時 候徐女士給她打了個電話,她順口說了一嘴婆婆出院的事。
“婚禮的事可能要往後拖一拖了,她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參加任何活動。”他道,像 是知曉她父母來的用意。
涂筱檸其實也不想太早辦酒席,而且他們現在的敏感關係,還是越少人知道越 好吧。
一念及此,她就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沒關係呀,不辦也沒事。”
她沒再聽到他說話,只感覺他好像動了一下。
但是父母那一輩都是有著老觀念的人,直接跟他們提不辦酒席,他們未必會同 意,而且以徐女士的個性,找了個紀昱恒這樣的女婿,恨不得扯著嗓子讓所有的親朋 好友知道。想到這裡她就頭痛。
“或者我們旅行結婚,然後回來後小範圍地請幾個近親吃飯就行了。”她突然想到 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大概是有點兒為自己的機靈感到激動,她不自覺地在被子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只是沒得到回應。她朝他看看,發現他正合著眼。她以為他睡著了,剛失落地收回視線,他的聲音就傳來了:“你想去哪裡?”
她在心中吐槽他沒睡裝睡。然後她仔細地想了想自己想去哪兒。她想去的地方 多了去了,可她不是銀行的正式編制員工,去需要簽證的國家還要出具單位的證明。 DR 是不會為非正式員工出具證明的,那她只能去個免簽證的國家。
“巴厘島?”她在腦子裡過濾了一下,最終說出了這個地方,可是她又提出了新 的問題,“我們倆能同時請假嗎?”
又是一陣沉默。她再看看他,猜想他這次應該是真的睡著了。她撇撇嘴,知道他 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她躺在了床的中間,他與她靠得極近。耳邊有他輕淺的呼吸聲,涂筱檸的心也隨 之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她以前以為度蜜月的夫婦一定很相愛,原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成年人不需要愛 情也能結婚,所以現在社會上的離婚率才越來越高吧?而他們這樣的婚姻又能撐到幾 時呢?
她胡思亂想著,慢慢地覺得有睡意襲來,便裹了裹被子,卻突然發現他睡覺不打 呼嚕。這還挺好的。她打了個哈欠,終於撐不住了,於是閉上了眼睛,也不知該不該 慶倖他對自己沒興趣。
第二天,護工一早就來了,是個中年婦女,看著像是個勤快的。
涂筱檸出門前跟紀母說了一下自己的父母今天會來的事。紀母也很期待:“早就 該見面了,我正好可以和他們商量一下你們婚禮的事。”
涂筱檸想著等紀母跟自己的父母見過面後,自己再跟紀昱恒詳細地商量,便未再 多說什麼就去上班了。
今天紀昱恒準備的早餐又是三明治,她直接將三明治抓在手裡邊走邊吃,剛走到 地鐵站就收到了部門的微信信息。
紀昱恒:“八點半準時召開部門會議。”
她覺得奇怪,晨會不是每週一開嗎?紀昱恒怎麼會突然通知開會?
饒靜和趙方剛前後腳回了“收到”。
涂筱檸也跟在後面發了一條,同時不由得加快腳步,心想:應該是有什麼要 事吧?
她今天是最後一個到部門的,看到會議室裡已經坐著人了,趕緊抱著筆記本 進去。
她灰溜溜地坐到饒靜的旁邊,看了看手機——還好,還有兩分鐘才到八點半。
她攤開筆記本,這才注意到對面坐著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輕,看起來 跟她差不多大。
雖只匆匆一瞥,但她瞬間就被那女子的樣貌和氣質吸引了。跟饒靜的風情萬種不 一樣,那女子更有一種高雅的氣質,讓人過目不忘。那男的也長得十分俊秀。只是那 女子過於出眾,他坐在她的身旁就顯得遜色許多。
涂筱檸正看得移不開目光,紀昱恒就開始了會議。
“今天臨時召開部門會議,有兩件事情要跟大家宣佈。”他將視線移向坐在自己右 首的兩個人,“第一件事,咱們部門新來了兩位同事,這兩位同事以後會與我們並肩 同行。大家歡迎。”
掌聲響起,涂筱檸拍著手看著對面養眼的兩個人,心想原來之前的消息真不是 謠傳。
“你們互相介紹一下。”紀昱恒給他們留出了一些時間。
那女子率先站了起來,涂筱檸發現她的身高並不亞於自己,而且身材可以說 完勝。
“我叫唐羽卉,之前在 A 行分行營業部任客戶經理一年,進入 DR 我很榮幸,希 望我的加入能讓部門如虎添翼。”她笑容燦爛,仿佛天生傲氣,自帶魄力,讓對面的 他們仨都有些震驚。
饒靜帶頭拍手,趙方剛和涂筱檸才跟著拍了拍。
涂筱檸暗歎:只做過一年的客戶經理就如此老練自信,可想而知人家有多優 秀了。
緊接著那男子開始自我介紹。他叫許逢生,倒不是從別的銀行跳槽來的,而是因 為家在 C 市,所以申請從 DR 的 D 市分行調崗過來,之前也是客戶經理。
涂筱檸還琢磨了一下:這是出生的時候多艱難,才取了“逢生”這個名字?
然後就輪到他們仨自我介紹了。涂筱檸是最後一個,說完她發現對面那女子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紀昱恒的身上。
“第二件事就是目前已臨近第三季度末,雖然行裡給我們部門下的存款指標已經 達到,但是我們部門與政府平臺有幾筆大額的業務將集中到期,而且正好卡在月底這 個時間,如果不能按時續上,我們就會前功盡棄。成本我前幾天已經談妥,客戶經理 加班也好,一起合作也罷,務必給我全部續上。”紀昱恒又宣佈了第二件事。
饒靜和趙方剛異口同聲:“明白,紀總。”
“政府存款業務占大頭並不是說民營企業的業務就可以忽視,從今天起還請你們 聯繫各自手頭的企業拉存款,我的目標是月底將咱們部門的排名沖到第一。”他的語 氣沉穩又不容拒絕。
所有人點頭:“是,紀總。”
他又朝涂筱檸他們這邊看來:“饒靜、趙方剛,這幾天你們的重心就放在政府業 務上,拉存款的事交給涂筱檸去做。”
涂筱檸始料未及,只聽饒靜、趙方剛又應了一聲:“好的,紀總。”
這個會就這麼開了將近一個小時,散會的時候涂筱檸他們先出去。許逢生倒是很 客氣地來跟他們講話,只有唐羽卉獨自在最後,不知在等什麼。
待紀昱恒整理好開會材料走近了,她靠了過去,微笑著甜甜地叫了一聲“師哥”。
所有人腳下一滯,往後看看,只見唐羽卉用雙手將筆記本背在身後,和紀昱恒站 在一起的畫面竟異常和諧,簡直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設。
走出會議室後,趙方剛先笑了一聲,說:“難怪剛剛開會時她直勾勾地看著老 大,原來他們是師兄妹呀!這下我們部門來了兩個 A 大的學霸,這裡可真是風水寶 地呀!”
許逢生和趙方剛是同一年進 DR 的,當時還一起在總行培訓過,也算是老相識了。 許逢生也挺健談:“難怪,當時我跟她一起到人力資源部交檔案,聽人力資源部的人
說她可是 A 行的行花,業務能力極為出色,好像家裡條件也不錯,聽聞她要來 DR, 各個營銷部門都爭著搶她,但她自己挑了拓展一部。”
趙方剛一副秒懂的樣子,又朝會議室瞧了一眼:“這就是沖咱老大來的呀!”說 著他又吊兒郎當地瞅著饒靜,“不過別說,她這行花當之無愧。饒靜啊,你要退位讓 賢了。”
饒靜懶得理他,回了自己的座位。
趙方剛就看向涂筱檸,揚著眉道:“行花配行草,確實挺配的,哦?”
涂筱檸也沒理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趙方剛一連吃了兩次癟,只得朝許逢生 尷尬地笑笑。
不一會兒那兩個人出來了,他們也各自歸位。唐羽卉的位置就在涂筱檸的斜對 面,她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桌子,便朝涂筱檸投來目光。
“你叫……”唐羽卉似乎有些想不起來。
涂筱檸禮貌地站起來告訴她:“涂筱檸。”
“哦。”唐羽卉點點頭,“你一會兒去人力資源部幫我領一下辦公用品和工作牌。” 她說完便坐了下來。
涂筱檸一怔。
唐羽卉的座位以前是周凱的,她坐下拉了拉抽屜,不知道是不是嫌髒,又站起來環視了一下整間辦公室。她驀然發現涂筱檸的座位離紀昱恒的辦公室最近,一轉頭就能看到裡面,正好涂筱檸還站著,於是又對涂筱檸說:“對了,要不咱倆換個位置?”
這時一旁的饒靜捧著杯子站了起來,一副要去茶水間倒水的樣子。
“唐……唐羽……唐……”饒靜似在回憶。
“唐羽卉。”對面的人直接告訴她。
饒靜笑笑:“有點兒拗口,那我就叫你小唐吧,反正咱們部門裡我的年紀最大。”
唐羽卉聳聳肩,示意她隨意。
“你們剛來咱們部門,不大瞭解部門的情況,我這個主管有義務多嘴說幾句。”饒靜用勺子攪了攪杯子裡的水,“小塗雖是勞務派遣,但在部門裡的角色跟我們一樣, 不是打雜的。”
唐羽卉微微挑眉:“是嗎?”她再看看涂筱檸,眼神耐人尋味,“我以為客戶經理 助理就是跑腿的,畢竟在 A 行就是這樣,編制和非編制是有區別的。”
饒靜嘖了一聲,又道:“哎呀,我們 DR 就人性化多了,一視同仁的。”說著她又 朝唐羽卉笑笑,“對吧?畢竟我們現在站著的是 DR 的地,以後吃的也是 DR 的飯。”
唐羽卉抿唇回之一笑:“是呀,饒姐姐說得對。”
饒靜也沒再說話,作勢要往外走,還朝涂筱檸使了個眼色。
等她走了一會兒,涂筱檸才慢悠悠地跟了過去。
饒靜把杯子往茶水間的檯面上重重一放,然後沒好氣地用手頂著涂筱檸的腦袋:
“你傻呀你,站在那兒像個呆子似的,就讓人欺負呀?”
涂筱檸垂眼,沉默不語。
“她年紀輕輕的就這麼傲?還偏偏是紀總的師妹?”饒靜是看那唐羽卉不太爽。
“她說的也沒錯。”少頃,涂筱檸說。
“什麼?”
“我是客戶經理助理,跟你們是有區別的。”
饒靜又用手頂她的腦袋,這次比剛才還用力:“我告訴你涂筱檸,在這個社會上, 你只有自己先看得起自己,才能讓別人看得起你。別跟老娘扯犢子, 臨時工多了去了,是有不少臨時工走了,可也不是沒人留下。你只是起點比我們低了些,那你不會往前跑嗎?笨鳥還先飛呢。”
涂筱檸被饒靜說得有點兒難受。突然趙方剛推門進來了。
“我就知道你倆在這兒。”
饒靜瞟了他一眼:“快跟你的行花搭訕去。”
“別呀,我剛剛就隨便說說。饒靜姐姐,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美的花。”趙方剛拍 起馬屁來了。
“滾。”
“果然家庭條件好的人就是不一樣,底氣杠杠的。我第一次聽人自我介紹說要讓 部門‘如虎添翼’的,真自信。”趙方剛自顧自地說起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 來頭,今天回去讓我家老頭兒去打聽打聽。”
饒靜往杯子裡加了點兒熱水:“咱們部門的那些‘妖魔鬼怪’好不容易跑了,這 才清靜了多久,又來了個小妖精,怕是要翻出水花來呀!”
趙方剛這才注意到耷拉著腦袋的涂筱檸,抬手就要去揉她的頭髮:“咋了?我們 小塗妹妹一副委屈的小媳婦的樣子。”
涂筱檸剛要說沒有,饒靜就拍開了趙方剛的“豬蹄子”:“剛剛小塗被欺負,也沒 見你站出來說句話,事後諸葛亮。”
趙方剛拍拍胸脯:“以後我絕對護著我們小塗妹妹,管那人是行花還是天花。”
涂筱檸被他逗笑了。
“看看,笑了吧?”趙方剛得意了。
饒靜冷哼一聲,又言歸正傳:“反正這個叫唐羽卉的,我看來者不善。”
趙方剛抖抖腿:“許逢生跟我是同年進 DR 的,我倆以前就認識,他倒是個好相處 的,就是這唐羽卉現在真摸不透。”
涂筱檸站在他倆中間,問:“我們這樣不算搞小團體吧?”
饒靜瞥了她一眼:“以後到底是我們搞小團體,還是她搞個體,紀總能看明白。”
“這可難說,人家是師兄妹。沒看到剛剛會後他們熟稔的樣子嗎?老大什麼時候 跟我們那樣親近過?”趙方剛說。
涂筱檸一聽,也陷入了沉思:難怪他對自己沒興趣,原來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師妹 要來。她要來估計他早就知道吧?
下班後部門聚餐,算是迎接兩位新同事,也是部門首次私下聚會。
趙方剛訂了“菊川”的大包間。他們先到,饒靜邊坐邊吐槽:“為什麼吃日料? 根本吃不飽。”
“今天老大請客,你儘管敞開了吃,吃飽為止。”趙方剛給她和涂筱檸一人遞去一 本菜單。
許逢生到了。
“你咋才來?”趙方剛問。他與這個來部門陪他的“壯丁”惺惺相惜。
“這裡晚上可真難停車。”許逢生搖著頭吐槽。
“唐羽卉沒跟你一起來嗎?”饒靜捧著茶盞問。
“沒有哇,我走的時候她還沒走,好像在等紀總。”
饒靜跟趙方剛對視一眼,然後低頭各自點菜。
過了一會兒,唐羽卉來了,果然是跟紀昱恒一道來的。兩個人進包間前,唐羽卉 還讓了讓:“師哥先進。”
紀昱恒也沒客氣,便先進了。
涂筱檸來回地翻看著菜單,覺得眼花繚亂的,突然就沒了胃口。她將菜單往桌上 一攤,等饒靜他們點。
“怎麼了,小塗妹妹?沒有喜歡吃的?”趙方剛問。
“沒有哇,你們先點。”涂筱檸喝了一口茶。
紀昱恒往男人堆裡坐了下來,唐羽卉似想坐在他的對面。不知饒靜是有意還是無 意,把涂筱檸往裡一擠,騰出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她熱情地招呼道:“小唐,省得往 裡跑了,就坐這兒吧。”
這樣就變成涂筱檸跟紀昱恒面對面坐了,唐羽卉見狀也不好說什麼,便放好包坐 了下來。
涂筱檸很知趣地給每個人倒水,一壺水很快就見底了。
趙方剛是真的不客氣,都挑貴的點,紀昱恒也由著他。
“你們再看看有什麼想吃的。”趙方剛點完,問對面的女人們。
唐羽卉沒點,饒靜點了一盤牛油果壽司,涂筱檸則胡亂地點了一個壽喜鍋。
服務員一一記下,然後就關門退了出去。
大家開始閒聊起來。
“小唐,你跟老大是師兄妹呀?”趙方剛先打開話匣子。
唐羽卉看向紀昱恒:“是呀,我們在 A 大讀研是同一個導師帶的,我比師哥低一 屆,他一直很優秀。”然後她又轉向他們:“你們都是哪裡畢業的呀?同行都說 DR 占 據了 C 市高才生的半壁江山,大家應該都很厲害。”
許逢生先說了:“我是 D 大的,後來去英國牛津做了兩年交換生。”
“我是 B 大的。”趙方剛說著又替饒靜搶答,“她是財大的。”
涂筱檸低著頭都感覺到唐羽卉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涂筱檸不是很想說,嗓 子仿佛乾澀得說不出話來,剛要開口,卻聽餐桌上的服務鈴被人按下發出了響聲。她 抬頭看到了紀昱恒覆在上面的手。
服務員進來了:“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
紀昱恒回答:“麻煩添一下水。”
“好的。”服務員進來拿走了水壺。
饒靜就順勢轉移了話題,問服務員:“餓死了,我的壽司能不能先上?”
“好的,我給您催一下。”服務員邊說邊拿出對講機催廚房。
外面立刻就送來了壽司,饒靜將壽司往中間推了推:“大家先墊墊肚子。”然後她 拆開筷子先給涂筱檸夾了一個。
“謝謝饒姐。”
趙方剛也諂媚地給紀昱恒夾了一個。
“謝謝。”
“應該的呀,老大。”
唯獨唐羽卉沒動筷。
“怎麼不吃呀,小唐?”坐在她對面的許逢生困惑地問。
唐羽卉只喝水:“牛油果的熱量太高了,我減肥。”
要不是紀昱恒坐在對面,饒靜早就翻白眼了。她直接夾走最後一個壽司:“我不 減肥,我吃。”
唐羽卉笑笑,又喝了一口水,狀似無意地問:“對了,饒姐姐,你的孩子多大 了呀?”
涂筱檸和趙方剛幾乎同時一僵,就連許逢生都感到了一絲異常,在一旁偷偷地觀 察著。
饒靜卻很淡定,吃完了壽司,對唐羽卉笑笑說:“我呀,我還沒結婚呢。”
唐羽卉趕緊放下杯子:“抱歉哪,饒姐姐,我不該問的。”
“沒事,沒事。”饒靜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見服務員還沒來,便蹙了蹙眉,“加個 水這麼慢。”然後她也伸手按了一下服務鈴。
“您好,請問還需要什麼?”另一個服務員進來了。
“有綠茶嗎?”
“有的。”
“給我來一壺。”然後她又看看唐羽卉,“你要喝綠茶嗎,小唐?”
唐羽卉微笑著拒絕:“謝謝,我不用。”
這一幕看得涂筱檸、趙方剛還有許逢生都驚呆了。
殺人不見血,涂筱檸又學到了。
菜陸續上來了,涂筱檸有些食不知味,總覺得氣氛怪怪的。
“老大,我敬你。”趙方剛要了幾瓶清酒,男人們一人斟了一杯。
紀昱恒執起酒杯跟他的碰了碰:“這些日子你辛苦了,園區那塊對接並不容易。”
趙方剛喝了酒,臉有些紅:“哪裡哪裡,應該的,有現成的做還談什麼辛苦。”
紀昱恒又倒了一杯酒,身子朝前微傾,隔著趙方剛向許逢生舉杯:“逢生,來。”
“哎喲,老大,該我先敬您才是。”許逢生受寵若驚,趕緊端起酒杯跟他一碰。
紀昱恒對他說:“方剛這邊對接的企業園區馬上有二期,屆時會有很多製造業和 高新技術企業,他一個人會忙不過來,也要辛苦你一同接洽。”
許逢生聞言,趕緊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何談辛苦,謝謝 老大。”
黃色的燈光映照著包間,每個人的身上都多了一層暖意。對面的三個男人明明都 是人中龍鳳,可偏偏就是紀昱恒最顯出眾。他跟他們喝了一樣量的酒,卻絲毫看不出 異常,在趙方剛和許逢生酒精上頭的紅臉的襯托下更顯英俊。
紀昱恒轉而又將目光移到唐羽卉那裡。
仿佛他使一個眼神她就知曉他何意,她拿起酒瓶主動給他倒酒,又給自己倒了一 杯:“這杯我敬師哥。”
紀昱恒與她碰杯:“在我的部門會很辛苦,幹營銷的滋味不比在學校。”
“師哥不怕苦,我自然也不怕。”
涂筱檸攪著她的壽喜鍋,不知怎的今天覺得鍋底甜得齁喉,就跟那邊的師哥師妹 敘舊一樣,讓人只覺膩歪得很。
紀昱恒抿了一口酒,然後讓唐羽卉隨意些。
從涂筱檸的角度可以看到唐羽卉酒後雙頰泛紅,眼波蕩漾,欲語還休。
涂筱檸低頭繼續吃自己的壽喜鍋,突然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徐女 士發來的微信信息。
徐女士:“我跟你爸在你婆婆家,你們怎麼還沒回來?”
高維 C 檸檬:“今天部門聚會。”
徐女士:“那我們先回去了,你們要是方便,一會兒先回家一趟,有事跟你 倆說。”
高維 C 檸檬:“再看吧。”
涂筱檸將手機扣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拿起手機把自己跟徐女士的聊天記錄截圖發 給了紀昱恒。她發完就習慣性地刪掉了他們的聊天界面,然後埋頭繼續吃飯。
對面的紀昱恒正在聽趙方剛、許逢生講話,見手機亮了只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 沒有立刻拿起。
涂筱檸又喝了幾口湯,這時帝王蟹上來了。
“趙方剛,你今天是要把紀總的錢包榨幹?”饒靜看著這價值不菲的菜問。
“冤枉,這是老大自己點的。”趙方剛自證清白。
涂筱檸看著那巨大的帝王蟹,只覺得自己在看人民幣。
她再看對面的時候,紀昱恒已經拿起了手機。他只掃了手機屏幕一眼就放下了, 卻被唐羽卉捕捉到這一幕。
“師哥,阿姨現在的身體還好嗎?”她問。
涂筱檸夾的三文魚醬料蘸多了,濃郁的芥末味在她的嘴裡慢慢地發散出來,嗆得 她眼淚直流,狂咳不止。
“你怎麼回事?”饒靜趕緊給她倒水。
涂筱檸用一隻手給臉扇風,用另一隻手捂嘴:“芥末蘸多了。”
饒靜把紙巾遞給她:“這醬料裡都是芥末,我都不敢多蘸, 剛看你把三文魚放在 裡面滾了一遍,還以為你能吃芥末呢。”
涂筱檸擦掉眼淚,又喝了幾口水,小聲說:“我不知道。”
趙方剛見狀,細心地叫服務員拿瓶冰的蘇打水來,然後對許逢生和唐羽卉說: “小塗是我們部門裡年紀最小的。”
唐羽卉哦了一聲,看向涂筱檸:“比我還小嗎?你是哪一屆的?”
涂筱檸這會兒好了一些,告訴她自己是哪一屆的。唐羽卉說:“你跟我師哥一屆, 那不就是比我大一屆?”
“我上學早一年,今年虛歲二十七。”
唐羽卉倒沒想到自己跟涂筱檸是同年的,又問:“你幾月份的?”
“4 月。”
唐羽卉沒話說了,喝了口水:“那確實是你最小,我 2 月的。”
涂筱檸笑笑,沒再說話。
自己部門的聚餐到底是相對輕鬆一些,大家吃完基本也就可以散了。
涂筱檸看看時間也才八點,倒是可以回趟家,便朝紀昱恒那兒瞥了一眼,想著不 知這人喝了酒能不能去。
“你還是坐公交?”走的時候饒靜看看她。
涂筱檸點點頭,饒靜自知不順路,只說:“你呀,該有輛車了,以後跑業務也 方便。”
涂筱檸跟在她身後:“我才開始跑業務,再等等吧。”
“這有什麼好等的,早買早方便。”
男士們走在後面,唐羽卉則等紀昱恒走過自己身邊才起身。
“師哥,你喝酒了,我送你吧。”
饒靜往後瞧了一眼,語調嘲諷地說:“這小丫頭不簡單,當著紀總的面挑釁我, 一口一個師哥,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涂筱檸不予置評,只繼續往前走,以她現在在部門的位置,是沒資格對任何人評 頭論足的。
他們陸續走出日料店,互相道別後紛紛離開。涂筱檸走的時候還看到唐羽卉在跟 紀昱恒說話。
她獨自往公交車站台走去。那兒看著挺近的,走過去居然還有一段路程,就在快 到的時候,她收到了紀昱恒發來的微信信息。
“十分鐘後過來。”
她沒回,把手機扔進包裡,心想: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現在可是下班時間。
過了十分鐘,公交車來了,站台上的人一個個上去了,司機看她排在最後欲上又 不上的樣子,便問:“姑娘,你上嗎?”
涂筱檸猶豫片刻,搖搖手:“不上。”
她看著司機把門關上,車就在眼前走了,越來越遠。她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 她回到商圈的時候停車場只剩紀昱恒一個人了,他倚靠在車身上,看到她來了才直起 身子。
“走這麼久?”
“我腿短。”
他把車鑰匙遞給她:“我喝酒了,你開。”
涂筱檸接過鑰匙,打開駕駛座的門:“剛剛不是有人要送你嗎?”
紀昱恒將手放在副座的門上,看了看她:“不是要回你家嗎?”
“哦。”她坐了上去。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不去她家,他就讓唐羽卉送了唄。
涂筱檸感覺他晚上也沒喝多少,但是他一坐到車裡就閉上了眼睛。
涂筱檸也沒說話,一路將車安靜地開到了家裡的小區外面,一看今天外面都沒車 位了,就想進小區碰碰運氣,果然看到綠化帶上有個空位。
她一腳油門踩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吃了帝王蟹特別有勁,她這一腳直接 讓車沖上了坡,車猛地一晃。等刹車的時候,她發現紀昱恒在盯著她。
涂筱檸問:“你醒了?”
“你把車開成這樣誰還敢睡?”
涂筱檸按下手刹,紀昱恒邊解安全帶邊說:“以後不能這麼開車,會傷減震器。”
看來他是心疼他的車了。“那以後還是讓你的師妹送你吧。”她丟下一句,下車朝 單元樓走去,沒等他。
像是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徐女士早就在門口候著了。
“你老公呢?”看到涂筱檸一個人上來,她朝後張望著問。
“後面呢。”涂筱檸一腳跨進了家門。
過了一會兒,紀昱恒才跟上來,叫了一聲:“媽。”
徐女士鼻子尖,一下子就聞出了酒味。“喝酒了?”她問女婿。
“嗯。”紀昱恒點頭。
徐女士邊給女婿遞鞋邊往屋裡喊:“涂筱檸,快去給你老公泡杯蜂蜜水。”
涂筱檸剛坐在客廳跟老塗說了幾句話,就聽到母親的吆喝,便嘀咕:“他自己又 不是沒長手。”
“爸。”紀昱恒一進門就喊老塗。
“唉。”老塗看女婿一表人才、西裝筆挺的,儼然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再被這麼 一叫,心裡說不出的高興。他看看紋絲不動的女兒,拍拍她的小腦袋:“你媽叫你泡 蜂蜜水呢。”
涂筱檸沒好氣地站起來去廚房。在這個家她是越來越沒地位了。她從冰箱裡拿出 蜂蜜,泡的時候用勺子在杯中攪得哐當哐當響。
紀昱恒已經坐在客廳,在跟徐女士說話。涂筱檸走過去,把杯子往他面前的茶几 上一擲,力道有些重,水被晃得濺出了一些到紀昱恒的身上。
徐女士瞪她:“你這孩子,做事怎麼還是冒冒失失的?”
涂筱檸卻攬過抱枕,一屁股坐到沙發的角落,無聲地擺弄起抱枕來。
徐女士懶得理她,繼續跟自家女婿說話:“昱恒啊,今天我們去你家看過你媽 媽了。”
紀昱恒一邊抽出紙巾擦拭衣服和茶几上的水,一邊說:“筱檸跟我說過了。我母 親現階段的化療結束了,她想在下次化療前回家住段時間,在醫生允許的前提下,我 把她接了回來。”
“你們母子倆也不容易。”徐女士歎了口氣,又說,“我們親家之間也是頭一次見 面,你媽媽提了一下你和筱檸的婚事,她的意思是早點兒給你們辦酒席,讓我們筱檸 明媒正娶進紀家。”
涂筱檸聽著有些難受,紀母總是記掛著這件事。
徐女士看了看老塗:“我跟老塗的意思是,你母親的身體剛剛好轉些,不適合操 心這些事情,反正現在這個社會辦酒席就是個形式嘛,等她身體好了我們再辦也不 遲,你說呢?”
老塗在一旁贊同地點點頭,涂筱檸倒是對父母的決定感到有些意外,心裡一陣 感動。
紀昱恒看著二老,眼裡似有微波,沉默片刻才徐徐開口:“爸媽,謝謝你們對我和我母親的體諒, 我母親現在的狀態的確不適合再操勞。”他又朝涂筱檸投來一眼: “關於婚禮的事情,我跟筱檸也有我們自己的想法,我們想旅行結婚。”
徐女士和老塗一副始料未及的表情,包括涂筱檸,她只跟他提了一下,沒想到他 會真的跟父母提出這個想法。
“旅行結婚?”徐女士重複了一遍。
紀昱恒伸臂將涂筱檸一下子攬了過來。涂筱檸的力氣哪敵得過他,加之父母在對
面,她只得配合了。
“我們想一切從簡,只宴請近親。”紀昱恒告訴他們。
兩個老人互相看看,一時沒了聲。
涂筱檸趕緊插話把責任扛了過去:“是我想旅行結婚的。我們也不是不辦酒席, 就是想小範圍地請些近親吃頓飯,這樣也不用大操大辦,讓你們長輩勞心。現在旅行結婚不是很流行嗎?”
二老陷入了沉思,之前親家母想大辦酒席的態度,他們是親眼瞧見的,可孩子說 的也不是沒道理。老塗見徐女士不語,便推推眼鏡:“這事,我們再考慮考慮,你們 也再考慮考慮。”他看看手錶發現時間不早了,便說,“那要不你們先回去?”
涂筱檸感覺自己的屁股還沒坐熱就要走,有些不舍。徐女士好像也不想他們這麼 快就離開,便指指茶几上的水杯:“昱恒的蜂蜜水還沒喝呢。”
紀昱恒便捧起杯子喝了下去。
“還要嗎?”待他喝完,徐女士又問。
紀昱恒將杯子放回原處:“謝謝媽,不用了。”
“哦,好。”
徐女士有些失落地準備起身送他們,又聽紀昱恒道:“媽,我喝了酒,也不大放 心筱檸開夜車,可以的話,我們今晚想住在家裡。”
徐女士的眼睛一亮:“可以可以。”然後她趕緊往自己的房間跑,“我去給你找找 老塗的 T 恤,你就當睡衣穿先湊合一晚,趕明兒我給你買去。”
涂筱檸安靜地看著紀昱恒。他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側首和她對視。因為老塗還 在,涂筱檸最後只小聲問:“那你明天上班的衣服怎麼辦?”
他淡淡地道:“不礙事,明天再說。”
“那你快去洗澡,昱恒喝了酒,要過一會兒才能洗。”老塗看他倆呆坐著,忍不住 催促涂筱檸。
涂筱檸便先去洗澡了,出來的時候看到紀昱恒正在陪父母翻看著什麼。起先她沒 在意,用毛巾擦拭著頭髮,走近了才發現他們看的是自己的相冊。
“你看,這是她初二的時候。那會兒她正值叛逆期,自己存錢偷偷地買了什麼偶 像的一堆磁帶和光碟,被我發現了。我怕影響她學習,就將那些東西全部扔出了門 外。她哭得可凶了,鬧著要離家出走。”徐女士邊指給紀昱恒看邊說涂筱檸的年少 糗事。
她立刻沖了過去,欲奪過相冊:“不許看!”
紀昱恒的反應自然比她快,他合上相冊站了起來,用一隻手將它背在了身後。她 還想搶,掐著他的腰想到他的身後去,卻直直地撞進他的懷裡。
“給我。”她被他禁錮在一隻手臂間,絲毫沒察覺此刻自己與紀昱恒打鬧的樣子在 父母眼中很親密。
老塗咳了咳,徐女士會意,兩個人默默地回了主臥。
“快給我。”涂筱檸敵不過,便仰頭看紀昱恒。她的臉頰因剛出浴而顯得粉嫩,她 噘著嘴,有些生氣的樣子。
“給什麼?”紀昱恒問。
“我的相冊呀!”涂筱檸叉腰答道。
她越急,他眼中的笑意就越深:“那你叫我什麼?”
涂筱檸算是發現了,這人一喝酒就不正常,俗稱耍酒瘋。
“不給拉倒。”她不想被他佔便宜,索性轉身走了。反正剛剛他看都看了,她無所 謂了。
她獨自回了房間,看到躺坐在自己床上的大熊,揮手打了它一下:“你的前主人 真討厭。”
這會兒她怎麼看它都覺得有些礙眼,便把它抱起來扔到了書桌上,指著它的鼻子 點了點:“別怪我,要怪就怪那個討厭鬼搶了你的床位。”然後她撲到自己的床上滾了 幾圈。
還是她的床舒服,不像他的,硬硬的,睡著硌人。
外面一會兒傳來他走路的聲音,一會兒傳來他關洗手間門的聲音,還有嘩嘩的水 聲,涂筱檸越聽越煩躁,翻了個身躺在中間,什麼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
直到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她才睜開蒙矓的睡眼,紀昱恒的俊臉清晰地放大在 她的眼前。
“你洗好了?”她張口問,聲音軟軟的,帶著困倦之意。
“嗯。”紀昱恒把她抱到另一邊放下,床才空出了他能睡的位置。
涂筱檸發現他穿著老塗的肥大的 T 恤,明明是很老氣的顏色,穿在他身上竟也不 醜。驀地注意到他的頭髮似帶著剛吹幹的蓬鬆感,她忍不住炫耀:“我家裝的是燃氣 熱水器,比在你家洗澡洗得舒服吧?”
他坐著將自己的領帶和手錶在床頭櫃上放好:“你喜歡燃氣熱水器,那把家裡的 換掉就是了。”他背對著她,聲音卻暖得像煦風般沁人心脾。
涂筱檸望著他的背影出神。即使是坐著,他的背脊也永遠是挺直的。看到他有轉 過來的趨勢,她率先側過了身,背對著他。
感覺到他躺了下來,涂筱檸直直地盯著書桌上的大熊,良久才開口:“謝謝你跟 我爸媽說了旅行結婚的事。”
“謝什麼?”他似乎有些疲憊,語氣慵懶。
“如果是我提出的,他們會直接拒絕。但由你提出,他們就會真的考慮。”
“不客氣,不過以後你的親戚們可能會把我當成摳門的女婿。”
涂筱檸用手指繞著被角。這點她也考慮到了。沒有婚禮,沒有新房,除了他這個 人,這門婚事幾乎什麼都沒有,到時候那些三姑六婆背地裡不知要怎麼說呢。
“管他們做什麼,是我嫁人,又不是他們嫁人。”涂筱檸說著伸手去關檯燈,可摸 了半天沒摸到。大概是扯了他的被子,他起身幫她關燈,兩個人的身體就這麼疊交在 了一起。涂筱檸被他籠罩在身下,周身迅速被他的氣息填滿。今天他身上沒有了薄荷 的味道,而是有著和她身上一樣的味道。
他的手還懸在半空,視線對上她迷離的雙眸和紅潤的唇。片刻後,他將手撐在了 床沿上。
“你……”涂筱檸剛開口就被他含住了唇,今天他的唇舌沒有酒味,只有蜂蜜的 甘甜。
她被他困在雙臂之下,他灼熱的氣息,拂得她的臉頰像被燙了似的。涂筱檸有些 心慌。她不知他是不是因為喝了酒,腦子不清醒才又做出這樣的荒唐事。他還纏著她 回應他。
涂筱檸用指尖抓著床單,越攥越緊。他仿佛連接吻都有強大的氣場,讓她只能 跟著他的節奏漸漸迷失其中。直到她內衣的肩帶被拉下,她才如夢初醒般猛地坐了 起來。
她的頭重重地撞到了他的下巴,他瞬間就嘗到了血腥味。
他放開了她。
涂筱檸的睡衣領口松垮,柔嫩的脖頸兒和肩膀暴露在空氣中。她有些慌亂地將肩 帶拉好。
她看著他唇上流出的鮮血,她的胸口還在起伏。他也在看她,仿佛對嘴上的傷口沒有任何感覺。
房間裡安靜得只能聽到他們彼此的呼吸聲。也不知過了多久,涂筱檸的心跳才恢 複了正常,她也沒躲開他的注視,張口問:“紀昱恒,你現在清醒了嗎?”
“我不清醒?”紀昱恒看著她。
“你說呢?”涂筱檸反問,覺得至少上次和這次他都不清醒。
他不語,唇上還在滲血。涂筱檸從床頭櫃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他:“你不清醒的 時候還是別動手動腳的,免得我們白天尷尬。”
他沒接紙巾,過了一會兒,似在提醒她:“涂筱檸,你知不知道夫妻是什麼 意思?”
她重新掩好被子躺下:“等你清醒的時候,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
房間裡異常安靜,不一會兒她感覺床榻動了動,然後見他下了床往門口走去。
“去哪兒?”她怕父母還未睡,看見他出房間,會誤以為他倆怎麼了。
他背對著她:“去抽根煙清醒一下。”
看他開門後往廚房去了,她也不再管,翻身繼續睡了。
書桌上的大熊依舊安靜地望著她,仿佛目睹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她的唇上還殘留 著他的溫度,她甚至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既然結了婚,她該接受這些的,可是自
己於他而言到底是什麼?他為人深沉,她本就看不透,但有些事情不能稀裡糊塗地由 著他胡來。她對著大熊暗自歎了口氣,開始覺得走入這段婚姻可能真的是她衝動了, 因為她突然覺得有點兒看不到未來。
翌日,她醒的時候,紀昱恒已經不在她的枕邊了。
“你老公早就走了,你卻睡到現在。”她一出房間,徐女士就數落她。
“他吃過早飯了嗎?”涂筱檸在洗手間擠著牙膏問。
“吃過了,我昨晚熬了南瓜粥,讓他走之前喝了一碗。”徐女士也給她盛了一碗, 放在餐桌上,“不是我說你呀檸檸,你對你老公真的要上點兒心。雖說你倆在一個部門,可他這麼優秀,難保沒有其他女的對他起歪心思。你心大又單純,不在他身上多花點兒心思,以後哭都來不及。”
涂筱檸只對著鏡子刷牙,沒說話。
“我知道你結這婚多半有我的原因,可你們既然領了證,就要好好過日子。對你 老公體貼些吧,這孩子一個人撐到現在不容易。”徐女士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
涂筱檸用冷水抹了一把臉,又想起了什麼:“他的襯衫沒換?”
“他說先回去換了再上班。”徐女士告訴她。
涂筱檸坐下來喝了一口粥,徐女士也坐了下來。
“我跟你爸昨晚也商量過了,既然你們想旅行結婚,那就這麼辦吧。”
涂筱檸將手中的勺子插在了粥裡,看看母親,略顯驚訝:“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反正我們家的親戚也不多,婚事簡化點兒也好。”
涂筱檸真沒想到紀昱恒說話這麼管用。
母親又靠近她坐了坐:“昨天昱恒在,有些話我不方便說。你婆婆昨天還跟我們 說,因為沒有買新房,對你很愧疚,準備把那套老房子改到你的名下,原本房產證上 寫的是她的名字。”
涂筱檸這下把勺子掉進了粥裡。這事紀母沒跟她提過,那紀昱恒知道嗎?
“你婆婆還拿出了存摺,說是要拿這些年的積蓄給你當聘禮,不過被我跟你爸拒 絕了。我們想著她治病也要錢,眼下她的身體最要緊,還談什麼聘禮不聘禮的。”徐 女士邊說邊歎氣。
涂筱檸看著還冒著熱氣的粥,頓時就沒了再吃下去的心情。她知道紀母已經拿出 了所有,是打心眼兒裡認可她這個兒媳婦的。
“你婆婆對你是真不錯。你呀,嫁到這樣的人家可得知足,以後要好好孝敬你婆 婆。”徐女士叮囑著涂筱檸。
一到單位,饒靜就把客戶的名字和聯繫方式的清單遞給了涂筱檸。
“這是部門所有的客戶,照紀總的意思,這些客戶你今天都要聯繫一下,拉他們 存款。有問題再找我。”
涂筱檸以前是看到過饒靜和趙方剛月底前打電話拉存款的樣子的,只是自己並未 實踐過。
涂筱檸坐下後,先把之前自己走訪的那家客戶的授信報告寫好,準備拿給紀昱恒 看一下。她往他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發現唐羽卉正在裡面跟他說話。跟平日裡他們站 在他的辦公桌對面彙報的情形不一樣,唐羽卉是直接站在他的那一邊的。兩個人好像 在看文件,唐羽卉就在他的身側俯身用手指著資料,長髮披散下來。
她收回視線,把剛打印出來的報告暫時放在一邊,準備先打電話拉存款。
“喂,王總您好。我是 DR 拓展一部的客戶經理小塗,打擾您了。”
“哦,你好,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臨近月底了,想請王總幫忙沖一下時點存款。”
“我要先跟會計安排一下手上的資金,現在還沒數。”
“好的,那麻煩王總了,勞您費心。那我過幾天再聯繫您?”
“嗯。”
“許總您好,我是 DR 拓展一部的客戶經理小塗。您現在說話方便嗎?”
“誰?我的客戶經理不是饒靜嗎?”
“我是饒靜的助理。”
“哦,有什麼事?”
“這不是快到月底了嗎?想問一下許總有無活期留在賬上,幫我們沖點兒存款。” “月底誰有錢哪?我還要進貨呢,幫不了你們。”
“那打擾您了。”
嘟……嘟……
“× 總您好,我是 DR 拓展一部的客戶經理小塗,您現在說話方便嗎?”
“不太方便,有什麼事?你快點兒。”
“臨近月底了,想請× 總幫忙沖一下時點存款。”
嘟……嘟……
涂筱檸一連打了多個電話,願意幫忙的屈指可數,不是說在安排資金沒數,就是 直接說沒錢,還有的索性不接電話。涂筱檸放下電話,覺得有些受挫,現在有點兒理 解饒靜之前說的“欠錢的是大爺”這句話了。
紀昱恒跟唐羽卉談完事情後,兩個人前後腳出了辦公室。
涂筱檸站起來喚他:“紀總。”
紀昱恒止步。他唇上的傷口雖不起眼,涂筱檸卻看得觸目驚心。她把報告遞給 他:“這是之前我走訪過的那家做床上用品的客戶。授信報告我已經寫好,想給您過 目一下。”
紀昱恒掃了報告一眼,沒接過來,問道:“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沒聽進去?”
涂筱檸拿著報告的指尖動了動:“我已經詳細瞭解過了。”見他無動於衷,她的語
氣不由得急了些,“而且這個客戶目前要生產,急需採購原材料,資金很緊張,希望 我們能儘快給答覆。”
紀昱恒凝視著她:“你是在跟著客戶的節奏走?”
涂筱檸解釋:“我只是覺得……”
他打斷她:“我現在明確地告訴你,這個客戶我不同意上報。你現在就跟他終止 合作。”
涂筱檸像被打了一棒子似的呆在原地,那一瞬間之前所有隱忍的情緒都從身體裡 的各個角落湧了出來。看他轉身就走,她沒沉住氣追了上去。
這是她自己走訪的第一個客戶,對她來說意義非凡。他不由分說就判了她“死 刑”,她不甘心。
“紀總。”她追到了走廊上。
見他未停步,她咬了咬唇,道:“給我一個理由,紀總。”
“你太急功近利了。”紀昱恒看都沒看她,只有冷冷的聲音回蕩在走廊裡,讓涂筱 檸覺得徹骨生寒。
她沒再追上去,只捧著報告回了部門。
唐羽卉正好去茶水間,迎面遇到失魂落魄的涂筱檸,唐羽卉眼中竟有些笑意,不 知是不是在嘲笑涂筱檸的不自量力。
饒靜和趙方剛正在緊急地做著政府業務,剛剛只看她追了出去,也無暇顧及太 多。稍稍騰出手後,饒靜問她:“是上次那家企業?”
涂筱檸只無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讓你再好好瞭解一下的,你怎麼惹到紀總了?”饒靜想再說些什麼,電話就 響了,便沒空再管她,又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
涂筱檸將報告放在桌上,坐在位置上看了很久。然後她突然伸手,將它一片片撕 碎,扔進了垃圾桶。而她剛建立起來的信心,也像這些紙張一樣被撕得粉碎。
她今天的小號朋友圈多了一條狀態:我討厭紀昱恒。
晚上她一回去,護工就下班了。紀母已經喝過粥,還關心地問她吃過了沒有。
“吃過了。”涂筱檸告訴紀母。她本想陪紀母說會兒話,卻不知該講些什麼。
紀母只當她累了:“那就洗洗澡,早點兒休息吧。”
涂筱檸點點頭往浴室走,又聽到紀母嘀咕:“‘銀監’現在很忙嗎?昱恒這孩子每 天回來這麼晚。”
她頓了頓腳步,告訴紀母:“昱恒好像最近又在查銀行的業務。”
“是嗎?他也是個拼命的,本不該只做這些的。”紀母又面露愧色。
涂筱檸看著婆婆,心有戚戚,卻沒再說話。她去了洗手間,將早上從家裡帶過來 的洗臉巾放進了洗手台的儲物櫃裡。
紀昱恒今天依舊很晚回來。他洗好澡回到房間的時候,涂筱檸瞥了床頭櫃上的鬧
鐘一眼,發現已經十二點多了。
他的動作很輕,但他蓋被子的時候她還是動了一下。
“沒睡還是被我吵醒了?”他問。
她側身睡著,背對著他。
他打開他那側床頭櫃的檯燈,可開關是雙控的,她這邊的也跟著亮了起來。燈光 讓她覺得晃眼,她立刻伸手關掉。
他開,她又關,如此反復了很多次。
最後一次打開檯燈時他說話了:“我希望你不要把工作上的情緒帶回家裡。”
這句話就像一點火星點燃了她,讓她原本壓在心中的情緒,再也按不住一般一股 腦兒地冒了出來,身體裡就像在雪崩似的。她直接坐了起來。
她借著燈光看著他,聲音有些抖:“是你先提工作的,那我們就來好好說說。”
他安靜地靠著床頭,等她說下去。
“其實我挺佩服你的。你在白天和晚上有著兩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你不累我都累 了。既然你看不上我自己走訪的客戶,為什麼又答應饒靜,讓我獨立?”見他不語, 她又說,“我急功近利?這是我走訪的第一個客戶,我只是想做好這單業務。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一棍子打死,我……”內心深處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了心頭,她一時無法再說下去。
紀昱恒看著她,從床頭櫃上拿過一包紙巾遞到她的面前,她一把推開了。
“你讓我給饒靜和趙方剛的客戶打電話拉存款。你明明知道,我現在還沒有他們 那樣的魄力,有些客戶說話根本不尊重人。”她像是宣洩似的控訴著,也不知是在說 他無情,還是怪自己無能。
她滿臉通紅,放在被上的雙臂在微微顫抖。她是真的氣急了。
待她呼吸平穩了一些,他才開口:“還有呢?”
他滿不在乎的態度讓她更為慍怒,她快壓制下去的火又噌噌地冒了上來:“還有, 你虛偽。”
這倒讓他來了興趣,他面朝她坐好:“我怎麼虛偽了?”
“一次次提醒我不許叫你紀總,那唐羽卉呢?她人前人後一口一個師哥的,你怎 麼不糾正她?還是根本就是區別對待?!”
他的視線停在她的臉上。她明明已經委屈到快哭了,卻還在極力隱忍著,仿佛就 差一個爆發點。
“你很在意唐羽卉?”良久,他問。
“我有什麼好在意的?你既然要公私分明,就該一視同仁。如果你做不到,憑什 麼要求我跟你約法三章?”她感覺他在看自己,索性對上他的視線,“而且作為你的 合法妻子,我有義務提醒你一句,你現在是已婚身份。我不管你跟你師妹以前多麼情 投意合,工作的時候請別眉來眼去的,不然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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