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眼（簡體書）

對漢密爾頓來說，這是禍不單行的一天。他剛被公司開除，和妻子前往參觀貝伐加速器卻又恰逢機器失事，一行八人跌入質子流，當場昏迷……醒轉後，他發現周遭一切變得古怪異常：“上帝”行走世間，對瀆神之人降下詛咒，對信徒則是有求必應，其真身竟是天空中的一只巨大眼睛……

一番波折後，漢密爾頓一行終於發現了真相：他們並非穿越到了別處，而是深陷某個宗教狂的迷亂夢境，而這人就在他們中間。

他們如何從這個瘋狂的夢境中逃脫？夢境之外，等待他們的是否就是真實？

菲利普·迪克出生於美國芝加哥，之後在加利福尼亞州度過了大半生。1952年，他開始專職寫作，終其一生，除四十四部長篇小說外，迪克還創作了一百二十一篇中短篇故事。

迪克只得過一次雨果獎、一次坎貝爾紀念獎，卻被譽為“科幻作家中的科幻作家”。他一生中大多數時間都掙扎在貧困的邊緣，但去世之後，他的十部作品包括《銀翼殺手》《全面回憶》《少數派報告》等被好萊塢搬上大銀幕，深受大眾歡迎。

2007年，迪克的作品被收入“美國文庫”系列，這一系列專門收錄美國經典文學，而迪克是第一位入選該系列的科幻作家。

“迪克為我們提供的是關於現實與瘋狂、時間與死亡、罪惡與救贖的娛樂……我們有我們自己本土的博爾赫斯。” ——厄休拉·K.勒古恩

“《天空之眼》令菲利普·迪克一舉進入蕞優秀的科幻作家之列。”——勞倫斯·薩庭 《神聖入侵：菲利普·迪克的一生》

“菲利普·迪克是如此令人敬畏。”——美國《華盛頓郵報》

“菲利普·迪克小說中所描繪的未來，總是讓人感到無比親切但又無法想象。”——美國《紐約時報書評》

兩人繼續上升，混亂的黑暗漸漸退去。他們從濕漉漉的黑云層中穿過；最後，雨傘借著水汽一滑，穿出了云層。寒冷黑暗的夜空消失，兩人來到了一片混沌灰暗的空間，一片尚未成型，沒有顏色，沒有形狀的虛空。

腳下是地球。

漢密爾頓第一次看到這麼清晰的地球。地球跟他想象的差不多，圓的，呈清晰的球形。地球懸在某種介質當中，安靜而又陰郁，令人印象深刻。

令人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宇宙中僅有地球。漢密爾頓震驚地發覺，除了地球，本應進入視野的行星，一顆都沒有。他憂慮地上下左右張望，好一會兒，才勉強接受了眼前的景象：

地球，孤零零地懸在天穹中。有一顆燃燒的小球圍著地球轉——很小，就像一只嗡鳴著，撲閃著的蚊子，圍繞著一團巨大的、毫無生氣的物質。他認出了這顆小球，心中一陣驚惶失措——這是太陽。太陽這麼小，而且——還在動！

Si muove。但動的不是地球。Si muove——動的是太陽！

幸好，那灼熱燃燒的發光體在偉大地球的遠端。那東西移動得很慢；繞地球一圈要花二十四小時。靠近他們這邊，有個更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小點，像是廢料團成的塊，正呆滯笨重地往前挪移。這瑣屑般的東西，丟了也沒關係。

是月球。

月球就在不遠處。雨傘帶著漢密爾頓前進，到了幾乎能碰到月球的地方。漢密爾頓難以置信地盯著那東西，直到月球隱入灰色的介質。難道，科學錯了？整個宇宙的架構都錯了？哥白尼那龐大驚人的“日心說”系統，都錯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古老過時的“地心說”宇宙。在這個宇宙中，地球是唯一的行星，巨大、靜止。此時，他辨認出了火星和金星，小得幾乎算不上存在。還有其他星辰，都小得驚人……漫天的瑣屑之物。只一瞬間，漢密爾頓全部的宇宙學知識體系便土崩瓦解，成了荒唐的廢墟。

不，只是這個世界如此而已。字體是古老的托勒密宇宙，不是他的世界。微小的太陽，微小的星辰。巨大肥碩的地球，浮腫膨大，占據了這個死寂宇宙的中心。這一切，在這個世界都是真實的，這個世界的宇宙便是如此運行。

但這一切都跟他所生活的宇宙毫無關係……謝天謝地。

想到這一點，看到接下來的景象，他已經不再過於吃驚。地球下方深處，與灰色相距遙遙，有一片泛著模糊的紅色。那地方看起來位於這個宇宙的最底層，像是原始的采礦作業場。有鍛造場，噴火的熔爐，更遠處還有粗糙原始的、火山似的東西，咕嘟冒泡，給難以名狀的灰色介質添了一層模糊兇惡的紅色微光。

是地獄。

至於頭頂……他仰起脖子。現在，頭頂之物已然清晰可見。是天堂。這就是電話系統的另一端。地球上那些電子技師、語義學家、交流專家、心理學家，努力保持暢通的電話線，連接的就是這裡。這就是偉大宇宙線路的A點。

雨傘上方，飄蕩的灰色慢慢消失。一時間，一切都消失了，就連冷入骨髓的夜晚寒風也消失了。麥克費夫抓著雨傘，望著越來越近的上帝居所，眼中敬畏之情越來越強。天堂可見之物不多，只有無盡的濃稠物質組成無限延伸的圍墻，形成保護層擋住視線。

墻上飄著幾個發光的小點，小點會衝刺跳躍，仿佛帶電的離子，有著自己的生命。

很可能是天使。不過，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

雨傘越升越高，漢密爾頓的好奇心也愈來愈盛。奇怪的是，他居然很平靜。在目前情形下，他無法體會任何感情。究其緣故，他要麼是徹底自控，要麼就是徹底失控，兩者必居其一，沒有折中選項。很快，再有五分鐘，他就能升過墻頭。那時候，他和麥克費夫就能看見天堂。

真不容易，他想。不久以前，他們還站在貝伐加速器大樓裡，互相因為某些瑣事爭吵……走到現在，真不容易。

慢慢地，雨傘以無法察覺的速度減緩了上升趨勢。此時，雨傘幾乎懸浮在空中。這兒就是上升的極限。到了這裡，便不存在“上”這個方向。漢密爾頓漫不經心地琢磨，接下來會怎麼樣。雨傘會慢慢下降嗎？會耐心地帶他們降落到天堂，就像送他們升空一樣？或者，雨傘會突然收起來，把他們甩在天堂中央？

視野裡有東西即將出現。他們上升至跟延展的圍墻保護層相平行。漢密爾頓腦中突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這圈保護層，不是為了阻擋過路者的視線，而是為了保護天堂居民，免得他們滾落下來，回到來時的世界。此前，一個又一個世紀，他們就是從底下那個世界陸陸續續來到天堂。

“我們——”麥克費夫喘著氣說，“我們就快到了。”

“對。”漢密爾頓回答。

“這些——對——人的——世界觀——影響挺大。”

“確實挺大。”漢密爾頓承認。就快到了，他能看見。再過一秒……半秒……他已經隱約瞥到了裡頭的景象。眼前的景象讓人納悶：像是個環形連續體，模模糊糊，霧氣蒙蒙。是池塘？海洋？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水打著圈流動。遠處有山，山上長著望不到邊的灌木叢。

突然，巨大的湖泊消失了。有一幅簾幕蓋於其上。片刻後，簾幕重新卷了起來，湖泊再度出現，露出無垠的濕漉漉的物質。

這是他平生僅見的最大湖泊，大得能裝下整個世界。盡一輩子，他也不可能見到比這更大的湖泊。他繼續漫不經心地琢磨，這個湖泊的容積該有多少。湖泊中央的物質比周圍密度更高、透明度更低，像是湖中之湖。難道天堂就是個巨湖而已？就他所能見，眼前唯有湖而已。

這不是湖。這是一只眼睛。而這只眼睛，正盯著他和麥克費夫！

不用說，他也知道這是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