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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門嫡女‧完結篇(典藏版)(全二冊)(簡體書)
滿額折

將門嫡女‧完結篇(典藏版)(全二冊)(簡體書)

商品資訊

人民幣定價:69.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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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 419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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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單可得紅利積點:10 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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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英雄逐鹿天下,局勢風起雲湧,如畫江山,誰主沉浮?
人氣作家千山茶客代表作品,精美典藏版重磅上市!
網絡原名:《重生之將門毒後》

人生如黃粱一夢,情之一事最難求最難留。
也許名垂青史,流芳百世,都不敵與你共飲的這杯酒。

1. 故事以天下局勢為大背景,集皇權故事與愛情於一身,驚心動魄中不乏細膩的情感穿插,讀來讓人欲罷不能。
2. 該小說是一部古代言情小說,情節曲折好看,邏輯性嚴密,人物形象躍然紙上,有極強的畫面感。
3. 該作品自絡連載,被粉絲熱烈追捧,十分期待實體版上市,本次出版的為典藏版。
4. 裝幀精美,值得收藏。隨書附贈多種贈品,帶給書友美好的閱讀享受。

“幽州十三京。 ”
“歸你。”
“漠北定元城。 ”
“歸你。 ”
“江南豫州,定西東海,臨安青湖,洛陽古城。 ”
“都歸你。 ”
“全都歸我,謝景行你要什麼?”
“嗯,你。 ”

作者簡介

千山茶客

人氣作家,自幼熱愛文學,喜歡在故事中品味百態人生。其文筆大氣中不乏細膩,故事中塑造的人物形象深受讀者喜愛。代表作品:《將門嫡女》《嫡嫁千金》《女將星》。

名人/編輯推薦

期待了很久的典藏版終於來了!
沒有人會不愛謝景行,永遠記得那句“來娶你了,沈嬌嬌。”

——一生景行

目次

第一章 公主之死
第二章 姐妹易嫁
第三章 同林夫妻
第四章 東窗事發
第五章 佛門道緣
第六章 變故突生
第七章 太子之死
第八章 親事落定
第九章 兄弟鬩牆
第十章 睿親王妃
第十一章 初入大涼
第十二章 狩獵遇險
第十三章 前生宿敵
第十四章 姻緣問解
第十五章 花好月圓
第十六章 似曾相識
第十七章 山雨欲來
第十八章 添丁之喜
第十九章 磐石蒲葦
第二十章 好久不見
番 外

書摘/試閱

第一章 浮生若夢
 
初夏,到了傍晚,滂沱大雨總是突然而至。
天色陰沉沉的,烏雲壓在宮牆之上,金碧輝煌的宮殿在暗雲的籠罩下,暗沉得仿若巨大的囚籠。
寬大的寢殿,紗簾很陳舊,落著薄薄的灰塵。本是炎熱的天氣,竟也讓人覺出些冷意。衣裳和首飾在地上散亂成一團,似乎一場浩劫剛剛過去。
女子半跪在地上,仰頭看著面前的人。
這女子不過中年,面容卻似老嫗,眉宇間戾氣沉沉,一雙眼睛透著死氣,似荒塚枯水,無淚可淌,卻帶著深不見底的恨意。
“娘娘,請吧。”身邊的太監手捧白帛,語氣裡滿是止不住的不耐煩,“咱家還等著向陛下覆命呢!”
沈妙的目光落在太監身上。她沉默半晌,才慢慢地開口,聲音含著混沌的嘶啞:“小李子,本宮當初提拔你的時候,你還是高公公身邊的一條狗。”
太監倨傲地微微仰頭,道:“娘娘,今時不同往日。”
“今時不同往日……”沈妙喃喃地道,突然仰頭大笑,“好一個今時不同往日!”
只因“今時不同往日”,那些從前見了她畢恭畢敬的臣子、奴僕,如今可以對她呼來喝去;只因“今時不同往日”,她就要落得三尺白綾了殘生的下場。往日是個什麼往日,今時又是從哪裡開始的今時?是從楣夫人進宮開始,還是從太子被廢開始,抑或是從長公主和親遠嫁、慘死途中開始,抑或是從她做秦國人質五年再回宮開始?
“往日”到“今時”,皇后到廢後,不過因為傅修宜的一句話,這滿朝文武就能變了臉色,這明齊江山就能顛倒黑白!好一個“今時不同往日”!
寢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雙繡著龍紋的青靴停在沈妙面前,往上是明黃的袍角。
“看在你跟朕多年的分上,朕賜你全屍,謝恩吧。”天子道。
沈妙慢慢地仰起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是天下明君,名正言順的天子,是她癡戀數十年的男人,相濡以沫走過來的丈夫。現在,他對她說“朕賜你全屍,謝恩吧”。
“為什麼?”她艱難地問道。
他沒有回答。
“為什麼要抄了沈家滿門?”
先皇育九子,九子各有千秋,偏太子多病,先皇又遲遲不肯改立太子,皇子奪嫡,風雲際會。她愛慕定王傅修宜的風華絕代,不顧家裡的勸阻,終於得償所願,卻也將整個沈家和定王綁在了一塊兒。
因她愛,所以便盡心盡力地輔佐定王。從什麼都不知的嬌嬌女到朝堂之事也會參與的王妃,她為他出謀劃策。傅修宜登基那一日,立她為後。母儀天下,她好不風光。
她曾是最風光的皇后。那時候,皇子叛亂剛被平定,明齊根基不穩,匈奴來犯,鄰國虎視眈眈。為了借兵,沈妙甘願去秦國做人質。她走的時候,幼子剛滿百日,傅修宜還說:“朕會親自將你接回來。”
五年後,她終於再回明齊,後宮卻多了一個美貌、才情皆上乘的楣夫人。
楣夫人是傅修宜東征時遇到的臣子的女兒,他喜愛她解語懂事,將其帶回宮中。楣夫人為傅修宜生了皇子傅盛。傅盛深得聖寵,倒是沈妙的兒子——太子傅明不得聖心。
傅修宜曾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傅明性子太柔,還是傅盛肖似我兒。”話裡明明白白都是要改立太子的意思。
楣夫人讓沈妙有了危機感,在宮中,沈妙和楣夫人鬥了多年。楣夫人屢占上風,甚至攛掇著傅修宜把親生女兒婉瑜公主送去匈奴和親。匈奴人好勇鬥狠,婉瑜公主在和親途中就病逝了,當即被火化。誰都知道這其中定有蹊蹺,偏偏身為母親的沈妙無可奈何。
到底,她還是走到了今日。傅修宜一道聖旨稱沈家謀反,太子被廢,自刎謝罪。她這個皇后也要被廢,得到三尺白綾。她只想問一句:“為什麼?”
沈妙道:“傅修宜,你有沒有良心?你我夫妻二十余載,我自問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當初你登基,是我沈家助你;你出征,匈奴來犯,我赴鄰國做人質借兵,其中諸多苦楚煎熬。可你回報了我什麼?楣夫人讓婉瑜出嫁,你便擬旨。婉瑜不到十五就病逝!你寵愛傅盛,冷落傅明,舉朝皆知。現在你屠戮我滿門,死到臨頭,我便問你一句,為什麼?”
“沈妙!”傅修宜皺眉,神情沒有一絲動容,冷酷如雕像,“先皇在世的時候便商量對付幾大世家,沈家功高蓋主,不可久留,是朕勸著父皇。朕已經多留了沈家二十年,已經是對沈家天大的恩賜了!”
已經是對沈家天大的恩賜了!沈妙的身子晃了一晃,她對著傅修宜一字一句地道:“為什麼留著沈家?那不是因為你仁慈,也不是出於你的恩賜,你只是想利用沈家的兵權來增加奪嫡的籌碼。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江山一定,你就過河拆橋!傅修宜,你好狠的心!”
“沈妙!”傅修宜怒喝一聲,似被戳到痛處,冷哼一聲,“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拂袖而去。
沈妙伏在地上,握緊雙拳。這就是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她在宮中和楣夫人為他相鬥,到最後才發現,這男人的心從來都沒有在她身上!那些情話耳語,都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笑話!她吐出一口鮮血。
“姐姐這是怎麼了?看上去好生狼狽。”婉轉的聲音響起。
女子一身鵝黃輕薄小衫,芙蓉面,楊柳腰,模樣賽天仙,款款而來。
這便是和沈妙鬥了一輩子的楣夫人。楣夫人身後還站著兩名宮裝打扮的女子。
沈妙一愣,道:“沈清、沈玥!”這是二叔和三叔的女兒,她的兩個堂姐,她們怎會在宮中?
“陛下召我姐妹入宮了。”沈玥掩唇笑道,“五妹妹不必驚訝,原先幾年,五妹妹愛替我姐妹打聽人家做媒,如今倒不必了,陛下待我姐妹極好。”
“你……”沈妙心中翻江倒海,電光石火間,似是明白了一些從未想清楚的事,語氣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們早已……”
皇帝在民間金屋藏嬌,前史不是沒有記載,但那是民間,不是臣子的府邸!
“妹妹這才明白?”沈清上前一步,“當初陛下和我爹、三叔達成盟約,只要說動你嫁給陛下,終有一日,我姐妹二人也會有同樣的歸宿。”
沈妙能嫁給傅修宜,二房和三房在其中可出了不少力。如今想來,當初她愛慕傅修宜,父母極力反對,卻只有二房三房幫著相勸。原來,那竟是一早達成的協議?
沈清繼續道:“陛下豐神俊朗,我姐妹愛慕已久,偏偏只有大伯父手握重權,不得已讓五妹捷足先登。五妹前些年享了不少福,我姐妹卻無名無分,如今時辰也該到了。”
“沈清!”沈妙突然直起身子,高聲道,“陛下抄了沈家,卻讓你二人進宮,二房和三房怎會平安無事?”
“原以為妹妹在宮裡當娘娘總會變聰明些,不想還是如此蠢笨。”沈玥捂著嘴笑起來,“因為大伯造反的證據,可都是咱們兩房大義滅親指出來的。五妹,陛下還要封咱們兩房大官呢!”
沈妙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兩位堂姐,道:“你們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是一家人,傅修宜要對付沈家,你們竟然陷害自家人……”
“自家人?五妹,我們可從沒承認大房是自家人。”沈清冷笑一聲,“再說你享受得實在太多了。如今太子已死,公主不再,沈家已亡,你還是早些下黃泉,跟他們團聚吧。”
楣夫人款款上前,微笑著道:“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該退了。”
爭了十年,沈妙到底是輸得一塌糊塗,輸得太慘,輸得子喪族亡,輸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李公公,動手吧。”楣夫人沖太監使了個眼色。
身形肥碩的太監立刻上前幾步,一手攥住沈妙的頭髮,一手將盤子上的白綾套在沈妙的脖子上。白綾勒著骨肉,骨頭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地上掙扎的女子瞪大雙眼,心中無聲地立下毒誓。
她的兒子,她的女兒,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僕人,沈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傅修宜、楣夫人、沈清、沈玥……所有害過她的人、害過她親人的人,若有來世,她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黑白分明的大宅院,青石板,朱紅柱,雕花欄杆刻著繁複花紋。剛下過一夜的雨,雨珠自芭蕉葉上滾落進泥土裡。
桌上的紫金香爐做成小獸的模樣,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初秋天裡聞起來分外清爽。
床上四角都掛了鑲著流蘇的香包,色澤鮮豔。柔軟的榻邊,兩個丫鬟正在小心地為床上的人扇扇子。
“天涼了,掉水裡,發熱了可不得了。姑娘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說這會子也該醒了,怎生沒動靜?”青衣服的丫鬟面上難掩焦慮之色。
“穀雨,都大半個時辰了,大夫怎麼還沒過來?”另一個紫衣丫鬟道。
“二夫人那邊看得緊,說這是醜事,府裡都藏著掖著。”穀雨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夫人和老爺都不在京城,大少爺也不在,老夫人又偏心東院的,白露和霜降去找大夫,現在未回,莫不是被人攔住了?這是要把姑娘往絕路上逼啊!不行,我還是得出去看看。”
話音剛落,她便聽得床上的人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
“姑娘醒了!”紫衣丫鬟驚喜地叫了一聲,連忙跑到床邊,但見床上的少女揉了揉額頭,慢慢地坐起身來。
“驚蟄……”沈妙喃喃地道。
“奴婢在呢!”紫衣丫鬟笑著握住沈妙的手,“姑娘可覺得好些了?姑娘睡了一天一夜,眼看著熱退了卻不見醒,奴婢還尋思著再去找大夫一趟。”
“姑娘,要不要喝點兒水?”穀雨遞上一杯茶。
沈妙有些困惑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她有四個一等丫鬟,驚蟄、穀雨、白露、霜降,俱是聰慧靈敏的好丫頭,可惜到最後一個都沒能留下來。
她當秦國人質時,穀雨為了保護她不被秦國太子羞辱,死在了秦國太子手中。白露和霜降,一個死在陪婉瑜和親的路上,一個死在和楣夫人爭寵的後宮。
至於驚蟄,生得最為貌美。當初為了幫沈妙與傅修宜上位,驚蟄主動拉攏權臣,自甘為妾,最後被權臣的正房尋了個由頭,杖責而死。
得知驚蟄死了,沈妙大哭一場,差點兒小產。
如今驚蟄好端端地站在沈妙面前,眉目依舊秀美如畫。穀雨笑盈盈地看著沈妙。兩個丫鬟都是十四五歲的好年紀,讓沈妙一時恍惚。片刻,她才苦笑著閉上眼睛,道:“這死前的幻覺,也太過真實。”
“姑娘在說什麼呢?”穀雨把茶杯放到一邊,伸手來摸沈妙的額頭,“莫不是還未好?”
額頭上的手冰涼涼的,真實不似夢,沈妙猝然睜眼,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雙白嫩纖細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尖圓潤可愛,一看就是雙養尊處優的手。那不是她的手。她的手在陪傅修宜處理朝事、審時度勢的時候已然磨得粗糲。後來,她執筆一本一本地記帳,在秦國被當成僕婦一樣呼來喝去,在後宮為了傅明和婉瑜爭鬥,在冷宮漿洗衣衫,手心生滿繭子,關節腫大粗黑……又哪裡會是這白嫩嫩的樣子?
“給我拿一面鏡子過來。”沈妙的聲音還很虛弱,語氣卻堅定。
穀雨和驚蟄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驚蟄去取了一面鏡子,遞給沈妙。
銅鏡裡,少女臉蛋圓圓,額頭飽滿,一雙大大的杏眼微微發紅,鼻頭圓潤,嘴巴小小。還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說不上傾城美貌,勝在清新可愛,乖巧羞怯。
沈妙手中的鏡子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聲響擊打在她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蒼天不負人,蒼天不負她!她回來了!
穀雨和驚蟄嚇了一跳。穀雨忙去撿地上的碎片,焦急地道:“姑娘仔細些,莫紮了腳。”
“姑娘怎麼哭了?”驚蟄拿著帕子給沈妙擦臉,卻見沈妙神情詭異,似哭似笑,嘴裡喃喃地道:“我回來了……”
沈妙一把抓住驚蟄,道:“現在是多少年?”
驚蟄有些害怕,仍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明齊六十八年。姑娘是覺得身子不舒服嗎?”
“明齊六十八年……明齊六十八年……”沈妙瞪大眼睛。
明齊六十八年,是她十四歲那年,是她遇到傅修宜、癡戀傅修宜,甚至向父親逼嫁,自請嫁給傅修宜的那一年!
而現在……她耳邊響起穀雨的話:“姑娘莫要嚇奴婢們,您這才剛退了熱,還糊塗著。大姑娘也實在太狠了……”
曾經,沈妙大部分時間都跟在傅修宜身邊,為他奔走。和傅修宜有關的每件事,她都記得清楚,這件事也一樣。
沈清告訴她,傅修宜要來沈府拜訪,拉她一起偷偷去瞧。待到了花園,沈清卻把她從假山上推了下去。
沈妙濕淋淋地從池塘裡被撈上來。當時在府裡的還有別的官員,他們只當是看了沈府的笑話。她迷戀定王一事,早在半年前就傳遍了京城。這一次,不過是徒增笑料。
曾經,她醒來後指責沈清將她推下池塘,偏沒有一個人肯信,而她還被老夫人罰禁足佛堂,導致之後的中秋沒法出門。沈玥偷偷地將她放出來,帶她一同去了宮中的中秋宴,出了十足的洋相。
沈妙閉了閉眼。
沈家有三房,大房沈信,就是沈妙的父親,是老將軍原配的兒子。原配中年病逝,老將軍娶了門繼室,繼室生了二房沈貴和三房沈萬。老將軍死後,繼室成了如今的老夫人。沈家沒有分家,兄弟三人相互扶持,感情頗好,被傳為一段佳話。
沈家世代戎馬,到了沈信這一代,除了大房手握兵權,二房和三房卻是走文官的路子。沈信常年在外征戰,沈夫人羅雪雁乃將門女兒,也跟著丈夫隨軍。沈妙就一直被放在沈府,由老夫人和兩個嬸嬸教導。她們教導來教導去,沈妙就成了這麼一個一事無成、不學無術、遇見男人就不知羞恥地貼上去的草包。
當時,她只覺得嬸嬸們待她極好。沈玥和沈清要學的規矩禮儀,她統統不必學。如今看來,這不過是一出十足蹩腳的捧殺罷了。
眾人欺她父母、兄長不在身邊,便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只讓沈信和沈夫人每次回府都覺得這個女兒比從前更加荒唐了一些。
如今,她倒要看看這些人要如何厚顏無恥地故技重施!
她正想著,便聽到外頭灑掃的丫頭跑進來,道:“姑娘,二姑娘來看你了。”
驚蟄聞言,面色不虞地道:“偏在這時候來,姑娘的身子還沒好,她安的是什麼心?”
穀雨推了推驚蟄的胳膊,神情卻也十分憂慮。
沈妙看在眼裡,心中舒了口氣。
她身邊的四個丫頭,都是沈信和沈夫人親自挑選的,忠心的、機靈的都有。沈家究竟是個什麼狀況,二房和三房暗藏的心思,她之前看不出來,丫頭卻能瞧出端倪。
沈妙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外頭走來一名少女。這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穿了件淡粉色的菊紋百褶如意裙,襯得膚色白皙,梳著流蘇髻,眉目清雅秀美,一身書卷味兒。少女瞧見沈妙,快步走到床前,擔憂地道:“五妹妹,身子可好些了?我知道你落水後,心焦了許久。玉嬌苑的人說你要休息,我不敢打擾,聽說你醒了方敢過來。”
沈妙看著面前的少女,這是沈家三房所出的嫡女沈玥。
沈家出的三個嫡女,沈清開朗大氣,沈玥才名遠播,只有沈妙性格木訥,怯懦無才。外人誇讚沈妙“貞靜賢淑”,其實都知道她並無長處,她是沈家最上不得檯面的女兒。
曾經,沈妙出嫁前,和沈玥的關係最好。沈玥性情溫柔體貼,許多時候都能幫沈妙出主意。
這一次,沈玥前來,無非是為沈清求情。
果然,沈玥開口道:“五妹妹,大姐當日也是失手犯錯,事已至此,還望五妹妹能原諒她一回。如今大姐心中自責極了,她也不是故意讓你在定王殿下面前出醜的。”
她不說這話還好,偏要在沈妙面前提起“定王”二字。誰都知道定王就是沈妙的心病。此刻沈玥故意提起,不是要挑起她和沈清的爭端是什麼?
曾經,也是這樣,她剛醒來不久,沈玥就趕來為沈清“求情”,令沈妙勃然大怒。為了心上人,沈妙當著老夫人的面指責沈清將她推下水。偏沈清不承認,周圍的人也說沒瞧見沈清推沈妙。老夫人本就偏袒二房三房,自然順勢教訓她“小小年紀不知自愛,還妄圖誣衊姐妹”云云,罰她禁足。
後來,這事便被傳到廣文堂去了。沈妙成為同窗的笑柄,羞憤之下,連廣文堂也不去了。再後來……京城中的貴女圈,她也漸漸淡出去了。
如今想來,她的目光一直都局限在將軍府這些虛假的吹捧之中。她以為自己賢良淑德,殊不知外人眼中的她有多麼懦弱無知;她以為愛慕定王是自己勇敢直率,殊不知外人稱她不知廉恥。
這些刻意教導的結果,造就了她一塌糊塗的名聲。雖然後來她嫁給傅修宜,卻仍被視作上不得檯面,甚至天下人拿她和楣夫人比較時,也只會說她蠢笨無知。
多蠢的過去!
沈玥憂慮地撫著沈妙的肩頭,唇角卻露出一絲笑意。她知道以沈妙的性子,只要提到傅修宜,沈妙定會勃然大怒。可是,這會兒等了半天也不見沈妙反應,沈玥不禁狐疑地看過去,便見面前的少女微笑地看著她。少女的臉色還很蒼白,嘴唇也乾澀,唯有一雙眼睛黑漆漆的,像葡萄一般水靈。
沈妙的眼睛長得最好看,大大的杏眼,懵懵懂懂,似甫出生的小犬般怯怯的。只是平日裡沈妙神情木訥,平白辜負了眼睛的靈氣。如今,那雙杏眼依舊圓圓的,眼神卻十分不同,透著些冷意。
沈玥一個激靈,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生出淡淡的寒意。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她自然不知道,面前的沈妙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沈妙了。面前的沈妙,是經歷了奪嫡、戰亂、爭寵、喪子、亡族的沈妙,是曾執掌後宮的明齊皇后——沈皇后。
沈玥愣了半晌,直到面前的少女揉了揉額頭,輕聲道:“二姐姐言重了,此事本就與大姐姐無關,是我自個兒掉下去的。”
“五妹妹……”沈玥沒料到沈妙會這麼說,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搖頭道,“五妹妹莫要委屈自己。”
“我哪裡會委屈自己?”沈妙笑著打斷了她的話,“不過是些小事。我還有些頭暈,想再休息一會兒,有什麼事情,我們明日在祖母那兒一併說吧。”
沈妙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沈玥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她雖奇怪今日沈妙待她不甚熱絡,但只將原因歸結于沈妙在傅修宜面前出了醜,心情不悅,於是又說了幾句,方才離開。
等沈玥走後,穀雨才道:“咱們姑娘被推下水,命差點兒沒了,她卻來替大姑娘求情。求情就求情吧,怎麼我聽著不是那麼回事兒?”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大約是想當那個‘漁翁’吧。”沈妙道。
穀雨有些不明白地看著自家姑娘,卻見自家姑娘面上一片森冷之色。
沈妙看著自己的指尖。沈清為什麼會推她下水?是因為當時她說了一句:“年關等爹凱旋,我便讓爹做主,求爹將我嫁給定王殿下。”
她說得天真,又覺得對方是自家人,因此毫無顧忌。沈信是朝中大將,有心要嫁女兒,不是不可能的。
沈玥為什麼要挑撥她和沈清,自然是因為沈玥也愛慕定王。
曾經,沈妙死到臨頭,沈玥和沈清才告訴她,她二人愛慕傅修宜許久。如今想來,這時候就已初見端倪了。既然這兩姐妹都對傅修宜癡心一片,如今自己不讓她們得償所願,豈不可惜?
她一定會讓她們心想事成,二房和三房欠沈家大房的血債,他們就從現在開始償還吧!
 
初秋,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遼遠的長空劃過,飛向溫暖的南國。院子裡,夏日繁茂的枝葉開始凋零,連池塘都比往日清冷了幾分。
少女將長髮梳成縷鹿髻,發間插一支精巧的珊瑚釵,雲雁裝勾勒出窈窕玲瓏的身材。
霜降笑著問沈妙:“姑娘在看什麼呢?”
用過早飯後,沈妙便一直站在院子裡看著天空出神。
“我只是在想,這些大雁從北地飛到南國,途中是否也經過了西北的荒漠?”沈妙喃喃地道。
西北荒漠,那是沈信鎮守的地方,沈夫人和沈大少爺都在此處。他們上個月送來的家書裡稱,京城才剛剛寒涼,西北已經百草枯折、小雪漸生。
“姑娘是想老爺和夫人了吧?”霜降笑道,“等到了年關,老爺就回來了。到時候看到姑娘又長高了,老爺不知道有多歡喜。”
沈妙笑了笑,嘴裡有些發苦。
一年到頭才能回定京的大將軍,歸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面對自家女兒不知廉恥、自奔為眷,甚至以死逼嫁的笑話,能有多歡喜?更何況,她心心念念要嫁的還是個想利用沈家兵權奪嫡的小人。
沈妙閉了閉眼。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便發生了太多事情。自她及笄以後,她的婚事便成為東院隨時可以拿捏的把柄。似乎也是從她及笄開始,東院仿佛一頭卸下偽裝的惡獸,一步一步把她逼入死胡同,令她回不了頭。
“姑娘,姑娘?”白露見主子神情有異,抓著披風的指關節也泛白,不由得輕聲喚道。
沈妙回過神,見穀雨小跑著過來道:“姑娘,榮景堂那邊過來催了。”
榮景堂,沈老夫人住的地方。一大早,老夫人便差身邊的丫頭來看沈妙。
丫鬟見沈妙無礙,只回說待沈妙身子好了,就能去給老夫人請安。事實上,沈妙是去請安還是被興師問罪,哪個不是心知肚明?
沈妙微微一笑,緊了緊披風,道:“走吧。”
待拐過長長的走廊,經過修剪得無比精緻的花園,沈妙她們才走到榮景堂門口。大約是為了彰顯書香之氣,榮景堂佈置得極為風雅。門口掛著竹心雅意的牌匾,松鶴做成的銅把手精巧靈動。
“五姑娘來了。”沈老夫人身邊的喜兒道。
沈妙一腳踏入榮景堂。
榮景堂裡是其樂融融的畫面,人幾乎到齊了。沈家二夫人任婉雲和三夫人陳若秋站在老夫人的下首。沈清拿著一盤點心坐在老夫人身邊,另一邊坐著沈家二房所出的弟弟沈元柏。沈元柏才五歲,胡亂抓著點心就要往老夫人嘴裡塞,逗得老夫人笑得前俯後仰。
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沈妙的出現,直到沈玥笑著道:“五妹妹怎麼現在才來?七弟都要把糖蒸酥酪吃完了。”
沈妙頷首,道:“身子還未全好,走兩步有些暈,路上歇息了一陣,因此來遲了。”
榮景堂裡的人都默了默。
沈玥要說沈妙托大來得晚,沈妙也不怕點出沈老夫人倚老賣老,不顧孫女身子未好,就要人過來請安的道理。
片刻後,任婉雲笑道,“我看小五是真的身子弱,這幾日大夫都被請了兩回,好在眼下瞧著是無事了。”
“身子可好些了?”一個嚴厲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沈妙抬頭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已經收起面上的笑容,有些倨傲地微微仰頭。明明是古稀之年,她偏偏穿著件桃紅色的盤錦扣窄薄襖裙,領口鑲著綠色的玉石扣子,戴著繡有白蘭的抹額。滿頭銀髮盤成一個祥雲髻,點綴著一些玉珠子。
沈老將軍的原配、沈信的母親出身名門,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可惜中年病逝。後來,沈老將軍行軍路過某地時,從地痞手中救下一名歌女。歌女無處可去,懇請為妾,為沈老將軍生下了沈貴和沈萬,再後來就被扶正了。
歌女熬出了頭,成為沈夫人,後來又成為沈老夫人。她的名聲和地位變了,可骨子裡來自市井的小人嘴臉還是一成不變。沈妙還記得,曾經沈老夫人逼她嫁給瘸了腿的豫州王,不過是為了給沈清、給二房鋪路。
沈妙看著面前的女人。沈老夫人年輕時生得美,臉兒尖尖,眼睛大而水靈,到了老時,便如一個乾巴的三角兒鼓面,上面突兀地聳著兩隻眼睛。偏偏她到老也愛美,還要塗豔色的口脂。
沈妙謙卑地道:“喝了藥,已經好多了,謝祖母關心。”
下一秒,便聽得頭上沈老夫人高聲喝道:“不肖女,還不跪下!”
伴隨著沈老夫人的這句話,沈妙卻沒有動。
眾人有些吃驚地看著沈妙。沈信常年征戰,不在府中,沈妙的性格被養得懦弱木訥,她對老夫人的命令從未有過反抗,今日竟然不跪?果真是只要有關定王的事,她便生出莫大的勇氣嗎?
“祖母,我不知自己何錯之有。”沈妙聲音平靜地道。
“五妹妹莫非是燒糊塗了?”沈玥焦急地道,“祖母只是一時氣急,並非真的要罰你,只要認個錯兒便能妥帖的事情,今日你怎麼還執拗起來了?”她一句話便把知錯不改、頂撞長輩的罪名扣在了沈妙頭上。
“放肆!簡直反了天了!”沈老夫人氣得一下子坐直身子,聲音帶著幾分尖厲。
沈元柏正吃著糖蒸酥酪,被沈老夫人這麼一嚇,手裡的點心掉在地上,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七哥兒莫哭了。”任婉雲見小兒子哭了,立刻幾步上前,將他抱在懷中,看著沈妙的目光裡全是不贊同,道:“你是瘋了不成?誰教你頂撞長輩的?”
沈妙看向任婉雲。
二夫人任婉雲身材豐腴,穿著一件菘藍色雲錦長緞衣,面色紅潤,白白胖胖,看上去和氣又仁善,平日裡總是帶著笑容。掌家之權被她握在手中,沈府上上下下都敬她處事公正嚴明,是個當之無愧的好媳婦兒。
沈妙也曾這麼覺得,直到後來,自己出嫁的時候,沈信幾乎將自家的大半財產都為她添作了嫁妝。誰料最後沈妙到了定王府,嫁妝卻寥寥無幾。為什麼呢?自然是被任婉雲扣下了。
任婉雲將嫁妝裡值錢的東西扣了下來,為店鋪換了主人。沈信不在京城,沈妙傻乎乎地嫁到定王府,卻因嫁妝問題受盡定王府上上下下的白眼,真虧了這位好嬸嬸的“公正”。
“二嬸也是認為我做錯了?”沈妙輕聲道,“可我確實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蠢貨!”沈老夫人沒忍住,當即大罵起來,“你小小年紀不知廉恥,偷看定王殿下,把我們沈府的臉面都丟盡了!你還敢與我頂嘴,誰教你的規矩?!”
沈妙心中微歎。沈老夫人平日裡架子拿得十足,可一旦開口,定是歌女作風無疑。哪家高門大戶的老夫人會如此破口大駡?
“偷看定王殿下?”沈妙困惑地問道。
沈玥忍不住開口道:“五妹妹,雖然你愛慕定王,可是因為偷看定王而讓自己落水,實在是有損府上顏面。如今……五妹妹,你還是尋個機會給定王殿下道歉吧。”
愛慕定王,給定王道歉,哪個女人願意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面前失了臉面?曾經,沈玥也是這麼說的。沈老夫人深以為然。沈妙覺得難堪,抵死不從,便被沈老夫人罰了禁足。
沈玥這一句話,無非誣陷沈妙愛慕定王,不知廉恥,毀了自己的名聲,還連累大房!沈玥表面溫柔良善,心思卻如此歹毒,沈妙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話音剛落,沈玥便瞧見沈妙朝自己看過來。那雙黝黑的眼睛分外清透,讓沈玥不禁一愣。
下一秒,沈玥便聽得沈妙淡淡的聲音傳來:“二姐姐,什麼愛慕定王殿下?這話可不能胡說。如今妹妹也是及笄的姑娘了,二姐姐這麼說,怕是會壞了妹妹的聲譽。”
沈玥愕然。沈妙愛慕定王,全京城的勳貴都知道。沈妙雖然沒有明說,可是言行舉止都不加掩飾,現在怎麼卻矢口否認?
沈玥笑道:“五妹妹,這裡都是自家人,這些事情無可厚非……”
“二姐姐!”沈玥正說著,沈妙突然高聲打斷她的話,嚴厲地道,“二姐姐慎言!所謂禍從口出,定王殿下天潢貴胄,我們身為世家貴女,更應謹言慎行。從前是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做了些惹人誤會之事,可前日之事是個教訓,我以後自會約束言行,還請二姐姐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沈妙的一番話,不僅讓沈玥,簡直讓屋裡所有人都驚呆了。
沈妙平日裡膽小,話都不曾大聲說過,是個乖順好拿捏的,何曾這麼疾言厲色過?
陳若秋的目光一閃。沈玥年紀還小,到底不如沈妙精明。
陳若秋出身書香世家,平日裡心高氣傲,從來不肯服軟,眼見自家女兒吃了虧,當即溫溫柔柔地開口道:“這愛慕不愛慕的,一句話就能說清嗎?畢竟女兒家的心思誰能猜透?可是,五姑娘還得聽三嬸嬸的一句話,你二姐說得不錯,定王殿下身份高貴,無論如何,都應去給他道歉。”
“不錯。”沈老夫人也回過神來,道,“明兒你便去給定王府下帖子,親自登門道歉。”
沈妙幾乎要氣笑了,這話也就能騙騙之前不知事的她。如今再看,她不過在定王面前落水而已,為什麼要去登門道歉?這麼一來,沈信的臉又往哪兒擱?恐怕明日起,定京又會多了個笑話談資。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老夫人就是看沈信這個原配出的大兒子不順眼,巴不得大房整日出醜,倒黴更好。眼下沈信、沈夫人不在定京,老夫人就拿她作筏子。可天下哪裡就有那麼好的事?
沈妙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的沈清身上,道:“大姐姐,當日我落水的時候,只有你在我身邊。”
沈清抬起頭,面色沉靜地點點頭。她已經想好了,沈妙接下來肯定要說是自己推她掉水的,可是沈清一點兒也不怕。沈家如今做主的是老夫人和任婉雲,沈妙也就面上占著個小姐的名頭,實質上不過是個大房不管的女兒罷了。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沒有做過,老夫人和任婉雲都會向著自己。到時候,人人皆相信沈妙說謊,而沈妙也定會被老夫人厭棄,甚至會被重重地處罰。活該!誰讓她一個粗鄙無知的草包也想跟自己搶定王!當日怎麼就沒淹死她?!
“大姐姐,你當日也看到定王殿下了嗎?”沈妙問的話卻不是這個。
“看到了。”沈清答道。
“那便是了。前日裡,明明是我與大姐姐在池塘邊玩耍,我不小心落入水中,恰好被路過沈府、進來問二叔要書畫的定王殿下遇到罷了。”沈妙搖頭,“若說我是去偷看定王殿下的,那麼請問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二叔和三叔的小廝沒道理給後院傳話,我怎麼會知道定王殿下會突然來沈府找二叔要書畫?莫非是未卜先知?或者……”她悠悠地開口道,“難不成定王殿下給咱們府上下了帖子?”
沈清不明白沈妙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皺著眉就要反駁,卻聽得母親任婉雲突然開口喝道:“大姐兒!”任婉雲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慌。
沈妙掃了一眼面色蒼白的任婉雲和神色驟然緊張的陳若秋,微微笑了。她就說嘛!這府裡這麼多精明人,怎麼會聽不出來她的意思?
傅修宜前日來沈府,想起曾跟沈貴有個下棋的賭注——找沈貴要一幅畫。
現在沈妙卻說是他提前下了帖子,而如今的皇帝最討厭臣子和皇子走得太近。若是傅修宜特意下了帖子,會和沈貴聊什麼?未來的儲君大計?
世上的耳目千千萬萬,誰知道沈府會不會有天家的眼線?有些話,是說也說不得的。
沈妙一句話就把女兒家的品行上升到臣子的忠誠問題。沈信在西北,自然沒什麼。沈府裡卻留著沈貴和沈萬,這兩人還在朝廷當差呢!
這個道理,沈玥和沈清不懂,任婉雲和陳若秋卻一定懂。
沈妙心中冷笑,她們要拿自己的名聲來踐踏,那她就拿沈貴和沈萬的腦袋來賭,不知道她的二嬸和三嬸捨得嗎?敢嗎?
沈清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母親,雖然心有不甘,還是乖乖地住了嘴。
沈玥雖不明白沈妙這話有什麼不對,但見陳若秋緊張的神色,也意識到了什麼,規規矩矩地立在原地,再不開口了。
沈老夫人眉頭一皺。她不懂官場上的彎彎繞繞,聽不出沈妙這番話的含義,只覺得沈妙今日屢次頂撞自己,已是忤逆,當即就要發火。
“小五這話說得不錯。”任婉雲笑著打斷沈老夫人即將出口的斥責之言,“本來就是一場誤會,都是不巧撞上罷了。定王殿下心胸開闊,不會將小孩子家的玩鬧看在眼裡。可憐我們小五落了水又受了驚,真正委屈極了。”
沈老夫人張了張嘴,對二媳婦兒突然打斷自己的話有些不滿,可任婉雲的娘家是商賈之家,平時府裡的許多用度都是這個二媳婦兒補貼的,她雖不滿,卻也不願意得罪二兒媳婦兒,只冷哼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陳若秋忙順著任婉雲的話道:“就是,玥姐兒、清姐兒,以後千萬莫要再提剛才那種話了。本就是小五不小心落水,恰好被定王殿下看到罷了,世上哪還沒個巧合?”她又笑著看向沈妙:“小五,老夫人也是心疼你,並非真的生你氣。”
沈妙看著面前的女子。沈玥長得隨陳若秋,氣質也像。陳若秋出身書香世家,眉目婉約,平日裡走個路、說個話都是溫溫柔柔的,看著好相與,誰知後來她會惹出事呢?
沈妙對她彎了彎眼眸,道:“我明白。三嬸嬸現在也覺得小五沒錯了吧?”
陳若秋一愣,看了看座位上明顯不悅的老夫人,勉強道:“話雖如此,可小五掉進池塘,也實在太不小心了,你身邊的幾個丫頭是怎麼照顧人的?大哥大嫂不在府中,丫鬟便如此奴大欺主了?依嬸嬸看,還是將這幾個丫頭換掉好。”
任婉雲撲哧一聲笑出來。她這個弟妹,看上去知書達理,卻精明得很,大約是想把沈妙身邊的人換掉吧?如今,沈玥也到了該為她留意人家的年齡,京城裡,不管沈妙蠢笨怯懦的名聲有多遠,單從地位而言,沈玥仍是不如沈妙的,畢竟沈信手中還握著兵權。
三房,到底也是蠢蠢欲動了。
沈妙低下頭,道:“三嬸為什麼要換掉穀雨她們?她們都是爹和娘留給我的人。如今西院的人換了許多,前幾日那批二等丫鬟,我一個不認識。三嬸再把穀雨幾人換掉,西院裡,我都不知該找誰說話了。”
任婉雲的笑容戛然而止。
沈信夫婦常年不在京城,沈妙院裡的丫頭、小廝幾乎都被換了,新換進去的人裡有老夫人的人,有二房的人,也有三房的人。不過,因為如今的沈府是二房掌家,自然是二房的人多一些。沈妙這話不說還好,若是被人傳到外人耳中,興許外人會亂嚼舌根,說什麼大房女兒在自家院子裡一個奴僕都不認識,可見二房和三房不安好心,畢竟,斷沒有弟媳將手伸到大哥院子裡的道理。
任婉雲的腦子轉得飛快,她笑著瞪了陳若秋一眼,對沈妙道:“你三嬸是在跟你說笑呢!穀雨幾個丫頭不過是粗心馬虎罷了。咱們沈家心地仁善,做不來這種不近人情的事。”
話到最後,她還是嗆了陳若秋一句。
沈元柏看著自己的母親,又看了看陳若秋,打了個哈欠。
沈老夫人正對二媳婦兒和三媳婦兒之間的唇槍舌劍有些不耐煩,見此情景,便道:“成了,不過是些瑣碎雜事。老二家的,把七哥兒抱過來。你們都散了吧。這麼多人,吵得我頭昏腦漲。”
任婉雲忙把沈元柏抱到沈老夫人的榻上,道:“娘,那媳婦兒就先下去了。七哥兒,你和老夫人玩耍,要乖乖的。”
陳若秋看了沈元柏一眼,雙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慢慢地走出榮景堂。二房有個兒子,便得了沈老夫人的高看,她再有本事又如何?沈玥到底是個女兒。要是自己有個兒子就好了。沈府裡,大房的東西她遲早要爭過來,若還有個兒子,至少能和二房平分秋色,不像現在,平白便宜了二房。而且……大房還有個嫡子呢!雖然跟著沈信在邊關,可誰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分一杯羹?
陳若秋想著,抬起頭,目光落在往西院方向去的幾人身上。
少女穿著深紅色的錦繡長衣。她歷來愛穿些豔嫩的色彩,加之沒有父母在身邊,不會打扮,總流露出土裡土氣的感覺。而現在,深紅將她的膚色襯托得更加白皙,她分明還是那個容貌,看著卻沉肅了不少。
穀雨小聲道:“姑娘身子還未大好,何必急急忙忙去廣文堂?咱們已經向先生說明了病情,您的功課也不急於一時,還是……”
“不行。”沈妙打斷她的話,“立刻,馬上。”
沈妙分明沒有說重話,可不知道為什麼,穀雨打了個寒戰,竟然什麼都不敢多問了。
 
廣文堂是定京的學堂。
明齊達官貴人常常把自己的哥兒、姑娘送進廣文堂。廣文堂的先生都是名震四方的大儒或才子。年輕的勳貴子女皆以能入廣文堂為榮。
沈妙也是在廣文堂學習的。
可惜沈信和羅雪雁出身武將世家,大哥沈丘更是一遇到念書就頭疼的主兒。沈妙自小被養在沈老夫人身邊,沈老夫人是個歌女,大字不識一個。沈妙的啟蒙還是沈三夫人陳若秋教的。陳若秋出自書香世家,可當初教沈妙時,盡是用的晦澀難懂的課本。孩子家本就玩心重,她教來教去,倒逼得沈妙徹底厭惡了讀書寫字。
陳若秋見沈妙不喜歡讀書,也從不勉強,反倒教她講究吃穿用度,過十足的嬌小姐生活。後來,沈妙到了年紀去廣文堂,怎麼都跟不上先生講課的進度,比國一的學生還不如,便成了墊底的。一來二去,沈妙更不喜歡念書,也成了定京出了名的無知蠢笨大小姐。
沈家的三位嫡出姑娘中,沈玥最是才名遠播,琴棋書畫樣樣都會,且無一不精。沈清雖然沒有沈玥那般出眾,卻也不錯,尤其做得一手好女紅,於書算亦是一把好手。對日後嫁入人家、成為主母的人來說,書算越好,越能得到夫家的青睞,因此,沈清也得了個能幹的名頭。
沈玥和沈清越是出眾,就越顯得沈妙一無所長。在眾人眼裡,沈妙甚至連二房所出的庶女沈冬菱都不如。
馬車上,驚蟄問道:“姑娘,您怎麼不和大姑娘、二姑娘同行了?”
平日裡,沈妙總要和沈清沈玥同乘一輛馬車的。
“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何必同行?”
驚蟄吐了吐舌頭,不知道為什麼,自家姑娘的話越來越讓她聽不懂了。不過這樣也好,從前的沈妙,萬事都被二房三房拿捏著做主,如今落水一回,倒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另一輛馬車裡,沈玥撩起簾子看了看後面,輕聲道:“大姐姐,五妹妹跟在後面呢。”
“她是故意在跟我使性子。”沈清冷哼一聲,“隨她去,反正最後丟臉的也不是我。”
沈玥擔憂地道:“可她本就受了風寒,況且定王殿下這件事又……”
“沈玥!”沈清道,“你心裡如何想的,我會不知道?別在這裡裝什麼好人了!你若真在意心疼她,你去坐她那輛馬車唄!何必在我這邊說道?”
沈玥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沒再說話。
馬車行駛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廣文堂。
時辰尚早,先生還沒開始起課。國二的學生來得七七八八,在學堂裡坐著說話。沈玥和沈清剛到,立刻就有姑娘們熱絡地招呼她們。
廣文堂裡,女子中,沈玥才名第一。她生得美,性情又謙遜溫柔,自然受到眾人的追捧。沈清雖然不及沈玥才學出眾,可做事能幹,處事圓滑,貴女們也很喜歡她。
一名粉衣少女道:“哎,今日怎麼不見沈妙?”平日裡,沈妙總是尾巴一般跟在沈玥和沈清身邊,今日不見人,有些奇怪。
“怕是沒臉來了吧?”說這話的少女長相姣美,嗓門卻不小,嘲弄地開口,“聽說她偷看定王殿下,卻掉到水裡去了。誰知道她是風寒還沒好,還是沒臉見人啊!”
“佩蘭,不是那樣的……”沈玥搖頭道。
“你就是太護著你妹妹了。”易佩蘭道,“那樣一個蠢笨的人,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平日裡看著她怯怯懦懦的,她一遇到定王殿下卻十足勇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沒教養的野姑娘。”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沈清聞言,笑道:“五妹妹只是一時頑劣罷了。”
“我看是因為沈將軍和沈夫人不在她身邊教養吧?”另一名梳著墮馬髻的少女道,“她疏于管教,自然連姑娘家該知道的禮義廉恥都不知道。”
“采萱這話說得不對。”沈玥輕輕柔柔地開口道,“雖然大伯父和大伯母不在定京,可五妹妹也是長養在祖母身邊的。我娘和二嬸也時時教導她,並不曾疏於管教。”她的言外之意,全是沈妙天生不知廉恥了。
果然,沈玥這番話一出來,易佩蘭就道:“真奇怪,同是一家教養出來的,你們和沈妙真是天壤之別。這大概就是先生所說的爛泥扶不上牆吧。”她說著說著就咯咯地笑起來。遠處的少年郎們忍不住側目。
下一刻,眾人便聽得有人喊道:“看,沈妙來了!”
眾人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往門口看去,就見門口緩緩走來一名少女。少女穿著深紅色挑絲雲雁裝,外頭披一件深藍緞繡披風。這樣的顏色對女子來說過於老成。尤其是沈妙,她生得圓潤,一不小心便會像偷穿了長輩衣裳的小孩。
她腳步很慢,裙角微動,下巴微微抬著,眉目冷淡平靜,眸子成了深不見底的潭,仿佛收起爪牙的猛獸。她的五官依舊討喜,因為圓圓的,顯得可愛,如今卻找不到一絲蠢笨的痕跡。雖說沈妙還未完全長開,卻有了端莊的儀態。她並不像少女,倒像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
學堂裡漸漸安靜下來。
易佩蘭推了推沈玥,道:“玥娘,你妹妹莫非是病糊塗了,今日怎麼像換了個人般?”
沈玥看著沈妙,心中不解。沈妙好似從落水醒來後,性情便變了不少。莫非是定王之事令她受了太大的打擊?
沈玥剛想說話,身邊的好友江采萱便開口道:“沈妙,聽說你落水了。怎麼,你現在風寒已經好了嗎?”
這話她擺在明面上說出來,著實讓人難堪。若是往常的沈妙,定會不知所措地看向沈玥,請求沈玥幫自己說話,可今日,她只輕飄飄地瞥了江采萱一眼,淡淡地道:“好了,多謝關懷。”
江采萱一愣。學堂裡的所有人都跟著一愣。
江采萱覺得沈妙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礙眼極了,立刻道:“既然好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給定王殿下道歉嗎?怎麼卻是來學館?你不覺得這樣做是本末倒置嗎?”
沈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周圍的學子,無論少年還是少女,都沒有為她說話的意思。看沈妙出醜,大概是這些貴族子弟眼中學館裡最有意思的事了。
沈妙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眾人,再看看沈清眼中的幸災樂禍之色,正要開口,便聽得沈玥道:“定王殿下心胸豁達,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就責怪五妹妹的。五妹妹來學館,自然是因為求知若渴,是一件好事。”
“什麼好事?”另一邊的一名少年忍不住笑起來。他暗地裡愛慕沈玥許久,平日裡十分看不上沈妙,覺得有沈妙這麼個妹妹,簡直是沈玥的悲劇。
“求知若渴?沈玥,你若想幫這個妹妹,大可不必用這樣的說辭,求知若渴……連國一的課文都不會念的人,說她求知若渴豈不是太可笑了?況且……”他惡意地打量了沈妙一下,繼續道,“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掉下水的,戲文裡不都那麼演嗎?掉入水中,英雄救美,以身相許……不過,她怕是猜錯了結局吧?”說完,他倒先放聲大笑起來。
他是這群少年的頭頭,這麼一說,周圍的少年也跟著哄笑起來。圍在沈玥周圍的貴女也覺得好笑,一時間,嘲笑聲緊緊地圍繞著沈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含著滿滿的惡意。
言語是最傷人的利器,曾經,這樣的情景,沈妙不知道目睹過多少次。她曾以為這就是自己最大的不幸,可跟後來遭遇的那些悲劇相比,這些又算得了什麼?這些少年和少女,還沒有她的婉瑜和傅明年紀大,不過是因為想要挑撥便口出惡言。這些人真的就該是她的仇人嗎?自然不是的。
這些勳貴子女多來自世族大家,而世族大家曾落得個什麼下場?他們全都被先皇和傅修宜斬草除根了。譬如眼前這位嘲笑她的沈玥的愛慕者,是當今朝奉郎蔡家的大公子蔡霖。幾年之後,蔡家因捲入一起貪墨案,照樣被抄了家,蔡霖也被發配充了軍。可憐他愛慕沈玥多年,最後沈玥卻巴不得與他劃清界限。
她與這些少年、少女並不是敵對的關係,有一部分甚至是站在同一邊的。只是這些世家因為皇帝的刻意制衡和挑撥,處在微妙的對立面,彼此之間的聯繫並不緊密,甚至是有些仇怨。
把本有可能的同盟變成自己的敵人,這種做法太不聰明,也沒有必要。
“蔡霖,你怎麼能這麼說五妹妹?”等眾人笑夠了,沈玥才突然開口,“五妹妹才不是那樣的人。”
“蔡霖,”沈妙打斷沈玥的話,語氣平平,沒有一絲起伏,“誰告訴你,我掉下水是因為愛慕定王殿下?”
一個姑娘家將話這麼直白地說出來,本應令人感到鄙夷,可沈妙說這話時神情坦然,語氣也是十足的淡漠,竟然讓眾人一愣。
蔡霖是這裡的小霸王,平日裡沈妙見了他,話都不敢多說,何時用過這種質問的語氣?不知道為什麼,蔡霖竟然沒有罵出聲,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的……”沈妙自言自語了一句,突然微微笑了,看向沈玥和沈清二人:“大姐姐、二姐姐,他人不知道便罷了,你們也不知道嗎?你們怎麼也不為妹妹辯解一二?”
沈玥和沈清同時怔了怔,突然想起離家前自家母親的叮囑,在沈妙落水這件事情上,她們千萬不能說錯話。
沈清到底比沈玥顧全大局些,立刻道:“是的,你們莫要胡說八道!當時我與五妹妹一道的,我親眼所見,五妹妹不小心滑入水中,那時恰好定王殿下到了,這才撞見,和愛慕完全無關。”
沈清說得這般篤定,眾人雖然不信,卻也沒有方才那麼嚴肅了。
沈妙開口道:“非是親眼所見便妄言,看來廣文堂不僅要教習功課,怕是連品德也要一併教習。況且愛慕一言,本是美好之詞,為何你們將它說得如此不堪?我沈妙愛慕一個人,也要愛慕得有尊嚴。定王殿下天潢貴胄,哪是我能夠肖想的?諸位錯了。”
這世上,一個人要想一下子改變別人對自己的印象是很難的,況且她之前癡戀傅修宜的事天下皆知,現在說不愛,怕是沒有人會相信。
但無論如何,她都需要劃清界限。
她的話音未落,眾人便聽得一道讚歎的聲音響起:“好一個愛慕得有尊嚴!”
自外頭走進來一名年輕男子,二十出頭,青衫落落,眉目端正,身材瘦弱。他走進來,讚歎道:“說得不錯,愛慕之心,美好珍貴,並非取笑嘲弄之意。廣文堂雖是教習功課,對於德行,卻也不可忽視。”
諸位學子皆不吭聲。
沈妙緊緊地盯著那青年。
裴琅,廣文堂的書算先生,德才兼備,以秀才之身入堂教學。裴秀才性情溫和,耐心十足,比起其他嚴厲的夫子,他在學生中更受人尊敬。便是如沈妙這樣的人,裴秀才也從未責駡過,都是一遍一遍地耐心教習。
若只是這樣的話,這人的確是個不錯的先生,品德才學都是萬里挑一的,可惜,沈妙還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傅修宜最倚仗的幕僚。後來,傅修宜登基後,封他做了國師。國師裴琅,春風得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國師,他也的確做得很好。沈妙以為,裴琅是個聰慧又正直的人,可最後傅修宜廢太子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說。
沈妙和裴琅的私交算起來也是不錯的。當初提議讓沈妙去秦國做人質的,就是裴琅。裴琅說,這都是為了明齊的江山著想,若是娘娘此去能解陛下的燃眉之急,日後的江山萬里,都有娘娘的福蔭照蔽,天下人都會感激娘娘的恩情。
可事實上,五年後,當她回宮之時,後宮多了一名楣夫人,而這些往日敬她的裴琅的手下卻對她有了防備之心。
傅修宜廢太子的時候,沈妙甚至跪下來求過裴琅,只因裴琅是傅修宜的親信。只要他開口,傅修宜定會聽他的意見。
裴琅卻扶起她,對她道:“娘娘,陛下決定的事情,微臣也無能為力。”
“裴琅!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太子被廢嗎?你明知道廢太子之事不可為!”她怒極,咄咄質問。
“這已是大勢所趨。娘娘,認命吧。”裴琅歎息著道。
認命吧。
人怎麼能認命?若是重來一世,還要認命,豈不是太可悲、太可恨?
沈妙目光沉沉地盯著前方的青年,他光明磊落,他見死不救,他性情溫和,他也冷酷無情。身為臣子,一切當為江山著想,裴琅倒也算是一名忠臣,但……只要他站在傅修宜那邊,這輩子就註定與她不死不休!
現在這個時間,傅修宜應當還沒有收服裴秀才,那麼,自己是要在那之前斬斷他們的可能,將裴秀才拉到自己身邊呢,還是乾脆先將他扼殺在搖籃裡?
裴秀才放下手裡的書卷,敏感地察覺到一道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他抬起頭,迎上了沈妙意味不明的眼神。
沈妙的位子比較靠後,即使是這樣,她仍然執拗地看著他。這種感覺有些奇怪,裴秀才覺得,她的目光像是審視。
動作一頓,他想要再看清楚沈妙是什麼神情,就見少女撿起桌上的筆,低下頭去。他便只當自己眼花,整了整東西,開始今日的授課。
整個國二的學生都有些昏昏欲睡。
書算課本就乏味,無論裴秀才教得如何精彩,坐在下面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與少女,哪裡就能聽進去?加之又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個個都有些打盹。
今日的沈妙卻不同。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裴秀才,坐得端正,似乎極為認真。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沈妙居然會認真聽課?
與沈妙坐一桌的是個秀麗少女,神情有些倨傲。少女見沈妙如此,忍不住露出詫異的表情,對沈妙認真聽課的舉動不時側目。
沈妙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呢?她只不過想要看清裴秀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這般專注的神情,落在身邊少女的眼中,已經是十分不同尋常。待書算課結束,裴秀才走了,沈妙才收回目光。
身邊的少女推了推她,語氣帶著驚訝,道:“沈妙,你是不是中邪了?”
“為什麼這樣說?”沈妙問道。
面前的少女是光祿勳家的嫡女——馮安寧。
馮家當初也是京城中的勳貴,馮安寧從小被慣成驕縱的性子。可馮老爺站錯了隊,新皇登基後他被革職,馮家為了保全這個女兒,只能將她提早嫁給遠房的一位表哥。之後馮家落敗,馮安寧也沒得到什麼好結局。那位表哥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馮安寧進門沒一年,就養了個外室,連兒子也有了。馮安寧哪是能受委屈的脾氣,拿了剪子就和外室同歸於盡了。
曾經種種,如今皆如過眼雲煙。
此刻這神情高傲的少女,哪能想到自己後來的衰敗結局?
見沈妙不說話,馮安寧有些不滿,道:“你是在故意無視我嗎?沈妙,你今日這般刻苦,莫不是為了一月後的校驗吧?聽你姐姐說,你想趁著校驗出風頭,好讓定……別人看見你。”
馮安寧到底還是個孩子,剛才聽了裴秀才的話,這會兒便不把愛慕定王那一套說辭搬出來了。
“校驗?”沈妙挑了挑眉,道。
廣文堂的校驗設在每年十月。
校驗是對學堂裡每位學子的考驗,最重要的是,當日會有許多大儒朝臣觀看,皇子也會在一邊瞧著。學子若是表現不錯,或許還能得到入仕的機會。總之,將自己的才學展示給別人看,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出風頭的事情。是以每年的校驗,眾人都拼盡全力,希望拿個名頭下來。
國二的學子中,沈玥才學最盛,一直都是校驗中的一枝獨秀。沈清雖然不比沈玥在詩詞歌賦上的造詣,書算卻名列前茅,這一項上總也能拿個名次。
若說一事無成,墊底的都是沈妙。她琴棋書畫一概不會,書算策論一竅不通。每每校驗,別說展示,便是通過考驗都很艱難。曾經的沈妙最怕的就是每年的校驗。只不過,她看著沈玥、沈清在臺上春風得意,心中不是不羡慕的。
她看了馮安寧一眼,道:“校驗嗎?我從未想過爭什麼名次,墊底的,有什麼可爭的?”
馮安寧微微一愣,倒沒想到沈妙如此坦蕩地說出事實。她打量了沈妙一下,問道:“你莫不是真的傷得狠了,才這般性情大變吧?”
“是啊。”沈妙笑了笑,不再說什麼了。
書算也上完後,學子們到廣文堂外邊的花園中休息玩耍。女孩子們在學堂裡下棋或討論新寫的詩,卻聽得外頭似有驚馬的聲音掠過。
“什麼聲音?”易佩蘭轉過頭去。
“去外頭看看吧。”江采萱提議,拉起沈玥,“走,瞧瞧是什麼事。”
沈妙本無意湊熱鬧,倒是馮安寧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想了想,抓起沈妙的手,道:“一起去看!”
沈妙覺得有些詫異,馮安寧向來是瞧不上她的,更別說有這般親密的舉動了。她尚且摸不著頭腦,卻已被馮安寧拽著走出了學堂。
外頭,已經有許多學子聞聲聚在門口。
蔡霖剛從人群中擠出來,瞧見外頭的人,驚喜地叫了一聲:“謝小侯爺!”
謝小侯爺?沈妙往外一看。
廣文堂朱色大門外,立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匹毛色光亮順滑,一看便是千金難求的良駒。馬兒倨傲地踢動前蹄,優雅的身形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但它終究不及馬背上的人耀目。少年端坐于馬背之上,穿著一件玄色繡雲紋的窄身錦衣,外罩深紫貂皮大氅。他的右手懶散地把玩著馬鞭,劍眉星目,容顏俊俏,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卻冷漠得很。
人群中立刻就有少女羞紅了臉,也不顧是什麼場所,大膽地將手絹疊成絹花,往那少年懷中拋去。絹花落到少年懷裡,少年伸手接過,攥在手中,唇角一勾。拋落絹花的少女立刻撫著胸口,臉紅撲撲的,儼然已經癡了。
下一刻,少年頑劣的笑容轉瞬而逝。絹花飄飄搖搖地掉到地上,落到棗紅色的馬兒蹄下,被踩成一團。他懶洋洋地坐直了身子,五官漂亮,富有極強的侵略性。那張俊俏的臉將他的吸引力淋漓盡致地釋放出來,實在讓人移不開眼。
他真是冷漠又頑劣的人。
易佩蘭喃喃地道:“是謝家小侯爺。”
沈妙心中了然,這是謝家小侯爺——謝景行。
明齊如今的簪纓世家,大都從開國以來就陪先皇打下江山,掙下功勳。經過一代又一代,有的世家只餘名頭,內裡空空,有的世家卻越發繁榮,花團錦簇。
其中有如馮家這樣的文官,也有如沈家這般的武將。如果說沈家將門幾代都老老實實地帶兵打仗,是公認的實誠人,那麼謝家手握重兵,卻裡裡外外都是渾人兵痞。當今陛下對上謝家,也是無可奈何。
大約謝家人總是存著幾根反骨,幹下的事都是混帳事,譬如說罔顧千里之外京城下的指令,不肯退守,偏要劍走偏鋒,乘勝追擊,還美其名曰:“將在外,軍令有可受,有可不受。”
天家人總是拿謝家人無可奈何,因為謝家人在戰場上的確勇猛無敵。
沈家和謝家本就是對立關係,這其中固然有先皇故意的隔閡和挑撥,使之相互制衡,以便穩固朝廷。沈信和謝侯爺的政見也是從來不和,沈信看不慣謝鼎戰場上的激進詭譎,手法不正統。謝鼎看不慣沈信打仗還要看兵書,守舊古板,不懂變通。兩家除了在朝堂上吵架,再無往來,先皇顯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謝鼎的妻子去世後,謝鼎沒有娶繼妻,只有一房妾室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也就是說,謝景行有兩個庶弟。也許是謝鼎心疼嫡子的母親早逝,想要盡力彌補,因此始終嬌寵著謝景行,終於把他養成無法無天的性子。
即便這樣,謝景行依舊是個驚才絕豔的人。除了本性頑劣冷漠些,他的才學、相貌、家世,皆是明齊數一數二的,否則他不會引得這麼多姑娘暗自傾慕。
只是可惜了!沈妙心中歎息一聲。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少年,最後卻得了萬箭穿心、扒皮風乾的慘烈結局。
許是她目光中的憐憫太過明顯,那少年突然望過來,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深如星辰的眸子微微一閃。
 
第二章謝小侯爺

沈妙垂下頭,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樣。
謝景行死在二十六歲那年。
明齊的皇室,越到後來越是昏憒無能,不是想著勵精圖治、發展國力,而是想著自保,視簪纓世家為威脅。誠如傅修宜所說,沈家老實做人尚且可以被寬恕,謝家這樣不聽指揮的,自然是先皇的眼中釘。
彼時,適逢匈奴進犯,謝鼎帶兵出征,在戰場上放肆了一輩子的謝家軍最後全軍覆沒。謝景行在京中等著父親歸來,最後卻等來了一具屍體。
謝鼎的死並不是結束。謝鼎入葬時,定京百姓自發為他送行,舉國上下,痛哭哀慟。對皇室來說,這是大忌。於是沒過多久,先皇任命年輕的謝景行代父出征。
皇家的這道聖旨,幾乎是把謝景行推向了絕路。謝景行還是接了聖旨,去了戰場,然後兵敗。當日,他暴露於敵軍目標之下,得了個萬箭穿心的結局。不僅如此,他的屍身也被奪走,扒皮風乾,晾在城樓,十分慘烈。
父子齊喪戰場,百姓只看到匈奴的兇殘和將軍的英勇,卻看不到這陰謀之下的暗流洶湧。
那時候,先皇已駕崩。傅修宜在位,為謝家的遭遇感到遺憾,甚至追封了謝家父子。然人死身滅,朝廷的撫慰只是平白便宜了那位妾室和兩個庶子。
沈妙還記得,得知謝景行死訊的時候,沈信沉痛的模樣。沈、謝兩家勢同水火,謝家倒黴,沈信無論如何都不該難過。現在想想,恐怕那時候沈信就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平衡已被打破,謝家一倒,接踵而來的就是沈家。
可笑她那時候還一門心思把沈家攪到奪嫡這渾水中去。
沈妙當初很是為這少年郎的際遇唏噓了一番。這身手了得的兒郎,本該在明齊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誰知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蔡霖從人群中擠出來,手裡捧著一隻布包。他把布包遞給謝景行,恭敬地道:“小侯爺,這是您吩咐我去找的醫書孤本。”
馮安寧悄悄地跟沈妙咬耳朵,道:“你覺得謝小侯爺比起定王殿下如何?”
沈妙認真地道:“謝小侯爺更勝一籌。”
別說如今沈妙深知傅修宜的心性,要知道當初婉瑜和傅明在讀明齊正史的時候,讀到謝家那一段,也曾偷偷與她說,謝景行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死得著實可惜。連自家兒女都稱好的少年,必然是好的。
馮安寧有些驚訝,半晌才道:“看來你果然是傷心了。”
沈妙懶得跟她解釋。
馬上的謝景行一把接過包袱,隨手綁在馬鞍上,看了蔡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瀟灑地揚鞭就走。馬蹄激起滾滾煙塵,依然掩蓋不了馬上少年的風姿。他仿佛天上的旭日,天生就有耀眼的光芒。
蔡霖有些失落。周圍的少女們更是難掩失望。很奇怪,謝景行是唯一在少女中頗負盛名、少年卻也不因此嫉妒他的貴族子弟。可能是他與旁人迥異的行事風格,著實令人羡慕吧!
沈妙掩下眸中的深思。謝家傾覆,沈家也會隨之迎來滔天災禍。兩家既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如今可否結束對峙的局面?若是天家想要動手,或許也要掂量掂量有沒有這個能力……
救下謝家,救下謝景行,只要如此,就是給沈家增添了一份籌碼。沈家人老實厚道,謝家人飛揚跋扈。皇室最先對付的是謝家,而她,或許可以和謝家做一筆交易。
 
謝景行一路騎行,終於在某處酒館前勒馬。他翻身下馬,逕自走進酒館最裡面。
廂房中,白衣公子容貌清秀,瞧見他,微笑道:“你來了。”
“拿去!”謝景行將手中的包袱扔過去,“以後這種事別找我。”
高陽微微一笑,道:“你這性子,就應當多走動。那些學生,年紀也有與你相仿的,你該學學他們那般生氣活力。”他頓了頓,面上浮起一抹促狹的笑容,“或許也有可愛的姑娘。你年紀正好,整日孤家寡人是怎麼回事?”
謝景行不耐煩地別過頭,腦海中卻想到方才看見的一雙眼睛。那眼睛裡有世間難得的清澈,含著深深的悲憫和無奈。那神色讓他不禁一怔,後來那雙眼睛的主人低下頭去,似是羞怯了。
但謝景行是什麼人?自少年時代起,他便走南闖北,打過仗殺過人,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那丫頭大約是想裝作愛慕他,可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雙眼睛沉如死水,一絲波瀾也無。
 
沈妙下了學堂,回到沈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有點兒晚了。
沈玥和沈清依舊沒有與她一道,沈妙也懶得與她們計較。沈老夫人已經休息了,她便逕自回了西院。
沈妙方走到西院,便聽得一個有些熱絡的聲音傳來:“姑娘可回來啦!老奴聽說姑娘落水了,擔心得不得了!眼下看著姑娘好了,老奴心裡的石頭才落下。”
沈妙側過頭,便見一名中年婦人朝這裡走來。那婦人四十多歲的年紀,膚色稍黑,穿著一件青色襖子。襖子款式普通,料子卻不錯。她腕間戴著一隻沉甸甸的銀鐲子。婦人滿臉都是笑容。
“桂嬤嬤。”沈妙淡淡地答道。
那婦人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一個勁兒地道:“老奴本想早些過來的,奈何然兒一直病著。折騰來折騰去,老奴實在沒法子,只得把然兒丟給他娘,自個兒先回府,看見姑娘好,才安得下心。”
她這話說得討巧,仿佛沈妙在她心中比親孫子還要重要。若是往常,聽完這話,沈妙便又該感動一回,然後拿些銀子給桂嬤嬤,讓她回去給孫子看病。可如今再看眼前的婦人,沈妙幾乎要在心裡嘲笑自個兒當初怎麼會瞎了眼,認為這樣的人是忠僕?
沈夫人生了沈妙沒多久,沈信便得令出征了。沈妙年紀尚小,不能舟車勞頓,沈夫人只得忍痛將她留在沈府。沈老夫人為她請了奶媽,就是如今的桂嬤嬤。桂嬤嬤是莊子上的農戶出身,勤快又老實,後來沈夫人見她將沈妙奶得好,更放心地將她留在沈妙身邊。
可這世界上,人都是會變的。
沈府裡,西院本就人丁稀少,做主的是東院的兩房和沈老夫人。桂嬤嬤原先還老老實實地帶沈妙,到後來看清了局勢,便毫不猶豫地投奔了東院和沈老夫人。當初雖說是沈妙自己鐵了心要嫁給傅修宜,可桂嬤嬤也沒少在其中煽風點火。
不過,最可恨的是當初沈老夫人的遠房侄女來投靠沈家,那位侄女被大哥沈丘占了清白,非要問大哥討責任,最後成了沈妙的嫂子,把大哥的後院搞得烏煙瘴氣。而那位侄女被沈丘侮辱一事,是桂嬤嬤做的人證。
新仇舊恨,沈妙自然要好好來算筆賬。
桂嬤嬤等了許久,也沒聽到沈妙說出什麼打賞的話,忍不住抬頭看向沈妙,卻見沈妙淡淡地看著她。她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竟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下一刻,她便聽到沈妙不鹹不淡地道:“哦,那真是辛苦嬤嬤了。”
穀雨輕輕地哼了一聲,有些嘲諷地看了桂嬤嬤一眼。她向來看不上桂嬤嬤這種諂媚的小人。這桂嬤嬤仗著是姑娘的奶媽,向來在西院裡橫行霸道。
桂嬤嬤訕訕一笑,摸不清沈妙為什麼今日待她態度冷淡,想著莫不是沈妙因為落水之事心情不好?於是,她笑著勸道:“老奴勸姑娘一句,莫要太過傷心。姑娘花一樣的人兒,定王殿下心裡定是喜歡的,總有一日……”
“嬤嬤這般說話,可是想要汙了我的清白?”沈妙臉色一變,冷然道,“我是將軍府嫡出的小姐,尋常人家的姑娘尚且要個清白名聲,嬤嬤這般說,豈不是故意陷我於水火之中?”
桂嬤嬤一愣,道:“姑娘怎麼能這麼說?老奴也是為了您好……”
“你這樣說,反倒是我的錯?”沈妙冷笑道,“也好,不如向老夫人問個明白。桂嬤嬤你說得這般堂皇,原來如今將軍府女兒的清白都是不值錢的大白菜。”
桂嬤嬤在西院裡橫行霸道慣了,平日裡沈妙也被她拿捏得很好。今日這般當著穀雨和驚蟄的面被沈妙下了面子,她心中惱怒,不由得道:“姑娘這話實在是折殺老奴。老奴跟在姑娘身邊十幾年,姑娘怎能認為老奴是故意害人?”
“放肆!”驚蟄高聲道,“姑娘是主子,桂嬤嬤怎敢跟姑娘這般說話?”
桂嬤嬤一驚,也懊惱自己方才激動了。她只當沈妙仍是那容易哄的小姑娘,忙又軟了聲音,道:“姑娘,老奴是真心實意地心疼姑娘。老奴跟了姑娘這麼多年,心中早就拿姑娘當自己的孩子。方才都是老奴不對,姑娘莫要生氣,仔細別氣壞了身子。”
拿她當自己的孩子看待?沈妙心中冷笑一聲,倒覺得桂嬤嬤是個妙人。桂嬤嬤平日裡從她這裡得了不少銀子,卻把東院的人當正經主子。
她淡聲道:“既然桂嬤嬤知錯,我便只罰你三個月的月錢吧。”
桂嬤嬤神色一僵。沈妙唇角一揚。
沒有銀子的桂嬤嬤該怎麼辦呢?自然是去東院表忠心了。
 
夜裡起了涼風,越近深秋,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
定京又處在北地,冷得出奇。
燈火下,少女捧著書,倚在榻上慢慢地翻閱。
白露呆呆地看著自家姑娘,仿佛一夜間,姑娘便變得不是往日的那個姑娘了。
霜降走過來推了她一把,小聲斥責道:“傻站著幹嗎?”說完,她走過去將披風披到沈妙身上,溫聲勸道:“姑娘,眼下時間也不早了,明日您還要去廣文堂,還是早些歇息才是。”
沈妙搖了搖頭,道:“你們先休息去吧,我再看一會兒。”
她看得認真,一點兒細節都不放過。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她手中拿著的正是《明齊正史》。
皇帝下令剷除世家大族的腳步近了,沈妙記得清楚,如果不出意外,下個月便會有一場浩劫。敵人的敵人便是友人,若是這些簪纓世家倒了,沈家很快也會倒臺。
 
沈妙料得不錯。這天晚上,桂嬤嬤進了榮景堂,先同沈老夫人身邊的張媽媽拉了一通家常,話裡話外都是沈妙行事越發忤逆,動輒遷怒下人。張媽媽陪著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後,桂嬤嬤又讓張媽媽在沈老夫人面前美言幾句,這才離開。
桂嬤嬤剛走出榮景堂的院子,便瞧見任婉雲身邊的丫頭香蘭走過來。香蘭看見她便笑了,道:“桂嬤嬤,我正要找您呢!”
“喲。”桂嬤嬤眯著眼睛一看,見是香蘭,便也笑了,“香蘭姑娘找我什麼事兒?”
“也沒什麼大事。”香蘭過來拉著桂嬤嬤的胳膊,“就是咱們太太聽說您知道有一處賣口脂的地方,那裡的口脂賣得特別好,因此想找您問問具體在什麼地方。”
桂嬤嬤心知肚明,順著香蘭的話,道:“這是什麼事兒!太太既然想聽,我便告訴太太去。說起來,許多官家的小姐、太太都愛用那口脂呢……”
待桂嬤嬤同香蘭來到彩雲苑,外頭的丫鬟婆子已經被打發走了。
任婉雲坐在榻上。沈二老爺這會兒還在外頭應酬,不曾回來,她一邊做針線,一邊吃著旁邊的一碟子葡萄。
桂嬤嬤心中暗暗地啐了一口。這可是個稀罕物!按理說,都這天氣了,定京城裡是尋不到葡萄的,也就沈二老爺有本事,討了一筐子過來,讓自個兒院子的女人們分著吃。
桂嬤嬤心中兀自想著。任婉雲終於放下手中的針線,開口道:“桂嬤嬤。”
桂嬤嬤忙回神,應道:“太太,老奴在的。”
任婉雲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儘管保養得極好,眼角還是有一些細紋。只是她坐在那裡,穿著用上好料子剪裁的衣裳,舉手投足間都是當家夫人的派頭。
任婉雲道:“聽聞你回來了,如今小五身子方好,你須得好好照顧她。”
桂嬤嬤心中嘲笑。誰不知東院巴不得西院倒黴?任婉雲又怎麼會如此好心?
果然,她只聽得任婉雲又道:“這些日子,小五大約是因落了水心情不大好,大哥大嫂不在,我這個做嬸子的怎麼做都是錯,便是想要聽些什麼消息,也須得從你這裡來聽。”這便是要桂嬤嬤將沈妙的一舉一動都說給自己聽了。
桂嬤嬤忙道:“太太有心關懷五姑娘,是五姑娘的福氣。不過依老奴看,五姑娘這次落水,也的確是生了氣,連帶著對老奴也生分了。別的不說,便是今日好端端的,老奴也被五姑娘罰了三個月的月錢。”她愁眉苦臉地道,“老奴聽聞五姑娘落水,心中焦急,連自家的小孫子尚在病中都不管。誰知道五姑娘斥責老奴,老奴心中也不好受。”
任婉雲有些不耐煩聽這老貨的暗示,便道:“那桂嬤嬤你看,小五對定王殿下的態度可曾改變了?”這才是她最想問的話。
桂嬤嬤的眼珠子轉了轉,她道:“五姑娘似乎想與定王殿下劃清界限,今日都不讓老奴提起。不過老奴帶了五姑娘這麼多年,清楚她的性子。五姑娘在定王殿下一事上異常執著,怕是不會這麼輕易放棄。那些話,大約只是姑娘家氣急之下說的,當不得真。”
她的話音剛落,任婉雲的面上便浮起一絲狠戾。
待桂嬤嬤走後,沈清從屏風後走出來。她走到任婉雲身邊,依偎著母親,道:“娘,沈妙不肯放棄定王殿下,我該怎麼辦?”
沈家三房,大房無疑是官位最大的,若是沈妙求沈信向皇上討賜婚,那這樁婚事也是有很大可能的。可是沈清也愛慕定王,若是沈妙成了,她算什麼?
定王殿下那麼豐神俊朗的人,怎麼能被沈妙那個蠢笨無知的人占了?每每思及此,沈清便是一百個不甘心。
“放心,這沈府裡沒人能大過你去。”任婉雲道,“沈妙個性蠢笨,不足為懼。娘自然有法子讓她嫁不成定王殿下。倒是你……”她歎了口氣,“不妨認真點兒看著秋水苑的人。你以為二丫頭就是個好惹的?你有這樣的想法,二丫頭未必沒有。”
“沈玥?”沈清皺了皺眉,“她也戀慕定王殿下?怎麼可能?再說就算她真的喜歡定王殿下,三叔不比大伯,也說不上話。看來看去,那邊的人都不足為懼。”
“你呀……”任婉雲嗔怪地點了點沈清的額頭,“叫我怎麼放心!你三嬸可是個厲害的人,當初和你三叔……”似乎意識到這話不該在孩子面前說,任婉雲猝然住嘴,只是道,“總之,五丫頭你莫放在心上,娘自然有辦法。”
“謝謝娘。”沈清甜甜地道。
母女倆笑作一團。
 
秋水苑內,陳若秋正坐在桌前寫字。她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女子,才情無限,即便已為人婦,還是喜歡寫寫字、看看書。
沈玥立在她身後,一身鵝黃綢緞長裙,身段纖弱又苗條,活脫脫就是個小陳若秋。
“娘,剛才你為什麼對桂嬤嬤那樣說?”沈玥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桂嬤嬤來過一次,可出乎意料的是,陳若秋非但沒有讓桂嬤嬤阻止沈妙戀慕定王殿下,反而讓桂嬤嬤勸著沈妙,說定王殿下是個好歸宿。
“這不是讓她打定主意嫁給定王殿下了嗎?”沈玥有些埋怨地道。
陳若秋放下手中的毛筆,輕輕地歎息一聲,拉著沈玥的手來到榻前坐下,溫聲道:“玥兒,娘不是告訴過你,做任何事情,尤其在這後宅之內,都要繞著彎兒去做?這樣即便日後出了什麼事,管天管地,總歸管不到你這裡來。”
沈玥搖了搖頭,道:“娘,我不明白。”
陳若秋笑了笑。她這個女兒,溫柔又有才華,腦子也不笨,終究太年輕了些。沈三老爺又太過疼愛她,是以她也不知後宅的兇險。哪像自己當初在尚書府的時候,一堆姐姐妹妹、姨娘、侍妾,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是以陳若秋嫁過來後,一直把沈三老爺牢牢地握在手心。
只是她終究沒能生個兒子,哪怕沈三老爺再疼愛,只要她沒有兒子,就沒有傍身的依靠,沈三老爺遲早都是要讓妾室斷了絕子湯的,到那時……又是個什麼光景呢?所以眼前這個女兒,她更是要好好教養。
“玥兒,你以為小五如何?”陳若秋輕聲問道。
沈玥想了想,便答道:“書算策論不會,琴棋書畫不通,性子怯懦蠢笨,不善言辭。若非有大伯的名號鎮著,只怕無人會給她好臉色。便是庶女,看上去都比她要有氣度一些。”
“或許以前是這樣。”陳若秋搖搖頭,“可這次落水後,我瞧著小五也變了不少。”
“娘為何這樣說?”沈玥不解地道。
陳若秋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但她看人自來很准。
沈妙變聰明了。她在榮景堂和老夫人的對話,以及表現出來的樣子,都和以前截然不同!難道她身邊有高人指點?
無論如何,陳若秋覺得自己都不能掉以輕心。
“或許是受了定王的打擊,但是玥兒,娘告訴過你,聰明的女人不對付女人,她們對付男人。”陳若秋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你既然也心悅定王殿下,又何必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沈妙的身上?你大伯就算再有權勢,可天下男子,絕不會真心去愛慕一個蠢笨無知的女子。定王殿下貴為皇子,若是真娶了這般不堪的女子,豈不是會被天下人笑話?”
“可是……”沈玥有些委屈地道。
“聽娘的話,你不僅不要因此而疏遠小五,還要如從前一樣與她做朋友。你要加倍勤奮,讓所有人看到你的才華和美貌。你越出眾,她便顯得越蠢笨。”陳若秋笑著,仿佛在閒話家常,“是我讓桂嬤嬤勸著她繼續戀慕定王,這樣蠢笨的女子,越是對定王殿下傾心相待,越能顯出她是個不自知的笑話,定王殿下只會加倍厭惡她。”
“這樣一來……”沈玥好像明白了。
陳若秋摸了摸她的頭,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當明白娘的意思。”
“娘……”沈玥把頭埋進陳若秋的懷裡,“我明白了。”
陳若秋笑了笑。當初,她和沈三老爺的親事有許多人阻撓,而沈三老爺也算青年才俊,不少媒人都曾上門說親。為何他獨獨選中了她呢?不過是因為有一次兩人在寺廟中偶遇,她恰好穿著一身白色錦衣坐在樹下彈琴,而沈三老爺剛好聽到罷了。沈三老爺看見她,一時驚為天人,回去後便說非要娶她為妻。
沈三老爺最愛聽琴,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
看,那麼多女子爭爭搶搶,而她是最後的贏家,因為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對付的只是一個男人罷了。
沈家三個嫡女又如何?只有她的玥兒能對付定王殿下。
 
無論東院的怎麼做,沈妙都開始故意疏遠二房和三房的人,也不再像從前一樣跟著沈玥和沈清了。
這些日子,她在廣文堂越來越勤奮。雖然眾人看她的目光依舊是看一個墊底的,她卻也不惱,每日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她越是這般坦蕩,人們便越是覺得無趣,沈妙竟也因此過了些安生的日子。
這天清晨,辭賦課結束後,沈妙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便在廣文堂的花園裡隨便走走。
廣文堂雖是學堂,卻也十分寬敞。堂內有國一、國二、國三三個等級的課室。沈妙這樣年紀的明明在上國二,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國一的地方。
彼時,她恰好見著一個小孩坐在臺階上抹眼淚。這小孩八九歲,生得白白胖胖,一眼看上去好似個球。他穿著一件菘藍色的銀絲彩褂,腳踩小布靴,脖子上套著圓圓的項圈,好似年畫裡走出的娃娃。
沈妙微微一怔,隨即走過去,輕聲道:“你哭什麼?”
那娃娃許是沒想到有人來,嚇得撲通一聲從臺階上栽了個跟頭。他倒也沒哭,而是一骨碌坐起身來,愣愣地看著沈妙。
他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腦袋上紮了個小鬏鬏,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實在是憨態可掬。沈妙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小孩奶聲奶氣地叫了她一聲姐姐。沈妙的一顆心都要被這小孩叫化了。眼前的小孩,讓她忍不住想起婉瑜和傅明。
沈妙微微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哭什麼?”
“先生問我問題,我答不出來,先生便打了我的手心。”小孩伸出手,露出紅紅的手心,委委屈屈地道,“我實在疼得很。”
沈妙想要逗逗他,問道:“先生考你什麼問題呀?”
“先生要我寫‘兔死狐悲’四個字,可我默不出來。”小孩哭喪著臉,道。
若是讀國一,這個年紀,默字都默不出來,的確是有些說不過去。傅明在這麼大的年紀時,已經開始學著處理朝中政事。雖然皇家少年多早熟,但來廣文堂讀書的孩子也都是貴族子弟,不應當啟蒙得這般晚。
那小孩還嫌抱怨得不夠,繼續哼哼唧唧地道:“若是回去被爹知道了,他定又會狠狠地訓我。我……我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沈妙聽得好笑,想著這是哪家的活寶,便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小孩看著沈妙,道:“我是京城平南伯家的二少爺,蘇明朗。我爹是平南伯蘇煜,我大哥是平南伯世子蘇明楓。”
這孩子竟是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的身家來歷說了個一清二楚。
沈妙一愣。蘇家?平南伯?
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蘇家和沈家都沒什麼干係。倒是蘇家和謝家關係不錯,平南伯蘇煜和臨安侯謝鼎是很好的兄弟,蘇明楓和謝景行也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這兩人的關係好到什麼地步?當初蘇明楓死了後,只有謝景行敢去給他收屍。
是的,蘇明楓死了,或者說,整個蘇家都沒了。先皇搜出了蘇家貪墨並私下販賣軍馬的證據。要知道,一旦牽涉軍馬之事,便沒有轉圜的餘地。
聖旨下得突然,官兵直接帶軍抄家,一眾人等就地處死。青天白日,整個蘇家的血從定京城東流到定京城西。
謝景行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整個蘇家無一生還。往日交好的人沒一個出面,還是謝景行親自去給蘇家主子收的屍,完了後謝鼎向先皇請罪,只道看在蘇家也曾為明齊立功的分上,請求先皇准允將蘇家人下葬。
先皇准允了,蘇家的後事是由謝家一手操辦的。
沈妙記得很清楚,年關時候,沈信回來,知道了此事,還很是唏噓了一番。
如今算起來,蘇家的滅亡就在兩個月後,快了。面前這個懵懂無知的小孩,當初也死在那道冰冷的聖旨之下。
她的神色突然有點兒冷,一雙眸子裡隱隱泛出厲色。
小孩不由得瑟縮了一下。沈妙再看向這孩子的時候,語氣便又如方才一樣溫柔,道:“蘇明楓?是不是最近立了大功,軍馬管得極好的那個蘇家世子?”
“是!”小孩昂著頭答道,“爹說陛下這次肯定會賞大哥一個功名呢!”
沈妙笑了,微微彎下腰,湊近小孩,輕聲道:“你不是說你爹知道你答不出先生的問題,就會罰你嗎?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他不罰你。”
“是什麼?”小孩眨著眼睛,道。
“你須得答應我,不能讓他知道是我告訴你的,我才說。”
“好。”小孩想了半晌,點點頭。
 
蘇家是掌管軍馬的大族,地位超然,自明齊開國以來,從未出錯。在平南伯蘇煜看來,蘇家花團錦簇,必會長長久久地綿延下去。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世上之事,又有誰說得清?
蘇煜年過不惑,同夫人也算恩愛,有幾房妾室,妾室無所出,府裡只有兩位嫡子。因此,蘇煜對兒子們的教育總是格外嚴厲。
大兒子蘇明楓年紀輕輕便已入仕,手中依舊握著如他父親一樣掌管軍馬的權力,這半年以來做得比蘇煜還要出色些。
前段時間,蘇明楓同太醫院的獸醫商量著改革軍馬的一些規章,於是每年因馬瘟死去的軍馬數量少了一半,這可是件大功。只待下個月朝中軍馬統計反饋後,先皇必然會給蘇明楓賞賜。
賞賜倒是其次,主要是這其中代表的榮耀。蘇煜已經年過不惑,如今蘇明楓年紀正好,是該子承父業、擴大名氣了。倘若蘇明楓再出色些,說不定會成為先皇留給下一任儲君的心腹人才。
大兒子如此出色,蘇煜自是高興不已,可小兒子令他頭疼萬分。小兒子蘇明朗是自家夫人年紀頗大的時候才得的,夫人對這個兒子寵愛得很,便養成了驕縱的性子。
本來蘇明朗不是長子,不用繼承世子之位,是以蠢一點兒也沒關係,可蘇煜是個好強的性子,容不下自家兒子半點兒不好。於是,小兒子每次從廣文堂回來,都要被他考功課。小兒子訓斥照挨,夫人護短照護,整個蘇府都是雞飛狗跳。
這一日,蘇煜正在書房同蘇明楓商量事情,說著說著便說到下個月關於蘇明楓的賞賜要下來了。
“依我看,陛下這次必然是封官。爹只盼著你仕途走得更穩。如今匈奴蠢蠢欲動,軍馬之力更需重視。明楓啊,你只要得了陛下的重視,日後咱們蘇家只會越來越好。你弟弟尚且年幼,蘇家還需你扛起大樑。”
蘇明楓點頭稱是。他正值少年時期,眉目間亦有正氣凜然之色,然而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幾絲得意。少年郎最是爭氣性,更何況是來自父親的肯定,縱然他一向在為官之事上沉穩有加,此刻也是心花怒放。
父子倆心情不錯,突然聽得小廝在門外叫道:“老爺,二少爺回來了。”
這會兒正是蘇明朗下學的時候。每日下學,他都會被叫到蘇老爺書房中考功課,今日也不例外。
蘇老爺有些頭疼地按住額心,看看優秀的大兒子,再看看蠢得小豬似的二兒子,實在氣悶。今日也是一樣。
蘇明朗慢慢地進了書房,撇了撇嘴角,叫道:“爹、大哥。”
蘇明楓笑著摸了摸弟弟的頭,道:“明朗,今日在學堂過得可好?”
蘇明朗抿了抿唇,沒說話。
蘇老爺板著臉,對蘇明朗道:“伸出手心。”
蘇明朗瑟縮了一下,委委屈屈地伸出手,只見白白嫩嫩的掌心赫然有幾條紅痕。蘇老爺一臉早就料到的模樣。反而是蘇明楓心疼自家弟弟,問道:“這先生怎麼打得這般重?不過是個小孩子。”
“就是你們整日這般嬌慣,才把他慣壞了!”蘇老爺聞言暴跳如雷,怒道:“今日又是哪裡出了錯?”
蘇明朗頓了頓,才扭扭捏捏地道:“先生讓我默‘兔死狐悲’四個字,我默不出來……”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蘇老爺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你連默字都默不出來,看看那些如你一般大的少爺,哪個像你這樣?你大哥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都開始學軍馬策了!我蘇家的臉面都快被你丟光了!”
蘇明楓正想勸一勸,就聽得自家二弟抽抽搭搭地道:“我雖默不出來‘兔死狐悲’四個字,卻默得出來‘狡兔死,走狗烹’六個字,說起來還多兩個字呢!既然都是一樣的意思,默出‘狡兔死,走狗烹’不是一樣的嗎?”
“胡說八道!”蘇老爺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蘇明楓笑了笑,道:“二弟,這兩個詞可不是一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蘇明朗仰著小臉,問道。
“兔死狐悲的意思是兔子死了,狐狸覺得自己有相同的命運而感到悲傷;而狡兔死走狗烹的意思呢,則是兔子死了,用來捕獵的獵狗便沒有了價值,也被烹食了,也就是說一旦那些工具沒有利用價值,不能為己所用的時候,便可以丟棄了。狡兔死走狗烹和過河拆橋倒有些像。”蘇明楓是個好哥哥,耐心地回答著弟弟的問題。
蘇明朗聞言,搖了搖頭,仍舊一臉困惑地道:“既然都是兔子死了後才會發生的事情,不是應當一模一樣嗎?總歸兔子是死了。”
蘇明楓正要解釋,卻見父親的神情微微一頓,輕聲重複了一遍:“兔子死了?”
“是呀,”蘇明朗仍是一副天真的表情,“總歸都是兔子死了。這些意思不是說,只要兔子死了,狐狸和狗都要倒黴了嗎?既然大家都要倒黴,那麼這些詞的意思不是一樣的嗎?”
狡兔死,走狗烹,寓言之所以為寓言,必然有其在生活中呈現出的大道理。
兔子死了,狐狸比狗聰明些,大約能看到自己的結局。可是,誰才是那條獵犬?幫助主人捕獵到兔子的狗,又是個什麼結局?
蘇煜的神色漸漸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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