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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邵逸夫身邊的那些年(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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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邵逸夫身邊的那些年(簡體書)

商品資訊

人民幣定價:5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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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香港影視界泰斗、娛樂業大亨、TVB創辦人、慈善家……邵逸夫在娛樂工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成就了一代人的美好記憶,他為慈善事業上所做的努力更是功德無量。蔡瀾先生從自己的視角出發,帶你走近傳奇大亨的光影人生。
2.蔡瀾和“邵氏”有過三十年的賓主關係,跟他口中的“六先生”邵逸夫識于微時,書中所寫皆為親身經歷,絕非花邊新聞。
3.人物的描述真實,不同於一般的吹捧傳記,串起一幅名人網絡圖,帶讀者瞭解人物背後鮮為人知的故事,可以加深對人物的瞭解,讀來酣暢淋漓。
4.蔡瀾先生講述其與邵逸夫、成龍、鄭佩佩等鮮為人知的電影往事。重溫TVB經典影視劇,尋找心中美好的港劇回憶。
5.一部極具紀念與收藏價值的“紀錄片”,封面專色印刷,內文附以彩插,圖文並茂,讓書中的人物形象立體飽滿,讀此書像看一部從未看過的紀錄片,極具紀念及收藏價值。
6.傾心附贈蔡瀾先生宣紙書法作品和影視風格書簽,更有個性親筆印簽隨機掉落,品賞、珍藏、饋贈,絕佳之選。

蔡瀾和“邵氏”有過三十年的賓主關係,跟他口中的“六先生”邵逸夫識于微時。書中所寫皆為親身經歷,絕非花邊新聞。人物的描述更是照實,與一般吹捧的傳記不同,令人讀來痛快淋漓。加上作者生動的文字,每篇文章充滿形象,如看了一部從來沒有看過的紀錄片,實在難得。

作者簡介

蔡 瀾
1941年生於新加坡,祖籍廣東潮州,從小住在戲院樓上,自小受電影薰陶。父蔡文玄先生,戰爭年代移居南洋,以詩人著稱;母洪芳娉女士,小學校長。蔡瀾14歲在《南洋商報》發表第一篇文章,16歲離開新加坡,到日本留學專攻電影,並在日本為邵氏電影工作,之後在美國、韓國、印度、尼泊爾各地流浪。1963年,22歲的蔡瀾定居香港,任邵氏電影公司製作經理,十多年後任嘉禾電影公司副總裁,曾監製一系列成龍的電影。

名人/編輯推薦

1.“鬼才導演”昆汀·塔倫蒂諾對邵氏影業的評價:“有一年,我每天都要觀看最少一部邵氏的電影,有時候是三部。”
2.馬伯庸評價邵逸夫:“他生時清末,去時已是二十一世紀,白雲蒼狗,變化之劇有如穿越,足足橫跨一個世紀。謹奉挽聯:百年觀雲濤,從此空院無光影;千樓蔭學子,至今石基有公名。”
3.金庸評價蔡瀾:論風流多藝我不如蔡瀾,他是一個真正瀟灑的人。
4.倪匡評價蔡瀾:蔡瀾以“真”為生命真諦,行文如此,做人如此。所以他看世人,不論青眼白眼,都出自真,不計較利害得失,只求心中真喜歡。
5.黃霑評價蔡瀾:蔡瀾是我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目次

目 錄

邵氏片場 1
大華戲院和大世界 9
三先生 19
精工小姐 27
帝國酒店 35
方 盈 43
雪地外景 51
張 徹 59
井上梅次 73
亞洲影展 83
《龍虎鬥》 91
《裸屍痕》 101
史馬山 109
陳 厚 117
在臺北的那兩年 125
鄒文懷 133
影城宿舍 141
到了香港 149
影城的馬 159
致命傷 169
合作片 177
海外嘉賓 185
第二代 193
人生經驗 203
李翰祥 213
美好年代 223
剪 接 231
配音間 239
年輕導演 249
採購組 257
兄弟反目 265
最 後 273

書摘/試閱

精彩文摘

邵氏片場
我在社交平臺上看到一張照片,心情真的可以用百感交集來形容。照片上是邵氏影城的主要建築,建築外牆像一個老去的巨星剝脫了妝容。如果邵逸夫先生看到了,怕也會像西洋人形容的那樣,“在墳中翻個身”吧。
因家族關係,我從小就認識邵先生,後來自然而然地跟隨著他,在他身邊做事至少有三十年。關於這個“邵氏電影皇朝”,我有講不完的故事。
記得有一次,我和金庸先生夫婦乘車在意大利旅行,為了解悶,我就跟他們倆聊起邵先生的事,不知不覺談了好幾天,他們倆聽得津津有味。我知道,我所說的事情,他們是不會告訴別人的,所以並沒有保留,但在此前,對外我從未公開過。
現如今,故事中的各個人物走得七七八八了,我的記憶也大不如前,是時候把還記得的事寫下來了。我自然不必有什麼顧慮,反正都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沒有添油加醋。說到底,事實是最有趣的,這段歷史如果不被記錄下來,將會被永遠地埋葬。
說回到照片中的那座建築。在那段光輝的日子中,在大門的側邊路上常常泊著多輛汽車:有邵逸夫先生的勞斯萊斯,有小生們各種型號的跑車,有女明星的奔馳。另有多輛福士九人座小巴士,這是來往于清水灣和市區的主要交通工具,在20世紀70年代的香港非常流行。這種小巴士票價便宜,載人多,雖然缺少冷氣,但也從來沒有聽人抱怨過。
門口是接待處,有位電話接線生守著,對面有一排沙發用來給來訪者稍做等待。二樓就是邵逸夫先生的辦公室。他在其家族的同輩中排行第六,我通常稱呼他“六先生”。我不肯像別人那樣叫他“六叔”。非親非故,何必諂媚?
六先生喜歡電影。對電影,他是真正喜愛的,並不像鄒文懷先生那樣只是把電影當作事業。六先生一有空就往他辦公室旁的試片室裡鑽,那裡有一個專門為他放映影片的職員,名字叫阿邦。阿邦對邵先生非常忠心,住在宿舍裡,隨傳隨到,可二十四小時為六先生服務。
試片室外掛著一幅巨大的溥心畬的山水畫,當時沒有人懂得欣賞,更沒有人想去偷。放到現在,這應是價值連城的作品了吧。
再爬到三樓,就是餐廳了。當年影城中有三個餐廳,一個在大廈的三樓,一個在攝影棚中,一個在第一宿舍旁邊。三樓餐廳裡的來客大多是鼎鼎有名的演員和導演,如果能坐在其中,是何等榮耀的事情。
六先生在六七十歲時還是很健壯的,又因常練太極拳,所以一口氣從大門登上三樓,一點兒也不氣喘。他還常笑那些有了名氣的導演,走了不到三步路,就像要了他們的老命一樣。這裡所指的當然是張徹,張徹的原則是能不動就不動。從影城中的宿舍到攝影棚的短短路程,他常乘他那輛法國雪鐵龍轎車代步,連幾步路也不肯走。到了晚年,他的腰已彎得不能直起來了,實在是一個令人悲哀的狀態。
但他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完全不是那個樣子的。當年,他還是一個“阿飛”,前額留著一縷打著鉤的頭髮,還時常用手去卷。張徹很注重儀容儀錶,身上的衣服總是同一個色系的。有時,他還把打火機放在桌子上,指著他的袖扣和打火機給人看——出自同一個品牌,同一個設計師。
我還沒有被正式調派到影城之前,只到過那裡兩次。
第一次,我從新加坡乘飛機來香港,計劃再由香港坐郵輪到日本。到達香港時,我第一次走進了邵氏大廈三樓的餐廳,那經歷簡直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整個餐廳佈滿了各種人物照片,時裝的和古裝的。當年,邵氏的電影對歷史的考證並不嚴格,不管是什麼朝代的服裝,都叫古裝,而在某個時間點之後的都叫時裝,現在看來可笑得很。
那些嘴裡叼著大雪茄的,就是導演了。導演得有導演的樣子,不戴著個貝雷帽,不叼個大雪茄,形象就不行了。還好,他們沒有把麥克風拿在手裡。最有代表性的是岳楓導演,他常咬著個大雪茄,咳嗽個不停。
大明星也來用餐,但他們不點餐廳裡面的菜。有兩三個當跟班的婆娘跟著他們,拿著好幾個食盒,一盒盒地把不同的菜肴拿出來,請導演們一起吃。其他工作人員,包括臨時演員,都不會到這棟大廈的三樓餐廳用餐。
我在日本半工半讀期間,在很短時間內學會了製片,在那裡負責邵氏所有拍攝團隊到日本拍外景的工作。那時候,凡是有雪景場面的片子,都到日本拍,所以我也就認識了岳華和王羽。
我第二次來邵氏影城時,他們兩個剛好都在拍戲,看到我後,都堅持收工後請我吃飯。我左右為難,不知道和誰去好。當年,他們倆都年輕,血氣方剛,爭執之下就大打出手起來。當時的情景,也不像電影裡那麼拳來腳去,只是互毆,後來他們乾脆扭成一團,跌到溝渠裡去了。好在當時沒有記者在場,否則此事被報道出來一定會成為笑話——我寧願有兩個女明星為我吵架。
我寫這篇東西,扯東扯西,並沒有嚴格按照年份,也不分次序。自從昆汀·塔倫蒂諾出現之後,電影也可以“亂剪”了。我的記載,也就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最後如果能輯成一本書,那就是大喜事了。


大華戲院和大世界
我們一家與邵氏兄弟淵源深遠。家父蔡文玄到了南洋[①南洋:指東南亞地區。]之後就受聘于邵氏,當中文部經理。說是經理,其實是“一腳踢”,總之任何有關中文的事他都得處理。
父親為人溫文爾雅,雖然幫人打工,但不卑不亢,
這個“傳統”留給了我,我做事也是持同樣的態度。我們一家是文人家庭,也有文人的骨氣。
自從記事開始,我就知道了這家叫“大華”的戲院。當年由邵氏負責發行電影,父親便當了戲院的經理。我家就在戲院的三樓,一走出門便能看到電影的銀幕,我可以從早到晚地看電影。
戲院是在1927年由檳城富商餘東璿(1877—1941)所建。餘東璿是廣東人,受環境影響,從小就對粵劇非常感興趣。傳說,他的第三個妻子也會唱粵劇。有一次,她去牛車水聽戲卻遭人拒,回家後向先生告狀,余東璿一氣之下在新加坡的牛車水買了塊地,興建自己的戲院——“天演大舞臺”,請了當時英國著名的建築家士旺和麥肯林進行設計。
戲院的外觀,最顯眼的是那五個粵劇人物的圖案。余先生千方百計、不惜工本,安排人根據人物造型在中國燒制瓷磚,運到新加坡後再一塊塊地嵌起來。那五個粵劇人物圖案至今還在,因為是用瓷磚嵌成的,不會生苔,當然也不褪色,歷久彌新。各位如有機會到新加坡,不妨順道去看看這座歷史性的建築物。
1941年,我在戲院的家中出生。據我姐姐蔡亮回憶,我是由接生婦在家裡接生的。我三歲時,最初的記憶是每天走出門來看電影。
從我三樓的家走出來,就是一個包廂式的露臺,邊緣有個石頭做的欄杆,相當寬闊。我沉迷於看電影,困了就在那大欄杆旁睡覺,一不小心就會掉到樓下去,好在命大,沒有發生過災難。
後來,因戰爭到了尾聲,英國的飛機前來轟炸。由於大華戲院目標大,避免不了被轟炸的命運。一顆大炸彈就落到了我們的屋頂上,好在沒有爆炸。但炸彈一直卡在屋頂上也不是辦法。怎麼辦?此時竟有日本士兵前來拆除。他們小心翼翼地把炸彈鋸開,取出了撞針。炸彈被搬走前,在家父的請求下,他們把炸彈尾部的翼子留了下來。父親到玻璃匠處定做了一塊大型的玻璃鏡面,鋪在炸彈翼子上,做成了我家的飯桌。
我三歲生日那天,英國空軍又來轟炸了,當時媽媽剛好煮了一碗面給我吃。按潮州人的傳統,生日要吃用甜湯煮的面,面上還要放一顆雞蛋。這雞蛋蒸熟後剝殼,再用一張寫揮春的紅紙染紅。
當時,我剛把蛋白吃掉,突然聽到警報聲大作,大家都慌忙逃往防空洞去避難。那個被我故意留到最後才吃的蛋黃,實在太誘人了,我忍不住一口吞下。慌亂之中,蛋黃卡在了喉嚨裡。如果不是爸爸從我背後大力拍打,讓我把蛋黃吐出來,我便會被那顆蛋黃噎死了。從此,我一生只吃蛋白,絕對不去碰蛋黃。
新加坡被日軍統治期間,六先生也被抓進過黑牢。有一次他告訴我:“人沒有想像中那麼脆弱。我被關進牢中七天七夜沒有東西吃,也沒有水喝,但是死不了。”我聽了半信半疑,但也不好意思去問真假。
日本人知道要安定民心,總得給人以娛樂的空間,於是把六先生放了出來,將戲院交由他去管理。大家會問,在那痛苦的日子裡還會有人有心情去看電影嗎?說來奇怪,人心越是恐慌,人們越是願往戲院中鑽。
六先生膝下有二子二女,其二女兒和我同月同日生。她還記得,小時候沒有學校讀書,他們幾個兄弟姐妹都是由我媽媽當家庭老師來教導的。在戰亂時期,女性往往更為堅強。那時,邵氏已發不出薪水,我媽媽負擔起全家的開銷,有時還會到郊外採集各種野生杧果。那些杧果又硬又酸。她把這些杧果用糖醋浸了,切成一片片的,拿到路邊叫賣,也賺了不少錢。
當年,客人買東西用的是日本統治者發行的紙幣。我記得那種紙幣背面印著一棵香蕉樹,樹上結了一大串香蕉,人們都叫它“香蕉紙”。儘管這種紙幣的紙張和印刷技術都很粗糙,也很容易作假,卻沒人去做。
因為我們家有收入,父母的許多朋友都來借錢。日本人投降之前,沒有人來還錢;待日本人投降後,大家都背著一大袋一大袋的“香蕉紙”來還錢。
媽媽看著那一大堆的“香蕉紙”哭笑不得,就拿來給我們當玩具。我們把一張鋪平,一張折疊,一連串地做成了一條條紙龍,亂踢一番,哈哈大笑。
新加坡光復後,父親繼續為邵氏打工,我們家搬到一個叫“大世界”的遊樂園中。父親花了六十塊錢搭了一間木屋,稱之為“六十元居”。
“大世界”的概念來自上海,邵氏兄弟想家但歸不得,就在新加坡買了一塊地,依照上海遊樂園的藍圖建起遊樂園來,裡面先有電影院,接著是舞廳,然後有真人表演的舞臺、商店等。戰後,人們都要娛樂,“大世界”的生意滔滔,於是邵氏又陸續建起了“新世界”“娛樂世界”,等等。
父親當了“大世界”的經理,我就在那裡長大。當時沒有學校,一群左派人士就在娛樂場之中秘密組織,像打遊擊一樣,將這間戲院、那間舞廳當成臨時教室,讓孩子們有地方上課。六先生很樂意借出這些場所。
我記得最清楚的第一堂課,教的內容是“咱們都是中國人”,這個“咱”字我還是第一次見。六先生後來也提起過此事,他建立學校的願望,也是在那時埋下的種子。



三先生
念初中時,每到週六我常到父親的辦公室裡去,等他中午放工(下班),一起去吃飯。
那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位於新加坡羅敏申路,是邵氏公司的辦公場所。一樓是發行部,堆滿了等著輸送到各家戲院的一盒盒圓形鐵盒(膠片)。
父親說,那叫拷貝,是由英文的“copy”一詞音譯過來的。一個鐵盒中裝了一卷一千英尺[①1英尺= 30.48釐米]的底片,每部電影大概有八千英尺。經過發行部,有個樓梯,爬上去便是二樓的中英文職員的辦公室,家父就在那裡工作。
樓梯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照片,已有點兒發黃,那是邵逸夫先生和他哥哥邵仁枚先生在上海影樓拍的照片。邵仁枚先生在邵氏家族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他“三先生”。
真是奇怪,兩位已經成年、穿著西裝的人,還像小孩子一樣,弟弟坐在哥哥的膝上。在當今,兩個男人以這種姿勢坐著大概率會被非議的。由此可見,兩人的兄弟情誼多麼親密。
許多年後,我又回到邵氏大樓尋這張照片。管理
邵氏資料室的是六先生的孫子克裡斯托弗(Chistopher)。我問他,能否找到這張照片,他回答沒有印象,見也沒見過。
我還問他,有無邵先生兄弟們往來的信件,他也說不知道放在哪裡了。如果能夠被尋到,那將是關於邵家歷史的最珍貴的資料了,因為兩兄弟雖然見面很少,但從來沒有停止過書信來往。六先生來香港發展後,三先生寫給他弟弟的信,由家父負責寄送。家父是一個完全能夠守密的人,一些事他只告訴了我,他也知道,我繼承了他的道德修養,不會將這些講給別人聽。
家父說,他一生從來沒有見過感情那麼深的兄弟,他們無話不談,包括最私密的男女關係、健康狀況,甚至連最輕微的傷風感冒也談個不停。
我不問,家父當然也不會提起這些。我是一個不愛談別人私隱的人,偶爾和家父聊的也是三先生援助他弟弟的往事。在別人眼中,邵氏片場風光無限,但背後也有不順利的往事。有一段時間,邵氏出品的片子一部接一部地在票房上失利,三先生從新加坡將錢匯過來接濟,一筆又一筆,甚至要把房產拿到銀行抵押,才能堵上邵氏片場虧空的窟窿。
那種兄弟情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已經沒有任何事可以將兩人的情分拆開。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最後的堡壘,那是在日本東京的銀行開的一個賬戶,他們把最值錢的房產地契、鑽石和金幣都存進了那個保險箱中。那是兩人最後的防線,他們互相承諾不會去碰它。
六先生偶爾也會跟我提及他們兄弟的事,如兩人最初都在他們的大哥邵醉翁所創的“天一”片場工作。六先生十幾歲時已扛著又重又大的攝影機到處去拍新聞片,剪輯之後在正片之前放映。那些新聞片包羅萬象,重要的事件或災難,他都會出生入死地跑去記錄下來。
六先生後來又向一位叫徐占宇的攝影師學習,在一部叫《珍珠塔》的戲中負責大部分的攝影工作,可是電影上映時,字幕裡自始至終沒有出現他的名字。自此,他下定決心離開“天一”公司。
“天一”在上海電影界異軍突起,又因名字“天一”有“天下第一”的意思,惹得其他電影公司“杯葛”(聯合抵制)。趁這個時機,兩兄弟向大哥邵醉翁提出,把《珍珠塔》這部片子拿到新加坡去放映,打開那邊的市場。
他們沒想到的是,到了新加坡,同樣遭受到其他發行公司的“圍剿”,沒有人肯把戲院借給他們放映電影。於是,兩兄弟租了一輛貨車,把片子拿到鄉下,架起幕布,露天放映起來,結果大受歡迎。六先生常提起此事,自豪得很。
他所有事都親力親為,性子又急,在各個地方跑來跑去。因為在新加坡說英語的人多,總得取個英文名,六先生就叫自己跑跑——“Run Run”,而三先生因中文名為仁枚,便也順理成章地叫“Run Me”,這兩個字用上海話讀起來也合適。
至於“邵”這個姓氏,英語拼來應該是“Shao”,六先生認為外國人記起來沒那麼容易,反正大家都知道有個叫“Bernard Shaw”(蕭伯納)的文豪,不如就改成Shaw吧。
到了東南亞發展,不會講英語是不行的,六先生和三先生一起勤學起來,報了一個英文班學習英語。六先生告訴我:“最初班裡有很多人,我排在第三十五位。輪到我報出姓名時,我忘記說我是邵逸夫,‘My name is thirty-five’(我的名字是三十五)脫口而出了。哈哈哈。”
邵氏兄弟有了英文名字,便得有英文招牌。好萊塢大公司有華納兄弟,招牌是一塊盾牌,兩兄弟就照抄,也用了一塊盾牌作招牌。這樣不怕被人說抄襲嗎?六先生回答:“不是抄,是借用。”


精工小姐
我從小就喜歡看電影,在學校上學時也經常逃課,藏身於戲院中。父親在邵氏當中文部經理,他的抽屜中藏有一本贈券簿。我常冒用他的簽名,拿贈券去免費看電影;母親給我的零用錢,也大多數被我花在看電影上。
當年,戲院是國泰和邵氏的天下,我不斷地看,一場又一場,看得最多的是好萊塢的片子,因為忍受不了到了一半就唱起歌來的粵語片。
戲院在工作日一天放映六場電影,分別開始於早上十點半、中午十二點半、下午兩點半和五點半、晚上七點半和九點半;到了星期天有早場,一大早八點半開場;週末有午夜場,從十二點放映到後半夜。
我有個中學同學叫楊毅,他家裡給他買了一輛車,我倆上完一兩堂課後就不見人影。學校要求學生穿短褲時,我們的書包裡總有一條長褲,換上就跑。
有一年,新加坡發生暴力騷亂,全城戒嚴,鬧得沒有公共交通工具可搭乘。我們幾個學生就從家裡騎了腳踏車出來,到市中心去看電影。生活總離不開電影。
後來,我到了可以出國留學的年齡。家庭沒有能力供我到美國學電影,我退而求其次地到了日本。我的印象中,在戲院看過的日本電影,把銀座拍得金碧輝煌,東南亞的國家哪有都市能像東京那麼明亮呢?
到了日本之後,我也是每天往戲院裡鑽。那些年是日本電影的“黃金年代”,日本的電影公司每年能製作出幾百部影片,一上映就是兩部新片,通常有一部是大明星主演的,夾帶著另一部小成本製作的,同期放映。戲院沒有散場的規定,觀眾買一張票,只要不走出戲院就可以看一整天。當然,也沒有人傻到那樣做,除了我。我一進戲院就去買麵包,同樣的片子看完又看,連續幾天,直至看到對白都能背出來。我的日文就是通過那樣地獄式的學習而掌握的。無論如何,我都要在儘量在短的時間內把日語學好,因為知道父母供我出國讀書不是一件易事。
我上的學校叫“日本大學”。這所大學實在大,分很多學部。我讀的是藝術學部的映畫學科,校址在江古田區。在學了幾個月後,我便知道學校裡教的多是理論,便逐漸失去興趣。
一天,我接到父親的來信,信中說六先生指定我擔任邵氏公司的“駐日代表”。
什麼叫“駐日代表”,要做些什麼?我一點兒概念也沒有,卻硬著頭皮答應了,對自己說邊做邊學。
上一任駐日代表叫吉田修一,他是位紳士,非常友善地把工作一一交接給我。
我最主要的工作內容是掌控邵氏電影的膠片沖印質量。當年的彩色沖印,都要在一家叫“東洋映像所”的地方進行。邵氏將在香港拍好的電影底片寄來沖洗,這裡的工作人員再印出黑白片——當時叫“毛片”——寄回香港。剪接師把“毛片”剪好,把上了對白和音樂的聲片寄回東洋映像所。日本的技師把彩色底片按照香港寄來的“毛片”剪好,加上聲片、底片、字幕底片,一共三條,這樣沖印出的電影才叫“拷貝”。
寄來寄去,有時難免會出錯。例如影像和聲片對錯,術語叫“不對口形”——出現的字幕和演員講的臺詞對應不上。最主要的還是要看色彩沖印得漂不漂亮。這些都需要我一一檢查。
通常,一部電影要衝印十幾個拷貝,預期能大賣的要衝印幾十到一百多個,分別送到各個戲院放映。
這個工作如果讓別人做,怕是看一次就煩了,但輪到認真的我,但凡出現一丁點兒差錯我也要怪自己半天,所以每個拷貝我都要看一次,電影情節更是記得滾瓜爛熟。雖然工作沉悶,但是我剪接的基本功也因此打得非常扎實。
我另一個重要的任務是購買日本電影的版權,拿到香港和東南亞市場放映,所以要儘量多地看電影。每次有新電影上映,我都要去看試片。在這期間,我和日本五大電影公司的關係相處得很好,因為我代表買家,他們對我也很尊重。
我還有數不完的其他瑣碎的工作。如拍動作片,一定要用到假血漿,當年也只有日本的假血漿做得好,不但顏色逼真,而且味道還好,這樣大明星們含在口中噴出來才不會覺得噁心。這些假血漿都是從日本運到香港去的。其他的道具,如噴火的槍械,我也全部代為購買。
好玩的是,那些電影明星如需要整容的話,我也得給他們服務。因此,我和日本最出名的“十仁病院”(現名“日本十仁美容整形醫院”)關係搞得最熟,每年都會給他們介紹很多生意。院長說要回報我,打量了我老半天後說:“你的下巴太短,不如送一個下巴給你!”
我聽完把他趕走了。
當年,林黛拍《藍與黑》拍到一半自殺了。沒辦法,電影《藍與黑》的後半部分只好由另一個人來做替身。邵氏派了替身演員來整容,結果怎麼也整不像。
我還記得有這麼一件趣事。那時候長途電話費很貴,通信都用telex(電報)。我接到一封電報:Please pick up Miss Seiko at airport。
“Seiko”在日語中也可作“性交”的意思——什麼?要我去機場接“性交小姐”?!後來搞清楚,我才知道Seiko指的是“精工”的意思。工展會選出的“精工手錶小姐”是邵氏的演員,她來日本整容,讓我到機場去接。

帝國酒店
我第一次見到六先生,是在他的生日宴會上。三先生為弟弟開了一個小型的派對,請了些同事參加,我父親是座上客,把我也帶了去。
我記得我那會兒大概是十五歲吧,年輕人總是渴望快點兒長大,留了些鬍鬚,唇上有八字鬍。六先生看到我的八字鬍,笑著說:“我幾十歲的人,還沒有留鬍子,你倒留了不少。”
“長大了一定剃掉。”我回答。大概是當時我給六先生留了一個好印象,他一直記得我這個晚輩,後來得知我在日本留學,就跟家父說:“他人既然在日本了,不如替我做些事。”
“駐日代表”就因此而來。
我生於小康之家,一直不想讓父母為我的學費產生負擔,既然有這個工作機會,便欣然接受。
最初做這個工作時,我什麼都不懂,先是充當六先生和他家人來東京時的翻譯人員。六先生很喜歡吃日本料理,尤其是鐵板燒。東京銀座附近有一家叫“Misono”的餐廳,是他的最愛,好像百食不厭。
他住在帝國酒店。當年酒店還有Frank Lloyd Wright(弗蘭克·勞埃德·賴特)設計的舊翼,由火山石搭成的。六先生和酒店經理的關係良好,他一到酒店,經理就會買上兩瓶黑牌尊尼獲加威士忌送他。當年,能夠喝到紅牌的尊尼獲加威士忌已是難得,黑牌的算是最高級的禮物。這個經理的姓氏,中國人聽了總會大笑,叫“犬養”。
通常,六先生是隻身前往東京的,偶爾也會帶家人。他的太太身材肥胖,是位很仁慈的女士,我們都叫她六嬸。六先生很會看人,指著六嬸說:“我很瘦,命中屬木,六嬸她屬土,我們兩人配得剛剛好,哈哈哈!”
六先生雖身為巨富,但還是很節省的,不住什麼總統套房,有時住雙人房,有時來間小套房。他一進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掛好,要住幾天就帶多少套西裝。西裝的料子都是最貴的絲質布料,人們叫“四季裝”的那種,春夏秋冬都可以穿。他的內衣內褲也是定制的,全部是用絲綢做的。
六先生吃的也不全是大魚大肉。他常跟我說:“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帶我去就是。”
有一次,他吃厭了酒店中的早餐,讓我帶他去街邊吃。火車橋下有一檔口賣牛雜,非常美味,我就和他去了。當他吃得津津有味時,火車從頭頂經過,“轟隆”作響,架子上的碗碟也被震得落下一個,剛好掉在那一大鍋牛雜裡面,湯汁濺得他全身都是。即便這樣,他也沒生氣,只是皺皺眉頭,也不怪我,輕聲說:“人家不是故意的。”
偶爾,三先生也會來東京與弟弟會面,開另一間與六先生的房間連通的小套房,兩人一聊就聊到天亮,臨睡前會打電話告訴我翌日不出門了。
三先生的太太,我們都叫她三嬸。三嬸樣子端莊,可以看得出年輕時是很漂亮的。我從來沒見過比她更友善的女士。
在這段時間裡,我第一次遇到了方逸華。我們都叫她方小姐。方小姐不算漂亮,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嘴巴很大。後來,我遇到了何莉莉的媽媽。提起方逸華,她從來不叫方小姐,只是豎起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邊。
方小姐在東京時對我客客氣氣的,我當然也很尊重她。她和六先生很少同時抵達東京,總是一先一後。她多數時候是先和她的男朋友一起來的。那是一位又白又胖的年輕人,菲律賓華僑,祖籍福建,有時我們還會用閩南方言交談。他沒有中文名字,英文名是Jimmy Pascal。我們都是年輕人,很談得來。
Jimmy會和方小姐住一陣子,等六先生來到,他就搬出去。臨走之前,他們三人還一起吃飯,有說有笑。我一直沒有搞清楚他們這種關係,後來有次家父來了東京,我們聊起這件事。
“六先生是怎麼認識方小姐的?”我禁不住好奇地問。
家父說:“方小姐最初是一個魔術師的助手,人年輕,身材又好,和六先生很投緣。她在六先生的栽培之下學習演唱,後來當了歌星。”
“她男朋友呢?六先生怎麼能容忍?”
“有許多人際間的關係是很複雜的,六先生容人之量最大,你以後便會慢慢地瞭解。”家父說。
這一點,我後來果然覺察到了。當年,六先生一直用心栽培李翰祥,而李翰祥卻背叛了他,自己出去搞“國聯公司”,到中國臺灣地區拍戲,和六先生打擂臺。後來,李翰祥沒有成功,在走投無路時又回到香港,並托人向六先生求情。六先生愛才,原諒了他。當時,方小姐已在邵氏掌權,竭力反對,但六先生沒聽她的,讓李翰祥回來了。李翰祥隨後拍了一連串賣座的電影。這時,家父跟我說的關於六先生的容人之量的話,我才真正理解。
六先生是非常尊重有才華的工作者的。據說李翰祥離開之前,對六先生也不太客氣,這些六先生都忍了下來。他的這種度量,是常人不能夠擁有的。
六先生一向教導我:“如果你喜歡電影,就得想辦法不要離開它。如果黃梅調不賣座了就拍功夫片,功夫片不賣座了就拍風月片。電影能賣座才能生存,沒有什麼對或不對的。”

方 盈
邵氏公司的日本辦公室位於東京的八重洲,從東京車站步行過來,十多分鐘便能抵達;更方便的是乘地鐵,在京橋站下車,一下子就到了。
辦公室躲在一條小巷中,二樓就是我工作了近七年的地方。辦公室面積很小,只有四十平方米左右,擺了四張辦公桌。
辦公室內的職員只有四名,除了我,還有秘書市川榮小姐;我的助手王力山,他是出生于韓國的山東人,也是我留學時的同學;後來業務漸忙,我又請了來自臺灣地區的王曉青。我們四個人樂融融地替邵氏公司做了不少事。
那時的工作重心,已由雜務轉向製作。如有香港的外景團隊來日本拍攝,我們都得安排好。從什麼都不懂到認真地招聘攝影隊,我們都是一點一滴地從頭學起的。
最開始的是簡單的拍攝工作,時間從幾天到幾個星期不等。我們負責的第一部影片是《飛天女郎》(1967),由岳華、方盈和羅烈主演,導演是中平康。當年,中平康導演拍的新潮電影《瘋狂的果實》(1956)在日本大賣特賣。後來因酗酒,他在日本的工作機會漸少,六先生看中他的才華,聘請他到港拍戲。
《飛天女郎》講的是一個關於馬戲團的故事。香港沒有馬戲團,劇組就請了日本著名的“木下馬戲團”來做背景。那時,“木下”的大本營所在的日本千葉縣,當年還是一個很偏遠、很落後的地區。
岳華先抵達日本。他是一位讀書較多的年輕人,出生于上海,並在那裡學了聲樂,來港後參加了邵氏的演員訓練班。開設演員訓練班是六先生的主意,他說:為什麼要受大明星的控制?為什麼老是要付那麼多錢請他們?為什麼不能自己訓練一班青年人,把他們培育成下一代的大明星?
訓練班由顧文宗先生主持。他早年去過東南亞,和家父私交甚篤,沒地方住的時候就住在我家裡,常告訴我一些電影人的故事,我最愛聽了。他自己做過演員和導演,脾氣很大。據說,他當導演時,拍外景要等天晴,天晴了還要等雲朵飄到最適當的位置……後來當然是不合時宜了,於是就擔任了這個訓練班的職位。
訓練班叫南國實驗劇團。和岳華同期的藝人有鄭佩佩等人,岳、鄭兩人都講上海話,最談得來。當時的年輕人都抱著滿腔熱情,希望在電影界做出一番大事業。
外景拍攝收工後,岳華會和我談個沒完沒了。大家的酒量都不錯,於是我們買了一箱箱的啤酒大喝特喝,啤酒喝完了仍不見醉意,就喝起威士忌來。當時最便宜的威士忌叫Suntory Red(紅牌三得利),是雙瓶的,三斤裝。我們幹了這兩瓶威士忌才有些酒意。
喝酒沒有東西吃,三更半夜也沒處吃夜宵,怎麼辦?我們在冰箱中找到了一根當早餐的醬蘿蔔,橙黃色,又鹹又甜,本來是切成一片一片的,用來佐飯。三更半夜的,旅館中哪裡去找刀來切?我們靈機一動,把啤酒蓋當成利器,鋸開長條的醬蘿蔔,你一口我一口地那麼下酒。多年後,岳華還一直記得這件事。
喝酒喝到三更半夜,突然聽到“砰砰砰”的巨響。怎麼回事?酒店的工作人員也都睡了,我們就跑到樓下去看個究竟。原來是有人在大力地踢鐵閘。
打開閘門一看,外面站著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是方盈。公司叫她一個人搭飛機來東京,說有人來接,但是當年的電報並不靈通,常誤事,我們都沒收到信息。
她隻身從香港飛到日本的羽田機場,指手畫腳地把地址給遇到的人看,又雞同鴨講地搭了電車,又搭巴士,再乘出租車,終於抵達了外景隊住的旅館。
看到我們後,她上前抱著岳華痛哭了一番。現在想想,她那時才十七八歲,當今的女孩子多半沒有她那種膽識,深更半夜一個人找上門。到了旅館,她按門鈴卻沒有反應,急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踢門。我記得她穿著一雙在20世紀60年代最為流行的白色長筒靴。她的白靴因走了很長的路而滿是泥濘。我對方盈的印象特別好。
方盈後來也沒有大紅大紫,可能是個性問題。她有她個人獨立的思想,只是不懂得表達出來。可惜的是,她在演員生涯後期患了一種怪病,也可能是類固醇打得太多的緣故吧,臉上出現了凹凹凸凸的腫塊。她看了很多美術方面的書,對美學很有研究,不能當演員之後,就當起美術指導來。我後來在嘉禾工作,也與她合作過不少電影,後來她也在香港金像獎的美術指導單元被提名過。可惜她在2010年1月13日因癌症逝世。
導演中平康連續為邵氏拍了好幾部片子。人到晚年,他對藝術已不再抱以希望,到香港拍的戲,都是他舊作的翻版;因為不想影響到自己年輕時贏得的英名,於是改了一個中文名字,叫楊樹希。
另外,在日本拍外景的電影還有《狂戀詩》(1968,翻拍自《瘋狂的果實》)。故事的背景是遊艇會。當年香港還沒流行這一套“有閑階級”的玩意兒,劇組就來到日本的葉山地區拍攝。
由香港最先抵達日本的是金漢和胡燕妮。他倆最喜吃日本料理了,尤其是生魚片,於是我就帶他倆去了一家著名的壽司店。兩人說他們什麼都敢吃:“蔡瀾,你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我頑皮起來,叫了一份鮑魚的腸。那綠油油的生的東西,他們以前見都沒見過,但既然已誇下了海口,便想硬著頭皮吃,卻遲遲鼓不起勇氣。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我一大口一大口地吞下那些腸,到最後也還是舉不起筷子。

雪地外景
公司到日本拍攝外景的電影越來越多。邵氏需要拍雪景的電影分兩種情況:如果是沒有大明星參演的,就去韓國雪嶽山拍攝;如果是有大導演、名演員的,就到日本去拍。
電影《影子神鞭》(1971),由鄭佩佩主演,羅維導演。當年,羅維可是響噹噹的大導演,他的太太劉亮華是首席製片,一隊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日本。我請導演先去考察外景地,但他說不必了,有雪就行。我聽了皺皺眉頭,心裡想他怎麼那麼不負責任。
到了雪地,羅維穿了好多件厚外套,把身體包裹得像一個大粽子,頭上罩了一個套子,只露出眼睛,樣子頗為滑稽。
鄭佩佩個性剛烈,說一是一,人很正直。除了拍戲,她從不應酬,也從不與同行打交道。六先生提起她,也說她真的像個女俠。
我和鄭佩佩聊起天來,知道她很好學。她說,她會向六先生提出請求,拍完這部電影后留在日本,和另外兩位女子一起學習舞蹈。“另外兩位女子”之一叫吳景麗,身材短小,佩佩一直叫她“小鬼”;另一位則身材非常高大,後來我才知道她是佩佩的未婚夫原文通的妹妹。之後,她們在日本的生活起居,都由我來照顧。
戲開始拍起來。遇到是文戲(只講對白,沒有動作的戲),羅維就叫副導演去拍;武戲(全動作的戲),遇到就叫武師指導二牛去拍,自己則躲到火爐邊取暖。
我年輕氣盛,又對電影充滿憧憬,認為導演是一個神聖的職業,怎麼可以那麼輕率?於是我就和羅維吵了起來。這可惹怒了製片劉亮華,說要向當時的製片經理鄒文懷告狀,一定要“炒我魷魚”。
我知道已經大禍臨頭,便將工作詳細地交接給助手王立山,然後一個人返回東京。
不曾想,剛回東京的辦公室,我就接到鄒先生的電報,要我趕回現場。也不知是鄒先生幫的忙,還是六先生下的命令不准“炒”我,我回到現場後,劉亮華看到我,也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拍外景的戲。
後來,我哥哥蔡丹接替了爸爸的位置,當了邵氏中文部經理,也經常到香港買版權。羅維當年自組公司在外拍戲,當然得應酬我哥哥,請我哥哥到天香樓吃飯時,也叫了我作陪。和羅維交談幾次,發現他是一位相當單純的男人,沒有什麼壞腦筋,我過去向他發怒,是衝動了一點兒。
帶隊到日本拍雪景的還有張徹,他拍的是一部叫《金燕子》(1968)的戲。當年,張徹已是大紅大紫的導演,與我第一次在香港遇到的他完全不同了,排場甚大,帶了一大隊工作人員到來。這部電影的副導演是午馬,武術指導是唐佳和劉家良。
《金燕子》是部大製作的電影。我把整個東京辦公室的職員都調到外景隊來,還喊來了我學校的同學、好友等來幫忙。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金燕子”這個人物是承繼了《大醉俠》裡面的女主角,和張徹一直拍的以男主角為主的陽剛戲格格不入呀,為什麼讓張徹來拍呢?鄭佩佩當時也這麼質疑過。
張徹能言善辯,把鄭佩佩叫去,講解“金燕子”這個角色在戲裡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實,張徹的心裡早已經決定把戲著重放在男主角王羽的身上了,他所講的一切,不過是騙騙佩佩罷了。
佩佩人很單純,相信了張徹,後來戲拍到一半,她才知道不對路,但是已經太遲,挽回不了了。
拍戲時,大家都住在長野縣鄉下的唯一一所大旅館中。昔時日本旅店的傳統做法是每一個人一間房,還把住客的名字寫在木牌上,掛在門口。
張徹在當副導演時師承徐增宏。徐增宏的脾氣可大了,喜歡罵人,時常在片場中大發脾氣,張徹也學到了這點。他讓午馬檢查服裝道具,如果缺了什麼,就會把午馬罵得狗血淋頭。旅館中的日本工作人員看午馬挨駡,頗為可憐他。日本人的姓氏中沒有“午”字,但用動物為姓的倒是很多,如帝國酒店經理的姓氏為“犬養”。輪到在木牌上寫午馬的名字時,他們也許是看到午馬什麼事都要做,覺得他是在“做牛做馬”,於是把他的名字寫成“牛馬”。午馬要他們更正,他們死都不肯。
安排外景團隊吃飯是個問題。香港來的人喜歡吃肉,但是當地日本人以吃魚為主,肉賣得很貴,且在鄉下也難買到。大家吃了多餐魚之後已然生厭,忽然看到有大塊的牛排,即刻吃得津津有味。其實,鄉下哪來那麼多牛排,那是我叫當地獵人打了一些熊,以熊肉來冒充的。打不到熊時,我就安排他們吃起馬肉來。我不說,大家也都不曾覺察,一直贊好。
外景的大小問題都要我解決。有一天,王羽發脾氣說不拍了,要回香港,也由我“擺平”。長滿荻花的原野上有很多蜻蜓,我隨手去捉,每捉必中。王羽看到感覺十分有趣,自己去捉怎麼都捉不到,要我教他。
我告訴他,蜻蜓長了很多很多的眼睛,要趁它停著時,用手指從遠處靠近,一面靠近一面比畫圓圈。蜻蜓有複眼,看久了就會頭昏,像被催眠了似的一動也不動,這樣就能一把捉住它們了。王羽照我的辦法去做,果然成功了,大喜。
他玩捉蜻蜓玩得不亦樂乎,煩惱也忘了,遂繼續拍下去。

張 徹
在拍《金燕子》的外景時,大家同住一家鄉下旅館,雖然那已經是當地最好的旅館了,但還是沒有私人浴室。日本的旅館到近幾十年才有私人浴室這種設施。客人要洗澡怎麼辦?到大眾浴堂去。我們這群難得有溫泉泡的年輕人可開心了,辛苦了一天,收工後的最大福利便是浸在溫泉中,快樂無比。
很奇怪,我從沒有看到過張徹來泡溫泉。那麼多天了,他不洗澡行嗎?日本人竊竊私語,說你們的導演是不是okama?“okama”字面的意思是鐵鍋,也指同性戀者。
有一天收工後,張徹叫我到他的房間去。日本同事們聽到了都說,蔡瀾你這次慘了,保重吧。我也有點兒擔心,但是導演叫我去找他,我沒有理由拒絕。
進了房間,張徹把窗和門關緊,我心中開始發毛,但是並沒有什麼事發生,張徹不過是把他的拍攝意圖告訴我,不想讓其他工作人員聽到罷了。
關於張徹的行為,眾人都懷疑過,為什麼他不與女明星談情說愛?以我和他接觸了幾十年對他的瞭解,他身體某部分可能有點兒缺陷。他喜歡的是自己所缺乏的所謂“陽剛”,圍在他身邊的個個都是肌肉男。他很欣賞這些人的“陽剛”,有時候會禁不住摸摸他們的手臂,但也是僅此而已。如果說他有同性戀傾向的話,那也是一種精神層面的,像《魂斷威尼斯》(1971)裡的老音樂家欣賞美少年那樣。
張徹原名張易揚,浙江青田人,讀大學時專修政治。畢業後,他跟隨的大多是政治人物,但後來他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便去中國臺灣地區從事與電影相關的工作。有一部電影的主題曲《阿里山的姑娘》,就是由他填詞的。
在臺灣地區發展得不順遂,張徹便輾轉到了香港,在《大公報》寫影評,用一個叫“何觀”的筆名。當年影評寫得最好的,只有金庸先生和他兩個人了。
後來,他加入了邵氏,六先生對他的印象並不深。他做了幾年的副導演後終於得到一個機會。當時,正導演拍了一部叫《蝴蝶杯》(1965)的武俠片,六先生看了很不喜歡,下令要補拍。邵氏有這麼一個傳統,完成的電影作品要讓六先生第一個看,他如果覺得情節莫名其妙就要重來。輕的措施是加上幾場戲進行說明,重的措施則是把整部片存進貨倉,不許上映。金漆招牌的重要性高過一切。許多年輕導演都要經過這段考驗,補戲對他們來說是很沒面子的,是莫大的羞恥。其實,我們現在回頭來看,這是何等幸福的事——有人肯付出那麼大的代價給你機會來補救,這是讓人求之不得的事!
張徹的第二部戲《虎俠殲仇》(1966)就過了關,鎖定了他導演的地位。因為同是浙江人,張徹和金庸先生的交情特別好,和倪匡更為親密。有一天,他向倪匡說要改編金庸的作品,倪匡回答:“那種鴻篇巨制,兩個鐘頭怎拍得完?要拍的話,取用其中一段情節或者拿來一個概念,就成了。”
從楊過這個人物身上得到了啟發,倪匡替張徹寫出了《獨臂刀》(1967),這部電影在當年大賣特賣,破了一百萬港元的票房紀錄。從此,張徹被冠上了“百萬導演”的頭銜,事業一帆風順。
在這期間,張徹招攬了易文和董千里。前者原名楊彥岐,生於文人世家,一開始為電影插曲填寫歌詞,後來也當上了導演。來邵氏時,他已風光不再,住在宿舍中,喜歡給女編劇寫情書。他死後,這些私人信件被找了出來,公司裡的人問我怎麼處置,我覺得這是他個人的隱私,沒把它們公開,和他一起埋葬了。
董千里是一位來自浙江的老報人,也寫過不少小說。他人長得又高又瘦,給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個鷹鉤鼻,誇張得很。如果由他來飾演巫師,是不必化妝的。
張徹、易文和董千里三人組了一個說客團。每天下午四點後——六先生吃下午茶的時段,他們就在辦公室外等待,六先生一有空就把他們叫進去開會,風雨不改,就算張徹有戲拍到一半,也會停下來。下午的這個會是一定要開的。
他們談些什麼呢?多數是今後拍戲的方針。三個人你一嘴我一舌,說服力特別強。這也可能是張徹在政治學校學到的技藝,三個人把六先生包圍得緊緊的,其他任何人都插不進來。
他們要拍的題材太多了。江浙人小時就知道《刺馬》這齣戲,六先生一聽馬上拍手贊成。早年在上海流傳的典故,像馬永貞、仇連環等,也是他們所熟悉的,當然也開拍。
題材談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倪匡。倪匡是在上海長大的,對這些傳說很熟悉。和倪匡聊劇本時,六先生會把我也帶上,這時氣氛沒有那麼嚴肅了。我們多數在尖沙咀寶勒巷的一家叫“大上海”的餐廳,一邊吃飯一邊談,我對滬菜的認識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有的。熟客們到了,不必看餐牌。帶位的侍者叫歐陽,拿出一個筷子紙筒,拆開了,裡面寫著時令蔬菜名。也並非每個人都看得懂菜名,比如“櫻桃”代表田雞腿,因為那塊肉圓圓的,像顆櫻桃;“圓菜”指的是山瑞或甲魚,還有草頭、馬蘭頭等野菜。
說到喝酒,六先生和張徹都不好此道,而倪匡卻來者不拒,一瓶XO白蘭地,他老兄“咕嚕咕嚕”一下子就幹掉,面不改色。老酒入肚,講出來的歷史人物一個接一個,新劇本源源不斷地產生。倪匡是高手,一個劇本三天就能寫完。如果是給邵氏以外的人寫劇本,導演們說要趕時間,越早完成越好,倪匡作勉為其難狀,說兩個星期後來取。但實際上,他也是三天就寫完了,放在抽屜中,等他們兩個星期後謝天謝地地拿走。
張徹最大的功勞是把武俠片和功夫片帶進一個潮流,反轉了當年以女明星為主的文藝片的“陰氣”。
到了1969年,來自好萊塢的薩姆·佩金柏( Sam Peckinpah)拍了一部叫《日落黃沙》(The Wild Bunch)的西部片。片中,年華已逝的英雄們在金錢的驅使下去保衛一個小鎮,一個個地犧牲。他們在慢鏡頭中中槍無數,血液飛濺。
張徹大受震撼,之後一直用這種方式來表現英雄們遇害的情景。當時吳宇森也受到了影響。他當過張徹的副導演,在試片室中看“毛片”時將畫面一個個地記下,不大出聲,非常勤奮。張徹喜歡罵人,但從來沒有罵過吳宇森。
一部部的賣座電影出爐,張徹電影中的英雄們除了流血,還要被剖開肚皮,拉出腸來。這些血腥鏡頭也不一定被審核通過,尤其是在新加坡,影片每次都要被剪得一塌糊塗,有時整部戲都要被禁掉。三先生從新加坡來信,再三地要六先生命令張徹收斂,六先生也試了,但張徹就是不聽,弄得大家很是頭痛。
這時候,我已當上了製片經理。有些影片過長,有些過於殘忍,就得由我和剪接師姜興隆來想辦法處理,但怎麼才能說服脾氣極大的張徹呢?
拜賜于當年在日本檢查拷貝的寶貴經歷,我對剪接已有很深的認識,再加上姜興隆這位高手,兩個人把張徹拍的場面修完再修,剪接後的故事情節不會中途亂跳,合情合理,讓人看得下去。剪接完成後,我們將影片放給張徹看,他最後也點了頭,不再爭辯。
在張徹的主張下,六先生從日本請了一群武師。他們把這些武師叫作“殺陣師”,是動作指導的意思。日本影片中的廝殺場面多數是英雄和歹徒捉對廝殺,殺了一個又一個,其餘的歹徒在旁邊等男主角殺完才動手。張徹認為這極不合理,歹徒要上就一齊上,何必等?這種改變反過來影響了日本武俠片,五社英雄等日本導演就學了過去。
張徹很少離開攝影棚,但有時也會跑到我的辦公室裡喝杯茶。我知道他的書法了得,就準備了筆墨請他寫一幅字。張徹毫不思考就下筆,寫了一首詩送我,最後的簽名他把家鄉也寫上,叫自己“青田張徹”。這幅字怎麼開頭怎麼結尾,何處留空,他都算得精准,這是經過嚴格書法訓練的人才做得來的。
發起寫字的興來,張徹會寫一幅大的,叫美術指導放大後印在純白佈景上,白底黑字。英雄人物穿著白色服裝,在慢鏡頭中舞著劍走向鏡頭,頗有詩意。
電影拍久了,弊病也跟著來。張徹通常要睡到下午才起床,發的拍攝通告都是早班,遇到拍攝超時,工作人員也可以撈一點兒“過鐘”的補貼。
另外的弊病是拍電影用的武師,打殺後“死”了不少,躺在地上裝屍體,然而之後還要上陣,於是到了第二天拍戲時張徹會換上一批臨時演員當死屍,工錢卻是武師的標準。這些毛病在後來都被方小姐一一抓出,加上服裝道具都要經過方小姐的採購組逐一報價,張徹受到的阻礙越來越多。到了後期,方小姐還禁止張徹發早班通告,等等。
張徹發現箍在他頸項上的圈子越來越緊,快要不能呼吸時,向六先生提出要自組公司,到臺灣地區去發展。
“沒有了我做後臺,你能行嗎?”六先生問他。
張徹拍著胸口說:“拍成的片子由邵氏發行,要是虧了本,都由我自己負擔。”
“怎麼負擔呢?”六先生問。
“萬一虧了,就從我的導演費中扣好了。”
六先生一算,要投下去的資本不少,就要以張徹的二十部電影的片酬當保證。反正拗不過張徹,六先生就決定放他一馬。張徹的那塊招牌還很硬,想來交來的電影不會差到哪裡去,也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張徹到了臺灣地區,轟動一時,拍了不少大成本的戰爭片。
但到底臺灣味和香港味不同,他後來拍的功夫片也沒有之前那麼精彩了,片子一部接一部地失敗,到了最後慘敗歸來。
大度的六先生原諒了張徹,張開雙臂歡迎張徹回來。張徹本來可以賴皮不還錢的,但最終還是按照承諾不收片酬,為邵氏拍戲。在那個年代,畢竟還是“量”大於“質”的,邵氏的影院需要多部新片來支持。
張徹癡迷於工作,對身體健康完全不理會,問題隨之而來:他的腰也開始彎起來,聽力也下降了。但他還是每天照常開工,片場是他的一切。後來他又訓練出一班武師來,但武俠片的潮流已過,不能起死回生。
張徹身體不行了,腦筋卻還是很靈活,耳聾聽不了電話,他就以傳真來與外界溝通。黃霑一給他發去傳真,即刻得到他數十頁的回復。漸漸地,他被人遺忘了,沒什麼人理他了,但他還是住在邵氏宿舍裡。方小姐再三派人叫張徹搬走,但張徹說:“如果六先生下命令,我即刻搬!”
始終,六先生是念著他那份情的,讓張徹留了下來。他在2002年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的終身成就獎,同年逝世,享年79歲。

井上梅次
想要說服六先生開戲,導演們最先要做的就是說服他把故事聽下去。
講故事嘛,誰不會?但面對擁有邵氏電影王國的臉上笑嘻嘻卻不怒自威的六先生,一般人都會怕得要死,結結巴巴地講不出話來,更不要說講故事了。
有些導演口才好,他們講的故事能一下子就得到六先生首肯。比如程剛導演,他講故事時全情投入,講到緊張處時,用手拍桌子當音效,或嘴裡哼唱幾句當配樂,這是一種天分。可惜,他拍戲時總是慢吞吞的,很難完成一部電影的拍攝,所以作品並不多。其他導演沒有他這個才華,只有通過大宴客、送厚禮的方式,請程剛代他們去講故事。
六先生聽完故事後,如果覺得喜歡,就即刻安排人寫劇本。而劇本作者中寫得又快又精的,當然是我的老友倪匡了。他為邵氏寫過的劇本,有的拍成了,有的沒拍成,加起來至少有五百部。
更直接的方式,就是六先生最拿手的“借用”了。他到日本表面說是去度假,其實是去工作的。他讓我從“五大公司”要來電影新作觀看。日本的電影公司以為他要購買電影版權拿到東南亞去放映,都很樂意提供給他看。六先生觀影時,我就充當翻譯的角色,把電影裡的對白一句一句地翻給他聽,我的日文也因此進步不少。但如果我遇到講日本文言文的古裝片,或完全是鄉下口音的寫實片,就難免發生翻譯錯誤。不過,好在六先生只需要知道粗略的劇情,對細節也沒一一追問,我也就過了關。
這段時間裡,我觀影印象最深的是一部叫《呼嵐之男》(1957)的影片。這是井上梅次在“日活片場”拍得最成功的一部電影,有音樂有打鬥,又用了紅得發紫的年輕演員擔任主演。電影講的是一個鼓手成名了,當地的“黑幫”想控制他的故事。影片的主題曲也賣了個了滿堂紅。
六先生想翻拍此片。他通過當年李翰祥的專用日籍攝影師西本正去聯繫,並請來了井上梅次導演。井上梅次把此片原原本本地翻拍過來,把男主角選用了淩雲,女主角則選了何莉莉。這部影片的票房當然也非常成功。
得到六先生的許可後,井上在香港一部接著一部地拍了好多片子。當六先生說為什麼香港人拍歌舞片比不上好萊塢時,他說日本拍的歌舞片也不差,但用什麼故事呢?井上找來他很早前拍的一部叫《三姐妹》(1954)的舊作放給六先生看。這比說什麼故事都有效,六先生看完後馬上點頭同意。
於是就有了香港版的《三姐妹》——《香江花月夜》(1967)。片中三姐妹分別由鄭佩佩、何莉莉和秦萍飾演,男主角由陳厚飾演。井上梅次從日本拉了大隊人馬過來,除了舞蹈指導,有時還將整班的“東寶”或“松竹”的歌舞團請來助陣。他的團隊成員也並非無名之輩,像作曲的服部良一,是日本最受尊敬的作曲家之一,留下了《蘇州夜曲》等經典作品。
《香江花月夜》又賣座了。從此,只要六先生一提影片類型或者方向,井上就從他的袖子中拉出一部舊作來照抄,計有《諜海花》(1968)、《花月良宵》(1968)、《釣金龜》(1968)、《青春萬歲》(1969)、《遺產五億元》(1970)、《女子公寓》(1970)、《女校春色》(1970)、《青春戀》(1970)、《鑽石豔盜》(1971)、《夕陽戀人》(1971)、《玉女嬉春》(1971)、《我愛金龜婿》(1971)等。
也不是所有井上的影片都在香港拍,全部在日本取景的也有。這些影片中,由我負責制作的有《遺產五億元》《女子公寓》和《女校春色》。
井上拍戲時像行軍作戰,準時開工,準時收工。通常,片場中有些陋習,如導演們會在收工時多拖一拖,讓工作人員賺些超時的工資當外快。在這方面,井上絕對不肯。這原本無可厚非,只是井上這個人一直以向六先生“打小報告”居功,惹得員工們對他十分反感。大家私底下不叫他“井上梅次”,而是叫“井上梅毒”。
也不是只針對香港人,他對從日本帶來的團隊也是如此。一次,他說大家辛苦了,請大家吃一頓日本料理。眾人一聽,高興極了,當年在香港吃一餐日本料理可是花銷不菲的。
到了餐廳,井上第一個發聲,跟夥計說:“給我來一份湯豆腐就夠了,其他人自己叫。”
看到導演點了最便宜的菜,其他人便都不敢放肆地點餐了。那一餐吃得大家一肚子氣,日本團隊的成員也學香港的工作人員,叫他“井上梅毒”。
在日本拍攝時他在很多方面要靠我,也破例地請我吃過一次壽司。我沒那麼容易放過他,便把最貴的食材都叫齊了。他看到賬單時擦擦汗,連說“厲害厲害,真會吃”。
一次,一個討厭他的燈光師跟我說:“我們全體人員已經說好了,從天橋板上丟下一塊鐵片,打他一個頭破血流!”我聽了即刻制止,說那是傷天害理的事,千萬不可。他這才避過此劫。
井上沒有得到報應,但他太太——知名演員月丘夢路卻在日本遭遇了嚴重的車禍,整張臉傷得很重。好在日本醫科大學的整容技術非常厲害,用小針縫補,一共縫了幾百針,等傷好了幾乎一點兒疤痕也看不出來。所以,各位要整容的話千萬別去十仁醫院,要到他們的醫科大學去才行。
井上梅次因腦溢血而身亡,享年八十六歲。


亞洲影展
20世紀60年代,亞洲各國都有他們的電影事業。日本有五大公司:東寶、松竹、大映、東映和日活。菲律賓、印尼、新加坡等國家和地區也各有電影製作公司。另一支大勢力,是韓國申相玉的申氏公司。
當時中國香港以邵氏最為實力雄厚。
幾位大老闆在一起吃飯時,有人提出,不如辦一個“亞洲影展”,大家不僅可以互相交流,還可交易,搞成一個電影市場,大家一拍即合。
自此,亞洲影展在東亞、東南亞的各大都市輪番舉行。日本人最為熱心,出錢出力地辦了很多屆。在那個年代,日本人的製作水準最高,要真正競選的話,獎項一定被他們全部包了,但日本的五大公司志在賣版權,並不在意獎項,誰得獎都行。
各方均選派出一至二名評審員。有一年,六先生忽然跟我說:“新加坡的這次亞洲影展的評審,今年由你擔任。”
“什麼?我有什麼資格?”我問。
“你在學校時寫過影評並在報紙上發表了,憑這一點,你就夠資格。我說行,你就行。”他說。
其實,六先生之所以要我成為影展的一分子,是因為要交給我一個重大任務——暗中和其他評審聯絡感情,協調他們的評審意見。
“要怎麼做才好呢?”我問。
“到時鄒文懷會教你的。”他回答。
“我會替你準備些禮物。”鄒先生說。
什麼禮物呢?黃金的勞力士手錶,就是香港人所說的“金勞”了。這表在當年價值不菲,每個男人都想擁有。事前,鄒先生買了一批“金勞”給我,我就把“金勞”一個個地送給各位評審。這在當時是一種見怪不怪的行業風氣。
也不是每一位評審都貪心,有些人很正直,不受引誘。“金勞”要送誰?那就要看人了。怎麼看?從吃自助餐時的表現就可以觀察出一二。那些吃不完也要儘量多拿的評審,便可用“金勞”來收買。
另外,影展有一套評分的計算規則。最高分為十分,一般評審是這樣給分數的:自己喜歡的電影或演員,給個七八分,不喜歡的給四五分。也有一些肮髒的招數——給想支持的對象打十分,給競爭方的電影打零分,這麼一來,就可以一下子把分數拉開。
這一招很有用,後來我當《料理的鐵人》的評審時,電視臺方面有時候不想讓挑戰者贏,就和請來的評審私下講好,讓“鐵人”得獎。為了比賽的公平,如果挑戰者的技巧突出的話,我會一下子給出十分,給“鐵人”零分,這麼一來就能讓挑戰者贏。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節目組本來設定有三名評審,後來增加到五名,我就變成了少數派。電視臺的節目不過是娛樂觀眾,我後來便也不在乎了,當成一場遊戲。亞洲影展也是如此。
擔任亞洲影展評審時,我還是日本大學藝術部映畫學科的學生,同一所大學的教授擔任那次亞洲影展的日方評審。在大會上,他一直瞪著我,但認不得我是誰,問在什麼地方遇見過我,我微笑不語。
有一位評審叫熊式一,在影藝圈頗有聲望,也曾經組織過劇團公演他編的戲劇。熊式一這個人身材矮小,喜穿一件長衫,愛去拉女明星的手。有一年,影展在漢城[①漢城:韓國首都首爾特別市的舊稱。]舉行,他人不見了,工作人員怎麼找都找不到,我年輕,口無遮攔地叫工作人員到韓國女明星的裙子裡面去找。
同年的評審還有來自香港地區的劉大林,他主編的《亞洲雜誌》(Asia Magazine)在當時很有影響力,我和他最談得來。我們被申相玉請去參加伎生派對。伎生是韓國的藝妓,賣藝不賣身的。劉大林是中俄混
血兒,但長得並沒有洋人相,除了眼睛是碧綠色的。
那些伎生紛紛被他那對綠眼迷住了,主動湊上前去,我就沒有那個福分了。
同是混血兒的還有胡燕妮。她剛與公司簽約,就被派來影展走紅地毯。她的美豔實在令人震撼,我陪她走上影展會場的臺階時,各國的女明星都停下來轉頭去看她。男人看美女理所當然,但惹得美女也看美女,就說明後者是真的漂亮得厲害。
我接連當了好幾屆影展的評審,熟能生巧。大家爭得最厲害的獎項是最佳男、女主角獎。雖然當年的獎項並沒什麼公信力,但是作為噱頭在電影上映時宣傳,是的確有助於票房的,各方都爭著要這些獎。
其實評獎就像是在分豬肉——中國香港有了最佳女主角獎,最佳男主角獎就要給韓國或日本,其他獎項就要分給印尼或菲律賓等。
在武俠片和動作片尚未大行其道的年代,參展方拍的多數是哭哭啼啼的文藝片,情節比較俗套,不是男主角患癌症就是女主角得肺結核,各種死法,無奇不有。我在背後說壞話:那不是亞洲影展,是亞洲醫院展。
有一年,我提前做了準備,臺灣地區的評審雖然收了禮物,但這兩個“陰陰濕濕”的影評人卻背叛了我,把獎項分給了他們自己看中的電影。我人生第一次遭受背叛,更知人心險惡。任務沒有完成,我沮喪得很。
六先生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不必太過介意,明年記得除了‘金勞’之外,再多準備幾個愛馬仕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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