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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日本文壇無賴派旗手太宰治首部小說集完整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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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日本文壇無賴派旗手太宰治首部小說集完整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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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一切都是昔日的他,
在每一天的風吹日照下改變一點顏色而已。

☆[㍾-㍽-㍼] 無賴派文豪太宰治首部小說集完整呈現,太宰治一切創作的原點
☆太宰治最初作品裡有意想不到的純真,以自嘲式手段,揶揄自我,譏諷現實,作品充滿頹廢主義和虛無主義,藉由揭開人性的暗面,從而獲得真正的自由與解放。
☆王憶雲(國立臺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副教授)——專文導讀

「讀了我的小說,不會讓您的生活更加輕鬆,也不會變得比較偉大,什麼都不會發生。所以我並不推薦這本書。」——太宰治

本書粗糙、鬆塌、妄為、反邏輯……卻是太宰治一切創作的原點。

一些活像諷刺畫情景的生活,
一種被現實打垮的男人勉強擺出的忍耐態度,
一種人在絕望中產生的美感。

——

敏感、易碎,天生的作家,卻陷入對世俗的高度疑慮之困局。「在寫作過程當中,諸如羅曼蒂克的氣氛之類的描寫,就益發令我感到不堪,我就越要刻意去破壞。」(〈戲謔之花〉)太宰治以文字抵抗身而為人的自我,那是屬於太宰的溫柔;他刻意迎向世界暗面,尋找幽寂之花——內心的寧靜。

《晚年》是太宰治第一本正式小說集,作品顯見青年時期的叛逆與動盪,以及對家族、生活與情感的思索,然而懊喪的敘事,藏不住鋒利的文氣,簡潔有力、於心無愧:斷簡式描繪碎裂人生的〈葉〉;以母性記憶來撕毀寫壞的人生原稿的〈回憶〉;對乏味情感倍感徒勞的〈列車〉;處理知識分子對創作的焦慮與辯證的〈猴臉男〉;亦有形式後設的〈玩具〉與意識流的〈逆行〉等等對小說語法(命運)的試探(扣問)。

書中收錄的中短篇,擁有獨立視角又貫穿於不信任、不安、抑鬱的核心氛圍,虛構與紀實交錯,哀戚與戲謔交織成歪斜之網,一角一角碰觸著讀者,每一不耐、拉扯而翻頁卻見另一纏擾在前,搔刮讀者痛處。太宰自成隱喻,無形遮罩閱讀的神經,他的文學既書寫無良,亦表露善良。

作者簡介

作者∣太宰治 Dazai Osamu(西元一九○九至一九四八年)∣

本名津島修治,西元一九○九年六月十九日出生於日本東北青森縣金木村鄉紳家庭。東京帝國大學法語系肄業。學生時代即在同好雜誌發表文章,並師從井伏鱒二、佐藤春夫等名家學習小說技法。生性多愁善感,縱情女人、酒精與藥物,多次自殺未遂,參加左派運動半途而廢,以私小說〈逆行〉入選第一屆芥川獎,無法如願奪獎使他精神崩潰,便將首部商業發行文集《晚年》定義為遺作,並寫下短篇〈HUMAN LOST〉。二戰期間結婚生子,因肺結核等痼疾免役,在疏散各地期間,仍以《富嶽百景》《津輕》等作品,衝撞戰時出版審查制度。戰後以《女神》《斜陽》《維榮之妻》等作品被譽為「無賴派」代表之一,在密集寫作、演說與家庭生活之外,與情婦生下一女。一九四八年創作代表作《人間失格》時已心力交瘁,六月十三日晚留下小說〈Good-bye〉草稿、遺書數封與和歌一闕後離家,與仰慕他的女子沉入溪水殉情,兩人遺體直到十九日才被尋獲。

譯者∣黃大旺∣

高雄路竹後鄉人,一九七五年出生於台北市。就讀淡江大學日文系四年間,耽溺於日本動漫、藝術電影與實驗音樂。譯著包括《大正的浪漫》、太宰治《人間失格》、大竹昭子《日本寫真50年》、飯澤耕太郎《私寫真論》、藤原新也《東京漂流》、平野甲賀《我的手繪字》、溝口彰子《BL進化論》、四方田犬彥《感恩日本書物》、中上健次《日輪之翼》等。

目次

導讀
關於《晚年》

回憶
變魚記
列車
世界地圖
猿之島
小麻雀
戲謔之花
猴臉男
逆行
他不再是昔日的他
鄉野傳奇
玩具
鬼火
瞽草紙

書摘/試閱

〈關於《晚年》〉
 《晚年》是我的第一本小說集。我已經把這本書當成自己唯一的遺著,連書名都選了「晚年」兩字。
 書中也有兩三篇小說讀起來引人入勝,有空的話請翻來看看。
 讀了我的小說,不會讓您的生活更加輕鬆,也不會讓你變得比較偉大,什麼都不會發生。所以我並不推薦這本書。
 〈回憶〉之類的小說,讀起來不是很有趣嗎?您看了一定大笑吧。那樣也就夠了。〈鄉野傳奇〉也充滿了滑稽逗趣的荒謬場面,是我胡說八道得稍微誇張了點,我實在不太推薦。
 下次我想再寫一篇沒什麼道理,卻充滿趣味的長篇小說給大家看看。到現在為止,我的小說看起來不都很無聊嗎?
 除了親切、悲傷、可笑、高雅以外,還需要什麼呢?

 我說,只要讀之無味的小說,都是不入流的小說,沒有什麼好害怕的。對於讀之無味的小說,只要明確地拒絕即可。
 各位讀者,因為故事無趣,而想要努力說得更有趣,結果根本不好看的不入流小說,您看了一定想死吧?
 這種說故事方法,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聲音,我是很清楚的。說不定,這就是一種不把人當一回事看的說法。
 可是我無法偽造自身的感覺,因為那樣太沒有意義了。就算是現在,我也不想再對您說任何事。
 在情緒激動到了極點的時候,一個人的臉上會是何種表情?面無表情。我變成了一張微笑的能劇面具,不,一頭凶狠的角鴟。世上沒有可怕的事物,我終於明白這個世界的樣貌了。這是我唯一的心得。

 您要讀這本《晚年》嗎?美感不是由他人指定才感受得到,而是在孑然一身的時候,偶然發現而來。在《晚年》之中,能不能發現美感,都是您的自由,屬於讀者的黃金自由 。所以我不想向您推薦這本書。因為我不會突然冒出來,把看不懂的讀者揍個半死。

 那我就先說到這裡,就此告退。現在我正在寫一部非常有趣的小說,正在與空想對話,還請多包涵。

〈逆行〉
[蝴蝶]
這人不是老人。他才剛滿二十五歲。但究竟還是老人。這老人的身上把普通人的一年當成三倍去過。他自殺未遂兩次,其中一次是殉情。三次以思想罪人的身分被拘留。即使沒發表過任何一篇小說,他也已經寫了百餘篇小說。然而這些都不是出自老人的本意,不過是無心插柳而成。如今能讓老人瘦縮的胸膛再度悸動,乾癟的兩頰再度泛紅的,只剩下酗酒與凝視著女人妄想兩件事。不,這兩件往事。瘦縮的胸膛與乾癟的兩頰都是真的。老人在這一天死去。老人的漫長生涯當中,只有出生與死亡兩件事不是謊言。到死的那一刻前,他一直在撒謊。
老人正躺在病床上,他染上了花柳病。老人衣食無虞,然而不足以花天酒地。老人死而無憾。他無法想像一貧如洗的樣子。
一般人臨終時,常常會不時看著自己的兩個手掌,或是迷茫地看著家人的眼神,然而這老人通常閉上雙眼。有時緊閉,有時緩緩睜開,不過如此靜靜地重複這些動作而已。據說它可以看到蝴蝶。藍蝴蝶、黑蝴蝶、白蝴蝶、黃蝴蝶、紫蝴蝶、水藍色蝴蝶,成千上萬的蝴蝶在他頭上飛舞。他故意對他人這樣說。一片密集的蝶海,蔓延十里之遠。百萬隻蝴蝶振翅的聲音,就像正午牛虻發出的嗡嗡聲。這是一場殺伐吧?翅膀的鱗粉、折斷的腳、散落的眼珠、觸角、長長的口吻紛紛流星般落下。
他人問老人想吃什麼,老人總是回答紅豆稀飯。老人從十八歲寫第一篇小說起,就曾經描寫一個臨終老人叨念想吃紅豆稀飯的情節。
紅豆稀飯煮好了,把紅豆煮熟倒在稀飯上,再加點鹽巴就完成了。這是老人家鄉常見的家常菜。他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吃下兩匙便說夠了。當他被問到還想吃什麼,他只露出微笑,說他想出去玩女人。老人那善良、大字不識幾個但伶俐、年輕貌美的妻子,正在一群親戚面前羞紅著臉,臉紅卻非出自嫉妒,據說她手上拿著湯匙,低聲啜泣起來。
[強盜]
今年的考試保證落榜。但還是必須去考試。一種白費努力的美感,正吸引著我。今天我特別早起,穿上一整年未穿的學生服,通過掛著金光閃閃菊花型校徽的高大鐵門,進門時我忐忑不安。門內迎面而來的是銀杏下的走道。右手邊十棵,左手邊也有十棵,每一棵都是參天古樹。當枝葉繁茂時,樹蔭幽暗如地下通道。到此季節則光禿禿。銀杏道的盡頭,迎面而來的是一棟紅磚造的大建築物。這是一間大講堂。我只在入學典禮的時候進去過一次,覺得很像一座寺院。現在我正仰望著講堂高塔上的電動鐘。考試還有十五分鐘開始。我對偵探小說家父親的銅像投以慈愛眼神,沿著右手邊長長的坡道走落,進入一間庭園。這裡從前曾經是某個大名 的園林。池子裡有鯉魚、緋鯉與鱉。到五、六年前為止,還曾經有一對鶴在院中嬉戲。如今草叢中仍有蛇出沒。野雁野鴨之類的候鳥,也會佇足池邊。庭院不到兩百坪,放眼望去卻有像一千坪那麼大,歸功於造園術的高明。我在池邊的山白竹邊坐下,把背靠在老橡樹的根上,兩腳緩緩地往前伸展。大大小小的石礫堆放在小徑後端,後面是一口寬廣的池塘。在陰沉的天空下,池水上粼粼的波光反射著微微蕩漾的漣漪。我輕輕地把右腳靠在左腳上,輕聲自言自語:
──我是強盜。
眼前的小徑上,一列大學生魚貫經過。他們個個都是家鄉數一數二的聰明孩子,百中選一的秀才。他們讀著小抄上相同的文字,所有大學生都努力把這些內容倒背如流。我從口袋拿出香菸盒,抽出一根銜在嘴裡。我沒火柴。
──借個火。
我從行列中叫住一個長得清秀的大學男生。穿著淺綠色外套的大學生停下腳步,兩眼依舊盯著手上的小抄,把口中的金標菸拿到我手上,給完又緩緩向前走去。看起來大學生之中也有足以與我分庭抗禮的男生。我以手上的金標洋菸點燃嘴上銜著的便宜菸,起身後把金標菸狠狠往地上一摔,再以鞋底踩爛。然後,漫步前往考場。
考場之中,有一百多位大學生拚命搶著後面的座位。他們都在擔心如果坐到前排,就無法隨心所欲地答題。我以一個優等生的姿態坐在最前排,夾著菸的手卻不住顫抖。我既沒有藏在桌下的小抄,也沒有同學可以交頭接耳。
不久後,一個滿面通紅的教授,提著一口鼓脹的公事包匆匆地走進教室。此人是日本最頂尖的法國文學家。我今天頭一遭見到他。他的身材魁武,從他緊鎖的眉頭,我不禁感到震懾。據說他的門人之中,包括了日本最頂尖詩人與日本最頂尖評論家。一想到自己想成為日本最頂尖小說家,我兀自感到臉頰發熱。當教授在黑板上迅速寫著考題的時候,我身後的大學生們開始悄悄聊起的話題不是學業,卻是滿州的景氣問題。黑板上寫了五六行法文。教授斜坐在講台的扶手椅上,面帶不悅地開口:
──像這種考題,要不及格也很難。
大學生們紛紛發出無奈的笑聲,我也跟著笑起來。教授又嘟噥了兩三句法文,便開始在講桌上寫起什麼來。
我不懂法文,不管看到什麼題目,我一律寫福樓拜是乳臭未乾的大少爺。我假裝沉思,輕輕閉上眼睛,一下子拍掉短髮下的頭皮屑,一下子看看指甲的顏色,最後拿起筆開始作答。
──福樓拜是個乳臭未乾的大少爺。其弟子莫泊桑是個大人。說明白了,藝術就是奉獻給市民的美感。這種令人鼻酸的絕望,福樓拜不懂,但莫泊桑懂。福樓拜的處女作《聖安東尼的誘惑》各界惡評不絕,為圖洗雪恥辱,人生徒勞無功。他歷經椎心刺骨的辛勞,每完成一篇作品,不論世間評價如何,都會讓他屈辱的傷口更加刺痛,他心中無法填滿的空洞也越來越寬且深,最後死於其中。他被傑作的幻影蒙蔽雙眼,被永遠的美迷惑奉承,到頭來不但救不了

近親,還救不了自己。波特萊爾才是真正乳臭未乾的大少爺。結束。
我才不會寫什麼「老師,請讓我及格」之類的話。我反覆檢查兩次自己的作答,確定沒有錯字,左手拿起外套與帽子,右手拿起考卷,從座位站起。坐在後排的高材生,看到我起身,露出驚惶的表情。我的身子,正巧成為該生的防風林。啊,那位樣貌好似一頭小兔子般可愛的高材生,在他的考卷上寫了一位新進作家的名字,我一邊為那位新進作家的狼狽不堪感到可憐,一邊向那耄碌教授意有所指地鞠了一個躬,再交出自己的考卷。我悄然無聲地步出考場,或許因為走得太快,差點從樓梯上滾下來。
到了講堂外,年輕的強盜竊自感傷。這股憂愁是怎回事?從何而來?儘管如此,年輕的強盜仍然挺直了外套下的肩膀,大步走向兩排銀杏樹間的寬闊石子路,並且自己回答:是餓了的緣故。在二十九號教室的地下層,有間大食堂。我往該處前進。
飢腸轆轆的大學生們,從地下室的大食堂大排長龍,經過門口延伸到地面層,隊伍最尾端一直排到銀杏樹下。在這間食堂,只需要十五錢就可以享受一頓飽足的午餐。人龍綿延超過一丁距離。
──我是強盜。世上罕見的怪老子。過往的藝術家不殺人。過往的藝術家也不偷竊。他媽的。我算是愛使小聰明的那種料。
我推開眼前層層的大學生,才總算走到食堂入口。入口貼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寫著:
──本日適逢敝食堂開幕三周年,特別供應免費餐點,以資慶賀。數量有限,贈完為止。
免費招待的菜色,就陳列在門邊的玻璃展示櫃裡。大紅色的明蝦躺在洋香菜底下,半顆水煮蛋剖面上,時髦地裝飾了以水藍色石花凍作成的「壽」字。我想碰碰運氣,探頭往堂內一看,埋頭大啖免費餐點的大學生們形成一片黑色叢林,穿著白色圍裙跑堂的少女們在林間穿梭飛舞。啊,天花板掛滿了萬國旗。
在大學地下室裡散發著香氣的青花,是氣味令人起癢的胃腸藥劑。看樣子我遇到良辰吉時。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強盜像落葉一般隨風飄落到地上,身體在漫長人蛇的尾巴中,漸漸消失了身影。
[決鬥]
那事並非對外國的模仿。不吹牛,是真心想把對方殺死。然而動機並不複雜。並不是因為有一個男人長得和我一模一樣而不願意世上有另一個自己而怨恨對方。那男人與我的妻子過去曾經要好,然而他一直都用自然主義鉅細靡遺的風格,向左右鄰居宣揚那兩三次事實。那晚我在一間咖啡廳遇到對方,他不過是一個穿著狗皮褂的年輕莊稼漢。我偷走了那傢伙的酒。那就是動機。
我是北方某古城的高中生,喜歡到處遊蕩,對金錢卻一毛不拔。我平時總是向同學要菸抽,也不去理髮,只要千辛萬苦存滿五圓,就獨自上街全部花光。我一個晚上花的錢不高於五圓也不低於五圓,而且總是把那五元的效用發揮得淋漓盡致。我會先把存下來的零錢拿去向朋友換成全新的五圓鈔。只要一拿到邊緣鋒利足以劃破手指的紙鈔,我的心跳就會更快。我會故作平淡無奇地把紙鈔隨手塞進口袋,直接出門往街上走。我是為了這每個月兩次的外出而活。當時我正受莫名的憂愁所苦。絕對的孤獨與一切懷疑。一說出口就是穢語!我認為為與尼采、拜倫、春夫相比,莫泊桑、梅里美、鷗外才顯真實。為了五圓的遊戲,我不惜賭上性命。
縱使步入了咖啡廳,也絕不顯現出意氣風發的神色。我故作精疲力竭。夏天只會點冰啤酒。冬天我就叫溫清酒。我只想讓人以為我喝酒是因為季節的關係。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小口喝著酒,對漂亮的小姐也不屑一顧。每一間咖啡廳總會有那麼一個雖欠姿色,卻能讓人保有色心的中年小姐,我只會與那種對象的搭話。對話內容主要是當天的天氣或是物價。我最擅長的項目是以神明也不會發現的飛速,從空酒瓶數算出多少錢。如果桌上排著六只空啤酒瓶或六只清酒壺,我會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突然起身,並小聲地說:我要付錢。我的酒錢從沒超過五圓。我會故意掏遍全身口袋,假裝忘記把錢放在哪裡。最後才會發現錢放在褲子口袋裡。我會用右手掏一掏口袋,像是要從五、六張紙鈔選出一張。最後我會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鈔,先確認是十圓鈔還是五圓鈔,才交到小姐手上。遇到找零的場合,都會說:不用找了,一點小心意,看也不看全部送出去。最後我會縮起肩膀,大步走出咖啡廳,頭也不回地走回學生宿舍。從隔天開始,我又繼續拚命存攢零錢。
在決鬥的當晚,我走進一家名為「太陽花」的咖啡廳。披著一件深藍色長斗篷,手穿純白色皮手套。同樣的咖啡廳,我絕不踏入第二次。我怕每次總是拿出五圓新鈔,會引起人家懷疑。「太陽花」我兩個月沒來了。
當時有一個長得有點像我的某外國年輕明星,憑著演電影片漸漸地成名,我也因此開始逐漸吸引小姐們的注意。我在咖啡廳的角落才一坐定,就有四個穿著不同花色和服的小姐站在我的桌前。當時是冬天。我叫了一壺溫清酒。然後裝作很冷,縮起脖子。長得像電影明星,讓我獲利,還沒有開口,一個年輕小姐就遞來一根香菸。
「太陽花」店面狹窄骯髒。東側牆上貼著一張海報,海報上的盤髮女子臉兩尺長一尺寬,慵懶地托腮露齒微笑,門牙大小如核桃。海報下方印著黑色的橫排字「加富登啤酒」。對面的西側牆上是一面一坪大小的鏡子,鏡框塗上金漆。北側的入口上掛著一面骯髒的紅黑條紋細棉布門簾,門上的牆以圖釘釘住的照片上,一個裸體的西洋女子躺在草原沼地邊大笑。南側牆上緊緊貼著一枚紙皮球。那一枚紙皮球就貼在我的身後。店內裝潢不搭調,令人看了火大。三張客桌,十張椅子。店的中間是一座暖爐。玄關脫鞋處鋪著木板。我知道要在這間咖啡廳無法放輕鬆。店內燈光昏暗,可以忽略裝潢,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晚我受到了異樣的熱情款待。在中年小姐親自斟酒陪伴下喝完第一瓶溫酒的時候,剛才拿一隻根菸給我的年輕小姐突然伸出右手,手心幾乎碰到我的鼻尖。我鎮定地緩緩抬頭,凝視那小姐的瞇瞇眼。她叫我幫她看手相。我當下就明白了。即使我悶不吭聲,身上也會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預言家氣息。我沒碰那小姐的手,看了一眼便低聲告訴她:妳昨天失去了愛人。被我說中了。於是開始受到異樣的熱情款待。一個胖小姐甚至稱我老師。我逐一看過她們的掌紋。妳今年十九歲。妳生肖屬虎。妳為了追求如意郎君,吃了不少苦。妳喜歡玫瑰花。妳家的狗生了小狗,總共六隻。全部被我說中了。身材瘦削眼神冷淡的中年小姐,一聽到我說她曾經失去兩任丈夫,也漸漸低下頭來。這些神奇的命中,我比其他人都興奮。我已經喝下六壺溫酒。這時,一個穿著狗皮掛的年輕莊稼漢出現在店門口。
那莊稼漢背對著我坐在隔壁桌邊,點了一杯威士忌。他褂上的狗皮顏色是花的。這莊稼漢的出現,讓我這桌的熱鬧氣氛頓時冷了下來。我才開始為了自己喝了六瓶酒懊悔起來。我本來打算喝得更醉。想要把今晚的喜悅誇大更多更多。接著只能再喝四瓶。但這樣還是不夠。不夠。偷吧。偷這傢伙的威士忌吧。小姐們看到我偷,一定不認為我是為了錢而偷,而是一個預言家才有的玩笑,反而還會為我拍手歡呼呢。這莊稼漢看到醉漢的惡作劇,一定也只會苦笑而已吧?偷吧!我伸出手拿起隔壁桌的威士忌杯,默默地喝完。現場沒有任何喝采。鴉雀無聲。莊稼漢起身對我說:到外面去。說完便朝門口走去。我冷笑地跟在莊稼漢後面往外走。走過大鏡框前,我匆匆朝鏡中瞄了一眼。我是雍容大方的美男子。兩尺長一尺寬的笑臉,消失在鏡子深處。我拾回心底的平靜,啪一聲掀開門口的細棉布門簾。
我和他駐足在黃色羅馬拼音字THE HIMAWARI黃色招牌燈箱下,昏暗的門後浮現四張小姐雪白的臉。
我們開始進行以下的爭論。
──別玩過頭。
──我沒玩過頭,不過親近一下而已,有什麼關係?
──我不過是個莊稼漢,被這樣靠近,很不高興。
我重新打量眼前這個莊稼漢。臉不大,理個小平頭,眉毛稀疏,單眼皮加三白眼,皮膚黝黑。身高確實比我矮上五寸。我只想開個玩笑敷衍過去。
──我不過是想喝威士忌,因為看起來好像很好喝。
──我也想喝,捨不得一下就喝光,這樣而已。
──你很老實可愛。
──別擺架子,你不過是個學生,臉白得像抹粉一樣。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算命仙呢,鐵口直斷。怕了嗎?
──別借酒裝瘋。快給我跪下來道歉!
──要理解我,最需要勇氣。這句話聽起來真不錯。我是佛利德利希.尼采。
我焦躁地盼望小姐們出面制止。她們卻不約而同地冷眼等著看我被揍。這時他下了手。一記右拳飛來,嚇得我立刻縮緊脖子,往後退十間遠。我的白色學生帽為我抵擋這一拳。我微笑著緩緩走去撿起帽子。連日冰雨,路面一片泥濘。我蹲下撿起帽子的時候,打算就這樣逃走。還可以省下五圓酒錢,去別的店再喝一輪。我跑了兩三步,滑倒並摔個四腳朝天。活像一隻被踩扁的雨蛙。我為自己的不堪忿忿不平。手套、上衣、褲子與斗篷上,全都沾滿了泥漿。我緩緩爬起,大步回頭走向那莊稼漢。莊稼漢已被小姐們團團包圍確保安全。沒有人要幫助我。這股確信更喚起我的凶殘面。
──該我回禮了。
我冷笑著說。我脫下手套往地上一扔,更昂貴的斗篷也被我往泥濘地上丟。我對自己的戲劇式誇大台詞與動作有點滿足。有沒有人來阻止我?
莊稼漢從容不迫地脫下狗皮掛,交給剛才拿菸給我抽的漂亮小姐,一隻手伸進懷裡。
──別給我來陰的!
我擺好姿勢警告他。
他從懷裡拿出一支銀色的短笛,銀色短笛在街燈下熠熠生輝。他把銀笛交給失去兩任丈夫的小姐。
莊稼漢的細心舉動令我心情為之一振。我巴不得在現實而非小說裡殺死這個莊稼漢。
──接招!
一聲大吼,我抬起泥濘不堪的腳踢向莊稼漢的小腿。踢倒後,我撲上去想挖下他的三白眼。泥濘的鞋空虛地飛向空中。我才發現自己的狼狽德性,悲從中來。一記溫熱的拳頭,命中我的左眼與大鼻子。我的眼中噴出紅燄。我親眼看見了。我假裝站不穩。一記巴掌命中了右耳與臉頰。我兩手貼地跪在泥濘中,急中生智開口咬住莊稼漢的一條腿。那條腿其硬無比。原來是路邊的白楊木樁。我趴臥在泥濘中,心想正是嚎啕大哭的時候,然而,哀哉,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黑鬼]
黑鬼被關在一口籠子裡。籠內面積大約一坪,漆黑的角落深處,擺著一塊原木作為凳子。黑鬼正坐在凳子上刺繡。小男孩像紳士般一絲不苟地看著,在鼻頭兩端擠出深深的法令紋咧嘴而笑。
日本馬戲團帶來一頭黑鬼,全村立刻騷動起來。據說黑鬼會吃人。黑鬼頭上有大紅色的犄角。黑鬼全身長滿像花朵的斑紋。小男孩一點都不相信。小男孩想著,村裡的人們一定也不會打心底相信這些傳言,只是平日過著沒有夢的生活,才會在這種時候捏造出各種傳聞,並且裝作信以為真而溺其中。小男孩只要一聽到村民口中那些信口說出的謊言,就會恨得牙癢癢地,捂住雙耳飛奔回家。小男孩覺得村民的謠言愚蠢至極。為什麼這些人就不討論一些更重要的事呢?不是說那頭黑鬼是母的嗎?
馬戲團的樂隊,沿著村中蜿蜒的小徑緩緩走來,不到六十秒的時間,宣傳隊伍就已從村子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了。在村中唯一幹道的兩側,只有三間茅草屋,除此以外沒有別的房子。樂隊走出村子也沒停下腳步,一邊反覆演奏著〈驪歌〉,一邊緩緩繞行油菜花間的小徑,走出農夫正在插秧的稻田,一列浩浩蕩蕩沿著田埂前進,在村民無一錯過他們的表演之同時,又越過小橋,穿過樹林,抵達半裡外的隔壁村。
村子東邊有一所小學,小學東邊是一片牧場,牧場面積大約一百坪,長滿了荷蘭紫雲英,兩頭牛與六頭豬正在嬉戲。馬戲團在牧場上搭建起鐵灰色的帳篷,牛與豬被趕進倉庫。
到了晚上,村民們包著頭巾,三三兩兩地走進帳篷。觀眾約六、七十人。小男孩手來腳來地用力推開眼前的大人們,硬是擠到觀眾席最前面,下巴靠在圍在圓型舞台邊的草繩上,聚精會神地看著表演,並不時輕輕閉上眼睛,裝出陶醉的樣子。
現在正進行著雜技節目。大木桶。樂團不斷反覆吹奏的短旋律。皮鞭拍擊聲。織錦的綢布。削瘦的老馬。慢半拍的喝采聲。電石。二十盞煤氣燈零散隨機懸掛在帳篷的不同角落,夜晚的飛蟲紛紛圍著燈光飛舞。或許是因為布料不夠,帳篷最頂端開了一個十坪左右的口,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
黑鬼的籠子被兩個男人推上舞台。籠子的底端似乎裝了輪子,被推上舞台的時候喀啦喀啦作響。戴著頭巾的觀眾們紛紛拍手大叫。小男孩憂心忡忡地皺起眉毛,靜靜觀察籠中的動靜。
小男孩臉上的冷笑消失了。刺繡原來是一面日之丸旗。小男孩的心臟怦怦作響。這種觀念的動機,不同於軍隊或其他類似軍隊的組織。真正的原因是黑鬼並沒有欺騙小男孩,真的在刺繡。因為日之丸旗很簡單,才可以摸黑編織完成。謝天謝地,這頭黑鬼很誠實。
不久,一個穿著燕尾服,留著仁丹翹鬍子的主持人出場,介紹過她的來歷,對著籠子喊了兩聲:「凱莉!凱莉!」又優雅地揮舞一響鞭子。鞭子聲刺痛著小男孩的心,他對主持人充滿嫉妒。黑鬼應聲起立。
在鞭子聲的威脅下,黑鬼慢條斯理地做出兩三種動作,每一種動作都低俗猥褻。除了小男孩以外的其他觀眾都未能察覺,因為他們只在乎黑鬼會不會吃人,頭上有沒有紅色犄角。
黑鬼身上只圍著一條青綠色藺草圍成的草裙。身上似乎因為抹油的關係,全身泛著油光。最後黑鬼唱了一段歌,伴奏是主持人揮舞皮鞭的聲音。歌詞只有簡單的「霞朋、霞朋」幾句。小男孩愛上的歌曲的旋律。不論何種戲謔的話語,只要以傷感的心表現,必有扣人心弦之處。小男孩一想到這裡,再次瞇上雙眼。
那晚,小男孩思念著黑鬼,忍不住汙穢了自己。
隔天早上,小男孩來到學校。在上課前,他跳出教室的窗戶,越過後門的小溪,奔向馬戲團的帳篷。透過帳篷的縫隙,窺看幽暗的內部。馬戲團的人們在舞台鋪設的床墊上,像毛毛蟲一樣蜷縮翻身酣睡著。學校的鐘聲響起,第一節課開始了。小男孩一動也不動。黑鬼沒有睡在裡面,怎麼找都找不到。學校那頭鴉雀無聲,應該在上課吧?第二課,〈亞歷山大大帝與菲利普大夫〉。從前從前有一個英雄叫做亞力山大大帝。教室裡傳出一個小女孩的清晰朗讀聲。小男孩仍然一動也不動。小男孩相信那頭黑鬼是一個女人,平常時候一定會走出籠子與大家打成一片、擣衣洗碗、吞雲吐霧,用日本話罵人,像是那樣的女人。小女孩朗讀完畢,又傳來老師沙啞的聲音。我認為信任是一種美德。亞歷山大大帝就具備了這種美德,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各位同學。小男孩依舊動也不動。她不可能沒在裡面,籠子一定是空的。少年的肩膀僵直起來,黑鬼說不定會趁著自己還在偷看的時候,悄悄從後面緊緊摟住他的肩膀。所以背後也不能掉以輕心,小男孩縮緊他的肩膀,準備隨時被緊緊摟住。黑鬼一定會把她刺繡的日之丸旗送給我。到時候,我一定要不甘示弱地問她:我是第幾個?
黑鬼始終沒出現。少年離開帳篷,以衣袖擦拭小小額頭上的汗水,緩緩走回學校。他說自己發燒了,據說是肺部有病。穿著日式褲裙與編織厚底鞋的老師中了計。少年回到位後,不小心被自己的乾咳嗆到。
根據村民的說法,黑鬼連人帶籠子一起被搬上大頂蓬馬車離開村子。而主持人為了要保命,在口袋裡藏了一把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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