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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特烈‧貝克曼「陪你一起走」套書(共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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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特烈‧貝克曼「陪你一起走」套書(共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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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價:NT$ 55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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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我兒子需要知道的事情》
我想道歉。
為了接下來十八年左右我會做的事道歉。為了我將會錯過的一切道歉。
但是當你對我不耐煩的時候,我想要你記得:對我來說,你永遠是那個光著身子、胸前抱著獅子玩偶站在走廊上,格格笑起來沒牙齒的一歲小孩。
當我工作過度的時候。當我讓你丟臉的時候。當我待你不公平的時候。我要你回想那一天。

這本書集合了多篇來自許多男人最畏怯的經驗──當個父親──的第一手說法,當了父親之後才開始學習如何當父親,因此貝克曼也不吝於坦承他的錯誤教訓,讓這本書多了同理心與暖度。
貝克曼提及的主題,有大有小,例如:
★如何找到你所屬的團隊?
★為何機場可以說明有關宗教與政治的一切
★組成一支樂團對培養與保持友誼來說非常重要
★為何做父親的有時候必須更用力握緊小孩的手
★電玩如何破關
對新手父母與貝克曼的書迷來說,這本書絕對非常具誘惑力、也深具見解,溫暖而幽默的散文,娓娓道出自己成為父親的歷程,也流露對新生兒的呵護深情。字裡行間更充分展現出貝克曼對人性(人類本質)的獨到見解。

《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漫長》
本書集結菲特烈.貝克曼兩部短篇小說新作。〈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漫長〉是關於記憶與釋懷的故事,是情書,也是父子、祖孫之間悠緩的道別。〈用一生來換〉則是探問關於生命的重量,以及時間的價值。

作者簡介

菲特烈.貝克曼(Fredrik Backman)
菲特烈.貝克曼是瑞典超人氣部落客和專欄作家。他的處女作《明天別再來敲門》曾獲斯堪地那維亞半島暢銷書榜首,在全球銷售超過百萬本,並被改編成獲獎無數的電影。貝克曼另外兩本小說《阿嬤要我跟你說抱歉》以及《清單Hold不住的人生》也都一舉躍上瑞典出版界排行榜榜首,並且長據美國《紐約時報》排行榜小說前十名,更是全美年度暢銷書第二名。他善於運用幽默、溫馨的筆調敘述動人心弦的故事,即使故事中有殘酷現實,他仍能發掘出激勵人心的力量,且一點都不落俗套。作品還有《終將破碎的我們》、《為了你,對上全世界》、《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漫長》等。


譯者簡介 
杜蘊慧
喜愛親近自然、接觸不同語言及文化、立志一輩子保持好奇心。由於無法安安分分只做一種工作,現於美國南加州從事品牌行銷、中英法文翻譯、植物插畫、語言及繪畫教學、產品設計工作。閒暇時在國家公園擔任原生植物復育義工。

名人/編輯推薦

感動推薦
黃筱茵(兒童文學工作者)、莉莎.潔諾娃(暢銷小說《我想念我自己》作者)

媒體讚譽:
《我兒子需要知道的事情》
愉快、充滿深情的散文,談論「父親」這個角色,當了父母的人──特別是父親──會很高興能讀到貝克曼寫下如此機敏且溫馨感人的學習過程。──《出版人週刊》 (Publishers Weekly)

每一章節都充滿了貝克曼式的聰敏與開誠布公,不過,在幽默的文字背後,是真摯、感心的深情與深刻的建議。會使讀者大笑,但是新手爸爸會發現當父母的興奮與沮喪,特別是關於「當爸爸」的令人捧腹或者荒謬可笑的種種。──《書單》 (Booklist)

非常具娛樂性,如同他小說中所蘊含的特質,讀者會被幽默、深刻的洞見與熱情吸引。不管你是不是已經成為父親,或者母親,都能夠喜愛這本書。就如同他其他作品,貝克曼善於運用文字去感動世界上每個角落裡的每個人。──《自我覺醒》 (Shelf Awareness)

《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漫長》
惹人憐愛,苦樂參半……既有智慧又令人心碎。
──《時人》

我一口氣讀完這篇構思優美的動人小說,深受撼動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和每個人分享這本書。
──莉莎.潔諾娃,暢銷小說《我想念我自己》作者

篇幅輕簡,但是寓意深遠。
──《舊金山紀事報》

美麗、如夢境般讓人心碎,卻也讓人感到溫暖。
── REALSIMPLE.COM

這是我讀過最悲傷、最溫暖的書,它讓人徹底心碎,但是讀到後來,也讓人感受到美好與振奮。
──《拉薩爾新聞論壇》(LaSalle News Tribune)

閱讀這本書的建議:帶衛生紙,而且最好準備多一點。
── Globe Gazette

這是個感傷的故事,淡淡地傳遞出「完美生命」的意義。也是非常完美的聖誕禮物。
 ──明尼蘇達《明星論壇報》(Star Tribune)

目次

《我兒子需要知道的事情》
給我的兒子
關於動作感應廁所照明燈,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宜家家具,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足球,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一般事物,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男子氣概,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上帝和機場,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會唱歌的塑膠長頸鹿的下場,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小女生飛飛那個看我不順眼的媽媽,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善與惡,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組樂團,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愛,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關於我太用力握緊你的手時,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漫長》
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慢長
用一生來換

書摘/試閱

《我兒子需要知道的事情》
給我的兒子
我想道歉。
為了接下來十八年左右我會做的事道歉。為了我將會錯過的一切道歉。為了我將無法了解的事情道歉。為了所有你不想讓我知道的親師座談會評語道歉。
為了所有我讓你丟臉的事情道歉。為了所有我以志工爸爸身分參與的活動營道歉。為了所有你永遠不想帶回家吃晚餐的女朋友們道歉。
為了我在旁人面前跳的「你老媽錯了你老爸才對」的舞道歉。
為了那次你的學校邀請所有父母參加跑柱棒球比賽,而我有點太進入情況而道歉。為了對你的數學老師大吼「該死的石頭腦袋」而道歉。為了想和你朋友們擊掌而道歉。
為了買那一部九人座小巴而道歉。
為了我穿短褲而道歉。
為了你第一次受邀參加真正的生日派對,我卻遲到而道歉。為了兒童樂園裡大排長龍使我十分不爽道歉。為了我叫滑板店裡的店員「哥們」而道歉。為了不了解你其實比較想練體操而不是足球而道歉。為了忘記鎖廁所門而道歉。
為了套裝假期。牛仔帽。「體重九十公斤以上才是真男人」的T恤。你高中畢業典禮上的致詞。
為了每回我一微醺就開始講船上的那兩個愛爾蘭人。
我想為所有這些事道歉。
但是當你對我不耐煩的時候,我想要你記得:對我來說,你永遠是那個光著身子、胸前抱著獅子玩偶站在走廊上,格格笑起來沒牙齒的一歲小孩。
當我工作過度的時候。當我讓你丟臉的時候。當我待你不公平的時候。我要你回想那一天。
你說什麼也不願意告訴我,你把我該死的車鑰匙藏到哪去的那一天。
我要你記得,是你先起的頭。
你的爸爸。

關於動作感應廁所照明燈,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好。所以呢,我是你爸。我知道你已經開始了解這一點了。在此之前,你的人生一路安穩,把難的留給我們其他人處理。不過大家都告訴我,一歲半的你已經到了開始學習的年紀了。學點不同的把戲那一類的玩意兒。我很有信心你能學得很好,讓我告訴你為什麼。
我想要你了解,當父母這件事真見鬼的沒看起來容易。要處理的細節太多了。尿布包。汽車安全座椅。催眠曲。備用手套。大便。尤其是大便。一大堆該死的大便得處理。我這麼說可不是針對你,你可以去問所有有小小孩的父母。但是整整一年,你的人生頭一年都繞著大便打轉。
有大便。沒大便。發現大便。縈繞的大便味。等待大便報到。說真的,我沒辦法告訴你等你自己有了小孩以後,會花多少人生在大便上。
「我們該走了吧?好啦!他大了沒?蛤?妳說什麼?他還沒大?可惡。好好好。保持冷靜,別慌張。幾點了?我們該等他嗎?還是冒險出門?冒險吧!要嗎?還是不要?要是他在路上大了怎麼辦?說得對。好吧。安靜,讓我想一想!好,可是如果我們在這裡白等一陣,那又怎麼辦?是不是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出門就對了?可是如果路上大了.我們就會『該屎!要是我們早早直接出門就能在他大出來之前抵達了!!!』」
你懂了吧?從你生出來之後就一直是這種情況,我的人生自此繞著大便的物流系統打轉。我會自然而然地和陌生人聊起大便。質地、顏色、時間點。手指上有大便。各種布料上有大便。卡在浴室地板磁磚接縫之間的大便。你開始探討大便,就像在討論玄學,深度直逼學術等級。當那些瑞士科學家們在電視上大談他們發現一種前所未聞、行進速度比光速還快的粒子,全世界都想知道這種粒子的組成物質時,所有家裡有小小孩的父母肯定都面面相覷脫口而出:「大便。絕對是大便。」
然而,最糟糕的還不是大便本身。最糟糕的是你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當你看到小孩臉上一陣痙攣,自問「搞什麼……?她好像在……也許她只是在作鬼臉?也許她只是……放了個屁?喔,老天爺,我們坐的可是廉價航空耶,拜託,我求求妳放個屁就好了!」然後你得靜待五秒。我向你保證那可是全宇宙有史以來最漫長的五秒。每一秒之間都像有一萬次永恆和一整齣最光明的法式喜劇飛過。接著,好不容易,就像駭客任務裡面時間放慢速度那樣,你留意到那股味道。你覺得自己的臉就像被一袋濕水泥砸個正著。接下來就得往廁所走,像個被迫走向競技場跟獅子搏鬥的奴隸。我發誓,等你有幸全身而退時,那個感覺肯定就像當年在羅馬打敗蠻族的戰士勝利歸來,但是在往戰場的路上,你只不過是個硬著頭皮上場的角鬥士。
等你大一點之後,我會講講有關你第一泡大便的故事。天字第一號大便。所有寶寶在他們出生後第一天裡必做的豐功偉業。很黑的一泡,邪惡的魔鬼大出來的應該就是這麼黑。我是認真的。
換尿布,對我來說就像打越戰。
沒錯,你也許納悶我為什麼現在提這件事。可是我想告訴你事情的前因後果。大便是世界的一部分,你懂吧。這個年頭,環保和永續發展太重要了,你得讓大便和整個大舞台接軌。大便在現代科技領域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因為,你要知道,從前的世界跟現在差很多。從前並沒有這些電器和電腦。你相不相信,當我還年輕的時候,如果你記不得看過的電影裡面哪個演員的名字,事後可是無從找起的喔!你得等第二天到圖書館裡找。我知道,聽起來很誇張。要不然你就得打電話問朋友,像這樣:就算你打了電話,也很有可能得在電話鈴響了十次之後掛斷說「算了,他不在家。」不──在──家──喔,你能相信這種事嗎?
那個時代跟現在很不一樣,接著,現代科技出現了。網路和手機和觸控螢幕和那些有的沒的,讓我們這一代做父母的接收到很多壓力,你懂嗎?其他世代的父母只要說「我哪知道那麼多」就交代了,我和你媽的父母就是這樣說的。邊喝酒邊哺乳?「我哪知道那麼多。」讓孩子吃肉桂卷當早餐?「我哪知道那麼多。」孩子坐在汽車後座不繫安全帶?懷孕時嗑迷幻藥?「拜託,我們哪知道那麼多,那可是七○年代耶,在那個年頭根本不算危險!」
可是我的世代就知道了,好嗎?我們得知道所有一切!因此假若你的童年出了什麼差錯,就得怪在我頭上。我出於善意的所作所為,在法庭上根本不成立。因為我大可以孤狗,你知道吧?我早該孤狗的,老天爺,我怎麼沒想到孤狗呢?
該屎。
我們只是不想犯錯。如此而已。我們這整個世代長大之後就只專精於一兩樣事情。我們有網路商店、我們會整修房子來申請退稅、我們有各式各樣的顧問和個人教練和蘋果支援服務。我們根本不試著自己解決問題,只要打電話找我們知道的人就行了。大自然根本沒教我們準備好迎接你。
所以我們只好孤狗。我們上網站論壇。我們打電話給醫療諮詢專線,詢問任何「心理創傷」的可能性,只因為你的頭差一點撞上桌角,因為我們不想冒險等你十六歲時數學被當掉之後再狐疑「也許他這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所以數學才這麼爛?」懂嗎?要是你將來不愛念書,只喜歡三更半夜在外面玩白癡雷射筆和遙控汽車不回家,我們可不希望這筆帳算在我們頭上!
因為我們愛你。
一切都是因為我們要你出落得比我們更好。因為如果我們的孩子不比我們好,那麼一切還有什麼意義?我們要你比我們更友善、更聰明、更謙虛、更慷慨、更無私。我們要盡其所能給你最好的起跑點。所以我們才試用各種嬰兒睡眠模式、參加研討會、買符合人體工學的澡盆、把賣汽車座椅的店員逼到牆邊對著他大吼:「最安全的!我要最安全的你聽到沒?」(但是我沒真這麼做過,你可別跟你媽認真。)
我們用攝影機鉅細靡遺地錄下你的童年畫面,仔細到如果將老大哥監視的屋子和我們的一比,都顯得天殺的手下留情;我們帶你去寶寶游泳課,買既透氣又實用,中性設計的衣服;我們簡直是失心瘋似地害怕犯錯。筆墨無法形容地擔心我們自己不夠好。因為長久以來,我們一直是人類歷史上最自我的一代,直到當了父母,才悟出來其實我們有多不重要。
從我們理解到自己將永遠透過另一個人的肺呼吸時,這個醒悟才在我們最不備的時候給我們一記當頭棒喝。
而我們只不過是想保護你。不讓你被人生中的失望和缺點和不快樂的戀情打擊。我們還見鬼的不曉得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從各方面來說,生養孩子都像在瓷器店裡開怪手,你的兩條腿還打了石膏,頭上的面罩前後反戴著,而且醉醺醺的。
但是我們仍然會盡全力去試。真要命。因為我們想做自己能成為的最棒的父母,如此而已。
所以我們孤狗。孤狗每一件事。
而且我們關心環保。因為那套什麼地球不是從我們父母那兒繼承來的,而是跟子孫借的鬼論調。我們相信那些鬼話!我們準備好為那些鬼話奮鬥!我們還有上面畫了美國印地安人的那種標語牌!所以我們買更好的車,做回收,在所有的燈上裝動作偵測器,所以屋子裡沒人的時候燈光會自動熄滅。雖然有時候我們做得有點過火,但是都是出於善意,也許有時候我們過於求好心切。你要了解,有時候我這一代只是過度野心勃勃。所以才會有那些自以為是的天才,決定在購物中心的換尿布間裡裝動作偵測器,故意讓燈光在三十秒之後熄滅。
所以,我們才會身陷窘境。你和我,還有大便。置身黑暗之中。
你的年紀還不夠大,沒看過人們在奧運賽場上比賽,但是那種情景大致上就像當你坐在馬桶上時燈光忽然熄滅,而你必須想辦法重新開燈那樣。所以你可以想像我是這麼跳天鵝湖的:一邊想辦法開燈,一隻手裡拿著和啞鈴一樣重的飽滿尿布,另一隻手裡是半包濕紙巾,一隻腳負責站立,另一隻膝蓋高高抬起阻擋小寶寶掉到地上。
就是那個時候,那個姿勢,我感覺我這個年代的人也許做環保做得太過頭了。我真的有這種感覺。你懂嗎?
我想你懂。
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愛你。等你再長大一點,你會發現我在你童年時犯過許多錯誤。我也知道,我承認。但是我要你曉得,我真的非常、非常盡力了。我在這場比賽裡使出渾身解數,擠出身體裡最後一點能量。
我像瘋子一樣孤狗。
但是這裡面黑得要命。到處都是大便。有時候,你只能憑直覺行事。說實在的,你應該很高興我們活著走出那個地方。

如果我掛了,永遠別忘記:
1.從摩天輪上跳下來。
2.抓住吊在半空的繩子,一直等到你能跳到船上,然後拿那壺蘭姆酒。
3.拿油燈的油。
4.把油倒在繩子上,繩子綁在蘭姆酒上。然後去找大雪猴,把蘭姆酒放在牠的手臂下面。
5.當老查克出現打算燒死你的時候,朝他撒胡椒,害他對著繩子打噴嚏。繩子會著火,蘭姆酒爆炸之後,老查克就死翹翹了。
這就是《猴島的詛咒》逃脫步驟。
你的媽媽愛怎麼翻白眼都行,可是我不希望這寶貴的知識到我這一代就後繼無人了。

關於我對你的期待,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你媽媽:(一邊看比利時兒童心理學家寫的書)書上說他現在正在發展期,腦子會專注在特定的能力上。
我:OK……
你媽媽:書上還說不同的孩子專注的地方不一樣。有些孩子會到處亂滾,有些發展語言能力,還有的早早就會抓東西……
我:什麼?所以不同的小孩有不同的超能力?
你媽媽:(看起來不太認為這樣說得通)是啊……可以吧……大概能說是……
我:就像X戰警裡面的變種人學校?
你媽媽:(嘆氣)對。沒錯。就像那樣。如果你把滾來滾去算做超能力。
我:(看著躺在巨大抱枕裡,在地上睡覺的你)我蠻想知道他的超能力是哪種。
你媽媽:(看著你)你不可否認他的睡功很高強。
(靜默)
我:那應該不太能算是超能力,對吧?
你媽媽:對。
(靜默)
我:這孩子真讓人失望。
你媽媽:喂!你不能這樣講!
我:怎麼了?妳得承認,「很會睡覺」的人會被X戰警那一幫人霸凌的!
你媽媽:(把你抱起來走出房間)我要讓他到床上去睡,不要聽你胡言亂語。
我:你認為金鋼狼的媽會這樣寵他嗎?蛤?
(靜默)
我:也許他這麼累,是因為昨晚在外面打壞人打了一整夜?
出生的數學
護士:啊哈,這裡說你的兒子早產幾星期?
我:對,三十七週。
護士:嗯,這裡說三十六加五。
我:對,三十六週又五天。應該就是三十七週吧?
護士:嗯,我們不這樣算的。他三十六加五。
我: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36週?
護士:沒錯,三十六加五。
我:那應該是三十七週啊?
護士:嗯,你要知道,我們不這樣算。
我:妳說「不這樣算」是什麼意思?你們是算週數的,對吧?
護士:嗯,我們算天數。
我:那不然妳以為週的基本單位是什麼?
護士:嗯,是天,這我知道。
我:那就是三十六週囉?
護士:再加五。
我:所以就是第三十六週吧?
護士:嗯,再加五。
我:可是三十六週已經過完了,再加五天,當然就是第37週。
護士:對,你也可以這麼講。
我:那就對啦!
護士:可是我們不這樣算的。
我:所以到底是哪一週?
護士:三十六,再加五。
我:所以是第三十六週?
護士:嗯……
(長長的靜默)
護士:你在找什麼?
我:頭痛藥。

給自己的備忘錄
婦幼福利中心的護士不喜歡你用「居家行為訓練」這個詞。

關於宜家家具,你該知道的二三事

別在球池裡尿尿。
這就是我給你唯一的建議。
還有別逆著人潮走。我說真的。我是真的愛你,所以現在要告訴你這件事,如果你在宜家家居裡逆著人潮走,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的地上標了箭頭是為了防止天下大亂。如果在宜家家居裡,大家不照同一個方向走,店裡就會一團混亂,你懂嗎?人類文明會當場垮台,掉進魔影幢幢,焚燒著熊熊烈火的地獄裡。
我說的可不是假使你走錯方向,別人會僅僅怒視著你,用力握拳的手塞在口袋裡。宜家家居裡的人是全宇宙最擅長被動攻擊行為的人了。一頭紫髮、身上有薄荷菸草味的中年婦女會用手推車撞你的腳踝,彷彿她是日本捕鯨船,而你是上面有綠色和平組織標誌的小橡皮艇。老男人們會向你大叫髒話混合人體部位字眼。身上揹著嬰兒的爸爸們會「不小心」給你來個頭槌。說真的:就算你在公路上開錯方向,路上的陌生人也不會對你這麼有敵意。你成了宜家店裡的亡命之徒。我指的可不是成果豐碩的「球季尾聲的波斯曼」,我指的是你就像狩獵季節裡的獵物。就像你在羅賓漢電影裡,對凱文寇斯納和羅素克洛說:「我也是亡命之徒呢,能不能讓我參一咖?」他們會回答:「你說你幹過什麼?說實話?聽著,老兄,我們可是燒殺劫掠目空一切喔,並不是我們要合理化自己幹過的事,可是你頭殼有毛病嗎?沒看見我們這些箭啊?」你就像一個任人宰割的靶子,媲美光天化日之下搶了別人私有車位的痞子。每個人都有權力置你於死地,規矩是他們說了算。
但是除此之外我要說的就是:別在球池裡尿尿。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沒錯。我知道你也許在想,我花這麼多時間談宜家家居,實在是件怪事。你想的沒錯。我這輩子裡最糟糕的幾天就是在宜家店裡發生的。說真的,除了牙醫診所和火葬場,再也沒有別的地方讓我這麼見鬼的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我寧願剁掉一隻手臂或吃大便也不進去,倒也沒這麼極端。我還沒瘋得那麼徹底。但若是時光倒流回幾年前某個發薪日之後的星期天,我真的有可能會幹下這種蠢事。比如說,你媽媽和我住在我們第一間公寓裡的時候,她曾經叫我全身光溜溜地去樓梯間丟垃圾,可是那是題外話了(我姑且告訴你,並非所有公寓大樓裡的七十多歲老太太們都對樓梯間裡光著屁股的大男人見怪不怪)。
可是你會長大,你也會開始了解其他的事情。你會知道,生命中最棒的日子也會發生在宜家。然後過了一陣子,後車箱裡的東西和乘客座上的東西相比,變得毫無意義。
你會長大,離家去上學。然後有天會回來宣布,你不想念書了,因為你要去組樂團,或是開酒吧,或是去泰國開衝浪用品店。你會在眉毛上穿洞,在屁股上刺一條龍,開始看實用哲學書籍。這樣也沒關係,當你還是青少年的時候,做個笨蛋是完全不礙事的。但是你要知道,我也會在那個時候告訴你,搬出去住是個好主意。這可不是針對你喔,我得現在就講清楚。我只是需要徵用你的房間,不然沒地方擺新買的撞球檯。
然後我們會去宜家買餐具和馬鈴薯削皮刀和印刷帆布油畫。因為那是做父母的職責。
我是在上個世紀的九零年代晚期離家的。我想你會在這個世紀的二零年代晚期離家。我唯一能給你的建議就是多買幾套碗盤,免得必須常常洗碗。還要有很多空間儲藏能退瓶的瓶子。別在家裡放毒品。沒錯,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認為自己能用「那些都是我朋友的」之類的藉口。但是你最好在你媽來看你的時候把那一套說詞全省了。她可不笨,她會知道是你一個人喝光那些果汁的。
我也不會不請自來。一個男人的住處就是他的王國。雖然我還想給你一條小忠告,那就是第一張沙發要買二手貨。別買宜家的。買那種跟死星一樣巨大的咖啡色皮沙發。那種大到讓你考慮究竟它是沙發還是充氣跳床的龐然巨物。它的靠枕磨損鬆弛的程度,是當你朋友庸特嘴裡含著菸睡著時,靠枕都能自動攤垮壓熄菸頭。你會在那種沙發上面度過生命中八成的夜晚,因為在你關掉電玩時,根本已經用不著走回房間去睡覺了。實用性大於外表。買你夢想擁有的沙發。相信我,你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因為你遲早會陷入愛河。從那時起,每一張你擁有的沙發都會是一段漫長的妥協。所以趁還年輕的時候,照你的意思活。在你的夢幻沙發上,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像那樣的沙發對你來說太貴了。但是你不用擔心。只要你答應去把它搬回來,就能得到一張免費的。
也許你現在還不了解,但是總有一天你會和心愛的人搬進同一個屋簷下,這一切就會再清楚也不過了。
人生中絕大部分的事情,都跟選擇是否加入戰局有關,你也會學到這一點。當你置身宜家的時候,更能清楚地體會到。隨便選一個星期二,在宜家店裡沙發區聽見的夫妻爭吵,你得在連續下雨兩星期,喝光一箱很濃的啤酒之後,才會在清晨三點的耶姆特蘭省營地裡聽見類似的吵架聲。現在的人們把室內裝潢這檔事看得過於重要了。廚房區的裝潢象徵,幾乎成為一種過度解讀的全國性運動。「他想要磨砂玻璃,這就證明了他根本從來就沒聽進去我的感覺。」「啊啊啊!她要亮面山毛櫸。你聽見了嗎?他媽的亮面山毛櫸!有時候我覺得這個枕邊人根本就是陌生人!」每次你去宜家,就會目睹這種情況。我不想對你說教,但是如果有一件事我能讓你了解,那麼就是這件事:有史以來,全世界沒有一場在宜家家居裡的鬥嘴,是真正跟宜家有關的。不管人們說什麼,可是當一對結婚十年的夫妻,在提貨區裡用小說中酒醉偵探稱呼東歐風塵女子的詞彙互相叫囂時,他們爭吵的其實是完全不搭軋的事。碗櫃門絕對不是其中一件。
相信我,你是貝克曼家的人。無論你有多麼容忍所愛之人的缺點,我可以保證你仍然會受苦。所以,找一個不是因為你的優點而愛你的人,而是即使你有這些缺點,卻還是愛你的人。當你站在櫥櫃區前面,別把注意力全放在家具上。你應該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找到一個人,願意把自己的垃圾和你的放在同一個地方。因為捫心自問:你的垃圾真的多得不得了。
在二○○八年五月,我去了宜家在巴卡貝的分店,就在斯德哥爾摩外面。那天是我拿到薪水之後的星期天,氣溫大概有三千度,店裡的空調還壞了。曼聯在那天成了聯盟冠軍,而我沒看到他們這最後一場比賽。宜家的餐廳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檸檬氣泡水。一位聞起來像廉價香菸的老女人用她的手推車撞我的腳踝,我的臂彎裡正抱著這輩子看過最爆醜的玄關燈具。
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天。
我們就要在隔上午簽約租下我們第一間公寓,你的第一個家。人們常常問我,在遇到你媽媽之前我是怎麼過活的。我說我根本沒活過。
我只希望你這輩子能過得比我更好。
就算這代表你得把咖啡色皮沙發送給在某個星期六上午,穿著兵工廠足球俱樂部T恤來敲你門的19歲男孩,身邊的朋友渾身散發野格利口酒味,開口閉口寓意不清的「笨蛋」。就算是這樣也好。
你會討厭這個地方,你會因為找不到螺絲而破口大罵,手被三夾板割破,發誓你會找出是誰把「瑪姆抽屜櫃」組裝圖畫得就像肥胖電線工人正在和盒裝葡萄酒纏鬥,並且讓那個畫圖的渾蛋不得好死。
然後你還會愛上這個地方。
我和你媽媽在她剛剛知道自己懷孕之後來到這裡,幻想著你會是什麼樣子。(那天曼聯打贏曼城,我也沒看到那場比賽)。然後我們在你剛出生之後推著嬰兒車來到這裡,幻想著你長大會是什麼樣子。我也可以想見,有一天我可能會幸運地在這裡閒逛,雖然又錯過一場曼聯足球賽,但是能和你一起替我的孫兒女物色家具。因為有一天我會轉移視線兩秒鐘,回過頭來時你已經長大成人。
然後這一切都值得了。
現在先警告你,我會在星期天上午五點半把你叫醒,吐在你該死的Xbox上。然後我們會來這裡,我會針對每一件事給你最好的建議,而你也會大翻白眼,接著我們會因為怎麼把工作檯裝進車子後座而吵架(你的方法肯定是錯的)。
我這一生最棒的日子,全都是在宜家家居裡度過的。
所以好好去玩、去學習、長大、追隨你的熱情、找到你愛的人、盡你的力量。在你能力所及的時候對人好,有必要的時候就得強硬。別輕易放掉你的朋友,別逆著人潮走。一切就會很穩當。
可是現在說老實話,你在球池裡尿尿了,是吧?
該死。

《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漫長》
〈每天,回家的路就更漫長〉
在生命的盡頭有一間醫院病房。病房中央的地板上,搭了一頂綠色的帳篷。帳篷裡面,一個人驚醒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驚恐不已,無法認出自己身在何方。坐在他身邊的年輕人悄悄地說:
「別害怕。」
***
「這可不正是人生中最棒的年齡嗎?」老人看著他的孫子如此作想。小男孩的年紀,剛好成熟到能夠理解世界如何運作,但又還年幼得有權利拒絕相信世界運作的規則。諾亞的腳還搆不到地,兩腿掛在長凳的椅面邊緣晃來晃去;但是他的腦袋卻能一路探進宇宙裡,因為他在地球上生活的時間還不夠長,無法任由其他人將他的念頭綁在地球上。坐在他身邊的爺爺好老,老得無與倫比,老到理所當然地人們已經放棄嘮叨他必須表現得像個大人;老到已經沒時間再長大。但是如此說來,這個年紀也沒什麼不好。
向陽的長凳立在一座廣場上,陽光照得諾亞睜不開眼睛,他才剛睡醒。他不願意向爺爺承認自己不知身在何處,因為這是他們常玩的遊戲:諾亞閉上眼,任由爺爺帶他到他們還沒一起造訪過的地方。有時候,爺爺領著他在城裡換四趟公車;有的時候,爺爺不過是帶他走進房子後面,湖邊的小樹林裡,但是一路上諾亞總是乖乖用力閉上眼。也有的時候,他們會坐爺爺划的船,划得久到諾亞都睡著了。一直等到划得夠遠,爺爺才會輕輕說:「睜開眼睛囉!」然後給諾亞一張地圖和一個指南針,要諾亞想辦法為他們倆找到回家的路。爺爺知道諾亞總是有辦法找到那條路,因為爺爺對人生中的兩件事具有堅定不移的信心:數學和他的孫子。在爺爺年輕的時候,有一群人計算著該如何將三個人送上月球,是數學將他們成功送去之後又平安返回地球。數字永遠能讓人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這裡沒有座標,也沒有路,更不存在任何一張地圖上。
諾亞記得爺爺今天叫他閉上眼睛,也記得他們偷偷溜出爺爺的房子之後,爺爺領著他走到湖邊,因為這個小男孩很熟悉水流聲吟唱的歌謠,他根本不需要睜開眼睛看。他記得踏進小船時腳底下潮濕的木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線索。他不曉得自己怎麼會和爺爺來到這條位於圓形廣場的長凳邊。這是個奇怪的地方,但是每樣事物又看來頗為熟悉,就像有人將你這輩子曾擁有過的東西全部偷來放進另一棟房子裡。稍遠處有一張書桌,跟爺爺書房裡的那張一模一樣,上面有一個迷你計算機和裁成正方形的筆記紙。爺爺輕輕吹著口哨,曲調悲傷,然後他停下來,簡短地悄聲說:
「廣場比昨天晚上又更小了。」
說完,他再度噓溜溜吹起口哨。當男孩用狐疑的眼神望著爺爺時,爺爺看來似乎有些驚訝,醒悟到自己竟然頭一次大聲說出了剛才那一句話。
「對不起,諾諾,我忘記了想法在這裡不是無聲的。」
爺爺總是叫他諾諾,因為他喜歡孫子的名字,比喜歡其他人的名字還多兩倍。他將手放在小男孩的髮心,卻不揉亂,僅僅讓手指輕輕歇在男孩的頭上。
「沒什麼好怕的,諾諾。」
長凳下有風信子盛開著,數以百萬計的紫色小手臂從花莖上向外伸展,想捕捉住太陽的光芒。小男孩認得這些風信子,它們是奶奶的花,聞起來就像聖誕節。對其他小孩來說,聖誕節的味道是薑餅和香料酒;但是如果你有一位喜歡種植物的奶奶,聖誕節的味道就是風信子。風信子之間閃爍著碎玻璃和鑰匙的光芒,似乎有人想把鑰匙保存在一個大玻璃罐裡,卻跌了一跤,打破了玻璃罐。
「那些鑰匙是做什麼用的?」小男孩問。
「什麼鑰匙?」爺爺回問。
此時,老人的雙眼顯得出奇地空洞,他氣餒地敲著自己的太陽穴。小男孩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在看見老人的舉止後就閉上了嘴。他安靜地坐著,開始做爺爺教他在迷路時要做的事:觀察周遭,找出地標和線索。長凳周圍有很多樹,因為爺爺很愛樹木,因為樹木根本不管人類在想什麼。鳥兒的身影從樹頂飛起,劃過天際,從容地翱翔在風裡。一頭睡眼惺忪的綠龍正踽踽穿越廣場,一隻肚子上有巧克力顏色手印的企鵝正在廣場角落沉睡,旁邊還坐著一隻只剩單顆眼睛的玩具絨毛貓頭鷹。諾亞認得它們兩個,它們曾經是他的玩具。爺爺在他剛出生的時候送他那頭龍,奶奶說送給剛出生的嬰兒一頭龍當玩偶不太恰當,爺爺回答,他不想要一個恰當的孫子。
廣場上有人們來回穿梭,但是身影都很模糊。每當小男孩試著看清楚他們的輪廓時,人影就像穿過百葉窗的光一般從他眼底消逝。其中一個人影停下腳步,向爺爺揮手。爺爺也揮手回禮,試著擺出胸有成竹的神色。
「那是誰?」小男孩問。
「那是……我……我記不得,諾諾。好久以前認識的人吧……我想……」
他陷入沉默,猶疑著,在口袋裡翻找。
「你今天還沒給我地圖和指南針,或者可靠的工具,我不曉得要怎麼找到回家的路,爺爺。」諾亞小聲說。
「我怕那些東西在這裡派不上用場,諾諾。」
「我們在哪裡,爺爺?」
爺爺開始哭泣,無聲無淚,免得被孫子發現。
「這件事很難解釋,諾諾。非常、非常難解釋。」

***
諾亞看得出來,當爺爺一說這件事不好解釋時,臉上的愧色顯而易見,因為爺爺從不會對諾亞說出這句話。其他的大人卻相反,諾亞的爸爸每天都會說出拒絕諾亞的話,但是爺爺從來不會。
「我的意思並不是說這件事對你來講很難懂,諾諾。其實是我自己不懂。」老人帶著歉意說。
「你在流血!」男孩大叫。
爺爺的手指胡亂在額頭上摸索。一滴血珠正掛在眉頭上方,一道很深的皮膚裂口邊緣,和蒼老軀殼裡的地心引力互相較勁。最後,它終究滴了下來,落在爺爺的衣服上。緊接而來的是另外兩顆血珠,恰似孩子們從防波堤跳進海裡時,必得有一個夠勇敢的領頭往下跳,其餘的才敢跟進。
「對……對,我是在流血,我八成是……跌了一跤。」爺爺躊躇著,在腦中思索。
但是在這裡,所有的想法都有聲。小男孩睜大了雙眼:
「等等,你……你在船上跌倒的!我想起來了!你跌傷了,我還叫了爸爸來救你!」
「爸爸?」爺爺重複小男孩的話。
「對,爺爺別怕,爸爸馬上就來找我們了!」諾亞拍拍爺爺的手臂擔保。他冷靜地按摩爺爺的肌肉,動作熟練度遠超過他的年齡應有的表現。
爺爺的眼睛因為緊張而圓睜,男孩堅定地繼續說:
「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到島上搭帳篷釣魚的時候,你常常說的話?你說,有一點點害怕沒關係,因為如果嚇得尿褲子,就能把熊薰跑!」
爺爺用力眨巴著雙眼,彷彿就連諾亞的輪廓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接著他點了幾下頭,視線變得清楚了。
「對!沒錯,我是說過,諾諾,我是說過對吧?我們去釣魚的時候。喔,親愛的諾諾,你長這麼大了,又高又壯。學校怎麼樣?」
諾亞盡力穩住自己的聲音,心臟因為警覺而乓乓作響,他試圖嚥下聲線裡的顫抖。
「很順利。我的數學是全班最好。爺爺你別慌,爸爸很快就會來接我們。」
爺爺的手放在小男孩肩上。
「很好,諾諾,很好。數學永遠能帶你找到回家的路。」
其實,此刻小男孩已經嚇壞了,但是他知道不能讓爺爺看出來,所以他大喊:
「三點一四一!」
「五九二。」爺爺馬上回應。
「六五三。」男孩流暢地接下去。
「五八九。」爺爺笑著說。
這是另一個爺爺愛玩的遊戲,背出圓周率小數點之後的數字。這一串計算圓形面積的關鍵數學序列,具有爺爺深愛的魔力,這些關鍵數字能夠打開祕密,將整個宇宙展現在我們眼前。爺爺能背出小數點以下的兩百多個數字,小男孩的紀錄只及他的一半。爺爺總說,隨著時日過去,他們倆能背出的數字總有一天會相等:當小男孩的記憶力增強,爺爺的則與日遞減。
「七。」小男孩說。
「九。」爺爺輕輕接。
小男孩用力握了握爺爺粗糙的手,爺爺看出他神色中透露的害怕,便說:
「諾諾,我告沒告訴過你,那回去看醫生的事?我說:『醫生,醫生,我的手臂在兩個地方跌斷了!』醫生回答我:『那我就要建議你,別再往那兩個地方跑啦!』」
小男孩眨眨眼,周遭開始變得模糊。
「你說過,爺爺。那是你最喜歡講的笑話。」
「喔……」爺爺困窘地低聲回應。
廣場是一個完美的圓形。風打亂了樹梢,樹葉翻飛出上百種深淺不同的綠,爺爺向來很愛一年中的這個時節。溫暖的風拂過風信子細細的小手臂和爺爺額頭上乾掉的血珠。諾亞握住爺爺的手指問:
「爺爺,我們到底在哪裡?為什麼我的玩具會在廣場上?你在船裡跌倒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爺爺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們在我的腦子裡,諾諾,它一天比一天小了。」

〈一生的交易〉
嗨,我是你爸。你馬上就要起床了,現在是赫爾新堡的平安夜早上,我剛殺了一個人。我知道,通常童話故事不會有這種開頭。但是我帶走了一條命。如果你知道那是誰的命,這整件事情會有什麼差別嗎?
也許不會。我們大多數人無助地相信每一顆停止跳動的心臟,都會同等地被生者思念。如果我們質疑:「每條生命的價值都一樣嗎?」幾乎每個人都會響亮地回答:「當然!」直到命運的食指指向我們所愛的人問:「這條命如何?」
如果我殺了個好人,會有什麼差別嗎?如果是個備受鍾愛的人又如何?或是一條很值錢的生命?
如果是個小孩?

***
她當時五歲。我是在一個星期前遇到她的。醫院的交誼廳裡有一把小紅椅,那是屬於她的椅子。在她住進來時,那把椅子還不是紅色的,但是她看出了椅子的心願。她總共用掉二十二盒蠟筆,不過不要緊,因為她負擔得起:大家總是送她蠟筆。彷彿她可以用蠟筆畫掉自己的病痛,用色彩趕走所有的針頭和藥丸。她當然知道這不可能,因為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她是為了大人們才假裝相信的。她白天忙著在紙上畫畫,因為這麼做會讓大人們開心。夜晚時,她在椅子上畫畫,因為椅子非常想變身成紅色的。
她有一個柔軟的布偶,是隻兔子。她叫牠「布布」。那時她剛學會講話,大人以為她之所以叫牠「布布」,是因為她還不會發「兔兔」的音。但是她叫牠布布,是因為那確實是牠的名字。其實,就算對大人來說,這件事照理講也不該這麼難理解。布布偶爾會害怕,就會想坐在紅椅子上。雖然並沒有醫學實驗證明坐在紅椅子上能讓人不那麼害怕,但是布布並不曉得這件事。
小女孩會坐在布布身旁的地板上,一邊輕拍牠的腳掌一邊說故事給牠聽。有天晚上,我躲在走廊轉角處,聽見她說:「我要死了,布布。每個人都會死,也許千百萬年之後大部分的人都會死,可是我說不定明天就死了。」她又悄聲補上一句:「我希望不是明天啦。」
接著,她突然面帶驚恐地抬起頭四處張望,像是聽見走廊上有腳步聲。她迅速抓起布布,對紅椅子輕輕道了晚安。「是她!她來了!」小女孩啞著嗓子低聲說著,邊跑進自己的病房,躲進母親身旁的被子底下。
我也拔腿逃了。我這輩子都在逃。因為每天晚上,一個身穿厚重灰色毛衣的女人會在醫院走廊上穿梭。她的手上拿著文件夾,裡面全是我們的名字。
***
今天是平安夜。你起床的時候雪大概已經融化了,赫爾新堡的雪向來無法持久。這裡是我所知的唯一一個風會從低處往上灌的城市,像是故意跟你搗蛋似的。在這裡,如果你倒著撐傘反而能發揮擋雪的功能。雖說我是在這裡出生的,卻從沒習慣這種天氣;赫爾新堡和我向來不對盤。也許每個人和自己的家鄉都有一樣的矛盾:我們的出身地從不對我們說抱歉,從不承認它錯看了我們。家鄉就那麼靜默地矗立在馬路盡頭,悄聲說:「你現在有錢有勢了,回來的時候手上戴著名貴的手錶、身上穿著華服。但是你可騙不了我,因為我知道你骨子裡是什麼貨色。你只是一個膽怯的小男孩。」
昨天晚上,我出了車禍之後,在撞爛的座車旁見到了死亡本人。遍地都是我的血跡。那個穿著灰毛衣的女人滿臉不高興地站在我身邊說:「你不該在這裡的。」我好怕她,因為我是贏家、是個逃生專家。逃生專家都怕死,所以我們才能如此好好地活著。我的臉被劃得傷痕累累,肩膀也脫臼了,還被困在價值一百五十萬克朗的高科技廢鐵下頭。
當我看到那個女人時,我大叫:「找別人!我可以給妳另一個下手的對象!」
但是她僅僅彎下身,帶著一臉失望的神色說:「事情不是這麼做的。決定權不在我手上,我只不過負責處理流程和運輸工具。」
「替誰處理?上帝還是魔鬼,或是……其他人?」我邊啜泣邊問。
她嘆了口氣:「我不管那些政治鬥爭,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把我的檔案夾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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