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山城歲月

從再回到「胞衣跡」――出生地開始，
五十年點點滴滴的生活記憶，彷彿和童年的自己去旅行，
也彷彿揮動記憶的雙翅，飛過造田換米、撿柴燒火、
竹筧引水、拾蝸牛、摘野菜、放醬油、換藥包、
稻殼換理髮、賣雞毛酒矸破銅爛鐵鋁製品……
如此簡單，如此平凡，也一去不復返了，
但深刻的記憶卻如埋藏地下的胞衣，牢牢固著在內心……


童年記憶，生命初啟的家屋；
一幕幕童年景象，常會在當下的生命瞬間，片斷浮現，
適時化成一股源源不絕的豐沛力量，
支持、陪伴走過悲欣交集的一生。

每個人心裡都埋藏著點點滴滴的一些往事，可能，你以為早就忘記了，卻會在不經意的時刻，悄悄被喚起……也彷如每個人心中，其實都住著一個小小孩，無論年齡如何增長，只要內心的那個小孩一直都在，生命中最原初、最單純的美與企盼，就不會消失……

◆目錄
前言
人
 一路吆喝的豆腐哥
山歌傳山谷的胖良伯
阿兵伯的小麵攤
鄉野奇人――貓頭鷹

物
奉茶
吃飯號角聲
父親的便當盒
母親的深情糕餅
我家的硬湯圓
爸爸也打破碗
那張泛黃褪色的照片
一百分皮鞋
我和我的愛車驚魂記
從特多龍到太子龍
香蕉的記憶
溪邊的番石榴
肉桂棒棒糖
杉林間的百香果
幸福的放山雞
「雞毛—鴨毛—」
竹馬
童年火車
順風鐵牛車

事
造田換米
以務易物，稻穀換理髮
竹筧引水
上山撿柴
撿蝸牛養鴨
藏種於農
放藥包
放醬油
抓蜻蜓會長癩痢頭！？
抓螢火蟲會尿床！？
灌土狗

生活
凌晨到拂曉的公雞
七歲小孩學煮飯
難產的那一夜
那年中秋夜的颱風
接姑姑回娘家
山居宴客
野溪裡的夏天
牛欄坑的暑假
借宿，交個朋友吧！
歌仔戲明星來了

◆選文
牛欄坑的暑假
國小三年級那一年，祖父在中嵙溪的牛欄坑買了兩甲多地，一到暑假，我跟著大人去上工，幫忙挑香蕉到三叉坑集貨場。當時的我年紀小，這段路走起來不算輕鬆，沿路都是崎嶇不平的石子路，還好路邊有各種植物轉移我的注意力，除了結實纍纍的香蕉樹之外，柑橘的果實也正在努力長大，還有別名「香果」的蒲桃樹上，已經掛了滿了小蓮霧般可愛的果實，正散發著誘人的香甜氣味。。

返校日這天，一早，祖父陪著我從牛欄坑翻越一座山，走到木浪坑，再步行下山到大雪山200林道的平埔，搭車到石角國民學校。

出發前，我先把「關公鞋」綁好掛在脖子上，赤腳走路，因為清晨的露水特別重，我可不想把鞋子弄濕了。不料，才剛出發沒幾分鐘，「唉唷，好痛！」我大叫一聲，腳底被草叢中的蝸牛殼割破了一個大洞，血流如注。同行的祖父趕緊在橘子園邊找些葛藤的嫩葉，放進嘴裡嚼一嚼，再敷在我腳底傷口上止血，然後再以葛藤的葉與藤莖包紮起來，一跛一跛繼續沿山路前進。

走到木浪坑時，祖父指著一塊香蕉園：「這是兩年前買的，大約有七、八分地。」稍微休息一下後，我們祖孫倆再度邁開步伐，前往00林道的平埔站等車。好一會兒，看到遠處飛揚的塵土宛如一條黃龍般往這邊駛來了。車一停好，門立刻就打開了，年輕的車掌小姐頭上戴了一頂用髮夾固定住的小船形帽，身穿著白色襯衫、灰色窄裙，以及亮麗的黑色高跟鞋，肩上還背個售票用的小皮包，煞是好看。

「趕快上車！趕快上車！」車掌小姐大聲催促著。待大家都上了車，「嗶！」她用力吹出一聲短促而響亮的哨音，並使勁關上門、扣上門閂，神氣巴拉地瞪了大家一眼：「到哪裡？」

車子經過石角國民學校前，祖父和我並沒有下車，因為要先到街上包紮腳傷。第一次上診所，我還真有些好奇，到處東張西望，整間診所瀰漫著藥味，我的心裡好像也多增添了一點莫名的信任。醫生幫我檢查傷口之後，請護士幫我擦藥與包紮，前後塗敷了很多種藥，最後纏上白皙皙的紗布，並用帶著勾勾的鬆緊帶固定，看起來還蠻高級及神氣的樣子。

當然，裹著紗布，關公鞋也穿不上了，又賺了一次關公鞋的免磨損。至於腳底上的傷口，五十年過去了，傷痕還在。

一路吆喝的豆腐哥
因為颱風來襲期間，山上大大小小災害較多，擔心孩子們冒著風雨下山上學風險高，又無法預測大災害甚麼時候後會發生，於是，為了家庭安全與未來著想，父親不惜借貸，在山下村莊買了一間房屋。每當颱風一逼近，全家即從山上撤離到山下的家，等待天候狀況轉好再回山上耕耘。
 
我不太習慣村莊的熱鬧喧嘩，一早天微亮，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遠處就傳來細微的：「豆——腐——喔——」、「油——炸粿喔——」吆喝聲由遠方漸漸接近，偶爾也會暫停下來，嗯，應該是有人買東西了。人們想買豆腐，只要端著盤子將這位挑著豆腐叫賣的豆腐哥攔下來，他就會小心翼翼地掀開布蓋，用一塊鋁片整齊切開購買者所需要的豆腐大小，然後恭敬地端放在盤子上。之後，豆腐哥重新拉好布蓋，蹲下身子挑起擔子，繼續邊吆喝邊前進。遇上不同節慶祭典，他也會在當天一早，在吆喝聲順便提醒沿途的大夥兒――譬如，如果當天是「天公誕辰」，他就會加一句「今晡日——天公生喔——！」

豆腐哥身材矮壯、皮膚黝黑，頂著一個亮晃晃的大光頭，並說得一口流利的客家語。幾十年來，他就是一根扁擔挑著一副籮筐，不管颳風下雨，每天準時穿梭在鄉下的巷弄街道之間，從鎮上經村莊到鄉間社區，每天行走六公里路。

豆腐哥的叫賣範圍，還不只這一條路線，他幾乎走遍整個山城，總是一路吆喝著「豆——腐——喔——」、「油——-炸粿喔——」、「今晡——王爺生喔——」身上永遠就是那件汗衫、那件短褲，以及肩上那根已經挑得發亮的那根古銅色扁擔，就是豆腐哥的一貫形象。

豆腐哥的叫賣吆喝聲，陪我走過童年、走過青少年，還送我走向服兵役之路。退伍之後，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想起，那熟悉的聲音好像好久沒有聽到了，「豆腐哥」是不是到退輔會去接受就養了？還是⋯⋯茶餘飯後隨口問問，父親說：「他是個單身榮民，個人非常節儉，幾十年來賣豆腐所賺的錢，都拿去救濟窮人和幫助有心讀書卻沒有經濟能力的人。」

如今，雖已相距卅多年，但「豆——腐——喔——」、「油——炸粿喔——」、「今晡——王爺生喔——」豆腐哥的吆喝聲，依舊在耳邊迴盪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