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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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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婆姐、銅像、順風旗
吃炮、浮屍、百花台
奏起龐克風的牽亡歌,切換華台語雙聲道,
穿越台灣傳統文化與現代社會間的迂迴進路,
在小說中拼接荒誕與日常,徐徐展開層次繁複的奇想劇場。

專文推薦
邱貴芬(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講座教授)
鄭順聰(台文作家)

湊陣贊聲
瀟湘神(小說家)
鴻鴻(詩人、導演)
盧志杰(MCJJ)
廖士賢(音樂創作人)
解昆樺(詩人)
張嘉祥(小說家、裝咖人樂團主唱)
陳思宏(作家)
洪明道(小說家)
李屏瑤(作家)
何玟珒(小說家)
汪兆謙(阮劇團藝術總監)

「咱陣頭愛湊,鬧熱嘛是愛湊,逐家湊陣共神明湊鬧熱。」
阮劇團編劇吳明倫巧手打造充滿魔力的文字劇場,十三篇題材篇幅各異的小說輪番上陣。當草根土俗的宮廟文化遇上龐克與YouTuber的當代潮流,在華語、台語雙聲道的流暢轉換間,折射生猛有勁的台灣面貌。
擲筊啟示由年輕藝術家製作的新面具、必得由男人裝扮的十二婆姐陣,離婚返鄉的陳十一,面對家庭、性別與信仰的張力,既設法為神明湊陣,也在吵吵鬧鬧說不出口的心意中和家人〈湊陣〉。朝天宮的媽祖護佑每一個北港Boy & Girl,〈扛轎〉中的兄妹因家裡諱莫如深的祕密出逃,卻無法輕易抹除身上故鄉的印記。龐克風的牽亡歌縈繞耳際,期待走過地獄十八殿領憑證受胎轉世,經輪迴出生。意欲使祖厝戲台再現風華的家族小輩對上見慣風波的老太夫人,〈火燒百花台〉暗藏復興傳統文化的曲折思考。〈不明的飛行〉以奇幻元素奏起反核隊伍與媽祖信仰的狂想曲,零散穿插的極短篇由意料之外的進路回應時代。一面〈順風旗〉流落在搶孤的漢人、原住民家族、加拿大博物館之間,記載島上人民錯綜的歷史身世;眾人的生命軌跡在東海岸與離島意外重合,儘管個己孑然如孤島,〈島嶼之間〉卻仍有海寬容吞吐纏結心緒與交錯意念。
作者以紮實田調及大量細節建構鄉土之俗,繫連流行元素轉生再現,翻出新穎潮味。島國的前世今生在此會遇狂歡,共構既熟悉又新鮮的日常。世代間的摩擦、難解的歷史傷痕、社會結構的壓迫、性別和宗教文化之矛盾、故鄉加諸己身的縛索與祝福……吳明倫用輕盈的筆法勾畫浮生眾相,自然不造作地道出一篇篇奇想紛呈的故事。敘事餘白處暗藏玄機,人物對話間語帶機鋒。欲語還休間,開啟和解與共生之可能,湊陣走向未來的道路隱然有光。

作者簡介

吳明倫
嘉義市人,台大戲劇所畢業。現為阮劇團編劇。曾任國家兩廳院「藝術基地計畫」駐館藝術家(2019-2020年)。台灣文學獎劇本金典獎、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得主。創作形式以劇場劇本為主,偶有小說作品。近年劇作有《我是天王星》、《十殿》、《星期十,猴子死翹翹》等。

名人/編輯推薦

留白的玄機──《湊陣》的迂迴傳承/邱貴芬

吳明倫擔任阮劇團駐團編劇,劇本獲獎無數,《湊陣》是她的第一本小說集,收錄了她二○一一年以來的十三短篇小說作品,展現了她小說敘事的功夫。吳明倫生於一九八○年,算是我們現在台文界所說的千禧世代作家。這個世代作家輩出,已成目前台灣文壇的主力了。但是作為千禧世代作家,吳明倫卻有獨特的路線。例如:相較於其他千禧作家致力於小說和散文的經營,明倫是極少數在編劇上發光發亮的創作者。劇本首重對話,生動的人物對話和角色口吻,成了吳明倫小說創作的一大特色,與許多台灣小說側重心理描寫缺少對話的敘事風格大異其趣。除此之外,吳明倫的小說創作也可看到幾個特點。《湊陣》裡的小說,沒有在她同輩作家裡常見的情欲書寫,即便涉及同志議題(如〈扛轎〉),也非劇情發展重點。她的作品裡有不少民俗元素(如〈湊陣〉裡的婆姐陣頭、〈扛轎〉和〈吃炮〉裡的虎爺「吃炮」習俗、〈順風旗〉裡的搶孤、〈我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一塊神主牌〉裡的神主牌等等),看似范銘如所說二十一世紀新世代作家的「後鄉土小說」,但是卻少有穿越、奇幻(〈不明的飛行〉是特例)、魔幻這些流行元素,背離「後鄉土小說」之「輕」,也看不到千禧作家偏好的類型小說套式。吳明倫的小說敘事往往暗藏玄機,留給讀者許多玩味的空間。這是閱讀她作品的一大樂趣。
〈湊陣〉(二○一一)這篇小說獲得第七屆林榮三文學獎的小說首獎,探討民俗藝術的傳承,結構完整,不落俗套。從事木雕創作的陳十一離婚後在她父親陳玉獅的木工小工廠內隔出一小個空間作為創作工作室。地方庄廟的主委想為婆姐陣製作木頭面具,因神明指示,將重任委託給陳十一,而非身為婆姐陣元老且深諳木工的陳玉獅,讓他頗覺難堪。難道神明這樣「看沒有」這個老師傅,已暗示創新實為繼往開來之路?而傳統上婆姐陣頭皆由男人擔任,女人不得參與,但是後來陣頭青黃不接,陳十一也加入陣頭,豈非更進一步鋪陳傳統需要更新及其性別政治意涵?然而,新面具完成之後,神明透過擲筊傳達旨意:還是先用舊的那副吧。而陳十一與她工作室幫手排灣族的歷亞斯有關傳統與創作的對話,更饒富深意:陳十一認為歷亞斯的設計大量運用原住民傳統圖騰、百步蛇、雲豹這些原住民信仰的符號,缺乏個人風格,「這些圖案吞噬了作品,既失去原有的自然樸實和神祕感,也缺乏自我,而且不太看得出來你對自身文化的感情」。歷亞斯卻反擊,陳十一的面具也是傳統信仰的東西,是不是也缺乏自我,「失去原有的自然樸實和神祕感」,而且也看不出她對這些面具的感情?這番精彩的對話不僅拉出漢人女性vs.原住民男性的高度戲劇性張力,也是我在文學創作裡看到的對於「傳承」這個重要議題最深刻的反思。神明指示新面具交由陳十一製作,但完成之後,卻棄之不用,到底何意? 〈湊陣〉的故事出乎意料地複雜。
〈扛轎〉以解謎的方式,推展一個原積極參與北港大大小小宗教信仰活動的父親突然離家出走,從人間蒸發的故事。兒子澤岸擺盪在繼續在台北當YouTuber,靠點閱率和業配維生,或是回家傳承餅鋪家業的選擇。這個故事敘述一個「家」的瓦解與信仰動搖的關係,故事裡的北港家鄉是個充滿民俗信仰的空間:媽祖、父親的虎爺會、牽亡歌陣、代天府的十八地獄景點、元宵燈會和牽亡歌。一次全家到代天府參觀十八地獄,女兒澤枝發生意外事件,父親自此信仰崩解,退出虎爺會,甚至人間蒸發,兒子遠走他鄉,母親想走走不了,女兒也隨後離家與她的同志愛人同居。神力失靈,無法保護這個虔誠信仰的家人,惡亦無惡報,信仰如何持續?由爸媽兒女組成的家庭原是傳統社會結構的基礎,傳統家庭的瓦解象徵傳統信仰的崩塌。北港朝天宮因迎接龍年燈會費心打造的巨型將軍花燈千里眼被過境颱風吹倒,支離破碎,主事單位也只好派工程車把孤單的順風耳推倒。難道北港護衛只是對於傳統的一種想像?有趣的是,後來兒子結束放逐回到北港學習牽亡歌,結尾牽亡歌第十八殿飲孟婆湯後投胎轉世,輪迴出生。這篇故事透過精心的鋪陳和伏筆,描繪現代社會裡傳統信仰的生存,以另一個角度切入「傳承」的問題,同樣值得細細咀嚼。
這部小說集裡的作品長短不一,吳明倫說故事,往往峰迴路轉,徐徐開展繁複的層次,讓我們看到現代生活裡的種種傳統元素。短短一篇序無法一一論及,我就再分享以霧峰林家花園大花廳為主要場景,讓住在台中的我因而想像特別鮮活的〈火燒百花台〉。家族中的年輕成員筱珀看到自家大宅開放參觀以來,訪客對於老戲台之美讚歎不已,遂興起再讓戲台風華再現的念頭。老太太終於答應,點了高甲戲《火燒百花台》。舊時大宅裡的女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看戲是難得透氣的機會。老太太當年猶是閨女,卻沒看完這齣戲就驚惶逃離,從此一生不再看戲。此戲裡有個與她相同年紀的待嫁姑娘,父親反對她的愛情,將女兒關在百花台後縱火企圖燒死她,以維護傳統規範。這齣戲終究沒在花廳上演,因為老太太先一步過世,「最後一刻是筱珀陪著她,她死前好像看見了什麼,莫名地驚恐。」在故事前半段,仍為閨女的她被嚴加看管,從未逾矩,「除了她見後門沒上鎖偷溜出去的那一天……」。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敘述者沒交代。這個老太太的一生又搬演了甚麼樣的故事?她過世前看見什麼?為何她如此驚恐?這篇故事欲語還休,讓讀者自行填補故事大量留白之處,充分展現了吳明倫說故事的功夫。
吳明倫在《湊陣》裡帶入大量的傳統元素,民俗信仰的描寫細節見證了她的田野和史料功夫。這樣的寫作行為本身即是一種傳承,但是她說故事的路徑曲折,透露了傳承並非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而是謹慎地、反覆地摸索現代社會裡傳統再生之道。

怪手魔手倫/鄭順聰

有一天,我突然動念想寫小說投獎,就去查找獎金最高的林榮三文學獎,連續讀了十多篇得獎作,讀過後大多失去印象,大多文字彆扭、技巧刻意。除了那篇寫宮廟的還有點意思,對宗教與人性施以小小的惡搞,帶記憶點。
作品名〈湊陣〉,看得獎照內的作者披著髮,手伸長出了框,身後留下一半空白,台大戲劇所畢業的,留學英國,似乎是位酷妹。
我這位台文里長伯就開始攀關係,想要認識作者吳明倫,最後竟是透過彼時在金枝演社服務的我太太的大姐牽線,在華山藝文特區對面大樓的羊城小館,二樓,首次見面。
不知是天氣冷還是人冷,那餐飯吃得有點冷,以我這種弄獅(lāng-sai)善於炒熱氣氛的個性,差點無以為繼。由於記憶也冷了,我只記得那時只確認了吳明倫的血統,是嘉義人也是藝文人,吃完飯就要去對面看戲囉,說跟嘉義在地的阮劇團有合作,可以認識一下。
後來我一篇短小都沒寫更沒投獎,倒是被這位魔手拉入劇場內,不斷地觀看阮劇團及其編劇的作品,甚至被拉進去客串演戲。吳明倫以快手著稱,編寫劇本又怪又好,事後統計我只看過《熱天酣眠》、《ㄞ國Party》、《愛錢A恰恰》、《行過洛津》、《十殿》及《我是天王星》,八分之一都不到。
這期間我們在台中「沁園春」私聚,品嘗老餐館的風味,於阮劇團排練與餐聚時打屁亂扯,還加入其創立的粉絲頁「宅宅床邊故事」,蒐集奇奇怪怪的民俗異聞。曾在紫藤廬前的公車站牌偶遇(有貼臉書照片紀念),更常在嘉義市的路口偶遇,見她著短褲騎著摩托車一副綠豆嘉義人的模樣。
有一天,我問她有沒有寫小說,她就寄給了我一份。打開檔案一看,已經是一本書的量。問要不要出版,她回說還要再修改。
這對話就像回沖十幾次的烏龍茶那麼淡。
但我不死心,抽出〈我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一塊神主牌〉這篇,請她先改成廣播劇腳本,我再將華文翻譯為台文,在我的節目《拍破台語顛倒勇》製作上下兩集的廣播劇,由配音老師郭雅瑂指導,演員余品潔與陳盈達擔任聲音角色,錄製荒謬怪誕的聲音劇場,那是二○一七年的年底。
早就料到這本小說集遲早要面世,連此篇序文的篇名與開頭我都想好了。詎料,吳明倫就是懶,多番鼓吹催逼之下,竟隔了五年才正式出版。標準的倫式風格。我列詞條來解說一下好了:

死人骨頭(Sí-lâng-kut-thâu):其在蒼茫無邊的大海中,以怪異的冷酷手法,釣起一根根死人骨頭,將關係天地遠、關節不相連的碎骨,拼湊成一具完整的骸骨:荒誕,可笑,記憶點駭人。

在此勸告讀者最好不要用既有的讀法,來讀這本篇幅長短落差甚大,誤以為是錯版漏頁的「小說集」,這的確是本《湊陣》,讀者得要將頭蓋骨掀得開敞些,更不要將人與人、人與神、人與物的距離捉得那麼精準。畢竟,台灣的傳統文化與宮廟科儀面對現代化的催逼,其產生的化學反應,非純文學描述之悲愴糾結,更沒有通俗小說那般誇張的戲劇感。庶民是很有智慧的,也是窘迫現實的馴化結果,懂得如何調整,融入,幽默以對,吃下來就對。
最後都是這樣子的,時間與空間的蒼茫無邊,自自然然就吸收了那些不得已:

「活著哪需要什麼理由呢?」無名氏沉入床墊內。(〈島嶼之間〉)

這是作者告訴讀者關於這本小說之「人設」,體認這點,故事才能在不城不鄉、不上不下的半邊緣地帶活著。事情的發生不那麼嚴重,卻好似繫連著,悲傷不那麼悲傷,迷信有時是好的,破碎,不完整,回收場,笑一下比較迷人。
怪手魔手倫的手法,奇想與荒誕是日常,現實與超現實並存,觀點不小心就天外天,品味很怪卻輕巧入口,在疏淡的氣口道出的疏離氛圍中,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一篇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實在是沒什麼,卻很有什麼,得注意「物之轉換」,婆姐面具、神轎、順風旗、神主牌、浮屍︙︙這些「物」在小說之海漂流,毫無目的地漂流,最終被洋流導流到同一座深澳的懸崖之下。
物與靈,是如何繫連著的呢?
閱讀時最佳手搖杯搖滾是同樣來自嘉義的美秀集團,那樣初級工業風的廢金屬拼裝,和吳明倫的創作思維與場所感乃平行宇宙。美秀集團舉起炫炮朝華麗俗豔爆破挺進,吳明倫則乾冰淡冷於劇場間歇吐出「倫式宇宙」。
常常說沒什麼,其實這位酷妹是相當有企圖心的,其酷冷的風衣裡藏著《十殿》,二○二一年展開台灣北中南巨大場館之旗艦巡迴,在文化界引發風潮與黑特。然而,那是劇場演出,得要有小說出版,才得完整。是以,我要學學怪手魔手倫在我散文集《夜在路的盡頭挽髮》推薦序結尾的口氣:

吳明倫是幸運的,有我這位台文里長伯不斷催逼《十殿》小說之完成。然而,就算再怎麼喜歡吳明倫,無法親睹真正傑作之誕生,實為全天下讀者之不幸啊。

目次

好評推薦
推薦序:留白的玄機──《湊陣》的迂迴傳承/邱貴芬
推薦序:怪手魔手倫/鄭順聰
湊陣
浮生
扛轎
銅像自身
不明的飛行
順風旗
百鬼夜行
我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一塊神主牌
吃炮
鄰人
收驚
火燒百花台
島嶼之間
後記:故事的投胎轉世與異卵雙生

書摘/試閱

陳玉獅的木工小工廠還算整齊──各式手鋸、弓鋸、刨刀、鎚子、木工雕鑿工具組,以及各式機具如座式電鑽、線鋸機、小電鑽、電鋸、高速鑽等等,器具很多,所以必須要維持物歸原位的習慣。工廠中央是一張將近完工、只剩下上漆還沒完成的神桌,周圍靠牆的部分則有一些中小型的木雕作品,多是工藝、實用類型,陳玉獅的作品。其他的小件成品,或普通、或未完成、或非常拙劣,則為陳玉獅木雕教室水準不一的學員所雕。工廠後方角落附屬的木雕工作室約占地三分之一,屬於長女陳十一。陳十一的工作室相對之下相當凌亂。她有一套自己慣用的木雕工具,四散在工作桌上,一旦開始使用就不打算要收拾。沒有機器,因為都直接用父親的。
分隔工作室與工廠的是一面假牆,掛滿獎牌獎狀的那一面原本朝外,是陳玉獅用以炫耀女兒成就的方式,但陳十一不喜如此招搖,入駐後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豐功偉業收起。雙方幾經交涉,最後的妥協方案是「換面」,從牆外移到牆內。只是如此一來,陳十一又不免覺得有股孤芳自賞的氣味,實在是非常困擾,很快就演變成非不得已絕不讓人進入工作室的自閉情勢。
此時就屬於這種情況。她不在桌前工作,而是指揮著兩個木材行工人用推車搬運一塊半人高的檜木木材穿越工廠送進工作室,一邊叮嚀著「小心不要撞到神桌!」兩個年輕工人曬得黝黑,不知道是不是大學生暑假打工,她暗自讚許這年頭還有年輕人願意幹體力活真不容易。
工人們汗水透溼了的薄制服黏在腰背胸膛上,筋肉起伏與呼吸的節奏一致。
陳十一別過了眼。
還是少女的時候,這些在工廠與木材行之間來來去去,一批換過一批的陌生精壯漢子總給她強烈壓迫感,惦量著對方的體型,把人家想得很壞很邪惡。她比普通身材的女性稍微高大粗壯一些,但自忖要是打起來,無論如何是打不過的,所以只要父親一離開視線,她就無法不繃緊神經,守著逃跑路線,直到工人離去或是父親再度出現。枉費她的警覺,從來也沒發生過什麼事,倒是在丈夫的挑選上栽了個超級大跟頭,之後就完全無法純粹欣賞肌肉與力量之美了。
工人之一在問答間得知她是頭家的女兒,便開始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原來他是小妹秋分的國小同班同學,似乎是初戀對象,所以聽說過許多關於陳十一的事,還跟著親戚朋友們直呼她為「阿土」裝熟。人際關係真是麻煩,她始終不是那種會對人親切的類型。另一個工人識趣多了,在秋分的同學興高采烈地對他比畫加說明「土就是十一,懂吧?」的時候,安安靜靜地遞上收據,隨後又安安靜靜地把囉唆不完的同伴拎走。

陳玉獅領著定安宮管理委員會的吳主委來工廠,說有事要拜託「阿土師」。定安宮是地方上的庄廟,也就是信仰中心,主祀保生大帝。厝邊頭尾大家都從小認識,主委與陳玉獅是同陣頭的,更是換帖兄弟,看著陳十一從個丫頭長成大人,離家,返鄉。只要他敢開口請託,陳十一是不太可能推卻,但印象中藝術家只要扯到創作多半有很多常人不解的原則和龜毛的尊嚴問題,雖是長輩,仍謹慎地客套了半天,才勉強把「阿土師」的「師」字收回,生怕還沒提出想委任的工作前,已經一個不小心失了禮數得罪了她。
主委打開他帶來的箱子,裡頭裝滿十二婆姐陣的面具。此行的目的,是想請陳十一將這些讓陣頭成員穿戴的紙褙面具重新製作成木製的。紙製面具雖然有輕便的好處,但也相對脆弱,陣頭日曬雨淋的,再加上汗水的蹂躪,每年都會送去官田給師傅修補,但是去年那位師傅過世了,又沒有傳人,請示大道公的結果,是來找阿土。
原以為主委是想找美術系畢業的阿土做修補工作,沒想到是全新製作,而且還是用木頭,陳玉獅聽了詳情臉色一沉:改用木頭,找他不就好了?身為這個婆姐陣元老之一,原來是這樣被神明「看沒有」,寧可去委託對婆姐一知半解的現代人女兒也不找他。陳玉獅酸溜溜地直接戳破,委員會是不想傷害他感情才假傳聖旨吧。耍脾氣丟下兩人,漆神桌去了。
主委知道陳玉獅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竟不去追,只顧著遊說陳十一接下這工作。等陳十一發現自己好像允諾在兩個月內交出十四副面具時,已經脫不了身了。主委不知哪來的信心,「你得過那麼多獎的人,沒問題啦!不是我在講,你離婚的正是時候,神明都算準準。」
陳十一送走了客人,馬上興師問罪。離婚的事情,到處去廣播了嗎?
陳玉獅果然早已消氣,一臉無辜地反駁,離婚為何要怕人知道。
「我又沒有怕人知道。」
「對啊,你無做毋對代誌。閣再講,咱這小所在,毋知才奇怪咧。」
陳十一瞪父親一眼,也不管陳玉獅正在油漆,把主委留下的原版面具擺在未漆的神桌桌面上審視,逼父親停工。指著一個嘴歪臉斜的面具問:「這個為什麼長得特別怪。」小時候明明覺得婆姐們都一樣。果然如陳玉獅所指控的,對婆姐陣懵懵懂懂。
陳玉獅瞄一眼,搖搖頭,真是小時候頭都白摸了。這是婆姐頭,總管陳大娘。其他的是二宮黃鸞娘、三宮方四娘、四宮柳蟬娘、五宮陸九娘、六宮宋愛娘、七宮林珠娘、八宮李枝娘、九宮楊瑞娘、十宮董仙娘、十一宮何鶯娘,還有十二宮彭英娘,這十二位神明救援產婦,保胎送子,是女性與兒童的守護神,所以陣頭出巡時,大家都爭著讓我們摸頭保平安。另外這兩個是婆姐母跟婆姐囝,他們嬤孫倆是方四娘的母親跟兒子。方四娘改嫁,古代嘛,所以不得不把拖油瓶交付給娘家的母親,不過最後方四娘一家還是團圓囉。
當然也被摸過頭的陳十一戴上方四娘的面具對陳玉獅撒嬌,怪趣。這故事好殘忍喔,阿爸。阿爸,你會幫我做面具吧?
「我才無愛。我足無閒的,你家己想辦法,你家己想辦法,你是大師呢,神明指定欸,我算啥物跤。」
「怎麼這樣,跟方四娘一樣無情。」
「夭壽!莫亂講話。」

夜裡的陳家鑼鼓聲不斷,間以陳十一豪放的爆笑聲與「陳初三!加油!陳初三!加油!」陳十一與其母陳林滿在沙發上笑容滿面地看著陳玉獅爺倆。陳初三一手拿一把便宜塑膠傘,另一手拿著報紙摺成的、爛爛的扇子,賣力但很彆腳地隨音樂踏著婆姐陣頭的基礎腳步。陳玉獅則在一旁插著腰隨時指點,兒子的缺乏節奏感搞得他又好氣又好笑。茶几上擺著一台CD player,由陳十一負責播放與暫停音樂。陳林滿正在修改給陳初三的大紅婆姐衫,一直被陳初三分散注意力,進程緩慢。
根據傳說,臨水夫人陳靖姑收了三十六位婆姐作為手下,職司婦幼平安,十二婆姐陣理論上應該是三十六婆姐陣才對,但即使在信仰更堅定的從前,那也是太過龐大的編制,因此便以頭十二宮代表全體了。現時參與者平均年齡層相當高,要湊齊人數更是越來越不容易。早已成家搬出的陳初三被陳玉獅召回時,大概是這樣的情況:
「阿森他三叔公上個月出車禍有沒有,所以我們陣頭就又少一個人—」
「我不要!」
「我叫你來不是要你答應,是叫你來練習。你沒有選擇。」
「無愛啦,足見笑的。」
「見笑啥見笑啥?你做便利商店店長是偌高尚?面具戴咧誰知影是你?」
「為什麼不叫大姐跳?」
「查某人袂用得。」女人不行。見陳初三和陳十一一臉不以為然,陳玉獅又說:「平常攏是查某人咧照顧囝仔,所以愛予查埔人人有機會去體會這種感覺。看過歌仔戲無?看過歌仔戲的三八有無?按呢行路。」
小妹陳秋分也挑在這一天夜裡回家,大老遠高跟鞋就跟鑼鼓聲唱和著。一家竟然意外地相聚了。陳秋分對於為何辭去外貿公司的職位不肯多談,只顧著跟被趕鴨子上架心情相當不爽的陳初三鬥嘴,隨後就與陳林滿的碎碎念一同上了樓。
你跟阿土這兩姐妹,長這麼大了還要父母操煩。阿土剛回來那幾天多恐怖,你阿爸偷偷跟著她三天,發現她常常去三岔路那塊空地瞪野雞,好像野雞欠她一筆債還是欠她一個丈夫。整個人戇神戇神 ,哪有人找題材是那樣子?最後你阿爸看不下去,第四天早上把她拖去工廠幫忙,還為她隔了一間工作室出來,她才慢慢恢復正常。你不要看她平常笑瞇瞇的,她喔……
陳十一默默地把音響的音量調大,但嘲笑陳初三的興致已失,沒多久就也回房去翻看她稍早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沉重多彩的民俗藝術圖鑑書籍,比對著舊面具,動手素描,鑽進自己的世界。
再一抬頭,陳秋分笑嘻嘻地闖進來了,素靜著一張臉,爛爛的 T 恤配過膝的球褲,讓陳十一想起小妹還是高中生的模樣,那是她古靈精怪的氣質最鋒芒畢露的時期。兩人年齡差距有七歲,陳十一小時候的任務之一就是說故事給她聽──只比她小一歲的陳初三彼時已是「沒救了的死小鬼」,她認為。陳十一總是「愛你唷愛你唷」地對陳秋分喊著,她的父母不曾這樣教她,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陳十一認為孩子一定要從小就感受到家人的愛才能發展出健全人格。陳十一也只對陳秋分如此直接。
陳秋分東拉西扯,假意對面具和草稿有興趣,一下子問姐姐什麼是陣頭?(喔原來就是遶境那個。)一下子問什麼是十二婆姐?(難怪有點面熟,就是爸的表演嘛。)還有為什麼大爺、矮仔爺舌頭伸那麼長,他們還是人的時候不是一個是淹死的、一個是吊死的嗎,為什麼兩個的舌頭都伸出來啊?(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阿土。)
接著輪到陳十一一直等待的問題:「媽說你剛回來的那幾天,天天跑去看野雞?」關於鬥敗的母雞這個不成立的失敗自喻,她並不想回答,幸好陳秋分似乎沒想要深究。
陳秋分有更重要的話要說。

陳秋分懷孕的事,陳林滿與陳十一都主張先瞞著陳玉獅,當然紙包不了火並瞞不了多久,讓陳玉獅真正震怒的是陳秋分始終不願意透露孩子的父親是誰。冷戰總是一發不可收拾,陳十一留在工廠與工作室的時間便越來越長,想盡量避開同時與父親和小妹共處的尷尬。木頭和木屑的味道讓她安心,敲敲打打便忘了塵世。
陳十一在父親的木雕教室找了幫手,談妥了條件後,每天晚上來上工,陳玉獅偶爾也會來插花指指點點一番。這幫手她見過的,就是那日送木材來的兩個工人之一,安靜的那一個。他被稱呼為長壽仔,國中時曾經讀過美術班,有點素描底子。陳十一覺得他的木雕作品不太像是學院系譜,也不是陳玉獅的風格,一問之下才知道長壽是他的漢名,他的族名是歷亞斯Lias,來自有木雕傳統的排灣族,小時候常跟在木雕專家的部落長輩身邊邊玩邊學,長大後才離開屏東出外打拚。陳十一與歷亞斯都是慢熱的人,但有木雕作為共通的語言,倒也相處得不錯。直到歷亞斯拿了他自己的一張草圖來請陳十一指教一番,兩人才首度出現了意見的分歧。
陳十一直截了當地指出,歷亞斯的設計缺乏個人風格。「這是我個人意見,你聽聽就好。我的意思是,原住民作品不是非要有傳統圖騰、太陽、百步蛇、雲豹啊那些,跟你們信仰相關的象徵和符號。傳統可以是養分,但是不能是限制。」
而歷亞斯卻認為他的木雕作品有其使命,要透過雕刻中的圖騰或生活圖案來保存原住民的文化。
「你要把自己定位為哪一種藝術家呢?你是要為族人創作?還是為自己?藉著為族人創作找到自己?還是藉著為自己創作找回傳統?這有很多可能,但是我從你的草稿中看到的是,這些圖案吞噬了作品,既失去原有的自然樸實和神祕感,也缺乏自我,而且不太看得出來你對自身文化的感情。」
歷亞斯不是不能接受批評,但他還是忍不住指著桌上半成品的婆姐面具,「我覺得那也是『失去原有的自然樸實和神祕感』,也『缺乏自我』。還有,這不是你們漢人傳統信仰的東西嗎?從你的面具草圖我也看不出你對這面具有什麼感情。你不覺得你說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再來做這個,有一點……矛盾嗎?」歷亞斯選擇了較溫和的形容,因為陳十一突然以一種驚弓之鳥的表情看著他。
陳十一第一次逃回家裡時,陳林滿說,你就是說話太直了,男人要面子,你就是說話太直了。
無肚量算啥物查埔人,幹。陳玉獅一拍桌,嚇得陳十一又抽噎起來。
陳十一悲哀地低下頭,這次是什麼,是歷亞斯額頭上微微浮起的青筋嗎?還是他幾乎難以察覺的聲調改變?難道我這世人就要這樣驚慌下去嗎?
一陣安靜,陳十一整理好情緒後,歷亞斯迷惑的臉才使她想起對話好像才進行到一半,暗暗為自己的分心也為拿他跟前夫相比感到歉然。陳十一放棄以接單與創作的不同再辯解下去,因為歷亞斯沒有說錯,她不是不清楚,廟方找上她這個算是與婆姐陣有淵源的人,就是希望她能把舊面具當成養分,而不是限制,認為她會真的喜歡,而不只是迎合。
歷亞斯對陳十一的內心轉折自然渾然不知,只是創作觀念的討論而已,那個小鹿似的恐懼是什麼意思?說錯了什麼?會丟工作嗎?會被趕出木雕教室嗎?最壞的情況,會被木材行辭退嗎?
陳十一卻沒事般地對他笑,說,講得很有道理耶,那只好重頭來過啦。

吳主委搓著手,秋涼的日子他頭上冒著汗珠。茶几上的蜂蜜是他帶來的伴手,主客彼此心裡清楚這次的拜訪事情不會太小條。
新的面具神明很喜歡。不過保定宮管理委員會有個委員叫阿草,這人生雞卵無,放雞屎有,沒事就喜歡博杯,無代無誌他偏偏去問大道公,有了新的面具,那舊的那副怎麼辦。
神明的旨意是,還是先用舊的那副吧。
「你是講大道公咧共阮阿土裝痟的嗎?」
「無啦!大道公是惜情啦。」陳十一攔住想往門外走的父親:「煞煞去啦。難道要去跟神明計較嗎?」
吳主委再三道歉與奉承。陳玉獅好不容易重新坐下。「這小東西你們一定要收下,我在竹山的親戚的鄰居養蜂,我跟他叫了幾斤。這是用天然方法養的喔,有些蜂農會用花蜜去餵蜂,釀出來的蜜就沒有這麼香。不信你們聞聞看,絕對跟普通的不一樣。」在場的人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介意,很配合地聞了一輪。
對吧?天然的上好,天然的上好。工蜂為女王蜂奉獻,就好像我們跟庄廟的關係。對吧。聽說阿土明年要開個人展覽,我們鄉親都好榮幸,一定會去捧場。我有個文化界的朋友,昨天來找我正好看到阿土做的面具,問我可不可以借去百貨公司展覽,這件事也是我今天來要跟你們談的。這真的是剛好,我想一定是冥冥之中大道公要表示祂不是不滿意你們的作品啦,阿土的面具有推廣文化的責任啦。說實在,沒有一個家像你們這樣夠義氣。老陣容玉獅,阿土做面具,還有你們初三仔也來湊一腳,沒有你們,我們就出不了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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