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1、人氣口碑作者江蘿蘿都市成長治癒系代表作《敗給溫柔》姐妹篇《敗給心動》重磅來襲!
2、敏感的天才計算機少女姜予眠 x溫和掌控欲的智能科技研發人陸宴臣,我瞞著所有人,喜歡了他九年
3、踽踽獨行的女孩笨拙地去喜歡一個人,不求對方回應,只希望自己不要被心上人討厭。
4、愛的意志無比強大,它能使膽怯者無畏,高傲者俯首。
5、實體書一套完結,網絡版全收錄,包含8p精美彩插,特約主角時光浪漫剪影插圖,隨書附贈精美周邊:海報X1、明信片X1、書簽X1、拍立得X1等多種贈品形式。
計算機天才少女姜予眠因遭遇家庭變故等一系列事情後變得謹小慎微,失去家人庇佑的她暫住爺爺的故友家中,遇到能力卓越的大哥哥陸宴臣。
在陸宴臣的引導和鼓勵下,姜予眠重拾信心,在迷茫的人生中找到目標,她有意告白,卻怕打破關係後失去現有的溫暖,只能把心意藏起來,把陸宴臣當做引路明燈,一步步向他靠近。
姜予眠最終重拾夢想,利用自己掌握的專業能力和研發智能科技的陸宴臣一起實現人生價值,兩個人頂峰相見。
作者簡介
江蘿蘿
晉江人氣言情作者,擅長撰寫甜寵救贖文,熱衷自由,夢想在環遊世界的旅途中碼字。
代表作品有《敗給溫柔》《敗給心動》《絕對偏寵》等。
新浪微博:@江蘿蘿呀
書摘/試閱
第一章
小啞巴
“啊……啊……”
紊亂的喘氣聲逐漸虛弱,薑予眠機械地往前跑,那雙漂亮的眼眸中盛滿恐懼。這條陌生的道路似乎沒有盡頭,耗盡她所有的力氣。
“嘀嘀——”
刺耳的鳴笛聲傳來,薑予眠幾乎失去意識,只憑最後那點兒求生本能,艱難地朝前方伸出手。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她在喊“救命”,卻像是被扼住喉嚨,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周遭的事物在眼底逐漸模糊,她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淩亂的長髮擋住女孩兒的半邊臉頰,她腳上那雙小白鞋被染上一層紅,是血。
從車上下來的男人用西裝外套包裹著她,將她打橫抱起。
長髮垂落,女孩兒細白的頸項下,一枚硬幣大的粉色印記刻在鎖骨窩旁,像蝴蝶。
畫面戛然而止,薑予眠倏地抓緊身邊之物,睜開眼,天花板上的橙色環燈映入瞳孔。
原來是夢。
薑予眠拔掉習慣性在入睡前佩戴的耳塞,坐起來大口喘氣,回想起剛才的夢仍然心有餘悸。
“咚咚——”
敲門聲將她從混沌的思緒中拽出來。她隨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起身去開門。
慈眉善目的談嬸端著一杯溫水站在門前:“眠眠,東西準備好了嗎?吃完飯我們就該出發了。”
出發?
薑予眠回頭看牆壁掛鐘上顯示的時間,竟已是上午九點半。
因為要搬去陸家,她昨晚失眠到半夜,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薑予眠回房間洗漱,迅速用完早餐,將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拖出來,跟著談嬸上了一輛看起來價格昂貴的車。
一路上,薑予眠都緊緊地抓著書包帶,偶爾偏頭看看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沉默無言。
談嬸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薑予眠的耳邊說著什麼。薑予眠垂著腦袋,靜靜地聽,不吭聲也沒什麼反應。
知道姜予眠膽小,談嬸簡單地跟她介紹陸家的情況:“陸老前幾天剛出院,一直盼著你過去。馬上就要開學,出去旅遊的陸習少爺也回來了。還有宴臣少爺……”
這時薑予眠微微抬頭,談嬸卻沒再說下去。
薑予眠偷偷瞥她一眼,眸光閃爍,把書包帶抓得更緊。
一個小時後,轎車駛進別墅停車庫內,薑予眠跟著談嬸來到一扇新中式雙開大門前。周圍視野開闊,南向的大院內種滿綠植,一路走進去能看見石頭堆砌的假山、清澈見底的觀景池。
臨近門口,薑予眠聽到動靜,抬眸望去,滿頭白髮的老人拄著拐杖出來,滿眼期盼——是爺爺的朋友陸爺爺。
薑予眠抿唇,有些恐懼與人對視,垂眸避開陸老爺子投來的那道憐憫的目光。
時隔三年再見面,陸老爺子凝視著眼前的女孩兒,一時竟說不出話,只有緊握拐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顯示著老人此刻內心的複雜。
陸家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個女孩兒。
她皮膚很白,身形消瘦,齊劉海兒,長發軟趴趴地披著,烏黑的髮絲擋住大部分臉,蒼白的面孔看起來不太健康。她背著一個洗舊的書包,安靜地站在談嬸身後,微微低著頭,不知是害怕還是害羞。
半個月前,陸家的人都收到通知,陸老爺子故友的孫女即將搬來陸家暫住,不僅特意為她整理出房間,還添置了不少女孩兒的用品。
這會兒,他們看到平日嚴肅的陸老爺子像疼愛親孫女一樣對姜予眠噓寒問暖,既詫異又好奇。
“眠眠。”陸老爺子看著眼前拘謹的女孩兒,滿臉的心疼和自責。
他跟姜予眠的爺爺是生死之交,後來薑家發生變故,老朋友臨死前懇求他往後多多照顧薑家唯一的血脈。結果因為他的疏忽,薑予眠吃了許多苦,如今變得膽小謹慎。
“眠眠,還記得陸爺爺嗎?”陸老爺子小心翼翼地問。
小姑娘抬眸看他,又輕輕點頭,不說話,看起來怯生生的。
陸老爺子在心裡歎氣。
姜予眠爺爺在世時,他們時常來往,他見過小姑娘許多次。小時候的薑予眠活潑機靈,見著他就喊“陸爺爺”,小嘴甜得像抹了蜜,如今卻判如兩人。
兩個月來,薑予眠沒開口講過一句話。
醫生說她患有輕微的自閉症,不願說話是心理原因。治療心理疾病得循序漸進,這將是個漫長的過程。
前段時間他身體不好,故而將她安排在一所清靜的別墅裡暫住了兩個月,還特意安排談嬸前去照料。如今出院,陸老爺子便迫不及待地把薑予眠接來陸家。
陸老爺子領小姑娘進家門,一直跟她說:“眠眠,以後就把這裡當自己家,想要什麼都跟爺爺說。”
薑予眠靜靜地聽著,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緊繃的身體卻暴露出她的局促與不安。
照顧她兩個月的談嬸有所察覺,悄悄在老爺子耳邊說了什麼。
他點頭:“帶眠眠去她房間。”
陸老爺子接著吩咐,薑予眠不喜歡的要立馬換掉,薑予眠缺的要儘快添置。
家裡有電梯,也可以走樓梯,談嬸帶姜予眠上樓,邊走邊介紹:“二樓最右邊的房間是陸習的,最左邊的房間是宴臣的。”
薑予眠眨眨眼,抬頭望向左側。
樓梯建在中間,不知她的房間在哪邊。
從中間上樓,談嬸往右轉。
薑予眠微微抿唇,緩慢跟上。
這時談嬸卻突然停下來,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假花瓣,嘀咕著:“怎麼打掃的……”
談嬸轉身,見薑予眠站在後面,隨即笑道:“眠眠,你的房間在左邊。”
薑予眠低頭看腳尖,步伐變得輕盈不少。
陸老爺子腿腳不便所以住在一樓,留宿的用人也住在一樓。他們本想安排薑予眠住三樓,考慮到她膽小,單獨住一層容易有所疏忽,乾脆就安排她跟陸家兩位少爺住在同一層。
陸宴臣很少回家,正好方便薑予眠住靠左邊的房間。
談嬸推開房門:“眠眠,喜歡這個房間嗎?”
薑予眠深深點頭。
談嬸心想:這孩子根本沒細看,肯定是不願麻煩我們。
“你有什麼需要就跟我們說。”談嬸照顧姜予眠兩個月,對這個小姑娘的生活方式有些瞭解——她喜歡獨處,不需要人過多關照。
談嬸交代完,已經走到了門口。她習慣了沒有回應的狀況,卻忽然被人扯了一下衣袖。
薑予眠在她的掌心上寫了一個“謝”字。
談嬸看向姜予眠的眼神裡充滿憐惜。
房門關閉,寬敞的臥室內只剩下薑予眠自己。
剛才有人講過臥室的佈局,她打開行李箱,取出攜帶的衣物和簡單的用品放到對應的位置上。
薑予眠低頭,行李箱裡還躺著兩本與計算機相關的書和一個金色的日記本。
她彎腰抱起筆記本,放在下巴處蹭了蹭,隨後將筆記本放到桌上。
薑予眠盯著日記本,又覺得不滿意,打開抽屜將其藏進去。
薑予眠用手指撥動密碼,抽屜便上了鎖。
東西很快收拾好,沒過多久,薑予眠聽到有人來喊自己吃午飯。她走到樓梯間,突然聽到陸老爺子中氣十足地訓斥:“陸習!你還知道回家?馬上就要開學了,你還整天在外面鬼混,明年考不上大學乾脆別讀了,別指望我送你出國。”
翻來覆去的念叨讓陸習聽得耳朵起繭。他掏了掏耳朵,沒把爺爺的話放在心上。
有錢人家的孩子,要麼靠本事,要麼靠家庭,有些成績不好的,就出國深造混個“海歸”的名號,但陸老爺子不喜歡這一套。
孩子有本事考去國外,他支持;如果是因為考不了好大學去國外混日子鍍金,他絕不同意。
“姜小姐,你在這兒啊!”
路過的用人喊了聲,樓下的人終於發現薑予眠的存在。
“眠眠,你來得正好。”陸老爺子朝姜予眠招手,待她走近,表情由嚴厲變得和藹可親,“來認識一下,這是我孫子陸習,跟你同齡。”
姜予眠終於看清陸老爺子口中的渾小子。
陸習坐靠在沙發上,上身是寬鬆的白T恤,黑褲上掛著潮流鎖鏈,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頭紅毛。
他毫無規矩地蹺著二郎腿,看著像個不良少年。
一轉頭,陸老爺子看向孫子又秒變嚴肅臉:“她叫薑予眠,以後就住在陸家。”
“薑予眠?誰?”陸習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噌”的一下站起來。
他不過是出去旅遊了一個暑假,家裡就多一個女孩兒?
想到薑予眠的身世,陸老爺子欲言又止。半晌,他才開口道:“眠眠會在我們家裡暫住一段時間,等開學後你倆一起上學。眠眠比你小,你要多照顧她。”
薑予眠出生在七月,剛滿十八歲,之前高考缺考,只能複讀一年。
陸習比薑予眠大幾個月,不過上學晚,下學期才上高三。
他們一個複讀一個晚讀,趕巧同級。
陸習生性活潑,薑予眠沉默寡言,陸老爺子希望他們倆能夠互補。
陸習抄起手,大搖大擺地走到薑予眠面前將人從上往下打量一番,又突然探頭。
他猝不及防的動作嚇得薑予眠往後一退。她重心不穩,差點兒跌倒。
在陌生的環境中,初來乍到的她如驚弓之鳥。
看著她因驚嚇而慘白的臉,陸習惡劣地笑道:“膽子真小。”
老爺子被這番舉動惹得發怒,舉起拐杖就要打。
陸習憑著矯健的身姿逃脫,只有老爺子的吼聲追著他:“趕緊把你那頭紅毛給我染回去!”
拐杖在地面上發出“咚咚”的聲響,老爺子收回視線,看向姜予眠時滿臉和善:“眠眠,你沒事吧?”
薑予眠怔在原地用力呼吸,恍然回到高考那天——穿著校服的女孩兒帶著准考證心懷希冀地走出家門,一個人影沖出來,然後……
等她回過神來,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幾道月牙印。
薑予眠低頭咽了口唾沫,安慰自己:沒事沒事,這裡是陸家,陸爺爺對我很好,談嬸對我很好,沒人會傷害我。
吃午飯時,陸老爺子一直勸姜予眠多吃菜。她似乎沒什麼喜好,什麼都能吃,什麼都不愛吃,胃口也很小。
小半碗米飯見底,薑予眠便放下筷子,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等。
她太乖了,乖得讓人心疼。
想起談嬸說姜予眠喜歡一個人待著,陸老爺子緩聲道:“眠眠,吃完回去休息吧,或者去院子裡散散步。”
他希望足夠自由的氛圍能讓薑予眠快些適應這個家。
站在走廊裡的陸習看到薑予眠從飯廳裡出來,一個閃身攔住她的去路:“喂,你叫薑予眠?”
薑予眠渾身一顫,瞳孔遽然放大。
這人突然躥出來,嚇到她了。
她不習慣與人打交道,只能僵硬地點頭。
“你來我們家幹什麼?”爺爺不肯解釋她的來歷,他覺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身份存疑,“你爸媽呢?”
聽到“爸媽”二字,薑予眠渾身緊繃,小手握成拳。
見她不說話,甚至不拿正眼看自己,常年被眾星捧月的陸習有些不滿:“怎麼不說話?裝啞巴呢?”
陸習說的每一個字都如針刺在薑予眠的心上。
她繞開他上樓,卻突然被人往後一拽。
薑予眠臉色煞白,驚恐地想要擺脫。
“砰——”
二人拉扯之間,薑予眠的胳膊狠狠地撞上旁邊的欄杆。
手臂吃痛,薑予眠臉上呈現痛苦之色,纖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就在她以為將要摔倒之際,忽然被一隻溫和有力的大手穩穩抓住。
她害怕的事情並未發生,一隻手貼在她的後腰上,扶她站穩。
“陸習,你太放肆了。”
一道低沉有磁性的男聲落在她的耳畔。
男人漫不經心的語調卻透出不容忽視的絕對威嚴。握在腕間的力度逐漸變小,薑予眠仰頭看去,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
手腕與腰間的觸感同時消失,薑予眠抬頭,撞進一雙深沉的眼裡。
視線微移,薑予眠看清那張極為出眾的臉。
男人高眉骨,下頜線清晰,五官立體,薄而好看的嘴唇微翹,似含笑,又似乎很冷淡。
兩個人距離拉開,男人身姿筆挺地站在她的身側,手指撫過乾淨挺括的襯衣,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與生俱來的矜貴氣息。
“大哥。”陸習沒想到自己隨手一拽會讓薑予眠撞上欄杆,更沒想到大哥陸宴臣會突然回來撞見這一幕。
他想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意外,但在對上陸宴臣那道不容辯駁的目光後,聲音全卡在嗓子眼兒裡。
“跟她道歉。”陸宴臣將視線從薑予眠的身上移到動作僵硬的陸習身上。
陸宴臣不問緣由地維護她的舉動激發了陸習的逆反心理。
陸習揚聲道:“大哥,你知道她是誰嗎?爺爺突然把人帶回家,又不肯說她的身份,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他這番言論實在幼稚。
陸宴臣顯然不想跟他爭辯:“去祠堂面壁,太陽落山之前不准出來。”
在這個家裡,陸習能跟爺爺耍嘴皮子,卻不敢違背陸宴臣的決定。
事情發展到這步,他的確不占理,憤然轉身,離開前還不甘地瞪了薑予眠一眼。
源源不斷的痛麻感從左手臂傳來,薑予眠低頭,右手虛握,耳邊傳來一聲溫和的關切:“嚇到了嗎?”
陸宴臣平和的語氣撫平了薑予眠心裡泛起的焦躁與不安。她緩緩搖頭,聽到他說:“跟我來。”
薑予眠乖乖地跟他走。
陸宴臣在前面,薑予眠落後他半米。
雪白的襯衫在薑予眠的眼前晃過,她望著那道背影,忽然覺得手臂的疼痛都減輕許多。
時隔一個月,她終於又見到他了。
兩個月前,她從醫院裡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陸宴臣。出院之後,她住進青山別墅,那是陸宴臣的住所。
後來他出差,一走就是十多天,聽談嬸說中途回來過一次,可惜她當時睡著了,根本不知道。
他們再次見面,就是一個月後的今天。
陸宴臣遞出毛巾跟冰塊:“自己來?”
薑予眠伸手接過,裹著冰塊的毛巾碰到泛紅處,忍不住“噝”了一聲,眉頭緊跟著皺起來。
似乎意識到讓這個脆弱的小姑娘自己處理有些殘忍,陸宴臣主動走近,問:“我幫你?”
薑予眠下意識地抿唇,毛巾一點點抬高,離開泛紅的區域。
陸宴臣托起女孩兒纖細的胳膊,冰毛巾在撞傷處緩慢移動,讓皮膚逐漸適應溫度:“痛的時候可以說出來。”
薑予眠沒有回應他。
“還是不想說話?”他問。
薑予眠咬唇,但也不想點頭,覺得那樣顯得她好懦弱,儘管事實就是如此。
陸宴臣笑道:“不著急。”
他話音落下時,被冰塊浸濕的毛巾也從她胳膊上移開了。
剩餘的冰塊被扔進水池裡等待融化,薑予眠寸步不離地跟在陸宴臣身後。他放好毛巾回頭,一個圓溜溜的腦袋差點兒撞上來。
薑予眠扶著額頭,往後倒退兩步。她就像一隻脆弱的小鳥,稍有聲響就會被嚇退。
這讓陸宴臣想起兩個月前剛蘇醒的薑予眠。她排斥醫院,膽子又小,經常把自己藏起來,非要等他去哄才肯出來。
陸宴臣眉頭一揚,問:“要做題嗎?”
薑予眠猛地抬頭,杏眼在燈光的映襯下,亮晶晶的。
陸宴臣總是那麼聰明,每一句話都能踩到她的點上。
她跟著陸宴臣上了二樓。
姜予眠進了陸宴臣的房間才發現,她跟陸宴臣的臥室之間隔著一個面積不小的書房。
書房內懸掛著中式竹編吊燈,深色的檀木書櫃連接地面和天花板,高且寬敞。書櫃裡擺滿了品類不一的書籍,可見書房主人的閱讀量之大。
青山別墅裡面也有一間很大的書房,可惜她沒進去過。薑予眠好奇地打量四周,直到陸宴臣喊她:“過來。”
桌上的電腦屏幕已經亮起,陸宴臣打印好一套數學題,指著旁邊的椅子說:“坐。”
對明確的指令,薑予眠更容易接受。她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拿到幾張A4紙,一張是題,其餘的是草稿紙。
桌上有筆,薑予眠一直盯著卻沒拿。直到陸宴臣在她眼前打了一記響指,說道“放輕鬆”,正襟危坐的小姑娘才握起筆,開始沉浸在數字的世界中。
當她進入自己的世界,便變了一副模樣。她認真、專注,用銳利的目光捕捉藏在字符裡的精准信息,不見半分膽怯。
姜予眠很聰明,在高考前的模擬測試中拿過全校第一。她對數字極其敏感——破解數學難題是她目前最大的興趣。可惜她在高考那天早晨無故失蹤,錯過了高考時間。
“嘟——”
手機振動,陸宴臣在第一時間察覺,起身走向小陽臺。
落地窗一關,將外界的聲音與室內隔絕。
他聽到電話裡傳出沙啞的嗓音:“陸總,你讓我查的事有眉目了。高考前發生的唯一異樣的事件是,薑予眠似乎跟一個混混有接觸,那個人因為多次犯事進了監獄。”
那人進了監獄?
陸宴臣抬手輕叩檯面,音色低沉地問:“什麼罪?”
那人猶豫片刻才道:“侵犯未成年人。”
通話聲斷斷續續的,陽臺上的陸宴臣回頭看了一眼,薑予眠坐在桌前,背對著他,單薄的身影像脆弱的紙片,易折易碎。
兩個月前,陸老爺子想起故友的孫女即將參加高考,派人去探情況,卻發現薑予眠在考試當天早晨突然失蹤。
遠在國外的陸老爺子打電話給孫子陸宴臣,陸宴臣立即報了警。
調查花費不少時間,警方找到薑予眠的時候,她的校服和鞋子上都是血。
警方在一公里外找到一處廢棄的工廠,現場殘留的血跡和綁人的繩索顯示這裡曾發生過一起綁架案。所有人都不知道薑予眠在那裡經歷過什麼,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逃出來的。
最終醫院的檢查結果顯示,薑予眠受的是輕度外傷——不幸中的萬幸。
大家都在等當事人蘇醒後說明情況,結果薑予眠醒來後不言不語,一提到高考當天的那個早晨,就抱著腦袋,呈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逼急了甚至會尖叫,致使警察沒辦法做筆錄。
她害怕別人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時常蜷縮在角落裡,不願與人交流。那時只有一個人能靠近她,那就是將她送去醫院的陸宴臣。
之後,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陸宴臣旁敲側擊,將話題引到那件事上。薑予眠茫然地盯著他許久,緩緩搖頭。
她對那段經歷印象全無,提起時只剩恐懼。
醫生說她這樣是因為那段記憶給她帶來不可承擔的傷害,大腦自動開啟保護機制,讓她選擇性地遺忘了一些事。
警方找到她的老師和同學,他們都說:“薑予眠是個很安靜的同學。”
薑予眠生活得很簡單,家和學校兩點一線。除了學習成績好,經常受老師表揚,姜予眠簡直想讓自己成為隱形人。
她每天按時上學,從不早退,是老師眼中乖巧聽話的好學生。她不喜歡跟人結交,總是獨來獨往,同學們覺得她性格孤僻。
至於家庭,父母和爺爺去世後,她就跟著舅舅和舅媽生活。他們雖然成了她法律意義上的監護人,卻對她不夠上心,對薑予眠的情況一問三不知。陸老爺子便生出了把薑予眠帶來陸家的想法。
沒有線索,警方辦案進度緩慢。但如今姜予眠受陸家庇護——
“找個由頭,去探探那人的口風。”
“好的。”
陽臺上,男人倚靠欄杆,點燃一根煙。
橙色的火焰在眼底跳躍,卻蓋不住他眼底遍佈的冷意。
“咚咚——”
落地窗忽然被人叩響,小姑娘拿著紙筆站在另一邊。
男人抬眸,眼裡的冷漠散去。他笑起來,垂手扔下煙,悄無聲息地蹍滅煙頭。
陸宴臣隔著落地窗對薑予眠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薑予眠心領神會,回到座位上。
剛才她突然間發現陸宴臣不見了,有些慌,見他站在陽臺上,悄悄在心裡松了口氣。
沒過多久,陸宴臣從書房大門進來,原本的白襯衣變成純黑色的,領口微微敞開,慵懶中透出一絲禁欲。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在短時間內換了身衣服,不過……真好看。
整個下午,薑予眠跟數學題一起度過,直到談嬸來催她吃飯。
中午家裡只有她跟陸爺爺,晚上多了一個陸宴臣,陸習不知去向。
飯後,陸宴臣在書房裡,不知在忙什麼。她怕打擾他,便把試題帶回房間裡做,終於在一小時後解答完最後一道題。
看著填滿答案的試題紙,女孩兒嘴角隱隱有了弧度。
她站起來,迫不及待地想拿給那人看,打開門,正好瞧見陸宴臣離開書房下了樓。
薑予眠靜靜地跟在他後面,直到見他要出門,終於忍不住跑上前。
突然被擋住去路,陸宴臣眉一挑,盯著小姑娘。
薑予眠拿起試題紙,按在掌心上飛速寫字,舉起來給他看:“你要走了嗎?”
陸宴臣終於想起什麼:“對,我要走了。不過你可以拍照發給我,我待會兒幫你看。”
他以為薑予眠是想來對答案。
薑予眠緊握著筆,眼裡的光芒漸失,想挽留,卻開不了口。
小姑娘靜靜地站在那裡,瘦弱的身影顯得極為單薄。這讓陸宴臣想起在醫院裡的那幾天,她總喜歡縮在角落裡,像是被全世界遺棄了。
她太脆弱,一不小心就會被折斷。
陸宴臣眯著眸子,恰好見談嬸端著一杯溫牛奶從廚房裡出來。
“談嬸。”陸宴臣把人叫了過來。
談嬸還不清楚他們站在門口幹什麼,只見陸宴臣抬頭摸了摸薑予眠的腦袋。
薑予眠抬頭,眼裡生出零星的光,只記得陸宴臣最後對她說的話。
“多喝牛奶,長得高。”
陸宴臣走後,薑予眠在全身鏡前看了半天,又是抬手又是踮腳。回想起來,她似乎才到陸宴臣的肩膀。沒過多久,薑予眠跑進廚房,在邊上站了好一會兒,彆扭地搓搓手指,拿起寫好的字條給談嬸看:“我可以再要一杯牛奶嗎?”
“眠眠,你想要什麼就大膽地說。”談嬸以為她單純地想喝,又給她溫了一杯。
薑予眠捧著杯子將牛奶喝得乾乾淨淨的,這才心滿意足。
她把試題紙拿起來,拍照並整理,發現缺了一張草稿紙。在臥室裡沒找到,姜予眠重新回到書房裡,草稿紙果然在那裡。她伸手去拿,忽然被一個金屬打火機吸引了目光。
這是誰遺落的東西毋庸置疑。薑予眠把它捧在手裡端詳,金色的外殼低調奢華,表面雕刻著一隻孤傲的狼。
狼?薑予眠回想那人的模樣,他總是在笑,說話也很溫柔,跟兇惡的狼完全不像。
不過這是他的東西,無論怎樣都好。
指腹輕輕摩挲,打火機冰涼的表面沾染了人的溫度,薑予眠輕輕合攏手指。
這一幕被人看在眼裡。
陸習快要餓死了。
他先被大哥罰面壁不說,後來爺爺知道事情的緣由,直接罰他晚上都不准吃飯。他不知道爺爺跟大哥是怎麼了,為了一個外人,連親孫子、親弟弟都不顧。
爺爺冷不防把姜予眠帶回來,他本想找大哥問清楚,還沒走近就發現書房的門開著。
陸習頓時停下腳步。
透過門縫,他看見薑予眠拿起桌上的那個金色打火機,揣進自己的兜裡。
她來歷不明就算了,居然還偷東西!
陸習怎麼也想不到,薑予眠居然會幹出這種事。聽說現在流行什麼“白蓮花”人設,在人前裝可憐,背地裡使陰招兒害人,爺爺和大哥肯定是被薑予眠的外表騙了!
他最討厭這種虛偽的人,而且這個人還要在家裡長住。他非要揭穿薑予眠的真面目不可。
陸習準備沖進去人贓並獲,但轉念一想,她這麼擅長偽裝,到時候在爺爺面前賣慘,反過來說他誣陷,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薑予眠讓他不痛快,他也不會讓她好過。
陸習悄悄離開了。
薑予眠心虛地回到臥室。進屋時,她特意將門反鎖,把打火機放在手心,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
她沒見過陸宴臣點煙的樣子,也從未在他身上聞到過煙草味。他總是優雅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木質芳香,是檀香木與雪松交織的氣息。
他抽煙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呢?薑予眠想像不出來。
她坐到椅子上,彎腰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日記本。薑予眠握著筆,目光逐漸迷離。
她還記得在醫院裡醒來的那天,一群看不清模樣的人圍著她不停地問,說些她聽不懂的話。她不想回答,只覺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讓她頭痛不已。
直到那個人出現,替她“趕走”那些嘈雜的聲音,一步一步來到她面前,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一如四年前。
筆尖落到紙上,留下墨點。
薑予眠不急不緩地合上日記本,將其放回原位。
發過去的試題照片一直沒得到回復,她這個不愛玩手機的人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次。
她的連絡人列表裡只有一個名字——L。
L是陸宴臣名字的縮寫,他的頭像很簡單,白色背景下隱隱浮著灰色的煙霧,顏色很淡,她要點開大圖才能看清。
這張圖給人一種虛無縹緲的空寂感。
晚上十一點,薑予眠還沒等來消息。她好幾次打開對話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更怕打擾他。當薑予眠準備放下手機時,屏幕忽然亮起了。她欣喜地點開信息,收到兩張圖片。
一張是她因為粗心填錯的答案,另一張是兩道題的精簡版算法。
驚喜之余,薑予眠在搜索欄裡挑選許久才斟酌著發過去一個“感謝”的表情包。
咩咩:“謝謝!”
名字是她用真名的諧音起的。
發完又覺得內容太少,她乾脆借“題”發揮,向陸宴臣學習解答思路。
陸宴臣回復得有些慢,卻很認真。
這讓姜予眠樂在其中,甚至忘了時間,直到……
L:“你該睡覺了,小朋友。”
這類似催促的話讓薑予眠很懊惱——她竟然忽略了時間已晚。她連連道歉,用詞小心翼翼的。
此時,身處辦公樓裡的男人察覺小姑娘態度敏感,慢條斯理地合上筆記本電腦,說道:“是我不對。”
他不該這麼晚才回她。
薑予眠又一次道謝,依依不捨地放下手機。
來到陸家的第一天,她努力地適應新環境,揣著滿滿的心事入睡。
第二天,鬧鐘一響,薑予眠取下耳塞準時起床,又悄無聲息地把打火機放回原位。
昨晚睡眠質量不是很好,薑予眠走出來時還有些恍惚。她揉揉眼睛,漫無目的地前行。
“嘿!”
從轉角處突然躥出一個人影,薑予眠猛地一退,小臉慘白。
計謀得逞的陸習“啪啪”地鼓掌,直勾勾地盯著她道:“真有意思。”
“小白蓮”還是個膽小鬼,一嚇就有反應,有趣得很。
姜予眠努力地平復呼吸。她因眼前突然放大的臉而極度不自在,不明白陸習為什麼總要針對她。
陸習步步進逼,身後突然傳來談嬸的聲音。
“陸習少爺,你在做什麼?”談嬸趕緊跑過來,擋在薑予眠身前。
剛才那一幕她可全都看在眼裡。陸習這些舉動,正常人都要被嚇得跳腳,更別說神經脆弱的薑予眠。
談嬸是心疼小姑娘,這維護的舉動卻激起了陸習的不甘。
好啊,爺爺和大哥偏袒她不說,連談嬸這個陸家老人也被她騙了。
“沒做什麼,就是想跟她打個招呼。”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談嬸說道:“眠眠小姐最近不能說話。”
陸習眉頭一皺:“她是啞巴?”
談嬸連連擺手:“不是,不是。”
談嬸解釋了一番,陸習大概理解了:薑予眠會說話,只是不想說話。
原來她不僅裝乖,還裝啞巴。
陸習當場給薑予眠取了個新外號“小啞巴”,卻被陸老爺子撞個正著。
聽到“小啞巴”三個字,陸老爺子血壓飆升:“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待在房裡,哪裡也不准去!”
別看陸習平時會跟陸老爺子頂嘴——陸老爺子真發起火來,陸習也扛不住。
次日,陸老爺子被老朋友請去喝茶。陸習準備偷偷溜出去,卻被保安攔在門口。前後門都被堵死了,陸習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一腳踹開門進了屋。
群聊消息的數量不停增加,他被朋友催了好幾次,讓他趕緊出去。
他剛旅行回來,兄弟們嚷著要給他接風洗塵呢!他不出現算怎麼回事?
陸習憤憤地把手機扔開,心想:都是因為那個“小啞巴”,他才會被爺爺禁足。
老爺子對“小啞巴”無微不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他親孫女。
薑予眠在家裡吃好喝好,所有人對她客客氣氣的,明明他才是陸家少爺,憑什麼要因她而憋屈?
陸習咽不下這口氣,腦子一轉,拿手機打字:“來家裡聚。”
他那群兄弟都很閑,不過半個小時就來了大半。等人齊後,陸習帶他們去院子裡。
見談嬸過來,陸習故意提高聲音道:“我不出門,我們在院子裡聚總行吧?沒事別來打擾我們。”
陸老爺子禁止他出去,沒說不讓別人進來。陸習愛玩也不是一天兩天,大家見怪不怪。
殊不知,陸習趁其他人不注意溜上樓,敲響薑予眠的門。
因為陸老爺子,家裡人對薑予眠特別上心,經常來問她的情況。姜予眠以為是談嬸,拉開門,卻見陸習一臉笑容地站在門口。
陸習也不說廢話,開門見山說:“你剛來這邊,人生地不熟,我介紹一些朋友給你認識,怎麼樣?”
薑予眠搖頭,想關門,卻被陸習攔住。
“嚇唬你是我不對。我這不是已經被爺爺罰禁足了?以後你要住在我家,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薑予眠扶門的手指越發用力。
陸習主動“認錯”,她再拒絕就顯得小心眼兒了。她畢竟寄人籬下,陸習又是陸爺爺的親孫子,他們能和平相處最好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在薑予眠看來,家裡是安全的。直到她看到院子裡那群陌生的男生,才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姜予眠立馬轉身,卻見兩個男生堵在門口——她出不去了。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有人問:“陸習,這是誰啊?”
“老爺子帶回來的。”陸習拉了張高腳凳過來坐,任由薑予眠被堵著圍觀。
女孩兒穿著白裙,頭髮沒紮,披下來,擋住大半張臉。她露在外面的肌膚顏色很白,如凝脂白玉,在太陽的照射下白得發光。
她看起來很乖巧,也很好欺負。
“她怎麼不說話?”
“不會是個啞巴吧……”
“她看起來好小,成年了嗎?”
一群人圍著她“嘰嘰喳喳”,好像見到了什麼稀奇的玩具。
他們能玩在一起,性格都差不多,喜歡逗趣、看熱鬧。如今陸習突然帶來一個柔柔弱弱還不會說話的“小啞巴”,對他們而言很是新奇。
陸習坐在原地不動,上身微微往前傾,意味深長地道:“她會說話,只是一般不開口。你們誰能跟她講兩句,那可不得了。”
少年們本就對薑予眠好奇,聽了陸習的話,爭強好勝的心思都出來了。他們試圖逗薑予眠說話,可惜小姑娘低著頭,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還拿手捂住耳朵。
她這副模樣可愛極了,就像被困在實驗室裡的小白兔。
“她的膽子小得很,不如你們拿東西嚇嚇她,說不定那樣她就叫出聲了。”陸習笑著在旁邊煽風點火。
他今天把薑予眠帶來這裡就兩個目的:一是想讓她難堪,報他被禁足的仇;二是想逼她開口,看她是真啞巴還是故意裝啞巴。
他之所以把薑予眠堵在這兒,就是因為知道她不會喊人。如果她被逼急了,發出聲音把人招來,至少他成功讓“小啞巴”開口了,也算贏了。
“嚇她?習哥,這不好吧,她畢竟是陸爺爺帶回來的。”人群中有人發出質疑。
“咱們又不是打她罵她。要是她被嚇開口了,爺爺指不定多高興。”陸習起身,別具深意地盯著她道,“我這是在幫她。”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陸習走到她面前,用命令般的口吻說:“說話。”沒得到回應,陸習又朝她邁了一步,道,“我讓你說話!”
陸習前進一步,薑予眠就退後一步。
他們一個高大,另一個纖弱,像兇惡的獵人盯上了孱弱的獵物。
旁邊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習哥,要不算了吧?”
只有陸習看見了薑予眠眼中的那抹倔強之色,腦子裡有什麼念頭支撐著他,叫他不能認輸。他大步一跨,徹底將人逼到牆角,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警告道:“薑予眠,別以為陸家所有人都會被你蒙蔽。昨晚我看見,你偷了大哥的東西。”
貼在牆上的女孩兒驀然抬頭,猛地向前推開他。
陸家來了客人,談嬸親自給人上茶:“祁醫生。”
男人姓祁,是薑予眠的心理醫生,三十幾歲,善於與人交流,跟所有年齡段的人溝通起來都沒什麼代溝。
祁醫生和陸家有些交情。今天他是跟著陸宴臣順道來的,本想拜訪一下陸老爺子,結果不湊巧。
“好久沒見到陸習那小子了。”
祁醫生比陸習大了一輪還多,陸習見了他得喊聲“叔叔”。
“陸習少爺在院子裡。”
“走,去看看。”祁醫生說道。
陸習最叛逆那一陣,陸老爺子還托他幫忙疏導。但其實陸習沒什麼毛病,不過是年少氣盛罷了。
去院子的路上,祁醫生說到姜予眠:“兩個月了,什麼時候帶她來做第三次心理諮詢?”
之前兩次進展都不太順利,祁醫生到現在都沒能跟姜予眠建立信任關係,以至於治療進度緩慢。
陸宴臣不假思索地道:“隨時可以。”
“你確定能說服她?”祁醫生對他輕鬆的語氣表示懷疑。
祁醫生還記得姜予眠被送來做心理檢測的那天。
無論他怎麼引導,她都不肯說話,非但不配合還差點兒砸了他的辦公室。
幸虧陸宴臣及時出現。薑予眠一下子被他吸引,跑過去揪住他的衣袖往他身後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祁醫生舉手投降,對著滿屋狼藉發誓,他絕對沒做什麼過分的事。
那時的情景令人印象深刻,小姑娘脆弱的模樣在陸宴臣的眼前一閃而過,陸宴臣若有所思地道:“她很乖。”
話音剛落,陸宴臣推開院門。
正對院門的牆角,陸習跌坐在地上,雙手撐地。
薑予眠往前伸出的雙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她站在陸習面前,居高臨下。
眼前的一幕讓祁醫生驚掉下巴。他回想起陸宴臣對薑予眠的評價,看向陸宴臣的眼神裡充滿質疑。
陸家的用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見陸習請來的客人陸續離開,且一個個步履匆匆,表情很不自在。
“這是咋回事?陸習少爺不是還讓咱們準備午飯嗎?”
沒過多久,他們又看到薑予眠跟祁醫生從院子裡回到大廳,一個上樓回房間,另一個直接離開。
最後是陸二少爺垂頭喪氣地跟著大少爺進了一樓的書房。
陸習低頭跟在陸宴臣身後,整張臉上火辣辣的,覺得丟人。
誰也沒想到薑予眠會突然反擊。他毫無防備才會被推倒在地上,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當時就蒙了。
陸宴臣坐上椅子,胳膊隨意地搭在扶手上。他坐在那裡,不怒自威。
陸習悄悄搓了把手上的塵土,瞄他一眼,極力想證明什麼:“大哥,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你被薑予眠給騙了,她根本就不像表面那麼單純。”
男人掀起眼皮,聲音沉穩:“她是假的,你聯合一群人欺負一個小姑娘就是對的?”
陸習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沒個正當理由。
他是想讓薑予眠出醜,故意逼她開口,激她原形畢露,可最後,以多欺少的是自己,丟人的也是自己。
“那你們看到她推我,總該相信她不像看起來那麼柔弱了吧?”他不否認自己的做法有問題,但至少證明薑予眠也沒那麼單純。
陸宴臣輕笑:“兔子急了也咬人。”
聽到大哥為她辯解,陸習更是頭昏腦漲:“你們到底為什麼這麼偏袒她?你是,爺爺是,連談嬸都被蠱惑。”
“你那麼好奇她的身份,我可以告訴你。她的爺爺和父母早已離世,身邊沒有可靠的親人,並且,她在高考前遇到意外,受傷住院,暫時無法開口說話。她爺爺跟老爺子曾是生死之交,老爺子憐惜故友唯一的血脈,才把她接來陸家。”
陸宴臣不緊不慢地說,最後拋出的眼神似乎在問: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
陸習握了握拳,臉色有些難看:“這些事,你為什麼不早說?”
“你覺得多久算早?”陸宴臣沉聲反問,“她來陸家不過一天,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地給人下定論?”
薑予眠的經歷並不愉快,陸老爺子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主要是怕薑予眠不自在。陸習平日對那些人際關係不上心,誰知一回來就把薑予眠當敵人。
“遇事浮躁,陸習,你該吸取教訓。”陸宴臣推開椅子,遽然起身。
字字句句戳到心口,陸習呼吸一窒。
直到陸宴臣走過陸習的身旁,陸習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喊道:“大哥,她……”
陸宴臣停住腳步,等待他的下文。
陸習咬了咬牙,改口道:“算了,以後我讓著她就是了。”
看見薑予眠偷打火機的事,他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臥室內,薑予眠坐立不安,站在洗手池前把雙手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她沒想推人的……
陸習為什麼要逼她、威脅她?
薑予眠望著鏡子,裡面出現好多張模糊的人臉,他們“嘰嘰喳喳”地命令她開口。
“你怎麼不說話?”
“你是啞巴嗎?”
“說話啊!”
“啪——”
她實在承受不住,一巴掌蓋住鏡面,清涼的水珠滾落下來。
鏡子裡的女孩兒一副病容,眼圈泛紅。
是她惱羞成怒,害怕陸習最後說的那句話。
她有病,克制不住內心那點兒難以啟齒的念頭拿了打火機。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陸宴臣。更糟糕的是,她推陸習時被陸宴臣撞個正著。
那個人一定覺得她糟糕透了吧。
“咚咚——”
聽到敲門聲,薑予眠心跳加速,隱約猜到來人是誰。
薑予眠趕緊打開水龍頭洗臉,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她來到門邊,頭也不抬地拉開房門,握在把手上的手指用力到顫抖。
“哭了?”
他沒有指責她,沒有教育她,而是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情緒。
薑予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肩頭隱隱發顫。
男人那道善於洞察的目光一眼把她看穿:“你在害怕什麼?”
薑予眠驀地抬頭,淺色唇瓣張開,卻沒發出聲音。她轉身去桌上寫字,拿給他看:“我推了陸習。”筆尖頓了一下,她又顫巍巍地寫道,“對不起。”
陸習是他的親弟弟,他現在一定討厭死她了吧。
“你沒有錯。”陸宴臣看清了紙上的字,卻不認同。
薑予眠錯愕地抬頭。
陸宴臣取走她手中的紙筆,鄭重地將她寫出的兩句話用筆塗掉。
“薑予眠,別人欺負你,你反抗沒錯,”他抬眸,與那雙迷茫的眼睛對視,無比認真地告訴她,“保護自己更沒錯。”
男人溫和而強勢的聲音敲在女孩兒脆弱的心上。
薑予眠體內像是被注入一股新的力量,眼裡多了一絲堅定的光。
第一次有人告訴她,反抗沒錯,保護自己更沒錯。
“今天的事情錯在陸習,不要自責。”見她前後發生明顯的變化,陸宴臣知道她把那些話聽了進去。
小姑娘心思敏感,他便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見到祁醫生了嗎?”
薑予眠連忙點頭。
陸宴臣:“該做第三次諮詢了,明天可以嗎?”
他把選擇權交給薑予眠,而姜予眠根本不會拒絕他。
看到薑予眠先是露出糾結的眼神,最後又點頭的那刻,陸宴臣想:小姑娘果然很乖。
陸宴臣替她提前預約時間。
接到電話時,祁醫生剛到家,道:“她果然很聽你的話。”
陸宴臣毫無負擔:“我說過,她很乖。”
祁醫生:“……”
他實在忘不掉推開院門時見到的那一幕。
倒不是說薑予眠不好,而是他覺得陸宴臣對“乖”的定義有偏差。
回到家後,祁醫生懶洋洋地往沙發上一躺:“我看她很依賴你,有個詞叫什麼來著?雛鳥情結?”
雛鳥情結?
陸宴臣不以為然。他跟薑予眠又不是兩個月前才認識,這個詞顯然不合適。
通話間,有別的電話打進來,陸宴臣結束了跟祁醫生的對話,切換下一個。
“陸總,出事了。”電話裡的男人聲音沙啞且有些嚴肅,“昨天有人在監獄裡鬧事,那個小混混磕到腦袋,據說當時流了很多血。人已經被送到醫院了,現在還沒醒過來。”
真是倒黴,這些人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他們剛找到關鍵線索的時候鬧事。
小混混躺在醫院裡生死未蔔,線索又斷了。
陸宴臣:“查過他的探監記錄嗎?”
“查過,沒有人去。”
那個人本身就是不學無術的混混,認識的人恐怕也都不乾淨,去警察局還不等於送人頭?
這點陸宴臣早有預料,那麼就要從另一條線索開始挖掘:“送他入獄的是誰?”
“好像有人刻意抹去了信息,我還沒查到,還需要一些時間。”
“繼續找。”
“是,陸總。”
薑予眠牽涉的事情比想像中的複雜,偏偏她現在受不得刺激,陸宴臣不能直接去問。
陸宴臣放下手機,無意間瞥見桌上的那個金色的打火機,伸手一撈,揣回兜裡。
隔天,他親自把人送去心理諮詢室。
這裡的陳設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使人更容易平靜下來,誰知道薑予眠第一次來到這裡差點兒砸個翻天覆地。
祁醫生引導她,跟她溝通卻始終失敗。薑予眠雖然乖乖地坐在他對面,卻一直心不在焉。
薑予眠跟真正的自閉症患者不同。她是在經歷傷害後產生了應激反應,經過長達一個月的治療和引導,情況已經好很多。只是她抗拒回憶過去。
祁醫生雙手交握,問:“眠眠,你聽到我剛才說什麼了嗎?”
薑予眠點點頭,看起來更像敷衍。
他平時跟來訪者交流還要費盡心思觀察、記錄,薑予眠倒是給他省事了。祁醫生維持著自己的職業素養,語氣平和地道:“那咱們今天聊點兒別的。”
薑予眠沒給他回應。直到聽他提起“不如就說說陸宴臣”,無精打采的女孩兒終於抬頭,給了他正眼。
祁醫生趕緊抓住機會,從這個話題入手:“我看你似乎很信任他,是因為他當時救了你嗎?”
她先是點頭,過了兩秒鐘,又搖頭。
是也不是。
那段記憶容易讓薑予眠產生應激反應,祁醫生用委婉的方式,一點點地讓她卸下防備:“那你遇到他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
薑予眠盯著地板,似乎在回憶。不一會兒,她終於拿起祁醫生早早準備在一旁的紙筆,畫了一顆星星。
祁醫生不解:“星星?這是什麼意思?”
他記得薑予眠出事的時候是白天。
薑予眠沒有回答,而是繼續畫。
一顆、兩顆、三顆……星星遍佈整張紙,像是滿天星。
見她不搭理自己,祁醫生偷偷給陸宴臣發短信:“星星和你有什麼關聯?”
L:“?”
祁醫生換個說法:“你、薑予眠、滿天的星星,有印象嗎?”
過了一會兒,祁醫生收到回復。
L:“有。”
祁醫生打字追問,陸宴臣卻不肯再說。
這是薑予眠的秘密,他不會說,除非薑予眠主動開口。
祁醫生不解:“你們不是想查清高考那天發生的事嗎?”
L:“這件事跟高考那天發生的意外沒關係。”
沒關係?祁醫生看向執著地畫星星的薑予眠,突然反應過來。
他問姜予眠遇到陸宴臣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想引導薑予眠回想高考那天發生的事,結果薑予眠抓的重點是“跟陸宴臣之間最深刻的記憶”。
本子上逐漸增多的星星把薑予眠的記憶拉回四年前的夜晚。
空蕩的走廊裡,岑寂的病房內,窗邊透進一道清冷的光。
十四歲的女孩兒靠坐在病床上,偏頭望著窗外的月色,巴掌大的臉,一副病容。
她柔軟脆弱,像被折斷羽翼的幼鳥。
一場人為的報復奪走那對夫妻的生命,所幸他們拼死保護住了女兒。薑予眠僥倖活下來,卻傷了右腿,當時就被送往醫院。
爺爺白髮人送黑髮人,強忍著內心巨大的傷痛料理後事。姜予眠在參加完父母的葬禮後腿傷加重,住院休養。
除了爺爺,很少有人來看薑予眠。
她時常一個人待著。
有一天,病房裡來了個穿著灰色高領毛衣的青年。她記得這個哥哥跟陸爺爺一起來參加了爸媽的葬禮——那是二十歲的陸宴臣。
陸宴臣是來醫院跟他們道別的。
那天下午爺爺沒在,他就坐在病房裡,靜靜地陪她到傍晚。
陸宴臣給薑予眠買了一份晚餐。
她慢騰騰地吃完飯,見天色已晚,才小聲問:“你不回家嗎?”
陸宴臣坦然地道:“等你爺爺來了再走。”
夜幕降臨時,星星環繞著月亮爬上天空。
夜晚靜悄悄的,她習慣性地抬頭看天空,在無數道星光中尋找思念的影子。
小時候奶奶去世,她難過得一直哭,媽媽就把她抱在懷裡安慰道:“奶奶沒有離開,只是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眠眠呢。”
她想著想著,就脫口而出:“哥哥,人死後會變成星星,是真的嗎?”
話音落下的那刻薑予眠就後悔了——她又犯錯了。
給她換藥的護士會在贊同她的話之後,歎息著跟同事說:“這話我五歲的兒子都不信。”
難得來看望她的舅舅、舅媽會說:“我們知道你難過,但是眠眠,人死不能複生,別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是啊,十四歲的人,怎麼還能問出這種問題?
可就在她神色恍惚時,一道清晰沉穩的聲音傳來。陸宴臣凝視著她,道:“真的。”
“謝謝你。”
薑予眠想:他可真是個好人,陪她一下午,還說謊安慰她。
房間裡沉默了一會兒,陸宴臣忽然起身。
聽到動靜的薑予眠抬頭望去,見他從牆的那邊朝自己走來。
在薑予眠疑惑的目光中,他蹲下來,指向自己的後背:“我帶你去看。”
一瞬間,薑予眠的眼裡閃爍著細碎的光。
那個夜晚,她伏在陸宴臣的背上,望著漫天繁星。他背著她,在醫院的院子裡走了很久很久。
沉穩的青年背著輕盈的女孩兒,走過的每一步都踩在薑予眠脆弱的心尖上。
她知道那是假的呀。可他那樣溫柔地把她支離破碎的心臟捧起來,讓她足以支撐著走過往後那些孤獨無依的歲月。
這個上午,祁醫生並非完全沒有收穫,至少知道了如何突破薑予眠的心理防線。心理治療不是一蹴而就的,祁醫生倒不急於一時。
結束後,祁醫生把進度告知陸宴臣。
陸宴臣更注重結果,問:“她現在的狀態能不能正常入學?”
“我看她似乎還不太習慣去人多的地方,馬上就要開學了,教室可是人紮堆的地方。”祁醫生建議,“趁現在,帶她出去適應適應。”
從諮詢室裡出來後,陸宴臣把她送上車,手扶車門,彎腰詢問:“我下午有事,讓司機送你回去,可以嗎?”
姜予眠扭頭看向車外,藏在身旁的手指動了動,輕輕點了兩下頭。
住在青山別墅的時候,她就知道陸宴臣很忙。今天已經耽擱他一上午的時間了,她怎麼好意思再浪費他的時間?
之後幾天,陸宴臣沒回陸家。
薑予眠待在房間裡,聽到的熱鬧事倒不少,都是陸習鬧出來的。
陸習把她堵在院子裡那件事被陸老爺子知曉,他的禁足時間直接拉長到開學。
陸習本想借剪頭髮的名義出去,結果陸老爺子大手一揮,把理髮師請到家裡,給他剪了個寸頭。
陸習一米八三的個子,剪了寸頭,看起來清爽不少。他喜歡穿寬鬆的T恤,顏色不一,每天一換。不能出門,陸習就躺在家裡玩遊戲,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知道這些事的時候,薑予眠在想:陸宴臣跟陸習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性格卻截然不同。
他們的爸媽去世得早,陸宴臣從很小就開始獨立。陸習十八歲時在尋歡作樂、享受生活,而陸宴臣連連跳級,十八歲讀研且進入陸氏,短短幾年就憑本事坐到“天譽集團”的最高位置上。
財經新聞裡,薑予眠把關於“天譽”的報道都看了一遍,除了與某家公司達成合作,網上還提到陸宴臣本人。發表報道的人不吝嗇用各種讚美的詞語去形容他。
這樣的人,她得多優秀才配得上?
薑予眠捧著手機看了很久,直到談嬸來敲門。
“眠眠,快開學了,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嗎?我陪你去商場看看?”
這不是談嬸第一次提出要帶薑予眠去商場,可每次薑予眠都搖頭拒絕。商場裡人多又吵鬧,她不想去。學習要用的東西無非就是紙筆和輔助文具,這些她自己都有,不需要再添。
一連四五天,談嬸都沒能把薑予眠喊出門,只能如實對陸宴臣說:“眠眠還是不肯出門。”
之前陸宴臣特別提醒過,讓談嬸多帶姜予眠出去走走,可惜談嬸一次都沒成功。
距離開學不到一周,談嬸想了個辦法:“宴臣啊,上回眠眠不是跟你出去過嗎?要不你帶她出去走走?”
談嬸是真心疼那個小姑娘,才會如此上心。
陸宴臣擰了擰眉心。最近他忙於工作顧不上別的,中午有個飯局必須出面,明天要飛往國外出差。那邊事情比較棘手,沒十天半個月他回不來。半晌,陸宴臣展開眉頭:“你問她下午出不出來。”
“好!”談嬸迫不及待地把這個消息帶給薑予眠。
果然,薑予眠沒有拒絕。
談嬸走後,薑予眠站在衣櫃前許久,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馬上就要見到陸宴臣了!
衣櫃裡全是陸老爺子吩咐人送來的衣裙,全部按“小女孩兒”的風格添置,淺色系,可愛風的居多。她在衣櫃前猶豫不決,乾脆閉上眼睛隨機取了一件,睜眼一看,是件奶黃色的連衣裙。
半袖連衣裙,高腰修身設計,百褶裙下擺,滿滿的青春學院風。薑予眠不太習慣穿這種風格的衣服,但心裡那點兒莫名其妙的強迫症不允許她換掉。
她下樓時,談嬸見她這身打扮,臉都快笑成一朵花:“眠眠這樣穿真好看。”
在家這段時間,薑予眠幾乎都穿著寬鬆的長裙或舒適的衣褲,氣色也不太好。今天她換了條精緻的連衣裙,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被這樣直白地表揚,薑予眠拘謹地牽了牽裙擺,低下頭。
不知道陸宴臣說的下午具體是幾點,她從一點盼到四點,聽到外面有動靜,立馬轉頭看去。男人倚在門邊,金色的陽光緊隨其後,慵懶隨意的姿態叫人移不開眼。
陸宴臣雙手抱臂,朝她喊道:“薑予眠!”
姜予眠明明那樣期待,見到他的那刻卻不由自主地慢下腳步。逐漸靠近的時候,她越發清晰地觀察起他,他的襯衣解開兩顆扣,袖口半挽。
薑予眠總感覺今天的陸宴臣有些不一樣。他在笑,動作也溫柔,眼裡卻似乎多了別的東西。那種感覺,她形容不出來。平時他是溫和的、沉穩的,可這會兒半倚在門邊的動作顯得隨性,那雙狹長的眼眸專注地看著你,能攝人心魄。他揚唇的那一秒,薑予眠的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跳。她不敢再看,怕自己的心思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湊近些,薑予眠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八月天氣炎熱,下午四點的太陽依然很大,薑予眠跟著陸晏臣出門時,貼心的談嬸追著送來一頂小黃帽塞到她的手裡:“眠眠皮膚白,別曬黑了。”
小黃帽跟薑予眠今天這身連衣裙顏色挺搭的,整體風格年輕、有活力。薑予眠舉著帽子在頭頂上比了比,上了車才取下來。
今天是薑予眠住進陸家後第一次出門逛,陸晏臣先把選擇權交給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薑予眠搖搖頭,把手貼在窗邊。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在陸宴臣出現的那刻就已經實現。
她不選,陸晏臣就直接吩咐司機:“去商場。”
商場……聽到這兩個字,薑予眠不由自主地直起了後背,像是要去打仗。
車停在地下車庫內,他們乘電梯上樓。正要關門時,突然來了一群人,把電梯擠滿。
薑予眠頓時屏住呼吸,臉色微變。旁邊伸出一隻手擋在她身前,陸宴臣不著痕跡地跟她換位置,阻隔她與那些人的接觸。薑予眠低頭看著護在身前的那只手,好像也不是那麼害怕了。
出了電梯,陸宴臣問薑予眠想從哪裡逛起。薑予眠想跟他說話,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
女生出門一般會帶小背包,而薑予眠沒有這個習慣。她今天穿的裙子上沒兜,再加上出門的時候腦子裡都是他,哪裡顧得上一部小小的手機?
“忘帶手機了?這個習慣可不好。”
他們找到賣文具的地方,買了紙和筆,方便溝通。
陸宴臣叮囑她:“以後上學要帶上手機,遇到事情及時求助。”
薑予眠卻搖頭,在紙上寫:“學校不讓上課帶手機。”
姜予眠之前的高中,班主任不允許學生帶手機去上課。雖然有同學將手機藏在書包裡悄悄玩,但她顯然不是那類人。
陸宴臣看到那幾個工整的字,啞然失笑。她真是乖得可以。
他問:“不帶手機怎麼聯繫?”
薑予眠答:“回家可以。”
“跟我來。”陸宴臣有了新的目的地。
姜予眠沒想到,陸晏臣帶她來的地方是某品牌的電子產品專賣店。
他們直接來到電子手錶區域。在薑予眠迷茫的眼神下,陸晏臣指著整個玻璃櫃的兒童電話手錶對她說:“選一個你喜歡的。”
兒童電話手錶簡單易操作,能打電話、支付,戴在手上不怕忘,正合適她。
薑予眠在原地發呆,疑惑又詫異。
見她不表態,陸宴臣指著其中一款道:“那就要這個。”他挑了一款米白色的,舉起來問,“喜歡嗎?”
望著那雙填滿笑意的眼睛和那張出眾的臉,薑予眠寫下兩個字:“喜歡。”
男人彎彎唇角,對她的反應很滿意。
陸宴臣去結帳,薑予眠就站在隊伍旁邊,與人群保持著一定距離。穿著奶黃色連衣裙的少女站在明亮的大廳裡,甜美俏皮,亭亭玉立,充滿夏日的氣息。
剛買完耳機的兩個男生一轉身就看到她,其中一個上前問:“小姐姐,你好,能給個聯繫方式嗎?”
陌生人突然靠近,薑予眠呼吸一窒,想走,雙腳仿佛生根似的紮在原地動彈不得。
陸晏臣拿著嶄新的兒童電話手錶盒和收據回頭,恰好撞見這一幕。男人眼眸微眯,大步朝那方向走去,語氣依舊溫和:“眠眠,過來。”
薑予眠僵硬的身體裡仿佛被重新注入能量,跑到他身後躲著。
兩個男生面面相覷,又見陸晏臣手裡拿著兒童電話手錶,有些不可思議。他們想起網上流傳的段子,女生追著身高一米八幾的男孩兒要聯繫方式,結果人家擼起袖子說:“姐姐,我沒有微信,只有電話手錶。”
男生們站在原地不動,不甘心地想驗證什麼。只見陸晏臣托起薑予眠的手腕,親自給她戴上兒童電話手錶。
在兩個男生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陸晏臣不疾不徐地拿出薑予眠之前摘下的小黃帽,戴在她的頭上。
男生們震驚,這難道是……顯年輕的爸爸和早熟的女兒?
姜予眠站在陸宴臣身邊才有跟人對視的勇氣,見對方神情古怪、滿臉疑惑,詫異他們為什麼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跟陸宴臣……
兩個男生覺得尷尬,你推我,我推你,拉上對方趕緊離開。
薑予眠扶著頭上的小黃帽,仰頭去看身旁的男人。今天的陸宴臣有些奇怪,她猜,很可能是他喝了酒的緣故。
逛完商場,陸宴臣讓她選一個吃飯的地方。薑予眠搖頭,表示自己都可以。
陸宴臣直接帶她去了一家口碑好的西餐廳,途中遇到某家公司的老闆,被認出來。
“陸總!”大腹便便的男人趕過來打招呼,“好巧,在這裡遇見你。”
陸宴臣眸光微閃,迅速精准地從腦海中提取出關於眼前人的信息,笑道:“梁總。”
梁總熱情地伸出手。陸宴臣伸手一握,禮節十分到位。
梁總注意到旁邊的女孩兒。圈裡關於陸宴臣的新聞不少,可從未說過他跟除工作外的女性有交集。但這個女孩兒一看就不是職業女性,難道……?
梁總試探性地問:“這位是……?”
陸宴臣坦蕩地介紹:“家中小妹。”
梁總立刻笑著道:“陸小姐花容月貌,真不愧是陸總的妹妹。”
這個老狐狸,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陸宴臣點頭,便算是應了他。
梁總世故圓滑,攀談也懂得點到為止,借著“不打擾”的話離開。
等梁總走了,陸宴臣眼中的笑意淡去,拿出手帕擦拭掌心和手指。
薑予眠默默地將這一舉動收入眼底。
他是不喜歡跟人握手嗎?還是說他有潔癖?看來她以後要注意這點,儘量別碰到他。
到了包間,兩個人面對面入座。
陸宴臣瞥見她手腕上的表,問:“逛完商場,感覺怎麼樣?”
姜予眠立馬拿起紙和筆寫道:“還好。”
陸宴臣放鬆地靠著椅背,道:“馬上就要開學,如果你一直無法接受人群密集的地方,恐怕很難適應校園生活。”
姜予眠願意來陸家,願意重讀高三,說明心裡想迎接新的生活,而非困於過去。他可以適時拉薑予眠一把,可關鍵還在薑予眠自己。
薑予眠明白他的用意,寫道:“我會努力的。”
點的食物還沒上,服務生禮貌地道:“打擾一下,今天是本店周年慶,到店用餐的客人可任意選擇一款酒,本店免費贈送。”
服務生將周年慶特調的酒品單遞到他們面前,薑予眠接得很快。
見她這番舉動,陸宴臣詫異地挑眉:“你要喝酒?”
薑予眠寫道:“你不喝酒嗎?”
陸宴臣回答得乾脆:“不喝。”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陸宴臣一眼,非但沒放下,還把單子往懷裡收了收,認真地挑起來。
陸宴臣眯眸:“你不能喝酒。”
薑予眠反駁,寫道:“我成年了,而且這是果酒。”
她明確地表示想要嘗試,陸宴臣任她挑了兩種口味的酒。
兩杯果酒送來,薑予眠示意他先選。
陸宴臣笑道:“我不喝,你喜歡可以都嘗嘗,但不能全部喝完。”
他看過薑予眠選的那兩杯酒,度數在果酒裡偏高。他允許薑予眠嘗試,但不能過量。
女孩兒眨眨眼,把兩個杯子都移到自己面前。
果酒甜甜的,香醇爽口。薑予眠喝完一杯,伸手去拿第二杯。就在這時,一把乾淨的勺柄按住她的手背,男人提醒道:“小朋友,不要貪杯。”
姜小朋友氣憤地寫道:“是果酒!”這次她用了感嘆號,還強調,“而且我已經成年了,不是小朋友!”
陸宴臣不緊不慢地反駁:“就算成年了,你也還是個高中生。”
姜高中生:“那我畢業後就可以喝了嗎?”
陸宴臣點頭:“可以。”
薑予眠眼睛一亮。原來在他眼裡,她高中畢業後才不算是小朋友。
陸宴臣臉上掛著不變的溫和的笑意,眸子微垂。畢業是九個月後的事,而他並不會跟薑予眠牽扯太久。等把她高考那天發生的事查清楚,他就算完成老爺子安排的任務了。
晚餐只吃七分飽,薑予眠胃口小,很快就吃好了。
果酒好喝,趁陸宴臣不注意,她湊過去抿了兩口,若無其事地放下刀叉。男人眉頭一挑,假裝沒看到。
酒足飯飽,陸宴臣把她送到車庫裡:“讓司機送你回去。”
姜予眠站在車前,遲遲沒進去,寫道:“那你呢?”
“回青山別墅。”
青山別墅跟陸家是兩個方向。
小姑娘有些失落,每次隔好久才能見他一面。她慢騰騰地上車,在陸宴臣即將替她關門時,將嫩白的手伸過去,紙上寫著:“陸家也可以住啊。”
或許是因為剛才喝了酒,她膽子變大了些,即使那些果酒度數並不高。
回陸家……那裡不過是他偶爾拜訪的地方,是陸老爺子和陸習的家,不是他的。但他還是笑著回應小姑娘:“明天要出差。”
薑予眠寫道:“去多久呀?”
這些打聽行程的話,本不該問的,可她問了。
陸宴臣伸手扶住車門頂部,頭向內探,兩個人的距離驀地拉近。他在觀察薑予眠有沒有喝醉,否則她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膽大?
他的氣息撲面而來,薑予眠瞳孔放大,心跳跟著加速。他的目光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包裹在內。她被嚇得身體後仰,抵在車邊的手移到後方,支撐著身體。
陸宴臣退開,道:“這次出差的時間比較長,你有需要就跟爺爺說,他會滿足你的。”
他清晰而理智的安排將她推回老爺子那裡。
過了好一會兒,薑予眠慢慢坐正,將雙手擱在膝蓋上,不再出聲。她並不是想提什麼要求,只是希望能夠跟他多待一會兒,就一會兒也好。
陸家,薑予眠回到房間後心情低落,默默地垂下腦袋,覺得今晚的果酒也不是那麼香了。
在姜予眠思緒游離的時候,手腕上的兒童電話手錶亮了一下,薑予眠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現在兒童電話手錶功能繁多,視頻電話都成了基礎配置,她三兩下摸透了各個功能,又覺得無趣。可是,這是陸宴臣送的……
因為學校不允許學生上課帶手機,他就給她買兒童電話手錶,這真是不可思議。或許是逗她,或許是覺得有趣,他還親手幫她佩戴。到現在她仍覺得,他托起她掌心的溫度依舊存在。
過了一會兒,薑予眠找到自己的手機給他發消息。
咩咩:“之前有東西落在青山別墅,我可以回去拿嗎?”
消息發過去時,男人正坐在自己的車裡閉目假寐,許久才看到消息。
L:“可以,隨時。”
車開進青山別墅區,保安提前放行。
車緩慢停下,車窗降下,陸宴臣道:“通知保衛處,如果姜予眠小姐來別墅,不需要詢問我,讓她直接進。”
明天他就出差,短時間內不會回來。薑予眠來的時候,他應該不在,提前通知一聲能減去許多麻煩。
陸宴臣到家不久,負責別墅日常管理的管家畢恭畢敬地走到他面前,道:“陸先生,泳池的水已經更換完畢。”
夏天,陸宴臣愛游泳——那是他私下放鬆的方式之一。
上午工作,中午應酬,下午帶薑予眠去商場裡走了一趟,陸宴臣確實累了。他揉揉額頭,卸下一天的疲憊,去了露天泳池。
不久之後,青山別墅區又進來一輛車,保安將車攔下。後車窗降下來,裡面的女孩兒手裡舉著手機。保安還沒看清楚字,先把她給認出來了。
薑予眠在這兒住過兩個月,不是生面孔,再加上陸宴臣的吩咐,保安二話不說直接放行。
事情比想像中順利,薑予眠摸著手機,開始緊張。
她跟陸宴臣說完便聯繫司機來了青山別墅,做出這個決定時顯然是衝動的。
她落在青山別墅的東西大多是上次不方便帶走的書,並不著急用。她過來拿,只是為了跟陸宴臣再見一面。他馬上要去出差,她索性今晚過來了。
管家見到她,稍感意外,沒想到陸宴臣口中的“隨時”就是現在。
“姜小姐,陸先生吩咐過,在別墅你請自便。”
陸宴臣發過話,薑予眠在別墅裡怎麼隨意怎麼來。
在這裡住了兩個月,她對青山別墅比對陸家更熟悉。
她去看了之前住過的房間,臥室佈局還跟之前一樣,只是少了生活的痕跡。
薑予眠打開書桌,裡面是一排擺得整整齊齊的書本,與計算機有關。她高中階段學習要用的書都搬去了陸家,唯獨這些沒有。陸宴臣不會檢查她的東西,自然不曉得這裡留下那麼多書。
薑予眠取了其中兩本抱在懷裡,下樓。見管家還在剛才的位置,薑予眠猶豫一會兒,走上前,寫字道:“陸宴臣在哪裡?”
知道她的情況,管家也不過多寒暄,如實回答:“陸先生在泳池。”
她輕輕點頭,抱著書出了門。
泳池內波光粼粼的,蕩出一圈圈藍色的水紋。一道修長的身影在水下移動,逐漸清晰。
壁燈如日光照射在人身上,他遊過來,雙手搭在池邊,頭露出水面。他頭髮滴水,直往下墜,身體帶起的水流順著結實的腹肌不斷落下。
樹後的姜予眠張大了嘴巴。
他怎……怎麼……
薑予眠呆住了。她剛過來就撞見這麼誘惑的一幕,受到的衝擊是巨大的,他躍出水面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蕩。
她不敢再上前,一步一步往後退,不小心撞到什麼,書本落地發出聲響。
“誰在那兒?”陸宴臣瞬間憑聲音鎖定方向。
無人回應。
十幾秒後,一個嬌小的身影從樹後走出來,速度堪比烏龜。
陸宴臣皺起眉頭:“怎麼是你?”
薑予眠閉上眼睛,耳朵滾燙,腦袋快垂到地上去。還好她說不出話……
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著陸宴臣回去的,原本清醒的腦子一時間成了糨糊。
看到她手裡的那兩本書,陸宴臣知道那就是她所說的落下的東西。他很意外,問:“怎麼現在過來了?”
薑予眠打字回復,一直不敢抬頭跟他對視:“你說要出差很久,我怕來不及。”
陸宴臣輕揉額頭:“你隨時可以過來,哪怕我不在家。”
薑予眠:“那現在也可以。”
陸宴臣真不知該誇她老實還是“伶牙俐齒”。她這話……似乎也沒錯,他總不能跟一個無意闖入的小姑娘計較。
他道:“時間不早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薑予眠寫道:“嗯,好。”
姜予眠抬頭,看到陸宴臣一身整齊的著裝,視線定了幾秒,在陸宴臣看過來的時候才慌忙地移開眼。
出了門,遠離陸宴臣,她才重新找回一點兒理智。但是她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泳池邊的畫面。
他腹肌緊實,線條完美,下巴滴水,臉如建模般完美,還有……
薑予眠捂住眼睛,在心裡警告自己,不能再想了。
之後的幾天,她一句話都沒敢跟陸宴臣說。
第二章
複讀生
九月來臨,薑予眠終於開始了她的複讀生涯。
開學第一天,陸老爺子拄著拐杖把兩個高三生送到家門口,對薑予眠多番叮囑。
陸習把書包往肩上一撂,有些不耐煩:“這學還上不上了?”
陸老爺子終於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陸習,眠眠第一天去學校,人生地不熟,你多照看她些。”
陸習懶得聽爺爺嘮叨,目光掃過旁邊穿著樸素的少女,十分敷衍地點頭道:“行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在陸家跟“小啞巴”作對,自己吃不了兜著走,畢竟爺爺只會維護看起來柔弱的那個。反正到了學校,他跟薑予眠就會分開,誰也管不著誰。
就這樣,兩個十八歲的高中生乘坐同一輛車,去往海嘉中學。
後座一共就兩個位子,兩個人還拼命地往各自那邊的窗戶上靠,生怕離對方太近。
陸習懶洋洋地伸出一隻腿,架起胳膊,冷不防開口:“在學校裡別跟人說你認識我,我和你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知道嗎?”
薑予眠:“……”
在陸家她都是繞著陸習走的,怎麼會去學校跟別人說她認識他?
海嘉中學是市里數一數二的高中,升學率極高。這裡競爭相當激烈,每學期都會按成績重新分班。
兩個人在距離校門口五百米的地方就分開走,陸習腿長走得快,薑予眠慢悠悠地順著人群移動的方向找到校門。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校園環境,薑予眠恍惚了片刻。
早上出門時談嬸甚至提出要陪她來,她拒絕了。陸宴臣鼓勵她勇敢,她必須自己踏出那一步。
她並非不能適應待在人群中,只是不習慣擁擠的環境,害怕一群人圍著自己。像現在,大家走在路上忙著各自的事情,路人跟她擦肩而過也沒關係。
高三年級有獨棟教學樓,薑予眠一早便在手機上打好字,方便向人打聽。
她沒膽量隨意找人,在校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走進保安室。
見她不會說話,保安頓時心生憐憫,親自帶她到高三年級的辦公室。
老師按例詢問,薑予眠趕緊從書包裡拿出入學資料。老師遞出一張表格:“複讀生填一下資料表。”
薑予眠彎腰填寫,沒發現辦公室裡有人正盯著自己。
門口對角的靠窗位置,陸習滿臉不是滋味。他前腳來找班主任說事,“小啞巴”後腳就跟著他進來,真是陰魂不散。還好她膽子小,進來後不敢到處看,沒發現他。
待薑予眠填完資料,老師在班級分配欄內標注好班級,再遞給她:“同學,你的班級在樓上,去吧。”
薑予眠點頭表示感謝,揣著入學資料去尋找自己的班級。
陸習“嘖嘖”兩聲,路過時好奇地問了一句:“她是哪個班的?”
老師隨口答:“理科一班。”
陸習:“你沒說錯?”
“沒錯啊,”老師指著電腦上的班級分配頁面道,“就是一班。”
海嘉中學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他們收復讀生,但文理科的一班都不讓進。
這學期,高三理科一班竟然塞進了一個複讀生。
姜予眠理所當然地成了一班同學的關注對象。
“咱們學校還從來沒有複讀生進一班的,你們說她成績好嗎?”
“多半不行,要是成績好,用得著複讀嗎?”
“萬一只是發揮失常呢?畢竟她都進一班了。”
“就算成績好,也該去複讀班吧。”
關於薑予眠的討論很多,傳著傳著就變成——薑予眠是走後門進來的。
其他同學很不服氣。他們那麼努力才考贏那幾百號人進入一班,新來的轉校複讀生憑什麼?
薑予眠到教室的時候,班長正在給同學們發書。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孩兒,班長問:“同學,你是……?”
薑予眠不方便講話,就把自己的複讀生資料遞過去。
班長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薑予眠。”
此話一出,全班都看向她。女孩兒穿著款式簡單的運動服,背著一個看起來用了很久的書包,紮著低馬尾,齊劉海兒,一副中規中矩的學生打扮,側臉看起來很漂亮。
班長指著最前排多出的位子,道:“你暫時坐這裡吧。”
薑予眠對位子沒什麼異議,背著書包坐到座位上。
這時大家才看清她的臉,杏眼清澈,臉蛋兒白皙,小巧精緻的鼻樑線條流暢,看起來很清純。
複讀生居然長得還挺可愛。
但這也無法說服他們接受一個走後門的複讀生。
其他同學桌上堆著一摞資料,薑予眠的桌面上空空的,班長抽了幾本剩餘的書給她,說道:“書不夠,你得自己去教務處領。”
薑予眠剛來不懂,也不好意思麻煩別人,當真起身去領書。她不知道,在她走後有人笑著嘀咕:“這個複讀生真好欺負。”
教務處,大多是男生來領書。姜予眠本不想離人群太近,但因為必須去排隊,便暗暗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薑予眠站在隊伍最後面,跟前一個人保持著至少半米的距離。她安分地排著隊,忽然聽見有人喊了一聲“陸習”。
薑予眠扭頭一看,還真是他。想起車上的對話,薑予眠回過頭,假裝沒看見他。
旁邊隊伍的誇張笑聲卻源源不斷地傳過來。
有人說:“習哥,有個笑話我必須講給你聽。上周我跟李航川去買耳機,李航川看到一個小姐姐,上前去問人家要聯繫方式,你猜怎麼著?”
陸習隨口接道:“怎麼著?”
不僅旁邊的人好奇,薑予眠也因為“耳機”和“聯繫方式”而豎起耳朵。
講話的男生大手一拍:“結果人家的爸爸走過來,當著我們的面給那個小妹妹戴上了兒童電話手錶!”
薑予眠忍不住回頭。
被笑話的李航川只想捂住朋友的嘴,轉身一看,視線卻跟探出腦袋的薑予眠撞個正著。
要聯繫方式失敗的李航川頓時睜大眼睛:“她……她……她……”
戴兒童電話手錶的薑予眠一下子認出來,那個男生正是在商場問她要聯繫方式的人。
李航川對薑予眠印象深刻,拿胳膊肘撞旁邊的人:“孫斌,你看她是不是那個妹妹?”
兩個人的對話把陸習吸引過來。他表面不動聲色,卻想起前兩天無意間看到了薑予眠手腕上的兒童電話手錶。
薑予眠前面的幾個人是一個班的,一起走了。此時,輪到薑予眠領書。她把早就打好的字給負責發書的老師看。
老師伸手:“單子呢?”
姜予眠蒙了,什麼單子?
老師也沒辦法,只能擺手道:“沒單子不能領,下一個。”
薑予眠後面沒人,旁邊隊伍的人自動補位。陸習抄手排到最後面。
“領書?”他“撲哧”一笑,好像聽到一個大笑話。
薑予眠不懂他在笑什麼。初來乍到的她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李航川小聲解釋:“領書要老師或班委提供證明,他們報多少本就領多少本。”
有時候數目會出錯,如果班裡有人要補,也得拿之前的領書證明過來。
女孩兒聽後瞳孔一縮,想起班長那副很好說話的樣子,覺得諷刺。
她原路返回,在教室外便聽到一道笑聲,那人還說:“那個複讀生這麼久沒回來,不會是搬不動書吧?”
有人接道:“領書單還在班長那兒,她上哪兒搬書?”
聽到這句話,薑予眠背脊發涼,那種久違的感覺又出現了。
遠在國外的陸宴臣收到一封來自Mark的郵件。
Mark,私家偵探,受雇于陸宴臣,工作內容是調查清楚薑予眠高考當天所發生的全部意外。
文檔經過加密處理,陸宴臣點開後看到資料。
薑予眠的過往經歷中,“校園暴力”四個字赫然寫在前面。
最後,姜予眠在班主任的帶領下拿到了一整套書。
上課前,班主任私下跟她聊了許多:“你情況特殊,遇到問題可以隨時來辦公室找我。關於座位,其他同學是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排的,暫時無法更換,但我們每次考完都會重新選座。”
薑予眠安安靜靜地聽完,寫下一行字:“老師,我可以坐在最後一排嗎?”
她不想坐在前面,有一種時刻被人盯著的感覺,如芒在背。
二人從辦公室回來後,班主任點名讓一個個子高的男同學把姜予眠的書桌搬到最後一排。
大家都在默默看熱鬧。他們是按成績排座位的,複讀生從第一排挪到最後一排,成績自然不用說了……
高三時間緊迫,開學第一天也不容懈怠,他們從上午學到下午,晚上還有三節自習課。說是自習課,實際上已經被語、數、外這三門主科占了。
下午,休息時間,終於有個女同學按捺不住好奇心,繞到薑予眠旁邊,問:“你以前是哪個學校的?高考考多少分啊?”
薑予眠遲疑了一下,拿筆在草稿紙上寫道:“沒有高考。”
見她這般舉動,女同學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會說話?”
女同學看她的眼神變了,不再追問她。畢竟,普通人要如何讓“啞巴”開口呢?
雖然沒有人再來找薑予眠說話,但薑予眠還是接收到許多異樣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
她悄悄在桌下掐掌心,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放輕鬆,不要害怕。
等那些關注逐漸淡去後,薑予眠從書包裡掏出一塊米色的兒童電話手錶,正是陸宴臣那天送她的“禮物”。
陸宴臣說,在學校裡遇到事情後要及時聯繫家裡人。她想:這其中也包括他嗎?
雖然不能開口,但她有好多事想分享給他,比如自己今天開學了,在人數最少、成績最好的一班。
一班今晚是英語課,老師從進門起就用英文跟大家交流,所有同學都對答如流,除了薑予眠。
她其實會,只是無法開口。
教室內多出一個人,哪怕她在最後一排,也尤為突出。英語老師笑著點她做個自我介紹,其他同學都扭頭看過來。
薑予眠一怔,大腦有片刻空白。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扶著課桌站起來。
這是被點名後的本能反應,可她……說不出話。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這種眼神跟上午他們單純地看熱鬧的眼神不同……她逃避不了。好像有無數道強光照在她的身上,要把人刺穿。
她的手指在顫抖,只有最後幾排的同學能看清。一個上午還忌妒她走後門的同學心生憐憫,道:“老師,姜予眠不能講話。”
英語老師顯然很驚訝,趕緊擺擺手:“這樣啊,非常抱歉,同學,你先坐下吧。”
事情的走向出乎薑予眠意料,她的眼底閃過片刻迷茫。那個同學是在維護她嗎?還有,老師是在向她道歉?
見她站著不動,前排的同學扭頭小聲提醒:“薑予眠,你可以坐下了。”
說話的是今天幫她搬桌子的男生。
她在對方的眼裡看見了善意。內心掙扎間,薑予眠鬆開了緊抿的唇。在全班人的注視下,她走上講臺,抽出一根白色的粉筆,轉身面對黑板。
黑板上出現一行字跡工整清晰的英文單詞,她將粉筆拿得很穩,寫出來的英文字母線條流暢。那三行介紹詞看上去像拿尺子比量過,十分漂亮。
底下的同學露出驚訝的目光,英語老師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包含著讚賞。英語老師率先舉起雙手,帶領同學們一起為她鼓掌。
回到座位上,薑予眠還能感覺到心臟在“撲通、撲通”地跳。
她做到了!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可黑板上工工整整的三行英文證明了一切。
英語老師用投影儀講課,沒有擦掉那三行漂亮的英文,薑予眠的自我介紹在黑板上保留了整整三節晚自習。
第三節課的下課鈴聲響了,同學們陸續離開教室,薑予眠拿出手機對著黑板拍了一張照片。
剛下課的樓道裡最擁擠,薑予眠故意留在最後才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她正要下樓時,又有一個班的學生沖出來。她立馬靠牆站在角落裡,等其他人走完才出去。
這時,她放在包裡的手機響了,是個本地的陌生號碼。薑予眠接通電話,耳邊傳來陸習轟炸般的催促:“你人呢?還走不走了?車子停在那兒,就等你了。說話啊!”
薑予眠用手指敲敲屏幕。
陸習反應過來:“哦,忘了你現在是啞巴。”短暫的平靜後,他立即提高聲音,說道,“給你三分鐘!不管你在哪兒,三分鐘一到,我立馬走。”
說完,他就把電話給掛了,一番操作行雲流水。
司機忍不住回頭道:“陸習少爺,陸老吩咐了,我得親自接到眠眠小姐了才能回去。”
陸習:“……”
姜予眠才是爺爺的親孫女吧?!
他不管那麼多,當真拿起手機倒計時。
儘管薑予眠接到電話後就開始跑,仍然遲到了一分鐘。
看到熟悉的車子,薑予眠氣喘吁吁地拉開車門,卻發現有一隻腳抵在門邊。
她繞到另一邊上車,打開車門卻見陸習伸著長腿不讓位。她總算明白,陸習在故意刁難她。
薑予眠拿起手機打字:“對不起,我來晚了。”
陸習不吃這套,故意拿話戧她:“道歉管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
薑予眠的喘氣聲仍未平復,她打字:“我下次會注意的,真的對不起。”
這的確是她的問題,她會努力克服的。
然而陸習還是不讓她上車。
薑予眠抿了抿乾燥的唇,打字:“你想怎樣?”
見她終於問到點上了,陸習抬手敲腦袋,似乎在思考,道:“李航川跟孫斌誤以為你是我哥的女兒,那你豈不是我的……侄女?”
上午回到教室後,他從那兩個人的嘴裡問清了整件事,雖然那是個誤會,但聽起來有趣。
陸習看她一眼,手掌在座位上有節奏地拍打,嘴角勾起惡作劇般的笑:“喊聲‘叔叔’,我就讓你上車。”
薑予眠扶著車門,盯了他幾秒鐘,張口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無恥。”
“你說什麼?”陸習探頭看去,沒看明白她說的話。
薑予眠“哐”的一聲關上車門,轉身離開。
陸習降下車窗,只見女孩兒背著書包朝路邊走去。
上完廁所回來的司機站在車邊左顧右盼,黑暗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問:“眠眠小姐還沒來嗎?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剛被甩臉色的陸習還在氣頭上,憤憤地看著車窗,道:“她能出什麼事?”
聽他語氣不善,司機只好掏出手機:“我還是給眠眠小姐打個電話吧。”
電話打過去,客服卻提示占線。
薑予眠背著書包走在人行道上,看著周圍逐漸稀少的人,心裡空蕩蕩的。
她沒想到,新同學尚且會在課堂上替她解圍,陸習卻故意借孫斌的玩笑話來羞辱她。
借住在陸家的她當然沒資格指責陸習,只是一想起陸習那副高高在上戲耍人的樣子,心裡便一陣反感。
“嗡嗡嗡——”
手機在手裡振動,薑予眠翻轉屏幕,眼睛瞬間聚焦,動作比腦子更快地接通了陸宴臣的電話。
“薑予眠,能聽到嗎?”男人講話的聲音,平和且有溫度,“方便接電話,就敲手機一下,不方便就敲兩下。”
薑予眠屈指敲響屏幕,一下。
“已經下課了是嗎?”他看過薑予眠的課程表,且晚了二十分鐘才打給她。
薑予眠又敲了一下。
遠在異國的陸宴臣正襟危坐。電腦屏幕散發出的冷光打在男人的臉龐上,他微冷的神情與溫和的聲音形成對比。
祁醫生特意叮囑過,要留意薑予眠對新環境的適應情況。這事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直到他收到Mark傳來的電子郵件。
薑予眠遭遇過校園暴力,這條信息出乎他的意料。
警方之前收集情況,從她同學、老師的口中得到的信息是“薑予眠內向、孤僻”,沒人追究事情的源頭。Mark卻順藤摸瓜,查清了姜予眠高中三年的經歷。
姜予眠讀高一那年,因爺爺去世而住進了舅舅家,同時考上附近的中學。
親人離世加上生活環境驟變讓她難以適應,性格逐漸變得內向。後來,她不知道為什麼惹上了一個體育生。
那女生帶頭找她麻煩。
她沒有默默忍受,而是選擇反抗。她曾向老師和家人尋求過幫助,事情來來回回折騰好幾次,那群人終於消停。
從那以後,薑予眠就被孤立,性格從內向變得敏感。她像只蝸牛,感受到危險的時候就往後躲,直到高考那天意外發生——她徹底鑽進殼裡,把自己藏起來。
資料上的寥寥幾句根本無法將薑予眠受到的傷害敘述清楚,陸宴臣也意識到,薑予眠最缺的不是物質,而是關心與愛護。
這需要有人全心全意且長時間地陪伴她,他自認為做不到。
但在查清高考那天發生的事情之前,他會幫助薑予眠進行心理治療,也會關心她。
他說:“開學第一天,你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以發短信給我。”
薑予眠覺得四周變得安靜,只剩下他緩慢講話的聲音。陸宴臣的意思是,她可以跟他分享日常生活嗎?
遠在異國的他記得她今天開學,知道她什麼時候下課,還願意聽她傾訴。
薑予眠有點兒想哭。
一個人的時候,她遇到再難的事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裡咽,可一旦聽到別人關心自己的話,那些委屈就開始瘋狂地叫囂,等待閘門打開,便頃刻湧出。
她有太多的話想說,比如同學的善意、老師的讚賞,還有她鼓起勇氣站上講臺,在黑板上寫下了三行英文。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勇敢了一天的女孩兒差點兒卸下偽裝。她沒有敲屏幕,而是嘗試著微微張開唇……
“嘀嘀——”
一輛車停在路邊,喇叭聲傳來,陸習黑著臉打開車窗,說道:“薑予眠,你到底回不回?”他一直盯著薑予眠,自然知道她在哪兒,“差不多得了啊,趕緊上車。”
司機遲遲打不通電話,最後在陸習的指示下找到了薑予眠。他下車來到薑予眠面前:“眠眠小姐,你怎麼在這兒啊?”
她捏著手機,默默跟著他。司機替姜予眠打開後座的車門,她往裡面看了一眼,去了副駕駛座。
司機搞不懂兩個年輕人,覺得順利接到薑予眠就好。
身後傳來陸習的冷哼,薑予眠系上安全帶,突然感覺座椅被撞了一下。
她閉眼深吸一口氣,最終忍了下來,低頭給陸宴臣發信息,說等到家之後再聊。
回家的路上,車裡沒人說話。
薑予眠在手機相冊裡翻了許久,還是抱著一絲期待把自己拍的黑板上的那段英文介紹發給了L。
她沒有給陸宴臣備註——那個人被她置頂了。
那天晚上,L回復道:“做得很棒。”
看到信息的時候,薑予眠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連陸習故意針對自己的舉動都可以不計較。
開學第二天,薑予眠起得很早。她不想再讓任何人等待,也害怕受到指責。
等她用完早餐,陸習姍姍來遲,坐到飯桌前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卡著時間出門。
陸習走在前面,薑予眠走在後面,他們出門後卻發現外面停著兩輛車。
第一輛車的司機從車上下來,西裝革履、白手套,頭髮往後梳得整齊,這身打扮讓人誤以為他是來參加宴會的。
在倆學生疑惑的目光中,穿西裝的司機徑直來到姜予眠面前道:“姜小姐好,我是陸總為你安排的專屬司機,以後都由我接你上學、放學。”
陸習陰陽怪氣地道:“火箭發射的速度都比不上你的告狀速度,你可真行。”
這個“小白蓮”,真喜歡裝可憐。
姜予眠來不及反駁,陸習已經上了另一輛車,留給她一道背影。
他誤以為她向陸宴臣告狀?可她明明一個字都沒提。
薑予眠想起那通電話,昨晚陸習吼的那一嗓子估計是被陸宴臣聽見了。陸宴臣什麼也沒問,卻什麼都懂了。
她從未想過會遇到一個如此細心的人,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對方就替她安排好所需要的一切。
新的“家庭”、新的學校、新的同學……這一切讓薑予眠感到熟悉又陌生。特別是她因為無法開口而獲得了從未得到過的幫助。
班上那些因為她是複讀生而用異樣的眼光看她的同學,會因為同情而幫助她,還有女生主動找她搭話,說想跟她交朋友。
朋友……她在以前的學校裡也有個朋友,不過……
“噝——”
眼前閃過一張模糊的臉,薑予眠下意識地按住腦袋,頭有點兒痛。
她忘了很多事,只記得那個朋友在高考前轉學了,她們再也沒聯繫過。
一切步入正軌,薑予眠的生活又變成學校和家裡兩點一線,不過現在她有了更多的期待。
她努力學習,接觸越來越多的人,遇到有趣的事情就記錄下來,“說”給陸宴臣聽,只盼著他的那聲讚賞。
他們有時差,陸宴臣隔很久才能回復,但會很認真地對待薑予眠講過的每一句話,這讓薑予眠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關懷。
她把那個人當成自己前進的動力。
薑予眠的傾訴欲逐步增加,祁醫生從陸宴臣的口中得知這個情況的時候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不錯啊,國慶節你再帶她來一次。”
想到自己的病人在逐漸恢復,祁醫生十分欣慰,端起杯子仰頭喝水。
剛咽下一口,祁醫生忽然頓住了。他想起了一件事:陸宴臣在引導薑予眠學會表達,卻忘了長期這樣容易讓薑予眠習慣並依賴他。
“下周月考,同學們放假回去也不要懈怠。”距離國慶節還有一周,班主任反復強調月底將舉行年級考試。
高三,週六不上晚自習,周日放假一天。今天是週六,下午放學,大家都迫不及待地飛奔出校門。
往日走在最後的薑予眠反常地加快了腳步,背著書包跑出校門。
司機在熟悉的停車點等待,薑予眠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回來了。
她之前打聽到了陸宴臣回國的時間,所以從下午開始,就盼著早點兒放學回家。
談嬸是第一個發現她到家的人,和藹地招呼道:“眠眠放學啦。”
薑予眠用力地點了點頭,心情很好。她舉起手機,上面有她早已編輯好的文字:“聽說陸宴臣回來了。”
知道姜予眠是被陸宴臣救回來的,一開始就依賴陸宴臣一些,談嬸沒多想,告訴她:“回來了,在會客廳呢。”
薑予眠詫異地打字:“會客廳?有客人嗎?”
看到這句話,談嬸突然笑了,湊到她耳邊道:“是趙漫兮小姐。她這次是跟宴臣少爺一起回來的,在會客廳裡見老爺子。我看,是好事將近了。”
薑予眠表情一僵,心也跟著顫了一下,打字時手有些抖:“什麼意思?”
趙家跟陸家交好,趙漫兮跟陸宴臣同齡,小時候在同一個學校甚至同一個班級,來往頻率較高。後來陸宴臣跳級了,趙漫兮幾年後追隨他的腳步,跟他考去相同的學校,成了他名義上的學妹。
陸宴臣早早完成學業進入公司,而趙漫兮剛好今年畢業。
談嬸是陸家的老員工,對趙漫兮並不陌生,見陸宴臣跟趙漫兮一起出現,那種長輩看小輩的心思就忍不住冒了出來。
提到趙漫兮,談嬸笑得合不攏嘴:“他們看起來般配得很。”
薑予眠沒說話,只看見談嬸那張佈滿笑容的臉在眼前晃,耳邊的聲音卻逐漸消失。
她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裡,放下沉甸甸的書包,坐到地上。
地板上鋪著一層柔軟的地毯,跟她在青山別墅住的那個房間裡的一樣。於是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人。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好,十分般配……這些好聽的詞語,屬�陸宴臣跟別人。而她的感情見不得光,她無法向人傾訴,甚至沒資格爭取。
一個月未見的人就在樓下,她卻沒勇氣去見他。
很久之後,薑予眠的房門拉開一道縫,嬌小的身影從屋裡出來,順著樓梯往下,目標直指會客廳。
她站在轉角處,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終於看見了讓談嬸讚不絕口的趙漫兮。
女人一身輕熟風打扮,輕薄的米色碎花襯衣搭配粉色的半身裙,系帶在腰間打結,長裙下擺開衩,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她妝容精緻,大波浪長髮側分,似無意間抬手將一縷髮絲別在耳後,露出閃耀的流蘇耳環。
她美麗、大方,讓人自慚形穢。
拄著拐杖的陸老爺子走在前面,趙漫兮陪在身側,兩個人時不時說著什麼,氣氛十分融洽。
他們果真……好事將近了嗎?
剛放學回來的陸習渴得要死,隨手扔下書包去接水,突然發現一個人躲在轉角處,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陸習眼睛一眯,放輕腳步走到她身後,順著她的目光看到前方的趙漫兮。
陸習收回視線,見“小啞巴”還沒發現自己,抬手就要拍她的肩膀。
手掌快落下時,他又硬生生止住。
不行,“小啞巴”不禁嚇,他拍下去搞不好會鬧出動靜。老爺子就在前面,到時肯定耳提面命嘮叨個沒完。
陸習很快想到新主意。
他退後幾步,掏出手機。
薑予眠低頭一看,沒有備註的號碼發來一條短信:“小啞巴,躲在暗地裡偷窺,又想打什麼壞主意?”
薑予眠猛地回頭,見陸習抄手站在那裡,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頓時羞得面紅耳赤。她手忙腳亂地打字:“我只是看家裡來了客人……”
“家裡?客人?”陸習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道,“哎喲,你說漫兮姐是客人,還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冷嘲熱諷的話像是往她的頭上潑了一盆冰水,她臉上攀升的溫度徹底降下來。她明明站在暖和的屋子裡,卻覺得渾身發涼。
“對不起。”薑予眠留下這三個字後,從他身旁離開。
陸習眉頭一皺,張口想說什麼,心裡的傲氣卻不允許他低頭。
他開個玩笑而已,又沒攆她出去。
他摸摸喉嚨,這會兒才想起嘴巴幹得很,給自己接水去了。
另一邊,薑予眠垂頭喪氣地上了樓梯,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姜予眠腦子裡塞滿煩惱,心情鬱悶極了。她精神恍惚地往前走,胳膊突然被扶了一下。
“看路。”
熟悉的聲音瞬間將她從游離的世界中拉回來。
她詫異地抬頭,看到了拿著小禮盒的陸宴臣。
陸宴臣問:“放學了?”
她機械地點頭,不明白本該在會客廳裡的陸宴臣為什麼出現在這兒。
陸宴臣卻被她這副反應遲鈍的模樣逗笑了,想伸手摸摸她的頭,最終忍住,將手裡的白色盒子遞出去:“送你的禮物。”
薑予眠懵懂地接過這份突如其來的禮物,眼睛睜得更大,而後忙低下頭打字:“為什麼要送我禮物?”
陸宴臣跟她對視,溫柔地道:“還記得開學那天你發給我的那張黑板照嗎?”
她繼續點頭。
“這就對了。”陸宴臣循循善誘,想讓她毫無負擔地接受這份獎品,“你很勇敢地站上講臺,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獎勵的事?”
聽到他送禮物的原因,薑予眠眼睛都亮了。
他不是施捨,不是隨手贈送,而是因為她做得好,專門給她獎勵!
她拿起手機,鄭重地敲下六個字:“謝謝你,陸宴臣。”
“陸宴臣?”男人計較起這個一板一眼的全名,手掌終究還是落到她蓬鬆柔軟的發上,一字一頓地道,“叫哥哥。”
這次薑予眠沒有聽話,抬眸往上看的時候微微噘了一下唇。
小表情轉瞬即逝,恰好被陸宴臣捕捉到。他感到有些意外,上一次見薑予眠露出這種小女孩兒撒嬌的姿態,還是多年前。看來這段時間,她恢復得不錯。
薑予眠並沒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流露出了那樣的表情。她看清了盒子的標簽,裡面是一對耳塞。
她神經衰弱,睡覺時只要聽到聲響就容易心慌,後來養成戴耳塞的習慣,哪怕在安靜的環境下也不想取下來。
耳塞是她現在每天都在用的必需品。
薑予眠雙手捧著盒子貼到身前,心裡高興得冒泡。此刻就像……她難過地走在路上,突然被一份從天而降的驚喜砸中,仔細一看,還是自己最需要的。
原來被人關心就是連自己走上講臺做個自我介紹都會被獎勵小禮物!
太陽出來,烏雲都散了。
姜予眠戴著新耳塞在房間裡寫日記,直到談嬸來敲門,道:“眠眠,吃飯。”
薑予眠遞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我還不餓,想晚點兒再吃飯,可以嗎?”
即使收到了陸宴臣的禮物,她還是沒勇氣站在趙漫兮面前。
一個漂亮優雅的女性跟一個懦弱自卑的小女孩兒相比,後者毫無勝算。更何況,她只是暫住在陸家的客人。
晚點兒吃飯也不是什麼大事,談嬸下去回話:“眠眠說還不餓,想晚些再吃。”
陸老爺子笑了笑,說:“好,那你吩咐廚房那邊給她備一份,晚點兒送過去。”
趙漫兮順勢接話:“陸爺爺,眠眠就是您說的那個借住的女孩兒嗎?”
“是啊,眠眠就像我的親孫女。”陸老爺子提到姜予眠,眉眼都會變得慈祥。
“真是很抱歉,我該給妹妹帶一份見面禮的。”趙漫兮不緊不慢地帶入話題,“不知道方不方便,等會兒我去見見她?”
“這……”
不同于老爺子的遲疑,陸宴臣溫和地開口:“眠眠不喜歡見外人。”
他從容的語氣不容反駁。
“外人”兩個字刺痛了趙漫兮。
她拿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陸宴臣這個男人,笑得多溫柔,心就有多冷。他講話的語氣越是從容不迫,態度越是不容置疑。
他說薑予眠不喜歡見外人,那趙漫兮今天恐怕確實見不了她了,除非她自己出來。
趙漫兮心裡驚濤駭浪,表面風平浪靜,道:“啊,既然這樣,那就之後有緣再見吧。”
陸習隨口道:“她有什麼好見的,又不會說話。”
她不會說話是什麼意思?
趙漫兮心知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暫時忍耐下來。
假期轉瞬即逝,薑予眠返校後,迎來第一次月考。
全年級的學生隨機排座,薑予眠又遇到了李航川。自從開學去教務處領書時見過一面後,她幾乎忘了這個人。
她坐在李航川的右後方。
李航川突然回頭,不經意間跟她對上視線,扯起嘴角對她笑了笑,笑得有點兒假。
薑予眠低頭看桌子,在腦海中把知識點回顧一遍,直到鈴聲響起。就在這時,一個考生挎著書包出現在了教室門口。薑予眠抬頭一看,竟是陸習。
陸習坐在李航川的後桌。
不容她多想,監考老師抱著未開封的試卷踏進教室。
第一門考語文,死記硬背的知識對薑予眠來說輕而易舉。她看一眼,答案就出現在筆下。後面的主觀題她答得很快,把更多的時間留到作文部分。
大部分人考語文比較趕時間,答題順利的薑予眠在寫完作文後也就剩十幾分鐘交卷。畫上最後一個句號,薑予眠松了一口氣。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李航川向陸習扔了一團字條。
他們倆在作弊!
薑予眠從未做過這種事,光是看他們背著老師扔字條就提心吊膽。她眼珠一轉,開始搜尋老師的位置。
一臉嚴肅的監考老師徑直走來,強行讓兩個人交卷。
事情變化得太快,以至於薑予眠震驚到大腦發空,打鈴前都忘了再檢查一遍自己的試卷。
他們的班主任氣得不行,在辦公室裡拍桌,訓斥道:“開學第一次月考就發生這種事,必須嚴肅處理,把你們家長給我叫來!”
陸習自然不會乖乖聽話,無奈被班主任捏住了命門。
“你要是不喊家長來,我就把你的試卷貼到校園公告欄上,看你的臉往哪兒擱!”
習哥不怕罵,就怕丟臉。
怕老爺子過來直接氣得進醫院,陸習聯繫了陸宴臣:“哥,我們老師想請你到學校來喝杯茶。”
“沒空。”陸宴臣無情地拒絕了他。
陸習攤手,一副“我也沒辦法”的樣子。班主任作勢拿起試卷,陸習舉手投降。
他思來想去,在下一門考試開始前找到薑予眠:“幫我發條短信。”
薑予眠的第一反應是捂住手機。
陸習:“……”
她至於防賊似的防著他?
現在有求於人,他忍:“我有急事要找我哥,但手機壞了。”
薑予眠狐疑地盯著他,滿臉的不信任。
陸習一本正經地道:“真的有事,很急。還有兩分鐘老師就來了,我總不至於在教室裡對你做什麼吧?”
開考前他們是要上交手機的。
見他神情嚴肅,薑予眠信了幾分。
陸習的事不要緊,但若耽誤了陸宴臣的事,她會過意不去的。
遲疑片刻,她還是解鎖,將手機遞出去。
“謝了啊。”陸習拿到手機,點開通訊錄一看,列表一目了然——L、陸爺爺、司機叔叔、談嬸。
他陸習的名字居然不配在她的通訊錄裡?
畢竟有求於人,他忍:“我哥呢?”
薑予眠指了指屏幕上的“L”。
陸習:“……”
時間不等人,陸習迅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
“今天在考場出了點兒意外,老師說需要請家長,你可以來一下嗎?”
很快,L回復道:“幾點?”
陸習無語了。
回完具體時間,陸習歸還手機,朝薑予眠陰陽怪氣:“哼,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呢。”
姜予眠反應過來,陸習因為作弊被請家長了。她不是很想幫陸習撒謊。可她很想見陸宴臣,於是選擇沉默。
信息是陸習發的,可不算她騙人。
下午五點,考試結束,薑予眠拿回手機,看到新短信。
“在校門口。”
她拎著書包就下樓,差點兒忘了真正被請家長的人是陸習。她要見陸宴臣,自然得把人叫上,不得不返回教室。
被遺忘的陸習撇撇嘴:“你還知道回來?”
他那控訴的語氣,差點兒讓她誤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薑予眠知道自己沒有對不起他,坦然地寫道:“陸宴臣在校門口。”
“你叫我哥陸宴臣?”陸習的關注點居然在她對陸宴臣的稱呼上,他看著看著笑出聲來,“我還以為你在外都管他叫爸爸……啊!”
薑予眠踩了他一腳,轉身跑了。
陸習齜牙咧嘴地追上去。
姜予眠邊走邊跟陸宴臣發信息,從陸宴臣的描述中得知具體的地點。薑予眠一直往前走,遠遠地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身上有股獨特的氣質,哪怕站在人群中,薑予眠也能一眼認出來。
薑予眠的腳步越來越快,直到快要接近他的那刻,她臉色微變。
樹下站著的人不只有陸宴臣,還有……趙漫兮。
那個她不想面對的女人毫無防備地出現在她面前。
而且,這次趙漫兮已經看到她了。
身後就是緊隨而來的陸習,薑予眠退無可退。
趙漫兮跟陸宴臣站在一起,陸習追到薑予眠身邊,一對成熟男女和兩個學生之間形成一種奇妙的磁場。
只有薑予眠覺得,短短幾秒的對視如此漫長。
趙漫兮先一步走上前,滿臉笑意地看著她,問:“你就是眠眠吧?”
沒想到趙漫兮會認出自己,薑予眠目光閃躲,身子躲到陸宴臣身邊。
趙漫兮面露詫異之色。
薑予眠反應過來,自己失禮了。
陸宴臣重禮儀,在外進退有度,為人處世幾乎無可挑剔,就像那天在西餐廳裡,即使排斥與人握手,表面也不露痕跡。
而她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無視趙漫兮的示好——這種行為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合適,陸宴臣又會怎麼看她?
在意一個人的時候,她會不由自主地考慮所有的細節。
“眠眠膽小,不太習慣跟不熟的人打交道。”陸宴臣不著痕跡地將她劃分在自己的領地範圍內。
趙漫兮擺著笑臉,忍不住想:她這哪裡是不打交道?分明是沒禮貌!
更何況,她們不打交道怎麼變得熟悉?
趙漫兮回國之後提到了薑予眠兩次,陸宴臣就護了她兩次。
趙漫兮不動聲色地觀察這個柔弱的女孩兒,非常確定,陸宴臣對她有些特殊。
感受到趙漫兮打量的目光,薑予眠心裡不安。
好在還有一個不在乎任何人想法的人——
“哥、漫兮姐,你倆怎麼一起來了?不會在約會吧?”陸習忘了自己被請家長,還等著看戲。
他無端的猜測讓薑予眠突然難受起來。
陸宴臣正欲開口否認,趙漫兮搶先解釋道:“是碰巧,我今天過來拜訪高中老師,在校外看到宴臣的車子,就過來跟他打了個招呼。”
她知道陸宴臣會否認,倒不如自己先開口,拿到主動權。
原來是這樣!陸習這張愛胡謅的嘴還是有點兒作用的,薑予眠心想。
陸宴臣取下小姑娘背的書包,目光掃向陸習,道:“不是有事?還不走?”
陸習這才想起正事,大搖大擺地在前面帶路。
考完試的同學陸續離開學校,有兩個女生在半路停下。
“那不是陸習嗎?”
“他好像在跟後面的女生說話,那個人是誰?”
與姜予眠同行,陸習不太樂意,但礙于大哥在場,也只能繞到薑予眠身旁提醒:“你去湊什麼熱鬧?”
他不想在薑予眠面前丟人。
可薑予眠不想搭理他,假裝沒聽見,依舊跟在陸宴臣身邊。
辦公室內,李航川的父母已經到了,陸習在外徘徊了一會兒。
這時,薑予眠終於用手機打出憋了一路的話:“對不起,是我把手機借給陸習給你發的信息。”
陸宴臣看到她手機上的文字,輕聲道:“我知道。”
儘管陸習已經刻意去模仿薑予眠“請求”的語氣,但陸宴臣看一眼就能確定,那不是她的意思。
薑予眠不解,打字問:“那為什麼陸習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沒答應呢?”
陸宴臣轉頭看向她:“你借給他手機,他就欠你一個人情,懂嗎?”
陸習性格頑劣,愛捉弄人,但有自己的底線和道義。
欠了她人情,他得還。
況且,陸習在學校裡惹了事,打電話給他時卻吊兒郎當的,毫無悔過之心,他該給陸習一個教訓。
薑予眠恍然大悟,露出崇拜的眼神,打字:“你好聰明啊,陸宴臣!”
男人抬起手,想做什麼,但見有人路過,便只是拿走了薑予眠的手機打字。
陸習喊了一聲“哥”,示意他進去。
陸宴臣按滅屏幕,把手機還給薑予眠。等人離開後,她打開手機一看,備忘錄裡多了兩個字:“叫哥。”
這下薑予眠確定,陸宴臣對她喊他全名的事非常有意見。
她沒刪,退出備忘錄。
過了一會兒,她又點進來,給剛才陸宴臣編輯過的文本換了個標題。
“L。”
這是她的秘密。
月考之後就是國慶節,薑予眠再次見到祁醫生。
時隔一個月,祁醫生驚訝地發現姜予眠進步很快。她之前拒絕溝通,現在卻有了主動溝通的意識。
祁醫生很開心見到她的改變:“眠眠,你最近狀態好了許多,是因為上學了嗎?”
薑予眠寫字:“不。”
祁醫生耐心地問:“那最近有什麼讓你覺得心情愉悅的事?”
薑予眠寫字告訴他:“獎勵。”
“獎勵?”
祁醫生從姜予眠的字條上得知,她把一件事做好之後會得到表揚,還會收到獎勵,所以她想變得更勇敢。
這是正向的引導,對治療有幫助。
同時他發現,薑予眠獲得的正向能量大多來源於陸宴臣,或者說,她高度關注陸宴臣對自己的看法。
這個發現讓祁醫生很是擔憂。
外面有人評價陸宴臣“人前笑面虎,人後冷面佛”。那個人,表面溫柔到極致,內心卻冷漠得徹底。
如果薑予眠單方面跟他建立親密關係,無疑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交流到最後,薑予眠甚至主動地寫字詢問進度:“祁醫生,我什麼時候才能好?”
祁醫生保守地回答:“不著急,咱們慢慢來,你現在可以正常生活,已經很棒了。”
薑予眠皺眉,寫道:“我不能講話。”
見她神色迫切,祁醫生告訴她:“眠眠,你身體健康,聲帶也很正常,完全可以說話。”
薑予眠搖頭,寫道:“我試過,不行。”
祁醫生安撫道:“或許哪天你有了特別想說的話,自然就發出聲音了。”
祁醫生在心裡歎氣。
他們曾想過採用外部刺激的方法,但薑予眠本就是受了刺激才導致自閉,非特殊情況不能輕易嘗試。
離開諮詢室的時候,薑予眠看起來悶悶不樂。
陸宴臣收起手機,問她:“怎麼不開心?”
薑予眠放慢動作,腦袋左右搖晃。
陸宴臣一把將人按住:“小腦袋瓜裡整天在想些什麼?”
薑予眠頂著他的掌心仰頭,對他眨眨眼睛。
他們只有三天假期,薑予眠二號做檢查,三號就得返校上晚自習。
部分科目即將出成績,學生們在班裡討論得熱火朝天。
“我有數學答案,你們要對嗎?”
“要,給我看看。”
“馬上就要發卷子了,等著就是了。”
“我看了,大部分對得上,就是附加題沒算出來,這次題目特別難。”班長對完答案後忽然問同桌:“蔣博知,附加題你做了沒?”
蔣博知是他們班的數學課代表,經常考年級第一名。
蔣博知戴著眼鏡,非常有學霸氣質:“做了,不知道對不對。”
班長這個萬年老二對他心服口服:“你做了肯定是對的,看來這次年級第一名非你莫屬了。”
這話說完的第二天,班長被打臉。
數學卷子發下來,全年級唯一拿了滿分的是薑予眠。她字跡工整,解題思路清晰,老師恨不得將卷子貼到公告欄上給大家展示。
從英語自我介紹到數學考試第一名,大家逐漸看出來,薑予眠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其他科目的成績陸續出來了,薑予眠的名字出現在年級前十名的光榮榜上。
李航川、孫斌以及陸習在紅榜前站了好一會兒。
李航川:“習哥,咱們站在這兒幹啥?”
陸習摸摸下巴:“看分。”
孫斌:“看再久,這上面也不可能有咱們的名字啊。”
陸習笑了笑。他沒想到“小啞巴”這麼厲害……
月考成績下來,陸習作弊的事情終究沒瞞住。
陸老爺子關心姜予眠的成績,卻不好意思直接問,就打電話給學校查成績,順便讓老師把陸習的成績調出來。陸習語文考了零分,鐵定有問題。
東窗事發,陸習在家裡被老爺子追得上躥下跳。
“作弊?考得不好就算了,你還作弊?
“天天教,天天說,你就是不學好!”
陸老爺子氣得心絞痛,差點兒掄起拐杖打下去。談嬸連忙把人拉住,薑予眠也上前安撫。
陸老爺子在小姑娘面前不好發脾氣,總算是消了些氣。
這件事後,老爺子直接占了陸習的週末,請來三個家教輪番對陸習教學。但陸習才上一天課,三個家教跑了倆。
老爺子得知情況後,站在大廳裡,身體微晃。
見情況不對,談嬸神色驟變:“眠眠,你去安撫爺爺,我去拿藥。”
薑予眠果斷點頭,迅速將老人攙扶到沙發上坐著。陸習見了,再也不敢頂嘴。
老爺子吃完藥緩了半天,不再管陸習,只說要回房休息。
薑予眠下意識地去攙扶,被陸老爺子抬手阻止。老人自己拄著拐杖,邁著沉重而緩慢的步伐逐漸離去。
家裡的氣氛突然變了,陸習平時在老爺子面前渾慣了,知道自己有錯,想著打馬虎眼糊弄過去,哪知今天真把老爺子氣到吃藥。
他有些心虛。
望著老人佝僂的背影,薑予眠心裡不好受。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猶豫很久才編輯一條短信,把家裡的情況告訴了陸宴臣。
她又舉著手機,把這件事告知談嬸:“談嬸,我給宴臣哥哥發了短信。”
談嬸點頭:“你做得對。”
陸習性子頑劣,陸老爺子病倒了,家裡需要一個主心骨,只有陸宴臣能鎮得住。
薑予眠垂著腦袋看手機。
談嬸看著小姑娘柔順的樣子,整顆心都軟了。
小姑娘連發個短信都要報備,這要是老爺子的親孫女,老爺子能多活好幾年。
陸宴臣平時很少回這邊,傍晚時分才出現。
陸宴臣只問了老爺子的情況,一句沒提陸習氣走家教的事。
薑予眠猜不透他的心思。
晚上,老爺子出來見到陸習,冷不防對他道:“既然你不上進,以後我也不管你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等我哪天入土了,就不愁了。”
這話聽得陸習如坐針氈:“爺爺,您別嚇我行不?”
“我嚇你?”陸老爺子冷笑,“你的膽子大到沒邊了,誰嚇得住你?”
老爺子冷言冷語,陸習心裡煩躁。對他來說,老爺子這樣比直接罵他更讓他難受。
陸習撓頭,見薑予眠默默地盛了碗湯給老爺子遞過去,腦中靈光一閃,道:“不就是補習嗎,讓她來怎麼樣?”
薑予眠突然躺槍,懷疑自己聽錯了。
陸習挑眉,非常篤定地指向薑予眠,道:“她教,我保證不鬧。”
薑予眠呆住了,陸老爺子也詫異了。
大家靜默幾秒鐘,隨後陸宴臣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杯,道:“我不同意。”
誰也沒料到陸宴臣會突然反對。
陸習皺眉偷偷看哥哥,心想:這劇情的發展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樣啊。
他原本想著,爺爺那麼偏袒“小啞巴”,肯定不捨得她受罪,會拒絕他的要求。這樣他就能理直氣壯地逃過一劫,重新恢復自由。
現在爺爺還沒表態,大哥拒絕了……
陸宴臣行事果斷,可不吃他胡攪蠻纏那套。
一時間,陸習拿不准要怎麼做,故作硬氣地道:“哦,你為什麼不同意?”
手指離開茶杯,陸宴臣淡淡地看向他,無聲地施壓。
陸習招架不住他的眼神,也不想跟高深莫測的大哥正面對抗,厚著臉皮給自己找臺階下:“行吧,這是你們自己不答應的,可別怪我不學。我吃飽了,出去溜達溜達。”
陸習實在受不了爺爺跟大哥雙面夾擊的氣氛,捂著三分飽的肚子離席。
陸老爺子一面恨鐵不成鋼,一面又叮囑談嬸讓廚房那邊準備好吃的送到陸習的房間裡。
薑予眠默默吃飯。陸宴臣放下筷子起身,她也跟著離開。
望著一前一後兩道背影,陸老爺子眉頭微皺,總覺有些不對勁。
出了飯廳,薑予眠立即追上陸宴臣,給他看手機:“為什麼不答應?”
知道她在說剛才的事,陸宴臣停下腳步道:“他以為爺爺會拒絕。”
陸習想借機讓爺爺親口回絕,卻低估了一個老人對親孫子的愛。
如果陸老爺子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將選擇權交給薑予眠,那麼真正為難的人就會變成她。
一點就透的薑予眠心裡雀躍。
他細緻入微的維護舉動很難不讓人心動。
她怕心思從眼裡流露出來,連忙低頭打字:“我可以教他。”
薑予眠做了決定,打字給他看:“你跟陸爺爺對我很好,我想替你們做些事。”
既然陸爺爺希望有人能給陸習輔導功課,陸習又承諾只要她教就不鬧,那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回報陸家也是應該的。
陸宴臣告訴她:“沒人要你以此回報。”
薑予眠有些受挫,打字:“我是對你們沒用的人嗎?”
幾個月來,她一直在接受陸家的幫助,卻無法給予回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知道小姑娘鑽了牛角尖,陸宴臣遲疑片刻,鬆口道:“如果你想,可以去試試。”
得到他的允許,薑予眠眼底湧現歡喜之色,打字:“我會努力的,陸宴臣。”
她要做得更好,才能讓陸宴臣看到。
陸宴臣笑著歎了一口氣。
屏幕上的全名很難不讓他想到,如果小姑娘能開口說話,也許會字正腔圓地喊他的名字。
不過,她充滿鬥志的模樣十分難得,陸宴臣終究沒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道:“好,加油。”
結果無非是兩種:一是姜予眠被陸習氣走,二是陸習被薑予眠馴服。
於是,陸習溜達回來,被告知多了一位老師。
姜予眠很快樹立教學意識,打字給他看:“你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陸習滿心煩躁,道:“喲,你這話說的跟自己什麼都會似的,年級第一名都沒你自信。”
那句“自信”多少沾了諷刺的意味,薑予眠聽多了,逐漸對其免疫。
事實上,薑予眠在一班人氣高漲,趕超年級第一名。
第一次月考,薑予眠考了全年級理科第八名,是唯一做出數學附加題的人。剛開始,同學們因為她不能說話而抱有憐憫心。月考成績出來後,大家開始敬佩強者。
大部分同學擁有求知欲和求勝心,開始頻繁地跟薑予眠接觸。
“薑予眠,這道題我一直做不出來,可以幫我看看嗎?”
薑予眠很快給出答案,還在紙上寫明步驟。
同學們對她十分佩服。
蔣博知時不時回頭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沒有薑予眠,他就是年級第一名……
他不信邪,花幾天時間挑出兩道比附加題更難的題擺到薑予眠面前,道:“姜同學,這裡有兩道數學題……”
沒等他說完,薑予眠眼睛亮了,甚至學會搶答,抓起筆寫道:“我來!”
蔣博知懷疑自己看錯了,薑予眠那是興奮的表情嗎?怎麼跟自己想像的不一樣?
蔣博知給了薑予眠兩道數學題的事不知被誰傳開,大家都說這是蔣博知給薑予眠發的“戰帖”,關注這件事情的人逐漸增多。
一個上午過去了,薑予眠沒給出答案。
一個下午過去了,薑予眠還在思考。
班長挨著蔣博知坐下,小聲說:“你那兩道題也太難了吧?我今天拿題去問老師,老師說超綱了,讓我把心思放在目前階段的學習上。”
班長懷疑老師也不會。
“眠眠,你還在做蔣博知給你的題嗎?去吃飯嗎?”說話的人是開學那天,第一個發現她不能講話的女生,叫姜樂樂。
薑予眠搖頭,在紙上寫下:“馬上就好了,你先去吧。”
“你要做出來了?”姜樂樂覺得自己還可以再等等,畢竟那是打臉時刻。
姜樂樂順手拖來凳子坐下,一分鐘、兩分鐘……就在她的肚子“咕咕”叫起來的時候,薑予眠放下筆,把寫滿答案的紙往前一推。
姜樂樂問:“你做完了?”
薑予眠點頭。
姜樂樂頓時站起來,吆喝道:“蔣博知,過來看題。”
教室裡的同學都看了過來,姜樂樂簡直要把試題貼到蔣博知的臉上,道:“對嗎?是這個答案嗎?”
“是。”事實擺在眼前,儘管蔣博知不想當眾承認,但薑予眠的確做對了。
這兩道題是他讓家裡在讀博士的姐姐幫忙找的例題。當時他拿到題,研究了很久都不會,結果薑予眠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解答出來了。
姜予眠贏了蔣博知,姜樂樂比當事人還興奮:“眠眠,是不是沒有你不會的數學題?”
薑予眠眨眨眼,一本正經地寫字給姜樂樂看:“不是,我還有很多不會的。”
她的謙虛讓蔣博知更難堪了。
數學大佬大戰從前的年級第一名,一傳十,十傳百,高三年級都在談論這件事。
消息靈通的李航川從一班打聽完回來,連連讚歎:“沒想到‘小啞巴’這麼厲害!”
陸習從桌下踢他一腳:“‘小啞巴’也是你叫的?”
李航川冤枉:“這不是跟著你喊的嗎?”
上回作弊被請家長,李航川發現陸習的哥哥就是暑假在商場裡見到的男人,私下追問一番才知道薑予眠跟陸習有點兒關係。
平時提到姜予眠,陸習都用“小啞巴”指代,說“小啞巴”是爺爺朋友的孫女,他們認識但不熟。
李航川就是這麼學來的稱呼。
在旁邊打瞌睡的孫斌突然支起腦袋,道:“你不懂咱們習哥的霸道,那叫什麼‘我的人只能我欺負,其他人碰都別想碰’。”
他最近看了不少言情劇,電視上都這麼演。
陸習抄起桌上的卷子扔過去:“別瞎說,睡你的覺。”
孫斌重新趴下。過了一會兒,李航川收到一張字條,上面寫道:“這叫惱羞成怒。”
“惱羞成怒”的陸習放學回家,回房間扔下書包就要開始玩遊戲,房門卻被人敲響。
小姜老師來上課了。
薑予眠做事很認真,上學時給陸習制訂了一張計劃表,每天學的科目和時間都有明確的標注。
她將計劃表遞向陸習。
陸習瞄一眼,假裝沒看到它,往電腦椅上一坐,直接戴上耳機。
薑予眠伸手擋在屏幕前,寫好字給他看:“你說過,我教你你就不鬧。”
陸習看完紙上的內容,優哉遊哉地蹺起二郎腿:“忽悠爺爺的話你也信?”
薑予眠寫字:“你說了,我就信。”
既然陸習可以耍賴,那她也能假裝不懂。
陸習嘴角的笑容消失,陰陽怪氣地道:“那我謝謝您?”
薑予眠把計劃表擺在他面前:“不客氣。”
陸習無奈了。她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回事?
他不聽,隨手把計劃表掀開,計劃表從桌上滑落到地上。
薑予眠彎腰去撿——陸習突然移動電腦椅,滾輪從薄薄的計劃表上軋過去。
姜予眠嘴巴一張,心臟連顫了幾下,眼底盡是失望。
陸習很是尷尬。他沒想把東西扔到地上,是那玩意兒自己飄下去的。他想移動位置去撿,反倒把計劃表給壓得嚴嚴實實的。
雖然不是故意的,但他如果現在跟薑予眠解釋,豈不是代表認同她的計劃?
陸習選擇閉嘴不說,然後把椅子移開。
薑予眠撿起計劃表,上面已經有被軋過的痕跡。
她低著頭,手指攥著計劃表的一角。就在陸習以為她要生氣或者放棄的時候,她突然在紙上寫道:“上次你借了我的手機發信息。”
“然後呢?”陸習不懂她怎麼突然提到那件事。
薑予眠回道:“欠人情,你得還。”
這話嚇得陸習直起背。
“小啞巴”精准地捏住他的做人原則。
兩個人開始討價還價,教學時間最後定為一個月。
姜予眠偷偷把“戰果”告訴陸宴臣:“多虧你送的人情。”
她突然想到:這個人情是陸宴臣特意繞了個彎子讓陸習欠下的,那她是不是又欠陸宴臣的人情了?
咩咩:“這樣算起來,我是不是也欠你一個人情?”
L:“要還嗎?”
咩咩:“嗯。”
還以為陸宴臣會說“不算”或者“不用還”,但既然如此,她就認吧。
咩咩:“要還的,你想讓我做什麼?”
L:“下次換個稱呼。”
咩咩:“……”
她不要。
第一次教學計劃順利地完成,陸老爺子又驚又喜,看薑予眠的眼神越發慈愛:“眠眠真是我們陸家的福星。”
每當他被陸習氣得頭昏腦漲時,薑予眠的聰穎與乖巧總會讓他感到欣慰。
結果第二天,陸習趴在課桌上睡了兩節課。
李航川跟孫斌頂著熊貓眼問:“習哥,你昨天幹啥去了?咋比我倆還能睡?”
陸習沒跟他們一起打遊戲,還一副疲倦的樣子,指定有問題。
“閉嘴。”陸習困得不行,將一本書蓋在頭上。
“小啞巴”忒難纏,還會使激將法。他為了面子研究起那道題,研究到淩晨才睡覺。
過了一會兒,李航川轉身拍桌,道:“課代表在喊交卷子,是昨天的作業。”
高三老師施展題海戰術,他們現在的家庭作業都是各種試卷。陸習沒應,等課代表催到耳邊才不耐煩地從書包裡抽出試卷遞過去。
課代表一看:“這不是昨天發的卷子啊。”
陸習努力睜開眼,直到試卷內容映入眼簾,才徹底清醒過來。這豈止不是昨天的作業,根本就不是他的卷子!估計是他們昨天搞混了。
陸習一把抓起卷子,去一班找人。
“薑予眠,有人找你。”
陸習在學校裡也算風雲人物,大家都認識他,聽說他要找薑予眠,還很奇怪。
薑予眠抬頭望去,有些詫異,見到陸習才知道拿錯試卷了。
她回座位上找卷子。
有同學問:“陸習找你幹什麼呀?”
“你居然認識六班的陸習?”
“眠眠,你……”
這些問題讓薑予眠有些苦惱,還好自己“不會說話”,不用回答。
姜予眠把卷子還給陸習。見那人扭頭就要走,她邁出一步,遞出寫著嚴肅提醒的紙條:“你以後注意點兒,別讓人知道我們認識。”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耳熟,但從來只有陸習不搭理別人,還沒有別人不搭理他。陸習“哼”了一聲,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薑予眠老實地寫道:“我怕丟人。”
風水輪流轉,這句話在陸習的身上印證得徹底。他算是看出來了,“小啞巴”一戰成名,翅膀硬了。陸習抓著試卷,暗暗咬牙:“行啊你。”
她說得跟誰想跟她有關係似的!
姜予眠對他豐富的表情變化視若無睹:“我回教室了。”
陸習是校內風雲人物,她不想跟他扯上關係,容易招來麻煩。
沒過多久,陸習去一班找薑予眠的事便傳到了有心人的耳朵裡。
“什麼?陸習跟一班的複讀生?”文科班的盛菲菲坐不住了。
盛菲菲,曾被評選為校花。盛菲菲有不少追隨者,唯獨在陸習那裡栽了跟頭。她曾揚言要把陸習追到手,眼看快畢業了,兩個人也沒擦出火花。儘管如此,盛菲菲抱著“我得不到,其他人也別想得到”的心態,警惕一切靠近陸習的女生。
那天之後,盛菲菲開始關注薑予眠,並未發現他們在學校裡有什麼交集。
連李航川都不清楚陸習為什麼會拿錯薑予眠的試卷,只是覺得陸習最近很奇怪,連遊戲都不打了。
好不容易到了週末,他們對陸習發出打球邀約,結果被拒了。
李航川覺得不對勁:“習哥,你最近咋回事?球不打,遊戲也不打。”
陸習一本正經地道:“瓶頸期。”
李航川:“啥?”
打籃球和打遊戲也有瓶頸期?
陸習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最近被迫跟著薑予眠搞學習。他本以為熬過幾天能喘口氣,哪知“小啞巴”認死理,非說這個月內不能懈怠。
“行,一個月!”陸習暗暗咬牙道。
等時間一到,再容忍“小啞巴”,他就是狗!
就這樣,陸習的原則迫使他跟著薑予眠學了兩周。
十月份接近尾聲,月考的警鐘再次拉響。這天早晨,薑予眠在餐桌旁等到陸習,在走之前鄭重其事地給他打氣。
“考試加油呀!”這句話後面,她還附帶了一個十分可愛的顏文字。
叼著麵包的陸習一哆嗦,梗著脖子道:“你有病?”
“小啞巴”平時都不笑,給他講題的時候還特別嚴肅,大早上突然賣萌,有問題!
薑予眠:“……”
有些人就是聽不得好話。其實她想的是,陸習有作弊前科,如果這次毫無長進,豈不是顯得她這個小老師很沒用?
薑予眠抿抿嘴,看了他一眼,抱起書包默默離開。
去學校的路上,她收到了陸宴臣發來的短信。
L:“考試順利。”
她昨晚跟陸宴臣發消息說要考試,對方一直沒回復。她從睡覺前惦念到今天早晨,卻因這短短四個字足以開心好久。女孩兒眼裡漾出一絲歡喜,捧著手機斟酌用詞,快到學校時才發出去。
咩咩:“我會努力的。”
“喀。”屏幕的另一端,穿著居家服的男人手握玻璃杯,冷峻的容顏略顯蒼白。
月考依然是隨機分座位,薑予眠跟孫斌分在一個考場。兩個人是前後桌,孫斌若無其事地跟她打招呼:“嘿嘿,小姐姐。”
薑予眠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為每次見到孫斌和李航川都會想起陸宴臣給她戴兒童電話手錶時產生的誤會。陸宴臣看起來很老嗎?或者說,她跟陸宴臣看起來差很多嗎?
距離考試還有十來分鐘,薑予眠寫了一張小字條,轉身放到孫斌的桌上。正臨時抱佛腳的孫斌詫異地抬頭,看清紙上的內容後,撓撓頭,道:“這怎麼說呢,就是氣場不同。氣場,你懂吧?”
他們當時的感覺就是,擁有強大氣場的男人將一個嬌小的女孩兒圈在羽翼之下,對比太鮮明,不似平常見到的兄妹。
誤會就是這麼造成的。
得到明確的答案後,薑予眠明顯松了一口氣。她還以為自己跟陸宴臣在別人眼裡差距那麼大呢。
兩個人短暫地交流之後就各做各的事,殊不知這一幕被坐在對面的盛菲菲看在眼裡。她知道孫斌是陸習的好哥們兒,看來姜予眠跟他們的關係不簡單。
考試兩天,盛菲菲便默默觀察了薑予眠兩天。姜予眠文靜、沒脾氣,一看就很好拿捏。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鈴聲一響,學生從前往後陸續交卷。沒做完的學生按著試卷不肯交,監考老師拍桌提醒後,直接收走試卷。
今天是週六,大部分學生考完可以直接離校,但一班的老師比較嚴格,把大家叫回教室又發了兩張試卷才放人:“回家把卷子做了,明天晚自習時交。”
他佈置完作業,又嘮叨了好久才放學。同學們如得到特赦令,帶上卷子一溜煙離開教室,奔赴大好的週末時光。
薑予眠在整理書包的時候收到陸習發來的語音消息,說今天想換個環境學習,隨後發來一個地址,是家奶茶店。薑予眠回了一個問號。
“你先去裡面坐,我這邊有點兒事,晚點兒去找你。”陸習發完語音消息後直接把手機放到旁邊,輸入賬號和密碼,進入遊戲裡跟兄弟們瀟灑快活。
進度條在緩衝,李航川開了瓶可樂遞過去:“習哥,你晚上還有事啊?”
陸習嗤笑,把瓶蓋擰緊擺到一邊:“忙著呢。”
這話一語雙關。
近期遊戲在舉辦爭霸賽,兄弟們邀陸習組隊。陸習想了一會兒,答應下來。前兩周他沒怎麼跟他們玩,現在再拒絕就顯得不給人面子了。
最近考試,老爺子盯得緊,要是薑予眠回家太早,他肯定討不到好果子吃。他乾脆找了個理由把薑予眠穩住。
教室裡,薑予眠再發消息已經沒人回復了。看來他真的有急事。那她要去奶茶店裡等人?仔細想想,她似乎已經很久沒單獨去過學校和家之外的地方了。再過幾天又要去祁醫生的心理諮詢室了,如果她做好這件事,算不算一個小進步?
姜予眠讓司機把她帶過去,怕司機等,便簡單地向他說明了下午的計劃,又打字道:“趙叔,晚點兒我跟陸習一起回去。”
這是姜予眠自開學以來第一次沒有直接回家,老趙有些猶豫:“眠眠小姐,要不跟陸總說一下?”
薑予眠想了想,打字道:“如果陸習一個小時後沒來,我再跟他說,可以嗎?”
雖然她很喜歡跟陸宴臣分享日常生活,借此增加聯繫,但有時候也會擔心給他添麻煩,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年輕人,姜予眠已經十八歲,老趙突然又覺得應該沒事,便由她去了。
臨近十一月,天氣轉涼,一陣冷風在薑予眠拉開車門時刮過,吹得她一哆嗦。她捂了捂耳朵,背著書包走進奶茶店裡。
看著小姑娘單薄的身影,老趙覺得不妥,提前給陸宴臣打電話報備此事。
室內的暖氣讓薑予眠如獲新生。她找到最角落的位子坐下,掃碼點了杯奶茶,然後從書包裡取出卷子,一分一秒都不願意浪費。
冬季的夜晚來得更早,被明亮的燈光籠罩的人毫無所覺。待她做完一套題後抬頭,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她揉揉肚子,感覺有些餓了。
來的時候看見旁邊有一家快餐店,薑予眠將作業塞回書包裡,離開座位。
外面冷,她重新將外套上的羊角扣扣好。
“薑予眠。”
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薑予眠停住腳步,茫然地環顧四周。三個女生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為首的女生穿著短裙配黑色小皮鞋,身上佩戴的飾品看起來很洋氣。
這人看起來有點兒眼熟,雖然一時間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但薑予眠確定自己不認識對方。
盛菲菲盯著那張清純的臉和無辜的眼神,有些想笑。下午她聽到孫斌打電話,說跟陸習約在這附近打遊戲。而薑予眠在這兒……恐怕他們不只是認識那麼簡單。
三個人排成一排擋在薑予眠面前,盛菲菲盛氣淩人地道:“聽說你跟陸習關係不錯,是真的嗎?”
突然逼近的人讓薑予眠心一緊。雖然她已經適應了人多的環境,但只有在沒有任何威脅的情況下才能保持平和。
這三個人來者不善。薑予眠眼前的畫面幾乎跟三年前的經歷重疊。她們攔下她,是因為陸習嗎?
見她沉默,盛菲菲才想起她是個啞巴,指著手機道:“我知道你不會說話,你可以拿手機打字。你跟陸習究竟是什麼關係?”
薑予眠捏著手機,撥打最近連絡人的電話。
另一邊,包間裡,少年戴著耳機,雙手在鍵盤上游走。手機屏幕在旁邊亮了許久,無人接聽電話。
激烈的一局終於結束,幾個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還有一局定勝負,下一把大家都要盡全力!”
“好!”
他們跟對方打成平局,所以加賽一場定勝負。
孫斌站起來:“我出去透透氣。”
陸習擰開可樂瓶,一口氣喝完大半,拿起手機一看,發現上面有條未接電話提示。
“嘖。”
肯定是“小啞巴”等不及了。
他選的奶茶店就在隔壁那棟樓,離這兒很近,幾分鐘就能到。現在才六點半,他再打半個小時過去也沒問題吧?陸習正想打過去讓她再等等,聽對面的兄弟突然吆喝一聲,又瞬間打消念頭。
要是電話接通了,薑予眠搞不好會聽到他打遊戲的聲音。反正薑予眠說不了話,他直接編輯了短信。就在他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孫斌突然回到包間,道:“習哥,你出來一下。”
陸習扭頭,握著手機走出去:“有事?”
孫斌直接把他帶去陽臺,指著樓下的街道說:“你看看,那個好像是薑予眠。”
他們在二樓,站著陽臺上能把對面街角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孫斌這兩天考試坐在薑予眠後面,記得她穿的衣服、背的書包,一眼就把人認出來了。
“她旁邊那個人感覺有點兒像盛菲菲。”
說來巧,盛菲菲也跟他們同一個考場。
盛菲菲對陸習執念頗深,這件事私底下都傳遍了。孫斌心中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習哥,姜予眠不會是被盛菲菲給堵了吧?”
陸習視力好,認出街頭的那幾個人,覺得那場景看著還真像那麼回事!
“我下去看看。”陸習把手機揣進兜裡,拐進樓道內往下跑。
街道上,薑予眠聯繫不上陸習,只好打字回答盛菲菲的問題:“我跟陸習沒什麼關係。”
“騙誰呢?”盛菲菲不信,仰頭看向對面的大樓,二樓的外牆上還掛著招牌,“我知道陸習在二樓那家店裡,你是在這裡等他,對吧?”
薑予眠疑惑地皺眉,想:陸習在那兒?
“姜予眠,”盛菲菲向她邁了一步,身子微傾,雙手背在身後,頤指氣使地警告道,“識相的就離陸習遠點兒!”
盛菲菲的聲音在薑予眠的耳邊驀地放大,突然有一些畫面在薑予眠的眼前閃過,她下意識地抱頭,腳步往後退。心臟猛地跳動起來,數道聲音在耳邊回蕩,薑予眠聽不清盛菲菲的話,只看到混亂的畫面。
她讀高一那年,爺爺和父母相繼離世——寄人籬下的女孩兒再也不復往日的活力。她變得低調,那張清純的臉卻惹來禍端。
學校有男生向她表白,被拒絕後非但沒有放棄,反而越挫越勇。她一心學習,對其他人和事不感興趣,以為過段時間就能恢復平靜。直到某天,一個身形高大的女生帶人將她攔在放學路上,拽著她的頭髮,警告她離那個人遠一點兒。
之後幾天,她總是能遇到那幾個人,對她惡語相向,偶爾動手動腳。她沒有忍氣吞聲,而是選擇告訴老師。
瞭解情況後,老師把那幾個人喊去辦公室裡教訓了一番,讓她們寫檢討書。那幾個人懷恨在心,表面上消停了一段時間,實則暗中等待時機。
那年的冬天很冷,落單的女孩兒被推到地上,外套被脫掉,只剩單薄的衣服抵禦寒風。
“這張臉真漂亮啊,難怪他對你念念不忘。”
“呀,看這腿都青了,真是醜死了。”
外套被人扔進散發出惡臭味的垃圾桶裡。
那些人居高臨下地對著她笑,臉上滿是冷漠、惡意、嘲諷,以欺負人為樂。
夜幕降臨,女孩兒抱著弄髒的書包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舅舅、舅媽正陪兒子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沒人注意到穿著單薄還受了傷的她。
這次,她向舅舅尋求幫助,並報了警。可惜施暴者是未成年人,最後警方只是責令家長嚴加管教。
領頭的女生眼裡滿是厭惡:“沒想到是個硬骨頭。”
被她們欺負過的人大多數選擇忍氣吞聲,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孩兒還挺倔強。
事情鬧大後,女孩兒逐漸被孤立。慢慢地,她成了老師和同學口中性格孤僻的“好”學生。只有少數人知曉,那道柔弱的身軀裡長著傲骨,從不向任何惡勢力低頭。
“嗡嗡——”
掌心裡的手機振動起來,將人從回憶中拉出來。
薑予眠按下接聽鍵,手機裡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回頭,我在你身後。”
她轉身,兩個人的目光在寒風中相遇,那一刻,漂浮在洶湧海面上的扁舟終於靠岸。
手機保持通話,陸宴臣大步走到她面前,問:“怎麼回事?”
見他看著薑予眠,盛菲菲有些慌亂無措:“陸……陸大哥……”
唇齒微顫,薑予眠努力靠近陸宴臣,打下一行字:“她警告我離陸習遠一點兒。”
陸宴臣的視線掃過來,盛菲菲即使看不到手機上的內容,也知道薑予眠在告狀。剛才還盛氣淩人的盛菲菲瞬間變成鄰家小妹:“這是個誤會。”在陸宴臣的注視下,她一句謊也不敢撒,“我就是想問問她跟陸習是什麼關係,沒事了,我們這就走。”
男人伸出一隻手,目不斜視:“盛菲菲,跟她道歉。”
“薑予眠,對不起。”盛菲菲幾乎沒有絲毫猶豫,道完歉便拉著兩個小姐妹開溜。
跟班蒙了:“菲菲姐,什麼情況?”
“噓。”她親爹交代了,在外面闖禍沒關係,別惹到陸宴臣就行。
盛菲菲帶著姐妹往對面大樓走去,見樓道裡突然沖出一個人影。
陸習腳步猛然一頓,扭頭盯著盛菲菲:“真的是你。”
轉角遇到愛,盛菲菲把眼睛瞪得老大。
陸習問:“薑予眠呢?”
盛菲菲下意識地回答:“那兒,跟你哥走了。”
陸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薑予眠剛上車。
陸習頓時皺眉:“怎麼回事?”
盛菲菲把剛才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我就想問問她跟你是什麼關係。”
陸習快氣炸了:“你有病吧,抓個‘啞巴’問話?”
盛菲菲被吼蒙了:“你……你凶我。”
他們打打鬧鬧這麼久,她第一次見陸習發這麼大的火。
陸習不爽地呼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留在原地的小跟班哄了盛菲菲好久,又問:“菲菲姐,咱們還逛街嗎?”
“逛啊。”盛菲菲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她仿佛已經忘了陸習沖她發火的事,“陸習的生日快到了,我得想想送他什麼禮物。”
陸習的生日……小跟班翻開小本子一看,距離陸習的生日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車上,薑予眠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臂,身體微微發顫。
“很冷嗎?”陸宴臣讓司機將暖風調高,卻發現她還是維持著那個動作。
薑予眠搖了搖頭。
盛菲菲的行為沒有嚇到她,只是勾起了那段回憶,讓精神脆弱的她雪上加霜。
“下午吃飯了嗎?”
她摸摸肚子,好像已經感覺不到餓了。
因她不願意去餐廳,陸宴臣吩咐司機去店裡買了些麵包和牛奶放到車上。
察覺不對,陸宴臣提前帶她去了心理諮詢室。
祁醫生送上一杯溫水,陸宴臣帶薑予眠在溫暖的房間裡坐了將近一個小時。
被迫加班的祁醫生帶著記錄本單獨找到陸宴臣,問:“她遭遇過校園暴力,你知道嗎?”
男人滅掉煙:“知道一些。”
祁醫生搖頭歎氣:“她其實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兒,可惜……”
陸宴臣把玩著金色的打火機,替他補齊未說完的話:“可惜她力量薄弱,無法抵擋別人的惡意。”
雖然不找麻煩,麻煩也會纏上來,但她很勇敢,從未向那些人低頭。
祁醫生道:“心結難解,你找個時間問問她,或許她願意告訴你。”
陸宴臣嘴角掀起一抹笑:“我不是醫生,無法疏導病人。”
流於表面的關心並不能治癒一個人過去的傷痛,他對薑予眠的關懷僅止於此。
晚上八點,他們離開諮詢室。
陸宴臣抬手看表:“公司還有事,我讓司機送你回陸家。”
姜予眠連連搖頭,雙手試探性地扯住他的衣袖。
陸宴臣讀懂她的意思,問:“想跟我一起去?”
小姑娘輕輕點頭。
陸宴臣沉吟片刻:“那就去吧。”
夜晚溫度更低,陸宴臣自喉間溢出兩聲咳嗽。
見他臉色不太好,薑予眠連忙打字:“你生病了嗎?”
他臉上露出淺笑:“有點兒感冒。”
薑予眠如臨大敵,神情格外認真地打字:“吃藥。”
見她這副模樣,陸宴臣手指微動,差點兒又要將手抬起來。他克制了一下,溫和地回應道:“吃過了。”
晚上加班的人很少,薑予眠沒見到幾個人,除了門口的保安、做清潔的阿姨,就是一直在等陸宴臣的姚助理。姚助理曾見過薑予眠。
陸宴臣私下帶人來公司還是第一次。跟隨陸宴臣多年,姚助理很有分寸,沒多問。
陸宴臣看著薑予眠道:“你可以去休息室。”
她搖頭。
陸宴臣毫不意外,從容地指著斜對面那張乾淨的桌子道:“如果你想待在這裡,可以坐在那邊。”
薑予眠乖巧地坐過去,取出作業。
陸宴臣坐在電腦桌前,翻開姚助理送來的報表。
沒過多久,薑予眠悄悄抬頭,小心翼翼地注視了他好久。
“喀。”
安靜的辦公室裡響起一聲咳嗽,薑予眠連忙起身走到飲水機跟前,接了杯水送過去。
餘光中出現一隻手和水杯,男人眸中閃過一絲詫異,用微啞的嗓音安撫道:“沒事,別擔心。”
之後,兩個人繼續做著自己的事,幾乎遺忘了時間。
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陸宴臣放下筆,抬頭看去,對面的小姑娘正趴在桌上睡覺。
她不知夢見了什麼,嘴角微揚。
喉嚨有些癢,陸宴臣注意到小姑娘單薄的身影,從休息間取來一張薄毯。
薑予眠側著臉,馬尾垂落,露出白皙的頸部。
男人眸光微閃,將毯子從她的後頸披至腳踝。
陸宴臣走進隔間裡撥打電話:“姚助理,幫我買個東西。”
半個小時後,姚助理拎著一個精緻的禮品袋進了辦公室。
陸宴臣握拳輕咳,從禮品袋中取出東西。一條疊放整齊的紅色圍巾映入眼簾,他仿佛見到了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
屋外銀裝素裹,屋簷下結著冰淩。
十二歲的少年跪在雪地裡,脊樑挺直,烏沉沉的眼眸中泛不起一絲波瀾。
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少年白淨的臉上覆了層霜。
屋簷下站著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兒。她穿著棉襖,小心翼翼走進雪地裡,鑲嵌絨球裝飾的雪地靴踩過枯木,留下一串串的腳印。
小女孩兒俏皮的雙馬尾隨著步伐一顫一顫的。她揉揉通紅的耳朵,發出又軟又甜的聲音:“哥哥,外面很冷的。”
跪在地上的少年卻未動搖半分。
小女孩兒動了動粉嫩的唇,依依不捨地取下圍巾,笨拙地繞過少年修長的脖頸。
那條紅色的圍巾是死寂寒冬裡唯一的亮色。
第三章
保護欲
薑予眠是被一聲咳嗽驚醒的。
腦袋一彈,下巴仰起,薑予眠睜開雙眼,薄毯滑到地上。
她彎腰撿起薄毯,放到椅子上,在屋裡尋找陸宴臣的身影。
隔間裡,男人在打電話,冷漠果斷的語氣跟平時判若兩人。
薑予眠聽不太清,只看到他手握水杯,將膠囊塞入口中。
新聞裡對他總是讚揚,無數人羡慕他,可又有幾個人知道,他拖著患病的身體加班到深夜。
那樣強大的人也會生病。
薑予眠想幫幫他,勸他去休息,最後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她無法替他分擔工作,甚至連一句關心的話都說不出口。
心裡泛著密密麻麻的酸楚,薑予眠嘗試著說話。她皺起眉頭,手指抵著喉嚨,一次次張口。
胸口一陣噁心,她轉身對著牆面,眼底有了濕意。
不久後,陸宴臣從休息間裡出來,見小姑娘已經醒了,提醒道:“你該回家了。”
薑予眠閉了閉眼,對他點頭。
陸家。
陸習心裡堵得慌。薑予眠不接他的電話,他又不敢去招惹大哥,不曉得到底是什麼情況。
被盛菲菲追了兩年,他多少瞭解對方的性子。她不壞,就是有時候喜歡嚇唬別人。他篤定薑予眠不會受到欺負,但“小啞巴”膽子那麼小,萬一被嚇到怎麼辦?是他把薑予眠騙過去的。她出了事,肯定得他負責。
晚上十點,薑予眠還沒回來。陸習抱臂在屋裡徘徊,突然推門出去:“談嬸,小……薑予眠還沒回來?”
樓下的談嬸仰起頭:“啊?”
“喀,”陸習故作正經,“我有道題想問她,房裡沒人。”
“哦哦,”談嬸這會兒聽清了,解釋道,“宴臣帶眠眠找祁醫生去了,說今天要晚些回來。”
看醫生?陸習心中警鈴大作。姜予眠本該明天去,卻提前到今晚,難不成真被嚇出問題了?一時間,陸習的臉色變得難看。他坐立不安,一直等到十一點,樓下終於有動靜傳來。
陸習藏在暗處,看到薑予眠上樓後轉身走向另一邊——她要回房間。她是自己回來的,那應該沒事了。想到這兒,陸習終於松了口氣。
薑予眠快步回到臥室裡,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戶去尋找樓下的身影,只看到車子駛離的模糊畫面。
她依依不捨地捧起繞在脖子上的紅色圍巾,輕輕放在臉上蹭。
他們離開公司時,那個人親自將一條嶄新的紅色圍巾遞給她:“外面冷,注意保暖。”
那句溫柔的關心驅散了她對凜冽寒夜的畏懼。她決定,之後每天都要問候陸宴臣一句,直到他的感冒徹底好起來。
那場意外誰也沒有大肆宣揚,只是薑予眠在周日早晨主動找到陸習,表明不會再用一個月的期限去約束他。
這話薑予眠要是之前說,陸習肯定跳起來放鞭炮慶祝——經過昨晚,他對她心存愧疚。
“別啊,我得學!”他對昨晚的事隻字不提,“學習是個好東西,我愛學習。”
薑予眠靜靜地望著他,清亮的眼裡掀不起一絲波瀾。
她終於看懂了,陸習雖是陸宴臣的弟弟,兩個人卻沒有半點兒相似之處,差別不在容貌,而在性格。陸習沒有陸宴臣身上的穩重與擔當。
下午就要返校上晚自習,薑予眠背著書包準備出門,恰好遇到陸習。
“你也要出門?一起?”他分明是故意等在那裡,還提前找好藉口,“錢叔今天請假了,讓我蹭個車吧。”
那輛車本就是陸家的資產,陸習想坐,她不會阻攔,主動去了副駕駛座。
車在距離校門五百米的地方停下,兩個人一前一後下車。
途經此處的盛菲菲趕緊讓司機開慢些。她趴在窗邊,看到薑予眠跟陸習從同一輛車裡下來,喜上眉梢。
昨天她攔住李航川、孫斌打聽,那倆人支支吾吾的,說薑予眠是陸家的親戚。難怪陸宴臣會出現。既然如此,她應該跟薑予眠搞好關係。
盛菲菲打定主意,第二天就帶著禮物去道歉:“薑予眠,上次的事我跟你道歉。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我是嚇唬人的。”
她的家裡有錢,其他人願意捧著,她偶爾裝凶,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姜予眠沒收禮物,盛菲菲就天天來送。不得不說,盛菲菲耐心極好,有一番纏人的本事。薑予眠對她的態度從不理睬到能交流上幾句。
得知這一變化,陸習更加鬱悶了:“小……薑予眠,你連盛菲菲都能原諒,到底還要跟我賭氣多久?”
薑予眠在手機上打字:“沒跟你賭氣。”
陸習不信,在網上向盛菲菲取經。盛菲菲以為他還介意上回的事,道:“我誠心跟她道歉了,還送了她禮物,我倆現在是好朋友!”
雖然“好朋友”這個稱號是她自己強行套上去的。
道歉?送禮?陸習仔細地琢磨起來。
這天薑予眠回家,陸習從後面叫住她:“薑予眠。”
薑予眠停住腳步緩緩回頭,靜靜地望著他。
陸習背著手走上前:“我這次月考有進步,爺爺讓我感謝你。”
薑予眠點點頭,又舉起手機:“不用謝。”
她本就欠陸家很多,這點兒小事不足掛齒。
見薑予眠轉身就要走,陸習大步一邁擋在她身前:“等等。”在薑予眠疑惑的目光下,他從背後拿出一個盒子遞出去,“這個給你。”
薑予眠歪頭打了個問號,又打字:“我不需要謝禮。”
“這不是謝禮!”陸習揚聲反駁,“上次騙你去奶茶店的事……那什麼……對不起。”
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含混不清。
薑予眠失語半年,目前能讀懂簡單的唇語,更何況陸習發出了聲音。
神情複雜的少年托著粉色的長條形盒子,彆扭地站在薑予眠面前。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傲嬌的大男孩兒有幾分可愛。
她舉起手機:“你是在跟我道歉嗎?”
陸習繃著嘴唇咳嗽兩聲,把粉盒子往她懷裡一塞:“反正你收下東西,這事就算過去了。”
說完也不給人反駁的機會,他迅速消失在走廊裡。
薑予眠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支外殼精緻的鋼筆。那樣不著調的人竟會送這樣一份禮物,薑予眠有些意外。
薑予眠夾著盒子,用手機編輯文字,點擊發送。還沒回房的陸習收到一條短信,上面寫著:“謝謝你的禮物,我原諒你了。”
“Yes(太好了)!”少年跳著進了屋裡,這比通關一個超高難度的副本還有成就感。
接連發生的事讓薑予眠覺得,她好像轉運了。她一開始擔心的惡意和危險是假的,他們都主動來跟她道歉,還送她禮物。比如盛菲菲,最初氣勢洶洶地警告她遠離陸習,現在天天來找她。
“眠眠,問你個事。”盛菲菲一步一步走過來,歪頭湊到她耳邊說,“陸習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給他買禮物,你知道他喜歡什麼嗎?”
陸習的生日?薑予眠第一次聽人提起此事,搖搖頭。
“抱歉,我不知道。”她打字給對方看。
“沒事,那我自己再想想。反正還有半個月,我再去商場裡逛兩圈。”
乍聽盛菲菲提到這件事,薑予眠想到另一個人……
她還不知道陸宴臣的生日是哪天。
回家後,薑予眠打開電腦,很快從繁雜的網絡信息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十二月六日,就是陸習生日的後一天。
再次見到盛菲菲,薑予眠破天荒地提出跟她一起去買禮物。盛菲菲高興極了。她巴不得跟薑予眠更親近些,以後好叫薑予眠在陸習面前替她說好話。
月底要考試,二人約好考完的那個週末去逛街。
商場內,盛菲菲十分挑剔。
“這個看起來廉價,不行。
“這個不符合他的氣質,不行。
“這個顏色我不喜歡,不行。”
兩個人逛完一棟樓,盛菲菲終於找到了一個還不錯的禮物,是一塊運動手錶。
“送手錶寓意表白,感覺還不錯。”她拿起那塊運動手錶,左看右看,放在手腕上比畫,突然想到什麼,道,“但他好像不喜歡戴手錶,不行。”
盛菲菲正想跟人討論,扭頭一看,身邊的位子是空的。
薑予眠獨自站在另一個櫃檯前,一眼相中裡面的那塊藍金色腕表。
錶盤呈藍色,透著光影,羅馬數字時標簡約大方,金色的葉形指針低調奢華,外形雅致貴氣。
標簽上的價格讓人望而卻步,薑予眠盯著手錶好一會兒。
盛菲菲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眠眠,你在看哪個?”
薑予眠搖頭,輕輕抿起唇。
即使她有錢買下這塊昂貴的手錶,也無法將它送給陸宴臣。
最後盛菲菲斥鉅資買了一套電子設備,篤定經常玩遊戲的陸習會喜歡:“我問過了,李航川他們都推薦這款。”
薑予眠看過許多東西,總覺不合心意。她抬手摸到脖子上柔軟的圍巾,最後也選了一條男式圍巾。
薑予眠又想:上回陸習送她禮物,現在兩個人的關係有所緩和,她又住在陸家,于情於理都該給陸習準備一份禮物。不過她們剛才看的東西都被盛菲菲否定了,她還是之後再找個東西送給陸習吧。
商場另一角。
“漫兮,你在看什麼?”
剛從扶梯上下來的趙漫兮輕笑一聲:“看個笑話。”
自從發現這個借住在陸家的女孩兒看向陸宴臣的眼神裡有著特別的情愫後,趙漫兮就覺得硌硬,沒想到會在此處撞見她。
薑予眠買了一條男式圍巾。趙漫兮聽她們提到了生日禮物,猜了個七七八八。
陸宴臣的生日快到了,這東西多半是薑予眠準備送人的。陸宴臣從十二歲那年開始就不再過生日,這個天真的小女孩兒怕是不知道吧?真可惜,這份禮物,她註定送不出去。
店內,盛菲菲看到薑予眠買的東西,笑嘻嘻地說她真貼心。為證明自己跟薑予眠真的是好朋友,盛菲菲將兩份禮物拍下來,發給陸習:“我跟眠眠在給你買禮物。”
陸習過生日,盛菲菲必定是要送禮的,沒必要藏著掖著。
陸習收到短信,剛開始沒在意,直到看見關鍵詞“眠眠”。薑予眠給他買禮物,這真是稀奇。
下午,陸習坐在大廳裡玩遊戲,見薑予眠拎著一個購物袋回來,往她那邊瞥了好幾眼。陸習沒話找話,目光落在她顏色鮮豔的圍巾上:“你這條圍巾還挺好看的。”
薑予眠捏了捏圍巾柔軟的一角,打字:“謝謝。”
陸習彎起嘴角,故作隨意地道:“下週六我過生日,你也來吧。”
正準備上樓的薑予眠愣住了,覺得不可思議。陸習要舉辦生日宴的事她聽盛菲菲說過,學校裡跟他玩得好的都會去湊熱鬧。如果她去參加,不就等於告訴大家她跟陸習認識嗎?
薑予眠打字:“生日宴上有很多人。”
“廢話。”他過生日,必須熱鬧。
薑予眠低頭繼續打字:“他們就會知道你和我認識。”
陸習瞬間從沙發上站起來:“你不會是覺得認識我丟人吧?”
薑予眠輕輕搖頭。這幾個月來發生了不少事,她幫陸習補習,陸習給她道歉、送禮,或許他們不是好朋友,但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也算比較熟悉的人。姜予眠原本就打算給陸習送禮,參加一下生日宴也沒什麼。她考慮片刻,決定接受他的邀請:“好的。”
答應的那刻,薑予眠在想:得趕緊給他買生日禮物了。
她不瞭解男生喜歡什麼,就在網友的推薦下買了個賽博朋克風的桌面擺件,邊緣閃爍著炫酷的光,外殼設計充滿科技感。
擺件上會顯示時間和日期,還可以設置鬧鐘,擺在房裡不占位置,能當電子鐘使用。如果陸習不介意音質的話,還能連接手機藍牙放歌。
週五,陸習分享了一家店的鏈接,說生日宴週六晚上七點半開始。
薑予眠回復“好的”。
距離陸習的生日還有一天,距離陸宴臣的生日還有兩天。陸習的生日宴應該很熱鬧,陸宴臣那邊卻毫無動靜,陸家也無人提到此事。
她不好意思問陸爺爺和談嬸,只想在那天向陸宴臣送上一份小小的禮物。
姜予眠把藏在衣櫃裡的盒子拎出來,放在地毯上打開,小心翼翼地捧起裡面的東西。
這款男式圍巾面料柔軟舒適,觸碰時就能感覺到溫暖,灰色與杏色交錯,一端的末尾設計為酒紅色格子,既時尚又雅致。
這樣的東西扔進禮物堆裡一點兒都不顯眼,或許時間一久,他連是誰送的都會忘記。
這是她送給陸宴臣的第一份禮物,怎麼才能變得不一樣呢?
姜予眠找談嬸拿了針線,在圍巾的邊角處繡上一個“L”,這就成了獨一無二的禮物。只要她不說,或許那個人永遠不會發現藏在暗處的小秘密。
她把東西重新疊好裝回去,將準備明天送給陸習的禮物擺到桌上,以免忘記。
十二月,城市進入寒冬,早晚溫度低,薑予眠今天穿著一件黑色毛呢外套,裡面一層白色蕾絲花邊露出來兩釐米。
脖子上的紅圍巾把披在肩後的長髮頂起來,她安靜地低著頭吃早餐,整個人因額前的齊劉海兒而顯得很乖。
陸習越看越覺得她今天跟平時不一樣。
她是因為晚上要參加生日宴,所以穿著打扮更講究些?
陸習端起碗,擋住臉上飛揚的笑容,心想:都怪他的魅力無敵,連“小啞巴”都要被他征服了。
“喂,你在家裡穿這麼多不熱嗎?”
他想:家裡明明開著暖氣。
薑予眠放下勺子:“我吃完了。”
陸習來得晚,她已經準備離開了。
見她抱起椅子上的書包,陸習順口提了一嘴:“你這書包該換了吧?”
現在女生大多喜歡衣服和包配套,雖然此包非彼包,但這個書包一看就是舊物。換了他,早就把這個書包扔進垃圾桶裡了。
薑予眠搖搖頭,表示不換。
陸習“哼”了一聲,道:“晚上七點半,別忘了。”
她點頭,表示知道了。
外面在下雨,薑予眠從玄關取出一把傘,迎著寒風出門。
上了車,身子重新暖和起來,薑予眠把傘放到歸置處,搓了搓手指。背壓到頭髮了,她將長髮向兩側撥開垂於胸前,往常垂順的發尾今日微微捲曲。
她今天不僅要參加陸習的生日宴,還想去找陸宴臣……
明天陸宴臣肯定很忙,多半沒空搭理她。如果她提前將禮物送去,或許他會記得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禮物來自“薑予眠”。
冬雨斷斷續續的,從早下到晚,陸習那場熱鬧非凡的生日宴終於到來。
年輕人愛玩,陸習把聚餐地點定在一家酒店的豪華包間內,裡面寬敞,能吃能喝能玩。
雖然參加生日宴的有一半是同校的,但是大家放學的時間不一樣,五點半後有空的陸陸續續往那兒趕。一班的老師拖堂,加上今天輪到薑予眠跟另外幾個同學值日——等她打掃完鎖上教室門,已經六點半了。
包間裡,有些人已經到了。
“習哥,聽你在群裡說,住在你家的那個‘小白蓮’要來?”
“什麼‘小白蓮’,你會不會說話?”
“那不是你自己說的?”
陸習白了他一眼。
“想當初你還讓咱們嚇唬她,逼她說話,現在怎麼回事?”
往事不堪回首,陸習梗著脖子道:“爺爺喊我照顧她。她不是膽子小嗎?我帶著她見見世面。”
對於陸習“被迫”照顧薑予眠的事,有幾個跟陸家關係親近的人聽過。他們圍坐在桌旁起哄,有些話傳著傳著變了味。
有人道:“她借住在你家,讓你照顧,你們又是同齡,我怎麼聽著有點兒不對勁呢?”
眾人“哈哈”大笑。
一個男生道:“你爺爺這是給你找了個媳婦啊!”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陸習隨手拿了個小柑橘塞進嘴裡,居然是酸的。他吐出來,滿不在意地道:“誰會喜歡那個無趣的‘小啞巴’?”
在路上堵車許久,好不容易趕來的薑予眠恰好聽見陸習冷嘲熱諷的話。
無趣的“小啞巴”。
“她還不說話啊?”
“她成年了吧,要不今天咱們再幫她一把?”
房間裡充斥著笑聲,落在她的耳中是混亂的、惡劣的。
她認出了那群人。她來到陸家的第二天,陸習就是用那副友好的面孔將她騙進了院子裡,關上門,叫他的那群朋友欺辱她、恐嚇她。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發現了新玩具。一想到那天的場景,她就覺得有些噁心。她厭惡那些聲音,只想逃走。
盛菲菲從電梯口上來,看到一道匆匆離去的背影。她看了兩秒,沒放在心上,高高興興地推門進去:“生日快樂,陸習。”
薑予眠從酒店裡跑出來,外面的雨變小了。她沒撐傘,任由細雨飄到臉上、落在肩頭,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她疑惑,是自己識人不清,還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惡意?即使她從不主動招惹別人,善於偽裝的惡人也總會想方設法地騙她入局。
薑予眠沮喪地站在街頭,一條新信息的提示音響起。
L:“在公司加班。”
半個小時前她打聽了陸宴臣今晚的安排,現在終於得到回復。這一刻,她特別想見到他,見到那個次次救她於水火之中的人,覺得只有在他身邊才是安全的。
越發強烈的念頭驅使她走到街邊,攔下出租車:“去天譽公司。”
薑予眠來過這裡一次。機靈的保安一眼認出她,令她順利進入公司。
她記得陸宴臣在十九樓,得刷卡才能進去。薑予眠正遲疑,從電梯裡走出來一個人。
“姜小姐?”姚助理有些詫異,“你是來找陸總的?”
見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姚助理主動提出帶她上去。
薑予眠低頭看著手裡的禮物盒,打字:“可以暫存一下東西嗎?”
姚助理態度友好:“當然。姜小姐想存什麼?”
薑予眠把手裡拎的方形袋子遞過去。
姚助理覺得這看起來像一份禮物,眼神變了變,試探性地問:“這是要給陸總的?”
薑予眠搖頭。這個東西她本該送給陸習,現在不用了。按原計劃,她該回去拿圍巾,但當時她的腦子裡亂亂的,只想著來找他,便什麼都忘了。
姚助理暗暗松了一口氣,引薑予眠上去:“陸總在辦公室裡,姜小姐,你去吧。”
出電梯的時候,薑予眠收到一個電話。看清來電人的姓名後,她直接把電話掛了。
歌又唱了一輪,李航川放下話筒:“習哥,你這蛋糕還切不切啊?”
陸習煩躁地扔掉手機:“再等等。”
十九樓內很安靜,薑予眠走路腳步很輕,跟隨記憶中的路線找到辦公室。
走廊裡亮著燈,屋裡卻很暗,若不仔細看,她差點兒以為裡面沒人。
陸宴臣的辦公室設計獨特,他在時喜歡開著第一道門,留下一道可視玻璃門。
薑予眠終於在房間裡搜尋到他的身影。
男人坐在椅子上,側對著落地窗,嘴裡咬著一支香煙。他用指腹摩挲著狼形的浮雕,火花擦亮,燃起猩紅的火星。
煙霧彌散,光影轉瞬即逝。
薑予眠看得出神。
在她的記憶中,陸宴臣總是站在明亮的光裡,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一絲不苟,整潔乾淨。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宴臣,藏於黑暗中。
窗外細細密密的雨與夜晚融為一體,光影彙聚在他的身上,讓他無端生出一些誘惑感。
“當!”
姜予眠扒在門邊,幾乎看得入迷,卻不小心撞到玻璃門。
陸宴臣回頭望去,對上一道驚慌的目光。
被發現的那一刻,薑予眠心跳徹底失控,亂糟糟的大腦霎時間變得空白。
他走出來了,兩個人隔著玻璃面對面。薑予眠心底突然生出一種偷窺被抓住的羞恥感,臉頰像被火燒了一樣。
陸宴臣握住門把手,將門打開。
視線落在那顏色鮮豔的紅圍巾上,他眼底的情緒濃烈了幾分。
他咬著煙,低頭一笑:“怎麼每次都被你看到啊,薑……予……眠?”
她想:不一樣……眼前的陸宴臣好像變了個人,但又的確是他。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不再是浮於表面的溫柔,那裡面藏著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如果她會說話,此刻應該在磕磕巴巴地解釋。打字給了她緩衝的時間,經過腦子過濾的語言已經變得委婉了許多:“對不起,打擾你了嗎?”
陸宴臣取下煙,一笑:“你說呢?”
煙頭在指間被掐滅,他退後兩步,將其扔進垃圾桶裡:“你平時膽子小,今天怎麼主動過來了?”
“我來找你……”
薑予眠打出四個字,接下來就不知道該寫什麼了。
她是發覺自己受了欺騙,想要尋求避風港。可這些話她要怎麼對陸宴臣說?
“陸習不是邀請你去參加生日宴?”他抬手看表,“現在八點多了。”
薑予眠睜大眼,打字:“你怎麼知道?”
陸宴臣:“老趙。”
哦,送她去酒店的司機本就是陸宴臣安排的人。
薑予眠悶悶不樂。
“他並不是真心邀請我去參加生日宴的,所以我沒去。”她打字。
陸宴臣勾了一下唇,意有所指地問:“你分得清真心和假意?”
她下意識地點頭,想起自己差點兒被矇騙,又趕緊搖頭,打字:“我笨,分不清。”
看清手機上的文字後,陸宴臣抬眸看到她一本正經的表情,頗有興致地繼續與這個話題糾纏:“那你怎麼說他不是真心的?”
薑予眠後知後覺——她把自己給繞進來了。她抿唇又皺眉,看了看他的指尖,打字:“髒了。”
陸宴臣用手指滅煙,不疼嗎?他面不改色,只是手指上染了黑色。
陸宴臣輕輕地“嗯”了一聲,心想:小姑娘學會轉移話題了?
平時那麼愛乾淨,跟別人握一下手都要擦拭的人能夠忍受指尖變得黑漆漆的?
薑予眠取下書包,從最外層的包裡取出一張濕紙巾遞過去。
陸宴臣笑著看她一眼,伸手接過,道:“謝謝啊。”
濕紙巾散發著香味,他將指尖擦得乾乾淨淨的。
姜予眠搖頭表示不用謝。能為他做一件事,哪怕是小事,她也覺得開心。
他將話題繞回去:“陸習惹到你了?”
薑予眠抬眸看了他一眼,緊閉嘴巴。
陸宴臣:“在我面前可以說實話。”
薑予眠望著他的眼睛,好像所有的謊言在他眼裡都無所遁形。
“我去了他的生日宴,聽到他和朋友在嘲諷我。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們的事,為什麼他們總要跟我過不去?”她打字。
一想到包間裡那些惡劣的笑聲,她就很氣憤。
陸宴臣平靜地向她陳述一個事實:“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做壞事時甚至不需要理由,如果不想受到傷害,你就要努力變得更強大。”
他波瀾不驚的聲音裡蘊含著一股力量,這讓薑予眠想到曾經遭受的校園暴力。那個領頭欺負她的女生僅僅因為自己喜歡的男生喜歡她,就把不甘心和怨恨發洩在她的身上……
“如果我遇到一群人,就算再怎麼努力也打不過怎麼辦?”她打字。
她從未放棄反抗。只是當厄運來臨時,雙拳難敵四手,她沒辦法戰勝一群人。
“有沒有聽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摸到桌上的打火機,撫摩上面的狼形浮雕,直視前方,“有些傷害,無論過去多久都無法抹平,如果無法釋懷,那你就想辦法改變它的結局。”
這些話給薑予眠帶來不小的衝擊。舅舅叫她安分,老師希望她息事寧人,父母和爺爺去世後,沒人在意她的想法。但現在有個人告訴她,遇到邁不過去的坎不一定要退步,可以另尋他法,邁過它!
薑予眠試圖理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報復回去?”
陸宴臣啞然失笑,藏起內心的深意:“小朋友,我可沒教你做壞事。”他只想教她堅強與勇敢,“你要變得強大,無人敢欺,讓曾經詆毀你的人俯首稱臣。”
這天晚上,薑予眠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陸宴臣。她費力地去理解那些話的含義,卻不知道怎麼變成他口中的強者,是要擁有更多的知識、更多的金錢還是更高的地位?
她不知道未來要走哪條路,眼裡盡是迷茫。陸宴臣用手指輕點桌面,那只手最終落在她的發間,輕輕地揉:“不著急,慢慢想。”
薑予眠順從地垂下腦袋,顯然心不在焉。
陸宴臣抬頭看向門外敞亮的地方,驚覺他們在沒開燈的辦公室裡待了許久。在小姑娘頭頂作亂的手移到她眼前,他拿起遙控器開燈,室內驟然明亮。
薑予眠逐漸適應燈光,擋在眼前的身影已然離去。她瞬間心跳加速。
陸宴臣繞去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串鑰匙,說道:“走吧,回家。”
“哪個家?”
幾個月前,陸宴臣說了同樣一句話,然後帶她去了青山別墅。
“嗯?”陸宴臣反問,“除了陸家,你還想去哪兒?”
“那你呢?”
很多次陸宴臣讓司機把她送回去,自己卻不進屋。如果他今天也這樣,那她豈不是等不到他的生日了?
陸宴臣揚起鑰匙:“我也回去。”
他的回答讓薑予眠的一顆心落下。
電梯直接停到停車庫那層,陸宴臣解開車鎖,率先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薑予眠左右看看,尋找司機。
陸宴臣一下看透她的想法:“沒有司機,我開車。”
見她愣在原地不動,陸宴臣輕叩玻璃窗:“或者我坐在這兒,你開車。”
姜予眠表情微妙,上車後給L發了一條微信,一本正經地聲明:“我還沒考駕照。”
陸宴臣:“逗你玩的。”
陸宴臣居然會逗她。
咩咩:“我以後會學的。”
陸宴臣:“嗯,加油。”
咩咩:“然後邀請你坐我的車。”
他隨口應下:“好。”
陸宴臣插上鑰匙,突然問道:“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正強烈“抗議”的肚子替主人回答了這個問題。
陸宴臣側身,把手搭在椅座上,認真地教育這個經常餓肚子的小姑娘:“薑予眠,下次不要餓著肚子來找我。”
她舉起手機:“餓肚子不能找嗎?”
“不能。”
她打字:“那我吃飽了再找你。”
這話看起來有點兒不對勁,她刪掉重打:“那我吃一些了再來找你。”
薑予眠打字的過程被陸宴臣看在眼裡。
他無奈地笑道:“走吧,帶你去吃飯。”
路上下雨,車速慢,他們選了家口碑不錯的餐廳。
吃飯花了不少時間,他們到家時已經十點半了。
回到房間裡,薑予眠先把藏在櫃子裡的圍巾禮盒拿出來,猶豫什麼時候送。反正陸宴臣今晚住在陸家,她可以等十二點過後送去。如果對方睡了,那她就明天早上送去。想了想,薑予眠把盒子放到桌上,不緊不慢地收拾了東西去洗澡。
她泡了一會兒澡,粉嫩的臉頰被水汽蒸成紅色。薑予眠用帶水珠的手指捏了捏耳朵——這是她無意識的小動作。
這個熱水澡讓人全身舒適,泡夠了,她扶著浴缸站起身。
晚上十一點,陸家鬧出大動靜。
談嬸接到從門衛處打來的電話後,趕到門口去接陸習。
等談嬸到那邊的時候,陸習已經告別朋友從車上下來了,蹲在路邊拔草。
“陸習少爺,你喝酒了?”談嬸“哎喲”兩聲,眼睜睜地看著本就稀疏的小草快被他拔光了。
陸習十指交叉,在她面前比畫什麼,嘴裡嘟囔:“我都成年了,當然能喝。”
談嬸心疼不已:“那也不能喝這麼多啊,你酒量又不太行。”
陸習板起臉:“男人,不能說不行。”
沒法跟喝醉的人講道理,談嬸只得順著他的話說,把人哄進屋裡。
回到熟悉的臥室裡,陸習一頭栽在床上。談嬸不放心,非把他拉去洗了個臉。
冷水撲面,陸習頓時清醒了幾分,呼出一口氣:“談嬸,我沒事了。”
“你自己注意點兒,我去給你煮醒酒湯。”談嬸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才離開。
陸習撐著洗手池的檯面,抬頭望向起霧的鏡子,發梢還在滴水。他打開水龍頭,順便給自己洗了個頭,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短髮出去。
陸習出了臥室,從這頭走向另一頭薑予眠的臥室,開始敲門。無人回應他。他一隻手握住門把手,輕而易舉地打開房門。
充滿少女感的溫馨房間內空無一人,陸習甩甩發梢的水珠,目光一下子鎖定在桌上。那裡有個眼熟的包裝袋,是薑予眠給他買禮物的那天拎回來的,他記得很清楚。
禮物在房間裡,這說明薑予眠今天真的沒去。陸習長這麼大,第一次被女生放鴿子!
陸習不信邪,走過去拆了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條男式圍巾。他隨手拎起來,沒拿穩,圍巾落在地上。陸習彎腰去撿,摸到凹凸處。他翻過來一看,圍巾的角落竟繡了個字母“L”——陸。
薑予眠在搞什麼,費心費力費錢地給他準備了禮物,卻不送給他?
陸習想不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圍巾戴到脖子上。圍巾戴著挺舒服的,就是家裡開著暖氣,他有點兒熱。
他把圍巾繞了兩圈,正要取下來的時候,房門再次被人推開。
穿著奶白色絨毛睡衣的薑予眠從外面走進來,丸子頭自然地紮在頭上。她正要取下洗臉時用的防水帶,用餘光瞥見一個人影。
動作僵住,她扭頭望去。陸習雙手舉在肩兩側,戴在脖子上的圍巾格外眼熟。他身旁是被拆開的盒子,還有倒在桌上的禮物袋。
這一幕映入眼簾,薑予眠怒氣橫生,整個人都在顫抖。她的禮物……就這麼被陸習給拆了?!
她張口,說不出話,急得沖上去,要把他脖子上的東西取下來。陸習毫無防備,拉扯間被圍巾勒住脖子。
本能的自我保護機制讓陸習伸手將她推到了地上。
“薑予眠,你幹什麼?”陸習嗓子都啞了。
薑予眠恨自己口不能言。這個人不經允許擅自闖入她的房間,拆掉她的東西,還反過來質問她。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她指著陸習脖子上的圍巾,無聲地說:“還給我!”
陸習卻看懂了她的意思,見她還坐在地毯上,伸出一隻手。
“啪——”巴掌聲清脆響亮,薑予眠憤憤地將他的手拍開。此刻的她就像一隻被激怒的小獸,眼裡滿是紅血絲。
陸習氣得跳腳:“你有病吧?”
他好心好意想拉她一把,還被她打開。
薑予眠氣得發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沖到桌邊寫字:“把圍巾還給我。”
陸習都快被圍巾捂出汗了,本就打算取下,被“小啞巴”這麼一鬧,偏不肯了:“說起這個,我倒是要先問問你,你今天為什麼沒來?”
薑予眠氣得咬牙切齒。她沒去,陸習看起來很失望啊。
她聞到了陸習身上的酒味。那群人肯定喝了不少,如果她今天走進去了,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糟糕透頂的事。
陸習偏要答案:“你說啊!”
姜予眠冷哼一聲,寫字:“我是啞巴,不會說話。”
“你聲帶正常,裝什麼啞巴?說是有心理疾病,什麼病能讓你連話都不會說了?”酒精上頭,他口不擇言,“我看你就是裝的!”
姜予眠的眼神是冷的,她寫字:“我是裝的,也比你偷別人的東西好!”
“偷東西?”陸習指著自己,滿臉不可思議,“你說我偷東西?我偷什麼了?”
薑予眠再次強調:“圍巾,還給我。”
“這難道不是要送給我的嗎?”陸習自顧自地說,“你也別否認,盛菲菲都跟我說了,而且這上面還繡著我的姓氏。”
薑予眠瞪大眼,終於找到了問題的關鍵:盛菲菲誤以為她買圍巾是要送給陸習,還將這個錯誤的信息傳遞給了陸習。這真是離譜!
可即便如此,陸習也沒理由闖進她的房間,還隨意地拆她的東西。
臥室內的動靜終於把準備去書房的陸宴臣引了過來。
他站在門口,問:“你們在幹什麼?”
一時間,薑予眠心裡有些慌。
陸習錯愕地抬頭:“大哥。”
陸宴臣走進來,敏銳地聞到了陸習身上的酒氣:“你喝酒了?”
陸習咽了口唾沫:“喝了幾瓶。”
陸宴臣注意到地毯上的袋子和盒蓋,問:“怎麼回事?”
陸習硬氣地道:“她放我鴿子,我來找她算帳!”
陸宴臣眼神不善:“發酒瘋滾回房間去。”
陸習反駁:“我沒瘋,就想問她為什麼裝啞巴。”
“陸習,出去,不要讓我再說一遍。”陸宴臣抬手指門,事情再無回旋的餘地。
在陸宴臣那道犀利的目光下,陸習拍了拍發熱的臉,氣呼呼地離開了。
陸習那個討厭鬼走了,也把她要送給陸宴臣的禮物帶走了。薑予眠氣得不行。偏偏陸宴臣站在那兒,她還不能當場要回來,否則……她的秘密也會暴露。
陸宴臣回頭看著安靜的小姑娘。
她穿著奶白色的居家服,紮著丸子頭,露出飽滿的額頭,眼裡寫滿了倔強。
她露出了整張臉,一雙杏眼看起來單純無辜,可精緻的五官若再長開些,會生出另一番魅力。
陸宴臣安撫道:“等他清醒了,會來找你道歉的。”
薑予眠搖頭,寫字:“我不需要他道歉。”
陸宴臣想起她今晚的那些話,問:“你還是認為他心術不正,是故意騙你過去的?”
薑予眠寫字反問:“你是想替他說話嗎?”
“不,”陸宴臣否認,“他是個成年人,如果連讓別人信任的本事都沒有,未免太無用。”
他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禮品袋,哄道:“別生氣了。”
薑予眠深吸一口氣。她不生氣是不可能的,陸習把她給陸宴臣準備的禮物偷走了。不過,陸宴臣的反應讓她心裡舒坦許多。
快到十二點了,一個大男人再在女孩兒的臥室裡待下去不合適。見陸宴臣轉身要走,薑予眠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
陸宴臣疑惑地回頭。
薑予眠舉起寫好的字:“生日快樂,陸宴臣。”
突如其來的祝福明顯讓陸宴臣感到意外。
他沒有下意識地道謝,眼裡閃過一絲異樣,婉拒了她的祝福:“我不過生日。”
“為什麼?”她直接從嘴裡問出來,沒發出聲音。
陸宴臣讀懂了她的唇語,把食指豎在唇邊,道:“秘密。”
她想追問,但他明顯不想說。她只能把好奇心暫時放到肚子裡。
陸宴臣抬起腕表看了眼時間,低聲對她道:“早點兒休息,好夢。”
聽完那句話,薑予眠整個晚上翻來覆去的,沒睡好。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醒來後拔掉耳塞,在衣櫃裡找了件高領毛衣換上。
六點多,天還沒亮,薑予眠就在房間裡待著。她七點多下樓,廚師已經開始做早餐了。
她坐在飯廳裡,卻只等來了陸爺爺一個人。
他們平時上學,跟陸老爺子吃早餐的時間不一致。週末有時會碰見陸爺爺,姜予眠也是吃完就走,今天卻在這兒坐了很久。
陸老爺子問:“眠眠是沒吃飽嗎?或者有其他想吃的?”
姜予眠連連搖頭,怕引起懷疑,一會兒就走了。
她等了很久,連陸習那個喝醉酒睡懶覺的人都醒了,還是沒看到陸宴臣。難道他走了?可她六點多就起來,也沒看見他。
薑予眠在家裡逛了一圈,想了想,還是找到自己信賴的談嬸,打字問:“談嬸,你看見宴臣哥哥了嗎?”
談嬸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薑予眠驚覺不對,纏著談嬸要答案。
“眠眠啊,我怕了你了。”談嬸不捨得騙她,最後悄悄跟她說了實話。
薑予眠豎起耳朵,眉頭卻越皺越深。
她跑去祠堂,見那人果然如談嬸所言,挺直脊背跪在地上。
她看不見陸宴臣的臉,那道孤傲的背影卻讓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差點兒忍不住沖進去,又因理智克制住腳步,回去找到談嬸問:“為什麼會這樣?”
陸宴臣不過生日,反倒在生日當天被罰跪在祠堂裡。
兩兄弟的生日,一個熱鬧無比,另一個冰冷死寂。
“唉。”談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提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十幾年前,陸家的事業蒸蒸日上,陸氏夫婦忙於工作,很少回家。兩個兒子跟爺爺住在一起,經常十天半個月見不著父母。
陸宴臣十二歲生日那天,陸氏夫婦第三次缺席。陸習的生日跟陸宴臣的生日相近,陸習自然也一樣見不到爸媽。
六歲的陸習吵著要見爸媽,夫妻倆遠在國外,回不來,對兩個兒子深感抱歉。不過陸習很好哄——兩套豪華版玩具就讓他立即擦乾眼淚,玩得不亦樂乎。
第二天是陸宴臣的生日,夫妻倆同樣問陸宴臣想要什麼,他只提了一個條件,要他們回來。
陸宴臣跟陸習不同,一直很懂事,讓他們省心。夫妻倆很為難,但無論如何都無法動搖陸宴臣的念頭。陸宴臣什麼都不要,只想見爸媽。
那似乎是陸宴臣第一次“任性”,卻也因此葬送了陸氏夫妻的性命。
他們回國的航班遭遇惡劣的天氣,機毀人亡。
陸老爺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痛不欲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將一切責任算在陸宴臣身上。昔日疼愛的孫子變成“禍害”,陸老爺子看他的眼神愛恨交織。
陸氏夫婦遇難,許多人前來弔唁,沉浸在悲痛中的陸老爺子必須站起來主持大局。他不許陸宴臣入內,陸宴臣只能站在遠處,跪下贖罪。
那年冬天下了雪,十二歲的少年跪在雪地裡,無法原諒自己。
他也認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在雪地裡跪了一天一夜。
所有人都忘記了院子裡有人,發現陸宴臣的時候他已經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地上,是前來弔唁的一對夫妻將他送去了醫院。
後來陸宴臣寒氣入體,每到冬季,身體都比常人更畏寒些。
從談嬸口中聽到關於陸宴臣以前的事,薑予眠腦子裡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雪地裡的一幕有幾分熟悉,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陸宴臣十二歲的時候,她才六歲。時隔多年,她哪裡還記得清六歲時發生的事?
爺爺跟陸爺爺交好,不知道陸氏夫婦去世的時候他們家有沒有去弔唁,如果去了,或許她那時見過陸宴臣。可惜她當時年齡太小,實在記不清了。
談嬸歎息:“真是造孽啊!”
十二歲的孩子不過是太思念父母,希望他們能回家看看,又做錯了什麼?
可面對這件事,大家都需要一個發洩情緒的出口,最終只能由他來承受。
起初陸老爺子心結難解,每次見到陸宴臣時都會想起那場空難,便叫人在外面安排好住處,將陸宴臣送出去住。
陸宴臣依舊衣食無憂,卻好像在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
除了照顧陸宴臣的那幾個用人,沒人知道陸宴臣是怎麼獨自成長起來的。
直到出類拔萃的他把各種獎盃和優異的成績單陸續送到陸老爺子的手上,陸老爺子才意識到,那個被“放逐”的孫子已經成為振興陸氏的不二人選。
老爺子把人接回陸家,他們默契地對往事閉口不提,平時相處和睦,心裡卻永遠紮著一根刺。
陸宴臣成年後主動搬出陸家,但會不定期地回家看望老爺子,除了一些涉及原則的事,幾乎對老爺子有求必應。
十二歲之後,陸宴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陸家。
那孩子,或許是在替父母盡孝,又或許是在盡其所能地償還。
“他要這樣跪多久?”她打字問。
薑予眠揉揉酸澀的眼。如果她會說話,此刻一定帶著哭腔。
談嬸告訴她:“一天一夜。”
那是陸宴臣對自己的懲罰。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未走出那個寒冬。
薑予眠垂頭喪氣,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個困局裡。
十四歲失去父母的她弱小到需要別人保護,從十二歲開始便飽受折磨的陸宴臣卻替整個陸家撐起一片天。他究竟有多強大,才能走到如今這一步?
她耳邊不禁迴響起陸宴臣在辦公室裡教給她的那席話:“不想被欺負,就要努力變強大。”這是他口中的大道理,還是親身經歷?
薑予眠想得入迷,差點兒撞到東西,幸虧被人手疾眼快地拽了一把。她想道謝,結果對上陸習那張臉,便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薑予眠,昨晚的事……”陸習是特意來這兒堵她的,“我昨晚喝多了,有些事記不清楚。”
他隱約記得自己闖入了薑予眠的房間裡,還推了她一把。那個畫面在他的夢裡反復出現,搞得他這個被放了鴿子的人似乎還理虧了。
“我好像發了酒瘋,你沒事吧?”他旁敲側擊,試探著薑予眠。
薑予眠唇角微動,心裡在冷笑。陸習的行為就是典型的打你一巴掌再給你一顆甜棗。她不想搭理陸習,不過得先要回自己的東西,打字:“把圍巾還給我。”
“那不是送……?”陸習現在有點兒怵她的眼神。
女孩兒雙眸不凶,也不嚇人,就是看著讓人心虛。
他昨晚鬧得有點兒過,“小啞巴”估計生氣了,連禮物也不想送了。他倒不缺一條圍巾,只是想起那上面獨有的刺繡圖案,覺得有些可愛。
他曾經收到不少禮物,有些禮物的價格比圍巾的價格高了十倍百倍,卻只有這條圍巾既溫暖又實用,上面還有他的姓氏。陸習有些不舍,還有點兒氣不過:“可以給你,但你得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你昨天為什麼放我鴿子?”
薑予眠震驚,他居然還有臉問。或許在陸習的圈子裡,捉弄人和灌別人酒根本不算事,一句“開玩笑”就能帶過。她要跟陸習撕破臉嗎?還是算了,畢竟他是陸宴臣的親弟弟,她只要記得吸取教訓,以後別上當就好。
“昨天身體不舒服,沒去。”她打字。
“你生病了?”陸習上下打量她,“啥病啊?”
薑予眠想起他昨晚質疑她裝啞巴的事,回了兩個字:“啞病。”
陸習恍然大悟。難道她是因為不能說話,自卑才沒去的?這的確是他考慮不周。要是他生病了,不能說話,估計也不想見人。
陸習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依照承諾將圍巾還給他。薑予眠拿到東西轉身就走,一秒鐘都沒停留。
陸習望著薑予眠手裡的圍巾,覺得可惜,決定想個辦法,讓薑予眠心甘情願地把圍巾重新送給他。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下午,高中學生陸續返校上晚自習。
當好學生這麼多年,薑予眠第一次謊稱“身體不舒服”向班主任請假。班主任直接批准,沒有懷疑。
下午,陸習又打算施展蹭車的招數,結果薑予眠不去學校——計劃A失敗。
陸習正為這事煩惱,盛菲菲偏偏來觸他黴頭:“我去一班找眠眠,班上的同學說她沒來,怎麼回事啊?
“眠眠昨天為什麼沒來?她送你的禮物,你收到了嗎?
“今天這麼冷,圍巾剛好用得上。
盛菲菲每問一句都仿佛往陸習的心頭插上一刀。特別是“禮物”,一想到那條“得而復失”的圍巾他就慪得慌。
“有本事你自己問她去!”陸習只想把這只聒噪的“麻雀”攆走。
盛菲菲理直氣壯地道:“我問了,她沒回消息啊。”
陸習煩了:“她身體不舒服,請了病假。”
都怪盛菲菲那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害得他整個晚自習都在想這些事。
上完晚自習,他回到家一問,用人說薑予眠吃完晚飯後一直沒出來:“眠眠小姐應該已經睡下了。”
陸習想想也是,生病的人精神狀態不好,肯定睡得早些。
沒有小老師的日子,陸習接受了李航川的遊戲邀約,幾個熟人在遊戲戰場上大殺四方。
二樓,薑予眠在房間裡換了件更厚的衣服,悄悄下樓。
夜晚溫度驟降,薑予眠踏出大門的那刻仿佛置身於冰雪世界之中。
城市還未降雪,寒風夾著飄零的雨拂過臉頰,吹得人遍體生寒。天色灰濛濛的,放眼望去,四周的景色幾乎模糊成一片。
她撐起傘,暖和的雪地靴一腳踩上鋪滿雨水的地面。
從這裡到祠堂有一段路,一天之內,薑予眠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除了吃飯,她都在這裡。陸宴臣在裡面跪了多久,她就在外面守了多久。剛才發覺下雨且降溫了,她提前回去拿了傘。
現在已經十一點,還剩一個小時。姜予眠穿著一身黑衣站在門外,等待十二點的到來。
臨近十二點,陸習結束一局遊戲,撂下一句話直接退出:“不打了,我睡覺了。”
他對兄弟這麼說,實際上卻從床上爬起來,穿好外套出了門。這麼大的雨,他那位固執的大哥會不會被淋成落湯雞?陸習取了一把傘出門,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祠堂裡,陸宴臣雙腿麻木,已經感受不到痛。十二點,他挺直的脊背才彎下去,撐在地面上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他緩了一會兒,嘗試起身,用力點不對,身體往下一沉,卻突然撞進一個柔軟的懷裡。
薑予眠力氣小,丟開傘抱住他,用了雙手。陸宴臣單膝跪地,這樣看上去,更像是將那嬌小的身軀攬進懷裡。
祠堂外傳來“啪嗒”一聲,陸習手裡的雨傘掉落在地上。
外面的雨突然變大,打破夜裡的寧靜。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陸習驚愕地望向裡面,懷疑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睛再仔細看,裡面的兩個人仍然抱在一起。
被人撞見,薑予眠下意識要後退,手一動,又想起自己正扶著陸宴臣。怕他摔倒,薑予眠繼續保持這個姿勢,仰頭看他。
談嬸說,他為了懲罰自己,跪在這裡一天一夜未進食,現在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陸宴臣單膝跪地,感受到那副柔弱的身體用盡全力想支撐自己,反手握住薑予眠的胳膊,輕輕將她推開:“謝謝,我沒事。”
他的禮貌和分寸感一下子將兩個人劃清界限,明明身體相貼,薑予眠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非常遙遠。
她咽了一口唾沫,低下頭,慢慢鬆手,從他身邊離開。
陸習終於反應過來,是大哥跪得太久,站不穩,薑予眠去扶他,他們才會不小心撞到一起。
“大哥。”陸習撿起傘,過去搭了把手。
薑予眠也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東西,站在兩個人的身後。
陸習殷勤地為陸宴臣撐起傘,還不忘問旁邊的薑予眠:“你為什麼會在祠堂裡?”他看到薑予眠手中的黑傘,“你也是來給大哥送傘的?”
他還記得薑予眠請假的理由,又說道:“你不是生病了嗎?趕緊回去休息吧,這兒有我。”
陸習自覺這些話已經非常體貼。
照顧兄長,關心“小啞巴”,他是多麼善解人意。
看到他們同撐一把傘,薑予眠輕扯嘴角,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她守了陸宴臣一天,卻被這個踩點來的人捷足先登。
兩把傘一前一後,傘下的人緩慢行走。薑予眠的雨傘向後傾斜,他們看路,她看人。
兄弟倆並肩而行,陸宴臣比陸習還高一些,厚實的肩膀看起來很有安全感。
陸習喜歡穿短款羽絨服,陸宴臣常穿長款毛呢大衣,兩者風格截然不同,也符合他們的年齡、氣質。
快到前廳大門時,陸宴臣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雨“嘩啦啦”地落下,路旁兩盞燈照著積水的地面,灑下一地碎金箔,少女獨撐一把傘,在寒冬中迎風而立。
“大哥,怎麼了?”陸習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停下了。
陸宴臣收回目光,聲音低沉地道:“沒事。”
他只是想到,那年在雪地裡,紮著雙馬尾、裹著厚棉襖的小女孩兒笨拙地抱來一把兒童傘。那傘太小,根本遮不住兩個人。
藏在傘下的薑予眠暗自松了一口氣。剛才陸宴臣突然回頭,她都不敢跟他對視。
回到臥室裡,薑予眠脫下外套掛到衣架上,站在全身鏡前整理衣領,將高領毛衣的領子往下卷了兩圈。
剛從室外進來,吹了風的臉冰冰的,薑予眠焐焐臉蛋兒,用溫水泡手。
“咚咚咚——”有人敲門。薑予眠理了理衣服,走過去開門。
用人遞來一碗湯。
見薑予眠疑惑地歪頭,用人解釋道:“眠眠小姐,這是宴臣少爺讓我送來的姜湯。”
姜湯驅寒,他是……知道她在外面站了很久嗎?薑予眠捧著碗,溫度蔓延至指間,整顆心都變燙了。
第二天,陸宴臣早早離開。
薑予眠沒有繼續請假,返校的時候有好幾個同學過來問她的情況,對她十分關心。
班長抱著一遝試卷走進教室裡:“發卷子了。”
十一月月考,其他科目早早出了成績,唯獨語文成績遲了一周才出來,跟年級排名表一起在今天發下來。
姜予眠數學又是滿分,年級排名穩步上升,從九月的第八名升到第五名。
前幾名之間的競爭尤為激烈,薑予眠是從一班殺出的黑馬,現在年級前四名都盯著她,生怕下次被趕超。
蔣博知目前穩坐第一名,且這次數學也拿到滿分,心裡很舒坦。他本就是勤學好問的人,邁過心裡的那道坎後,開始正視薑予眠的能力。遇到解答不了的難題,他會找薑予眠一起攻克。
久而久之,蔣博知發現薑予眠在數學方面的能力真是非常人能比的:“不得不說,你真的很厲害。”
英雄識英雄,學霸識學霸。對此,薑予眠不驕不躁,只想做好自己的事。
盛菲菲說薑予眠考得好,要請她吃飯,被薑予眠拒絕了。可惜盛菲菲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問:“眠眠,我怎麼覺得一個週末不見,你對我冷淡了?”
薑予眠無奈地抿唇,認為她們倆的交集本就不多,現在還真談不上“冷淡”二字。她只是想到盛菲菲喜歡陸習,且這位大小姐在陸習的圈子裡吃得很開,感覺她們不是同路人。
見她興致不高,盛菲菲以為她精神狀態不好:“陸習說你那天沒來是因為生病,你現在好了嗎?”
薑予眠點頭。
盛菲菲歎氣:“真是太可惜了,我們等了你好久。”
等她……等她進去受欺負嗎?或許盛菲菲沒那心思,但陸習跟那群狐朋狗友可說不定。
姜予眠不會說話,盛菲菲自顧自地說得暢快:“不過你沒去也好,他們那天玩得挺瘋,蛋糕沒吃兩口就全抹身上了。”
薑予眠看起來一點兒反抗能力都沒有,沒去也好。
薑予眠默默聽著,有些心不在焉。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她覺得很孤獨;現在多了很多人主動靠近,她還不適應。比如,同班的姜樂樂經常找她問題,蔣博知喜歡找她討論,盛菲菲時不時約她出去玩,還有陸習——他最近總是想方設法地在她面前出現。她並沒有多享受這種人際交往活動,有時候甚至覺得很麻煩。
現在經常聽同學聊明星、談論哪家店的飯菜好吃,她卻不感興趣。她才十八歲,對未來和複雜的社會一無所知,但她的內心嚮往沒有去過的地方和沒有看過的世界。
回家後,薑予眠把迷茫寫進日記本裡,想念那個站在高處的人。
薑予眠拿起手機,點進對話框。最後兩條是她上午和下午分別給陸宴臣發的兩條信息。
咩咩:“你的腿還好嗎?”
消息石沉大海,無人回復。
薑予眠放下筆,側趴在桌面上,放空大腦。
“咚咚……”
敲門聲將薑予眠拉回現實。
她抬頭望去,想:這麼晚誰會來敲門?
薑予眠打開門,發現是拄著拐杖的陸爺爺。
她連忙退後讓陸爺爺進來,對方卻緩緩擺手:“不麻煩了,爺爺就是想跟你說兩句話。”
薑予眠回去拿手機,示意老爺子往下說。
陸老爺子滿臉和氣地說:“先前你給陸習補習功課,這兩個月他的成績果然進步很大,能不能請你再幫爺爺管教管教他?”
還剩半年就要高考了,他那個小孫子腦子不笨,相反,還有些聰明,只是往日玩心重、不用功,這次難得有長進。雖然他不太清楚薑予眠是如何讓陸習服從的,但結果令人很滿意。
“管教”二字薑予眠真是不敢。她捏著手指,低頭不語。
看出她很猶豫,陸老爺子歎了口氣:“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爺爺不勉強你。”
陸爺爺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薑予眠沒法再拒絕。她低頭打字,隨後舉起手機:“我再試試。”
陸老爺子喜上眉梢:“謝謝,謝謝你肯幫爺爺這個忙。”
薑予眠:“不客氣。”
她承了陸家的情,沒道理拒絕這點兒小事。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陸老爺子轉頭就去了陸習的房間,叫他以後跟著薑予眠認真學。
一聽這話,賴在床上的陸習直接彈起來:“她還要教我?”
陸老爺子以為他不肯配合,板著臉訓道:“先前怎麼教,現在就怎麼教,總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要是再闖禍,我饒不了你。”
“爺爺,您怎麼能這麼想我呢?”陸習得了便宜還賣乖,揚眉,故作勉強地道,“我學還不行嗎?”
陸習把學校佈置的作業帶回家,提前擺在桌上,背靠椅子,蹺起二郎腿。
房門沒關,薑予眠來時就撞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以往她看不慣,會叫他把腳放下來坐好;現在她仍然看不慣,卻什麼也不說了。她只把本子和筆拿出來,寫字問他:“今天的作業是什麼?”
她會根據陸習遇到的問題講相關題型,直到陸習徹底領悟。
薑予眠無法說話,但書寫速度很快。那些對陸習來說非常頭痛的數學公式、物理公式以及化學符號,薑予眠幾乎毫不遲疑就能寫出來。
兩個人共用一張書桌,兩把椅子並排放,距離較近,就像同桌。
陸習把試卷翻面,指著後面的大題說:“這個題我還沒懂。”
薑予眠拿著卷子看了一眼便擱在旁邊,握筆在草稿紙上寫步驟。
陸習目瞪口呆:“你這腦子也轉得太快了吧。”
她剛剛就看了一眼,最多五秒鐘。
聽他驚訝的語氣,薑予眠寫字解釋:“我做過這道題。”
所以她看一眼就知道。
她埋頭繼續寫步驟,決定先寫完整,再拆開一步一步講,讓陸習結合步驟去思考。
這樣的操作很麻煩,偏偏陸習只認她當小老師。她懷疑陸習故意整人,可陸習的確聽了她的話。
他真矛盾,她無法理解。
陸習雙手搭在桌上,胳膊肘子支起來,左手托腮,盯著紙上的字。步驟越來越多,公式越來越複雜,陸習揉揉腦袋,眼珠打轉,目光落到別處。
姜予眠坐得很端正,寫字時微微低頭,紮成馬尾的長髮垂落在身後。當她轉頭時,馬尾跟著輕輕擺動。因這小小的發現而覺得有趣,他便一直盯著,看她左右轉動的頻率,看她認真分析的眼神。
教學比自己做題更加難,薑予眠全神貫注地思考問題,完全沒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陸習摸到一支筆,手癢了,悄悄拿筆去戳她的發尾。豈料薑予眠突然回頭,他心一驚,手一抖,筆掉到地上,還滾了兩圈。
薑予眠面露疑惑。
陸習彎腰撿筆,避開她打量的目光。
其間,談嬸上來送水果,見兩個孩子低頭看著同一張試卷,回去跟陸老爺子彙報情況時都笑嘻嘻的:“陸習學得特別認真。”
陸老爺子頓時覺得舒心不少:“陸習既然服她,說明她有本事。”
姜予眠教陸習,這大概就叫以柔克剛。
今天的功課完成了,薑予眠收拾好東西站起身。
陸習把果盤端過來遞到她面前:“吃了再走。”
薑予眠搖頭,轉身離開時毫不留戀。
陸習暗暗咬牙。學習以外的話,“小啞巴”是一句也不願跟他多說。
“薑予眠。”陸習站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喊住她。
差點兒就要出去的女孩兒回頭,翻到草稿本最後一頁,寫好字撕下遞給他:“這是要背的知識點,如果你想好好學,可以按這個計劃表來背。”
陸習接過紙,心裡堵得慌。自從他那晚耍酒瘋後,薑予眠就不對勁。以前她只是沉默不愛笑,現在就像波瀾不驚的湖面,石頭扔下去都砸不出漣漪的那種。
薑予眠才沒想那麼多,每天分出這麼多精力給陸習講題,好累,也好困。
她往日收到陸宴臣的消息就能給自己充電,可這一周陸宴臣回消息的頻率極低。對方冷淡些,薑予眠就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
是因為他過生日那天的事嗎?陸宴臣讓人給她送來禦寒的姜湯,卻沒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她完全猜不到陸宴臣的心思。
手機擺在桌上,薑予眠伸出指尖推了推,像玩一樣。
這部手機是她跟陸宴臣唯一的聯繫,一旦對方沒有回應,他們就好像失去聯繫了一樣。她一點兒都不瞭解陸宴臣的生活。陸宴臣不回家,她就見不到他。或許……她可以去他的公司。
腦中點亮一盞燈,薑予眠一下子坐直,但眼睛一眨,又垂頭喪氣地趴到桌上。陸宴臣那麼忙,她好幾次見他都在加班。如果她就這麼找去,打擾到他怎麼辦?她煩躁地拍拍腦袋,裡面打架的小人快關不住了。
她斟酌好用詞才敢發消息過去,數次打開手機看有無回復,甚至連見他一面都需要勇氣。
喜歡一個人,為什麼這麼難?連人都沒見到,她卻在心裡念了他千千萬萬遍。
夜深人靜,天譽集團十九樓的燈光終於熄了。
陸宴臣取下大衣準備離開,見姚助理急匆匆拎著一個小物件進來。
“陸總,上回姜小姐來找你,在公司裡暫存了一樣東西忘記帶走。”
前幾天陸宴臣在家休養,一回到公司就加班到深夜,姚助理也是剛想起來。
陸宴臣停下腳步:“什麼東西?”
姚助理將包裝完好的方形禮品袋拎起來:“就是這個。”
這包裝,看起來是份禮物。
姚助理小聲補上一句:“看起來像是一份禮物,不過姜小姐說並不是帶給您的。現在姜小姐忘了,還得勞煩陸總您跟姜小姐說一聲。”
姚助理跟了陸宴臣幾年,自然知道陸宴臣不過生日,也不收禮物,雖然不知曉具體的原因,但作為助理,得明白老闆的禁忌。他就是想告訴陸宴臣:這個看起來像禮物的東西並不是送您的,您得還給薑予眠。
陸宴臣“嗯”了一聲:“我最近沒時間,先放著吧。”
這一放,又到了週六。
“書店新來了一批資料,我想去看看,你們去嗎?”週六下午,班長邀請大家一起去書店。
一班的學習氛圍就是這樣,大家跟時間賽跑,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學習的路上。
“我!我去!”外向的姜樂樂第一個舉手。
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坐穩年級第一名寶座的蔣博知也不甘落後:“我也去。”
班長找了五六個人一起,開始點人數時,手裡突然被塞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也想去。”
“好,再加你一個。”
開學那會兒班長整了姜予眠,後來知道這個同學有缺陷就一直覺得愧疚。姜同學第一次主動參加集體活動,班長很是激動。
薑予眠以此為由,叫趙叔今天不用來接她。
那家書店開在商場一樓,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從大門進來,被準備去打遊戲的三個人看到。
李航川:“好像看到姜妹妹了。”
陸習:“我眼睛沒瞎。”
這會兒陸習不太樂意了。他原以為薑予眠不適應聚會,所以在他的生日宴上臨陣脫逃,現在見她跟同學出行時一切正常,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這不是搞區別對待嗎?
陸習轉身就走。
李航川一看:“習哥,你走錯方向了。”
陸習頭也不回,道:“我先去買本書。”
李航川:“……”
書店很大,大家逛著逛著就散開了,在各自喜歡的區域內待著。薑予眠身邊倒是一直沒離人。他們跟商量好了似的,陸習找不到接近她的機會。
薑予眠逐漸走進擺著與計算機相關的圖書區域內。姜樂樂看不懂,更喜歡對面書架上的書,道:“眠眠,我去旁邊那個書架那兒看看。”
姜予眠終於落單。就在陸習準備現身時,半路殺出個蔣博知。
蔣博知不知道怎麼來了這邊,看到薑予眠在翻書,問:“你喜歡計算機?”
她打字:“還好。”
“我還以為你只喜歡數學,畢竟你在數學方面很有天賦。”蔣博知發現這個複讀生比所有人想像中的更聰明,說不定會成為跟他競爭年級第一名的最強對手。
天賦……
薑予眠默念這兩個字。
她曾多次聽人說她有“天賦”,但對方都不是在誇她學數學厲害。
什麼是天賦呢?
她小時候無意間翻閱到與計算機相關的書籍,腦海中就會跳躍出密密麻麻的字符,用數據在電腦程序裡創造出另一個世界。
她合上書,最後只拿了一本帶走。
陸習在外面等著,發了一條短信叫她向左看。
在薑予眠看過來的時候,陸習倚在牆邊,痞裡痞氣地朝她招手:“小姜老師。”
不知道陸習在搞什麼鬼,她走了過去。
陸習:“我過生日時叫你,你不來,跟同學逛街就樂意。你這是不是區別對待啊?”
她不說話,陸習也不指望她能答出什麼好話。
當時被放鴿子了是很生氣,但畢竟生日宴已經過去一周,他作為男人不能那麼記仇,所以決定給她一個臺階下:“請我喝杯奶茶我就原諒你。”
此刻姜予眠不禁想到陸習經常掛在嘴邊的四個字:你有病吧?
可她不會罵人。
陸習也猜不到她想罵人,道:“你要是不請我,我只能跟著你們班的同學一起蹭吃蹭喝了。我相信他們是不會拒絕的。”
耍無賴了,這人。
姜予眠還有事,根本沒打算跟同學一起吃飯,而且如果一直在這兒跟陸習糾纏不休,可能會耽擱計劃。
薑予眠打算花錢消災,讓他選了家奶茶店。
店裡,薑予眠讓他選奶茶。他一口氣點了三杯,又問她:“想要什麼?”
薑予眠想打字回“不要”,但看陸習那不容拒絕的架勢,便隨意點了一杯招牌奶茶。
她準備付錢的時候,陸習搶先掃了碼。
姜予眠不明白陸習這是什麼意思。
陸習理直氣壯地道:“喝奶茶還要女生付錢,說出去我還要不要面子了?”
他讓薑予眠請客,其實就是想要一個態度。現在萬事大吉,他原諒薑予眠了。
這人……真幼稚。
店員遞出一張排號單,順手給了離得最近的薑予眠。她正要交給陸習,陸習接到一通電話。
“習哥,快點兒上來,就等你了!還有半個小時,今天打決賽呢!”
陸習要去打遊戲?
薑予眠心中一喜,自己不用找藉口把人甩開了。
少男少女站在奶茶店外一起等待,陸習說話時低著頭,周圍太吵,薑予眠只能湊近一些聽。
這一幕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就成了另一種意思。
第四章
開口說話
“那個是陸習和薑予眠吧?”趙漫兮覺得商場是個福地,短短一個月內撞見薑予眠兩次。而且這次,站在趙漫兮旁邊的人是陸宴臣。
趙家旗下的品牌店向天譽購買的人工智能系統出現問題,需要排除故障,這種事本來用不著陸宴臣出馬,不過她使了點兒別的法子——陸爺爺幫忙提上兩句,陸宴臣便親自來了。
陸習跟薑予眠在樓下,他們在樓上。商場是環形的,從這個角度趙漫兮他們剛好能看清楚樓下的人。
趙漫兮笑著說:“看那兩個人親近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對小情侶。”
陸宴臣不以為然:“他們是高中生。”
“說來也巧,我之前也在商場裡見到過眠眠,當時她還買了條男式圍巾。”趙漫兮邊說邊觀察陸宴臣的神情。
陸宴臣看過去,問:“男式圍巾?”
“是啊,也不知道是送給誰的。”趙漫兮不提“生日禮物”,假裝猜測道,“看她跟陸習關係這麼好,估計是給陸習買的吧。”
陸宴臣抬起手,手指在欄杆上輕叩。
薑予眠去參加生日宴,必然會帶禮物,但最終沒進去,而是去了天譽。如果她寄存在公司裡的東西是準備帶去生日宴的禮物,那麼,那晚在臥室裡被弄亂的盒子又是給誰準備的?
見樓下的兩個人拿到奶茶後走了,趙漫兮點到為止,沒表露太多:“宴臣,今天也不早了,晚上一起吃個飯?”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陸宴臣收到一條微信。
咩咩:“陸宴臣。”
陸宴臣挑眉,很意外剛才在樓下買奶茶的小姑娘會突然聯繫他,還一本正經地叫他的大名。
L:“嗯?”
咩咩:“我跟朋友出來買書,但她有事走了。我可以來找你吃飯嗎?”
陸宴臣俯視一樓,見小姑娘抱著奶茶,跟五六個人站在一起……
L:“跟朋友在一起?”
咩咩:“嗯。”
第一次對陸宴臣撒謊,薑予眠有點兒心虛,覺得隔著屏幕的文字是自己最好的屏障。
L:“然後朋友有事走了?”
咩咩:“嗯!”
她加重了語氣,不知道是想讓陸宴臣相信,還是想提醒自己硬氣一點兒。覆水難收,再難她也得把戲演下去。
這時,她的手機鈴聲響了。
正在跟自己發微信的男人突然打來電話,薑予眠心裡一“咯噔”,手抖了兩下才接通。
“電影院門口的姜予眠同學,請問你的朋友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陸宴臣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仿佛他就在她身邊。
商場裡人來人往,四周聲音嘈雜,薑予眠舉著手機左顧右盼,最終找到剛從扶梯口下來的男人。
薑予眠緩緩放下手機,大腦已經停止思考。
陸宴臣怎麼在這兒?
女孩兒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她張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原來她心驚膽戰編的藉口早就被他識破。她使這麼拙劣的伎倆,仿佛跳樑小丑。
她已經沒心思聽電話了,那人卻道:“過來吧。”
四肢仿佛被線牽引,她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過去。
電話在中途被掛斷,小姑娘一臉緊張地站在陸宴臣面前。他環抱手臂,頭微傾,問道:“我很可怕?”
啊?姜予眠微微張唇,大腦進入待機狀態,嘴裡無聲地吐出“不”字。
陸宴臣抬起頭:“那你怎麼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薑予眠用力地擺手,簡直欲蓋彌彰。
自從那天她撞破陸宴臣在公司裡抽煙以及在祠堂裡罰跪之後,他好像變得不一樣了。或者說,陸宴臣沒變,只是給她的感覺變了。
之前的陸宴臣就是一個溫柔且無微不至的大哥哥,而現在會故意調侃她,叫她又窘又羞。
陸宴臣鬆開手:“要去跟你的朋友們道別嗎?”
薑予眠垂著腦袋,尷尬到腳趾蜷縮。
見她緊張不已,陸宴臣拉開距離:“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跟他們說說,然後我們去吃飯。”
他這是答應跟她吃飯的意思嗎?
薑予眠輕輕吐出一口氣,打字:“我跟他們說過了……”
她早就編好了理由,隨時準備脫身。
原來她早有準備,陸宴臣問她:“為什麼撒謊?”
見陸宴臣沒有要追究的樣子,被抓包的窘迫感終於少了一些,她半真半假地打字解釋:“我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我想看看你,想知道你好不好。
陸宴臣眉頭微挑:“你以為我哪裡不好?”
薑予眠將視線往下移——他身上的毛呢外套自然地敞開,黑色西褲包裹住那雙筆直修長的腿。
感受到小姑娘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打轉,陸宴臣眉頭一皺,不著痕跡地側過身:“下次找我吃飯可以直接說。”
他戳穿薑予眠的目的不是看她笑話,而是叫她長記性,別撒謊。
她順著杆子往上爬,打字:“你之前說,不准我餓著肚子去找你。”
“那你現在不是餓著肚子?”
難道她還特意先吃一頓,再來找他吃飯?
薑予眠捧起奶茶杯,眼睛亮晶晶的,表示自己沒有空著肚子。
陸宴臣啞然失笑。她那個樣子好像捧著一個寶貝向人展示,尋求表揚。
不過,作為哥哥,他必須提醒小朋友:“少喝奶茶,不健康。”
小姑娘乖乖地附和,打字:“下次就不喝了。”
言外之意,她這次還是要喝完的。
陸宴臣由她去了:“走吧,請你吃飯。”
薑予眠往他身邊走了兩步,抱著奶茶偷偷嘬了兩口。
兩個人走到商場門口,後面追來一個人:“宴臣,還好你沒走。”
姜予眠聽到陸宴臣的名字,反應比他本人更快,然而在回頭看見趙漫兮的瞬間,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趙漫兮倒是驚喜地看向她,道:“眠眠,好久不見。”
薑予眠覺得手裡的奶茶頓時不好喝了。她等了一周,好不容易迎來的好心情在頃刻間消失。
趙漫兮為什麼在這兒?那句“還好你沒走”……豈不是說明,他們兩個剛才在一起?
打了招呼後,趙漫兮旁若無人地跟陸宴臣聊天:“剛才你一走,我就接到那邊的電話。之前返回廠裡升級的智能機器要跟新機器傳輸什麼數據,我不是很懂那些專業術語,能不能請你再幫忙看看?”
“趙漫兮,我不是你的員工。”
明白男人這是拒絕的意思,趙漫兮有些尷尬,但不會表露出來:“我也是追出來碰碰運氣,實在不行,可以去找陸爺爺。趙氏一直是最先使用天譽新型號產品的公司,陸爺爺也比較關注這個問題。”
陸氏跟趙氏在上一輩時合作密切,直到現在也沒斷了聯繫。
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原先的線上系統逐漸升級,到現在陸氏已經研發出用於商場的智能機器人。在這個領域內,每次陸氏有新產品上市,趙氏都是第一個跟陸氏簽訂合約的公司。
姜予眠觀察到,趙漫兮提到陸老爺子的時候,陸宴臣鬆口了:“最後一次。”
他轉頭跟薑予眠商量,一副哄小孩兒的語氣:“我去處理一下事情,你把奶茶喝完,在手機上看看有什麼想吃的。”
薑予眠只能由著他們去了。
陸宴臣進去後,薑予眠坐在外間等。趙漫兮沒纏著陸宴臣,倒是一直往薑予眠跟前湊:“耽擱你倆的時間了,真是不好意思。”
薑予眠眨了眨眼,不知道趙漫兮在打什麼主意。
趙漫兮倒是絲毫不介意她的態度,該說什麼說什麼:“剛才跟宴臣在樓上看到你跟陸習在一起,還以為你們兩個出來約會呢。”
姜予眠不知道自己跟陸習一起買奶茶的樣子也被他們看見了,抓住重點,打字反駁:“不是約會!”
“開玩笑的,你們是高中生,以學習為重。”趙漫兮仿佛知心大姐姐,督促她好好學習,“高三是人生的重要關卡,除了學習,其他的都不要想。”
趙漫兮說話帶笑,讓人挑不出錯。學生以學習為重有錯嗎?完全沒錯。可薑予眠聽得懂,趙漫兮是在警告她不要對其他人有非分之想。
女人的第六感很強。
“對了……”趙漫兮說著從包裡取出一張VIP卡,“這是店內的限量卡,在趙氏旗下的品牌店內都能用,歡迎你以後隨時來玩。”
這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姜予眠萬萬不敢接受趙漫兮給的東西,連忙推過去,打字:“不用,謝謝。”
趙漫兮大方地道:“別跟我客氣,你叫陸爺爺一聲‘爺爺’,也是宴臣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
薑予眠心想:她才不是陸宴臣的妹妹。
但這話,她沒必要當著趙漫兮的面說出來,忌妒心是很可怕的。
該說的話都說了,見小姑娘埋頭不語,趙漫兮笑了笑:“我先進去看看宴臣那邊的進度,你在外面玩一會兒。”
趙漫兮表面工作做得十分到位,還專門喊人給她送了杯溫水來。
聽著趙漫兮遠去的腳步聲,薑予眠歪頭望著她娉婷搖曳的背影,心情鬱結。雖然她不喜歡趙漫兮,但不得不承認趙漫兮很美,是大多數男人欣賞的成熟美。
她低頭看看自己……細胳膊細腿,瘦歸瘦,還是缺了些什麼。她東看西看,目光最後鎖定在胸前,恍然大悟。
剛才趙漫兮在她面前說話,厚毛衣也擋不住其優越的身材曲線。而她,外套一穿,幾乎看不出起伏。
明白這一點後,薑予眠更難過了。
“這電腦好像出問題了。”
“抱歉啊,請您稍等。”
姜予眠坐在休息區,聽到前臺那邊好像要吵起來了。
“你們店裡怎麼回事?智能機器不能用,人工服務還出問題……”客人嗓門大,外面的人都被吸引過來看熱鬧。
客人結帳時,電腦突然出現故障,一直付不了款。客人註冊過會員信息,錄入才能生效。那個人是個急性子,催促的聲音像吵架。前臺的工作人員是個年輕的小姐姐,快急哭了。
薑予眠起身,順手把奶茶杯扔進垃圾桶裡,走到前臺。她舉著手機:“電腦出問題了嗎?我可以幫你看看。”
工作人員記得她是跟趙漫兮一起進來的,趕緊把位子讓給她。
薑予眠坐在電腦前操作。
工作人員看不懂,只見這個長得像未成年人的妹妹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速地跳動。屏幕上不斷跳出工作人員看不懂的字符。
很快,薑予眠站起來,把位子還給工作人員,打字:“好了。”
好了?工作人員全程都是蒙的,不過電腦能夠正常使用了。
薑予眠轉頭就看到了從裡面出來的陸宴臣。
不知道他是否看見剛才那一幕,薑予眠在對上他的視線時,莫名其妙地臉頰發燙。
她的腳跟灌了鉛似的停在原地,直到陸宴臣走過來,溫和的手掌落在她的頭頂上:“做得不錯。”
幾個月前連門都不敢出的小姑娘,現在可以跟同學一起出來逛書店,還會在別人遇到困難的時候主動幫忙了。她的確在變好。
突然被誇的薑予眠眼神飄忽。她哪怕做一件小事都會得到陸宴臣的表揚。
“想好去哪裡吃飯了沒?”
薑予眠點點手機,把剛才收藏的店點出來,店鋪就在這座商城的頂層。
她打字:“肚子餓,不想走了。”
餐廳位於頂樓,站在窗邊能俯視繁華的城市。室內裝修風格別致,門口插滿各色玫瑰,走廊裡掛著色彩鮮豔的油畫,每張桌上都擺放著品種不同的鮮美花束,任客人挑選。
陸宴臣讓薑予眠點菜。薑予眠沒有推辭,抱著厚實的菜單翻開。
圖片上的菜都很吸引人,姜予眠一時無法決定,只是看到“木瓜燉雪蛤”的時候,眼皮子跳了跳。
也許……不,不行!她克制著內心的衝動,避開木瓜點了其他菜。
她把菜單遞給陸宴臣。
陸宴臣很快又點好四道菜。
服務生一一念出所選菜品的名字,向他們確定。薑予眠正端起杯子喝水,猛地聽見服務生念道:“木瓜燉雪蛤。”
“喀喀,喀喀——”薑予眠差點兒被嗆到。
陸宴臣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怎麼,有什麼不喜歡的菜嗎?”
薑予眠沒忍住,打字問:“你點木瓜幹什麼?”
他一個大男人,點木瓜幹什麼?
“隨便點的。”他垂眸,視線不經意間從女孩兒的身上掃過。
餐廳的菜單一頁非常厚,對方翻到第一頁時停留了許久,他只是無意間注意到了。
小姑娘臉皮薄,想長身體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頓飯,薑予眠全程變啞巴,雖然她的嘴現在的確不能說話。
木瓜燉雪蛤上桌,薑予眠剛開始沒好意思動。陸宴臣默不作聲地將那碗菜推到她面前。最後,木瓜被她一個人吃掉了。
吃飽喝足,薑予眠摸摸小腹,感覺有些不舒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打字:“我想去趟衛生間。”
這本是很平常的事,但面對陸宴臣,她連上廁所都變得彆扭。
“去吧。”
薑予眠把外套和書包留在椅子上,只拿了手機。畢竟她在外面不方便,需要用手機跟人交流。
她向人問路,去衛生間的途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進去一看,眼底一抹紅。
她的例假時間一直不太准,不規律,可她沒想到,好不容易跟陸宴臣吃頓飯,居然……中招了。
她今天穿著淺色的褲子,仔細一看,褲子後面隱隱滲出血色。
薑予眠皺起眉頭,表情難看極了。
她只好在廁所裡等,期望有個女性進來,可這會兒不知怎麼回事,偏偏沒人來。
十幾分鐘過去,陸宴臣擔心她出了問題,發消息詢問。
薑予眠咬緊嘴唇,不得不向他求助。
咩咩:“陸宴臣。”
L:“嗯?”
咩咩:“我來例假了。”
說完這句話,她覺得自己沒臉再面對那個人,羞死了。
沒過多久,穿著制服的女服務生送來衛生巾。
薑予眠將人拉住:“姐姐,能幫我把外套拿過來嗎?”
她需要東西遮擋。
現在薑予眠很後悔出門時穿了短款的羽絨服,根本遮不住屁股,只能系在腰間。可冬天衣服太厚了,袖子打滑系不住,她只能用手拉住衣服,尷尬地走出去。
衛生間外,男人抱臂站在附近等待,薑予眠像蝸牛一樣移動到他面前,垂下腦袋。
陸宴臣低聲問:“還好嗎?”
見她用手抓著衣袖,外套擋在身後,他大概猜到了目前的情況。
薑予眠手抓著衣服,只能用一隻手打字。她難以啟齒的時候,一件寬大的外套突然蓋在她身後,合攏於身前。
字打到一半,薑予眠驚愕地抬頭。寬大的男式外套將她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的,她的短款外套終於可以從腰間取下來了。
“這是很正常的事,不用害羞。你要什麼得跟我講,那樣我才能幫你。”他用溫柔的語氣安慰著她。
小姑娘委屈地打字:“弄髒了……”
三樓,陸習等人勾肩搭背,帶著燦爛的笑容從遊戲俱樂部裡出來。
“餓死了。”
“想吃什麼、想喝什麼儘管說,我請客!”
今晚的線上決賽大獲全勝,他們一個個興致高昂。
“不行,今天太晚了,我再不回去會被我媽追殺。”被家裡管得嚴的人道。
“我還約了人,先溜了。”
最後只剩下三個人了。
孫斌揚聲道:“肥宅快樂水!”
李航川嘲諷道:“沒出息,習哥請客呢!”
“我知道對面有家火鍋不錯,你們去嗎?”
“去啊!”
幾個人“哈哈”大笑,進了電梯準備下樓。
“叮——”電梯到達一樓,幾個人有說有笑地往外走。陸習忽然定住腳:“等等,我好像看到我哥了。”
十幾年的親兄弟,他對陸宴臣的身影很熟悉。如果只是在路上碰見大哥就算了,但是他發現,陸宴臣不是一個人,旁邊還有個女生!
一男一女並排走,中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後面突然有個小孩兒踩著滑板車沖過來,陸宴臣伸手拉了女孩兒一把,兩個人挨在一起。
“我哥談女朋友了?!”陸習趕緊舉起手機拍照。
陸宴臣身旁的女生身材嬌小,寬鬆的男式外套幾乎蓋住腳踝,看不見模樣。
他們離開商場,進了旁邊的酒店。
三個吃瓜少年站在酒店外連連感歎。
陸習道:“看不出來我哥這麼猛。”
酒店的玻璃門是透明的,能看清裡面,當向裡面走的兩個人側身面對前臺的工作人員時,陸習突然看到陸宴臣胳膊上搭著一件白色的外套,手裡還拎著一個書包。
孫斌:“我怎麼覺得那個女生有點兒眼熟?”
“那不是薑予眠嗎?”李航川一語驚醒夢中人。
陸習驚得手機在手裡打了個轉:“我進去看看。”
酒店前臺,陸宴臣遞出一張身份證:“你好,開一間房。”
工作人員正要接身份證,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將其奪走。
眾人紛紛轉頭,只見陸習將搶走的身份證緊扣在掌心中,一副戒備的神情:“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成年男女到酒店開一間房,傻子才看不出他們要做什麼。如果那個人是陌生人,他肯定不會管。但她是薑予眠,是被爺爺看成孫女的人!陸宴臣身為大哥,怎麼能帶她來做這種事?大哥簡直……簡直喪心病狂!
陸宴臣伸出手:“陸習,把東西給我。”
陸習狠狠地瞪大哥一眼,將手藏到背後。陸習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親大哥居然是這種人,都被撞破了,還能這麼理直氣壯。既然他遇到了他們,就絕不能不管這件事。
“大哥,收手吧,大庭廣眾之下,別鬧得太難看。”陸習並不想把事情鬧大,若是傳出去,陸宴臣的聲譽一定會受到影響。
“警告”完陸宴臣,他繞到薑予眠身邊,見她身上還穿著男式外套,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問:“你還不走?”
薑予眠用圓圓的眼睛瞪他,舉起手機讓他看清上面的字:“把我的身份證還我。”
“你的?”剛才只顧著阻攔,並未看清那是誰的身份證,聽她這麼一說,陸習把身份證拿起來一看,發現那確實是女孩兒的。這下,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大哥心思深沉,輕而易舉便能拿捏人心。姜予眠是個高中生,還不會說話,居然被哄得拿自己的身份證來酒店。雖然他以前是幹了不少捉弄薑予眠的事,但絕不會觸碰原則和底線。陸習心裡湧上一股氣,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道:“你是有多笨,居然拿自己的身份證來開房?你是被騙了還要幫人數錢嗎?”
薑予眠覺得他很奇怪,打字:“我要去房間裡換衣服,為什麼不拿我的身份證?”
“陸習,不要胡思亂想,把東西還給她,她身體不舒服。”陸宴臣一隻手搭在弟弟的肩頭,逐漸用力。
陸習吃痛,不得不回頭面對大哥:“不舒服是什麼意思?”
“凡事多動動腦子。”陸宴臣取走陸習手裡的身份證,交給工作人員開了間房。
工作人員將房卡交給薑予眠後,陸宴臣低聲囑咐:“待會兒我讓人把衣服送上去。你換好了給我發信息,我就在樓下。”
薑予眠點頭,拿著房卡和自己的衣服上樓。
她弄髒了褲子,即使有陸宴臣的衣服遮擋,也覺得不舒服。待會兒還要回家,難道她要直接坐在陸宴臣的車上嗎?她心裡不願意,打字表示想換乾淨的衣物。
酒店裡方便清洗,陸宴臣便帶她來了這裡。而且他為了避嫌,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上樓。
進入電梯間,想起陸習沖進來的場景,薑予眠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你誤會了,我只是要去換衣服。我沒有被騙,你該相信他。”
陸習收到信息的時候,筆直地站在陸宴臣面前,自我反省:“大哥,對不起,我不該不問清緣由就質疑你。”
雖然剛才那一幕的確容易引人誤會,但他作為陸宴臣的親弟弟,居然懷疑大哥的人品,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基於此錯誤,陸習絞盡腦汁地想了一堆詞。
陸宴臣坐在沙發上翻閱報紙,直到陸習實在編不出來的時候才開口:“說完了?”
陸習:“呃……差不多。”
陸宴臣頭也不抬,道:“門在右邊,不送。”
陸習:“……”
好的,他走。
此刻李航川跟孫斌已經在對面的火鍋店裡吃起來了。
陸習過去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吃了五分飽。
陸習坐過去,看著滿桌菜,完全沒食欲。
李航川跟孫斌已經知道他鬧烏龍的事了。
李航川安慰道:“習哥,你別太糾結,事情已經發生了,還不如想辦法補救。”
陸習抓了抓頭髮:“怎麼補救?”
“道個歉。”李航川又道。
畢竟他誤會自己的親哥和十八歲的“啞巴”女孩兒有什麼,還挺尷尬的。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嗎?”孫斌平時就愛看狗血劇,這種親兄弟差點兒當場撕破臉的事,像極了電視劇裡的劇情,“這種情況,還得看女主角站在哪邊。”
李航川:“你覺得薑予眠站在哪邊?”
孫斌很老實:“反正不是習哥這邊。”
陸習:“滾!”
薑予眠在樓上洗了個澡,將近四十分鐘後才下來:“對不起,差點兒讓你被誤會。”
陸宴臣放下報紙,凝視著她的眼睛,道:“沒做錯事時,不要向任何人道歉。”
他淡淡的話語重重地敲在薑予眠的心頭,讓她突然振奮起來。
那個人總是在不經意間教給她許多充滿力量的東西——勇敢、堅強,以及自信。
在薑予眠思考的時候,陸宴臣朝她伸出手。她疑惑地望著他。
陸宴臣突然笑了,看向她懷裡的男式外套:“衣服,不打算還我了嗎?”
這會兒薑予眠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褲子,也穿回自己的淺色羽絨服,不需要遮擋,自然該將外套還給陸宴臣。可她往後縮了縮手,打字:“我穿過了,洗乾淨再還你,行嗎?”
她知道陸宴臣有潔癖,自己穿過的衣服,怎麼好意思直接還給他?
陸宴臣卻說:“沒關係,我會處理。”
當時的薑予眠並不知道,他口中的處理方式並不是洗乾淨,而是直接讓那件昂貴的衣服消失在衣櫃中。
晚上,陸宴臣親自將她送回陸家。薑予眠和他一起坐在車裡,內心滿是不舍。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他們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可車已經到了家門口,她終究是要下車的。
薑予眠打開車門,臉上掛滿失落,身後的陸宴臣忽然出聲:“等等,你還有個東西沒帶走。”
她好奇地回頭。
陸宴臣從車子的收納箱裡取出方形的禮物袋,正是陸習過生日那天,薑予眠寄存在公司裡的東西。
沒想到這個東西到了陸宴臣的手裡,她詫異地張唇,無聲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姜予眠下了車,目送那輛載著心上人的車子駛離。她對著清冷的夜色深深吐出一口氣,氣體在橘色的路燈下散成縹緲的白霧。
看到擺件,她自然而然地想起陸習那晚沖進房間裡耍酒瘋的事,好不容易迎來的好心情又被破壞。
真可惜,過了無理由退貨期,這東西她不能退了。
因為送回手裡的擺件,薑予眠第二天輔導陸習學習的時候,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陸習以為是昨晚的誤會惹到她了,道:“我已經跟大哥道過歉了,也跟你道歉了,這確實是個誤會。我這不是怕你被欺負嗎?”
昨晚?昨晚的事她根本沒放在心上。如果有人將她跟陸宴臣認作情侶,她或許還會竊喜。
薑予眠寫字:“不是。”
陸習不明白:“那是為什麼?”
姜予眠想到那天在包間外聽到的那些話,想到沒送出去的擺件,想到被陸習糟蹋的圍巾,寫字:“你跑到我的房間裡撒酒瘋,我想起來還是很氣。”
明明已經翻篇的事情突然又被薑予眠提起來,陸習怎麼也想不通,之後還把李航川跟孫斌叫過來集思廣益:“問你倆一件事。”
孫斌:“啥事?”
李航川:“有話快說。”
“我有個朋友……”
陸習斟酌用詞,剛起了個頭就被打斷。
“這個我懂,無中生‘友’。”
“砰——”
李航川被捶了一拳。
陸習也懶得裝了:“行吧,我直說了。過生日那天我不是不高興嗎?”
李航川豎起耳朵:“嗯?”
孫斌探頭:“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我沒控制住,不小心對一個人說了很過分的話。”陸習回想那天發生的事,補充道,“我還把人給推到地上了。”
他又強調道:“當然,我是不小心的!”
李航川抓住重點:“男的女的?”
陸習委婉地道:“後面的。”
那就是女的!
李航川跟孫斌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你完了。”
李航川:“習哥,你也真是的,怎麼能對小妹妹動手動腳呢?不講男德。”
陸習:“男德?”
孫斌認真地科普:“男人的道……德。”
陸習拍桌:“我不是找你倆來對我冷嘲熱諷的。”
李航川歎氣,問:“多大年齡?”
“差不多……”陸習故意模糊對方的身份信息,反正薑予眠看起來也很小,“就十幾歲吧,一個妹妹。”
李航川:“習哥,你什麼時候有的妹妹?我咋不知道?”
孫斌附和:“我也沒聽說過。”
聽這倆人瞎起哄,陸習怒道:“你倆能不能別廢話?”
李航川收斂幾分,開始認真地出謀劃策:“小妹妹還是比較好哄的。她喜歡什麼,你買買買就完事了。”
陸習摸著下巴思考。薑予眠喜歡什麼,他還真不知道。
孫斌說:“你還可以請她吃飯。我爸一遇到事就請人吃飯,吃完啥事都解決了。”
陸習打算一一試驗。
不知道薑予眠喜歡什麼,他就去找談嬸旁敲側擊。可惜日常用品置辦齊全,薑予眠幾乎沒有主動要過什麼東西,談嬸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偏好。
看薑予眠每天背著個舊書包,陸習在網上訂了個限量款書包送到她面前。薑予眠看了兩眼,以“無功不受祿”拒絕了。陸習第一次意識到,女生真難哄。
李航川的提議失敗,孫斌上場:“聖誕節快到了,習哥,你帶妹妹出去吃喝玩樂,看看聖誕老人什麼的,小女孩兒就吃這套。”
平安夜那天,陸習搬了一棵聖誕樹回家,還在桌上變出蘋果。結果薑予眠看了兩眼,蘋果也不要,說:“爺爺跟我說,我們不過外國節。”
爺爺喜歡軍事戰爭片、歷史片,在她小時候一邊帶她看一邊教她“勿忘國恥”。所以,她從不過聖誕節、平安夜。
陸習:“……”
這樣的拉鋸戰持續了半個月,一直到元旦。
月初是薑予眠要去心理諮詢室的時間,他們提前跟祁醫生約好時間,一如既往地進行治療。
薑予眠的情緒已經趨於平和,性格相對於剛生病的那段時間開朗了許多,只要不提到刺激的事,她都願意說。
“這是近期對她的記錄。”
每個病人的情況不同,薑予眠受傷之後得到陸家的幫助,將這兒當成安全區。穩定的環境雖然對恢復有用,但她不能長久地這樣下去,她的失語症到現在都沒好,記憶也有所殘缺。
“或許在你們的保護下她能夠正常地生活,但她的潛意識裡排斥那些不好的記憶,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跟薑予眠接觸的這段時間,祁醫生能夠看到她身上有股堅韌的勁,只是被一場噩夢困住了。
作為醫生,他希望能盡自己所能幫薑予眠走出來。
祁醫生問陸宴臣:“都半年了,你還沒查到什麼?”
“查到了,也沒查到。”
這半年他們沒用往事刺激薑予眠,進展稍顯緩慢,但也找到了源頭。
他們之前查到薑予眠跟一個小混混有過接觸,那人撞到頭後住院,到現在還沒醒。他們追查那人入獄的原因,一開始受到阻攔。不過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查出那個混混侵犯的女生正是姜予眠的同班同學,那個女生在高考前兩個月退學了。
這些事是他們用了一些辦法才查出來的,學校裡沒人知道,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都以為那個女生是因家事轉校的,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薑予眠。
這兩件事本不該有什麼聯繫,但他們問遍了所有同學,才得知那個女生是姜予眠被孤立後唯一走得近一點兒的人。
那家人已經搬去別的城市,那個女生到現在都無法回歸校園。她是受害者,且已經離開本市,無法提供更多的信息。
他們甚至找到了曾經孤立薑予眠的女生。她沒考上大學,出去打工了——帶走薑予眠的也不是她。
他們花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去調查薑予眠的過往。她的生活經歷太簡單,她認識的人中能生事端的只有那個混混。
可能還有他們查不到的事情,但那必須由薑予眠自己提供信息。
祁醫生:“或許可以嘗試刺激一下她。”
他們必須將犯罪的人繩之以法,才能徹底解開薑予眠身上的秘密,解開她的心結。
從諮詢室裡出來,薑予眠在心裡盤算,待會兒能不能再跟陸宴臣吃頓飯呢?
她的想法很簡單,好像只有一起吃飯,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跟他相處那麼久。
就在她打好字準備給陸宴臣看的時候,那個人突然回頭:“帶你去見一個人。”
薑予眠仰頭看著他,等於在問:誰?
陸宴臣帶她去了一家醫院。
特殊病房裡,一個穿著病服的男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有起伏的胸口證明人還活著。
薑予眠不喜歡醫院,一進來就心裡不舒服。她跟在陸宴臣身邊,慢慢躲到他身後,好像能借他高大的身影把自己藏起來。
“眠眠。”
陸宴臣有時候喊她的小名,有時候喊全名,但這一道喊聲,讓她抗拒。她似乎預感到,陸宴臣會讓她做一件她不想做的事情。
陸宴臣問她:“想不想去看看那個人?”
薑予眠看著他,不知道該回答“想”還是“不想”。
陸宴臣坦白地告訴她:“那個人可能跟你失去的記憶以及你無法說話的原因有關。”
薑予眠目光閃躲,往後退了一步。
“要不要見他由你決定。”陸宴臣盯著她那雙清亮的眼睛,繼續道,“不看,我們現在就走;看,我陪你去。”
陸宴臣要她自己做選擇,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逃出去,遠離這個令人壓抑的病房,逃避讓她喘不過氣的醫院。
可被那樣一雙眼睛注視著,她走不掉,雙腳只能向床邊走去。
或許是因為陸宴臣說過床上的人可能跟她失去的記憶有關,即使她還沒看清那人的模樣,心已經跟著顫了。
薑予眠拽著陸宴臣衣袖的手在發抖。她越是靠近病床,越是恐懼。
躺在床上的人面容蒼白,除了呼吸和跳動的心臟,紋絲不動。這個男人很年輕,看起來二十歲出頭,模樣不差,只是額頭上的疤有些嚇人。
薑予眠只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
“他因侵犯未成年人被判入獄,在一次鬥毆中被砸傷頭部,一直沒醒。”陸宴臣道:“他額上的傷疤就是在獄中受傷留下的痕跡。”
陸宴臣對她沒有隱瞞,反手隔著衣服抓住她的手腕,讓企圖逃避的她仔細看:“有印象嗎?”
她緩緩轉頭,看清那個人的臉。
眼前有個模糊的畫面一閃而過,薑予眠晃了一下腦袋,張口無聲地道:“彤彤……”
陸宴臣目光微凝,觀察她此刻的神態——她分明是在喊一個人的名字。這下他幾乎可以確認,薑予眠認識這個人。
“你想起了什麼?”他問。
薑予眠開始掙扎,想從他手中掙脫。
陸宴臣減輕力道,沒有完全鬆開。
透過那個人,薑予眠仿佛回到熟悉的校園裡,離校園幾百米的街道上開著各種各樣的店鋪,來來往往的大多是高中生。
在那條熱鬧的街道後面,她看到一個男人跟一個年輕的女生姿態親昵。那個人回頭,薑予眠看清他的臉。
耳邊陸續冒出許多聲音,是她拉著一個短髮的女生說話——
“彤彤,不要去……
“他在騙你。”
可她最終沒有抓住那個女生的手,只剩下一道道淒慘的“救命”在耳邊回蕩,入眼全是鮮紅的血。
她不自覺地抓緊陸宴臣的手,越來越用力。
手上的刺痛讓陸宴臣眉頭一皺:“薑予眠。”見她神色不對,他嘗試安撫她,“眠眠,呼吸。”
薑予眠的呼吸逐漸急促,她抓著心臟處的衣服,額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她回頭看向陸宴臣,努力抬高手,伸向他,似乎在求救。
她已經失去理智了。
陸宴臣彎腰一勾,將人打橫抱起來,快步離開冰冷的病房。
薑予眠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高一那年,遭遇校園暴力後被孤立了。
那時她幾乎沒有朋友,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時間長了,大家甚至認為她本來就是不合群的人,唯一突出的只有成績。
後來她跟一個女生多次做同桌,逐漸熟悉。她有了唯一的朋友,叫梁雨彤。
她跟梁雨彤在某種程度上極為相似。
她沒有父母,梁雨彤有父母但缺少關愛;她被人孤立,梁雨彤性格內向;她成績優異,梁雨彤成績也不錯。她們都對未來感到迷茫,能做的似乎只有好好學習,給自己爭取更多選擇的權利。
這樣平淡而普通的生活本該持續到高考,但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梁雨彤突然跟她說:“眠眠,我喜歡上一個人。”
梁雨彤悄悄告訴薑予眠,寒假的某一天,她在圖書館裡待到很晚,回家路上的燈壞了,她很害怕,一個帥氣的男生跟在她身後護了她一路。
之後她連續幾次遇到那個人,兩個人很快在一起。
姜予眠不能左右梁雨彤的選擇,只是默默聽著。可是慢慢地,她發現梁雨彤的成績下滑了。
姜予眠私下提醒過梁雨彤一次,讓她注意學習。
再後來,梁雨彤幾次因為那個男生而傷心,她都看在眼裡。直到她無意間在校外的後街看到那個男生跟別的女生在一起……
不忠的渣男、傷心的朋友,姜予眠決定告訴梁雨彤真相。
她找到梁雨彤,張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薑予眠急切地摸著喉嚨,想發出聲音,突然從夢中驚醒。
原來,剛才的一切只存在於夢中。
姜予眠是在青山別墅醒來的。陸宴臣沒有送她回陸家,而是把她從醫院帶來這裡。
她蜷縮在床邊,披散的長髮遮住臉頰,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忽略時間的流逝。
直到房門打開,陸宴臣從外面進來,帶來她想要的消息:“你那個叫梁雨彤的朋友現在跟家人住在一起,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姜予眠昏睡前曾在陸宴臣的手心上寫下一個“彤”字。陸宴臣調查過,自然知道她說的是梁雨彤。
他不清楚薑予眠具體想起了多少,只告訴她,梁雨彤現在平安地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薑予眠輕輕點頭。她想起曾經唯一的朋友,想起梁雨彤在高考前兩個月轉校的事,但之後發生的事情仍然一片空白。
“你說那個人因侵犯別人而入獄,他侵犯的人是誰?”薑予眠拿起手機、打字。
向來果斷的陸宴臣難得遲疑,眸光微閃:“將他送入監獄的,是梁雨彤。”
薑予眠緩慢地咬唇,打字:“是因為這件事,彤彤才轉校的嗎?”
她記得梁雨彤跟她一樣,要等八九月份才成年。
看到薑予眠在手機上打出的內容,陸宴臣察覺,她似乎並不知道梁雨彤真正經歷了什麼。
於是他告訴薑予眠:“是。”
聽到肯定的答覆後,薑予眠埋下腦袋。
她跟梁雨彤是突然失去聯繫的。她只知道對方因家庭轉校,連聯繫方式都沒留下。如果她“多管閒事”,早點兒勸梁雨彤離開那個男生,或許就不會發生那種糟糕的事。
“我可以聯繫她嗎?”她打字問。
“她的家人希望她能忘記過去。”他告訴她。
她得切掉過去的傷痛,連著美好的東西一起。
薑予眠點頭,能理解對方。
如果梁雨彤能好起來,忘掉過去,包括她這個朋友也沒關係。
“你見到那個人後,就想起這些?”陸宴臣旁敲側擊。
“嗯,原本我是想勸彤彤離開他的,後來……”字打到這裡,她停下了。
後來的記憶有些混亂了,她在夢裡沒能說出口的話,不知道現實中有沒有及時告訴梁雨彤。
總之,薑予眠在刺激下找回與朋友跟那個混混相關的記憶,卻沒想起自己高考那天遭遇了什麼意外。
不知道該怎麼辦,薑予眠迷茫地抬頭,忽然注意到陸宴臣的手。
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到地毯上,慢慢朝他走過去,發現他的手背上有抓傷的痕跡。
陸宴臣蓋住手背:“沒事。”
當時他的手被薑予眠的指甲抓傷,沒流血,只是紅痕較長,看起來比較明顯。
薑予眠無聲地說了句“對不起”,眼底的愧疚感快溢出來了。她突然想到什麼,左顧右盼,在房間裡找到自己的書包,從裡面取出一袋消毒棉棒。
這是便攜式的消毒棉棒,將其折斷就能直接使用。她舉著棉棒回到陸宴臣身邊,指了指他的手。
陸宴臣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手。
姜予眠托起陸宴臣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傷痕。
不同的肌膚溫度在接觸中傳遞,兩個人掌心相對,逐漸貼合。
原本緩慢的擦拭動作近乎停下來,此刻她貪心地想:讓時間停下來吧,那只溫暖的手,她想握得更久些。
可是下一秒,陸宴臣率先從她手中抽出手,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卻遠不如剛才的掌心溫暖:“學校那邊我已經給你請了兩天假,今晚你可以在這裡休息。”
這裡薑予眠也很熟悉。從梳粧檯到床,甚至盡顯少女氣息的地毯,這裡跟陸家她的臥室很相似,但她覺得不一樣——兩個地方的人不同。
住在青山別墅離陸宴臣更近,她欣然接受了陸宴臣的安排。
“下午我要去公司,你有事就找管家。”陸宴臣又叮囑道,“房間裡悶,待久了你可以出去透透氣。”
他怕薑予眠又縮在角落裡待一整天,不過看情況,薑予眠很快接受了恢復的部分記憶。
姜予眠邊聽邊點頭。
陸宴臣走的時候,她默默地望著那道背影,內心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無法表達。
他帶她回家,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幫她尋找記憶,偶爾獎勵她各種禮物……這一切加起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償還。
陸宴臣是自她的父母離世後,對她最好的人。
下午,陸宴臣去了公司,吩咐管家多注意姜予眠。
薑予眠不再像從前那樣待在臥室裡,主動走出來透氣,在青山別墅裡穿行。
青山別墅面積大,人少,環境清幽,她猶如避世。
天氣冷,薑予眠在外面醒醒神,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就打算回去,卻突然聽到周圍傳來兩道人聲。
一個中年女人講話的聲音中帶著喜悅:“上次那件衣服轉賣出去不少錢。”
中年男人嗓門粗:“你瘋了?要是陸先生知道了,一定會開除我們的。”
“陸先生可是大忙人,哪有工夫管這種小事?否則也不會隨手把衣服交給我們處理。”女人語氣誇張,好似占了天大的便宜,“你是不知道,就那麼一件外套,價錢接近六位數。”
“有錢人真好,嶄新的大衣,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衣服?轉賣?陸先生?
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她很快就明白了:有人將陸宴臣的衣服拿去賣錢了!
聽他們的意思,陸宴臣是主動把外套交給他們處理的,才讓他們鑽了空子。
姜予眠退了兩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心猛地跳了一下。打好字,她從樹後走出來,目光直逼那兩個人,舉起手機:“什麼外套?”
剛才還為佔便宜而得意的人頓時慌了:“姜……姜小姐……”
薑予眠神色嚴肅,打字:“我問你們,陸宴臣是什麼時候讓你們處理了什麼外套?”
事情敗露,女人不敢隱瞞:“大概半個月前,陸先生把一件黑色外套交給我們,讓我們處理掉。”
半個月前,黑色外套……是她穿過的那件衣服。
突如其來的真相讓薑予眠臉色煞白。
原來他口中的“沒關係,我會處理”並非不介意,而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將衣服丟了。
為什麼?如果他那樣介意,為什麼要主動將衣服給她,嘴上說“沒關係”,又私下扔掉呢?
薑予眠失神地望著地上的石板路,想起自己曾見過陸宴臣笑著跟人握手,轉身便拿手帕擦拭,最後無情地將昂貴的手帕像垃圾一樣扔掉。
原來是這樣……
手帕與衣服,性質相同。
事情竟然是這樣的,他真殘忍啊。
當她抱著衣服表示“等清洗後歸還”的時候,陸宴臣是不是在心裡笑她多此一舉?
兩個用人戰戰兢兢地等著被批評,卻聽到薑予眠要離開的消息。
陸宴臣剛叮囑過要注意薑予眠的情況,現在她說要走,管家不敢輕易放行,先給陸宴臣打了一個電話。
陸宴臣只猶豫了一下便說:“安排車送她回陸家,外面冷,讓她多穿些。”
吩咐完,他便掛了電話。
他不問緣由,一切隨她。
站在管家身旁的姜予眠聽得清清楚楚,嘴角帶著自嘲的弧度。
她沉浸在陸宴臣編織的溫柔網裡,現在才看清,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特別的照顧。
他原本就是那樣的人,行事讓人無可挑剔,看似無微不至的舉動不過是其做事的習慣。
薑予眠閉了閉眼,被撲面而來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寒戰,這個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些。
姜予眠回到陸家,陸老爺子對她噓寒問暖,見她面色不佳,才放她去休息。
她又見到了熟悉的地毯。
跟青山別墅的房間裝修風格相似的臥室裡,全是他給予她的東西。
她應該對陸宴臣心懷感激的。
無論陸宴臣有幾分真心,但得到好處的是她——她該知足的。
可為什麼,她覺得心會這麼痛呢?
她好難過啊,連眼淚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樓下,剛從籃球場回來的陸習就穿著一件毛衣,被爺爺逮到罵了一頓:“大冬天穿這麼少……”
陸習抱著籃球從爺爺的拐杖下溜走,回到房間將籃球往角落裡一扔,從兜裡掏出一枚包裝袋還沒拆的髮卡。
這是李航川跟孫斌合力出的第三計。
既然他不能投薑予眠所好,又沒法請她出去吃飯,乾脆買些大部分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碰碰運氣。
孫斌說:“女生就喜歡出其不意的小驚喜,電視上都這麼演。”
反正死馬當活馬醫,他姑且信一次。打完籃球後,他在回家的路上去了趟飾品店。老闆給他推薦了一堆,他一眼挑中這枚綿羊形狀的髮卡。
“小啞巴”的微信名字就叫“咩咩”,那可不就是綿羊?他簡直想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陸習準備拆開包裝袋,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洗手,怕弄髒髮卡,於是去洗手間裡擠泡沫搓了一道,將手洗乾淨了才出來。
他帶著綿羊髮卡去找薑予眠,卻發現她趴在桌上睡著了。
“小啞巴”醒著的時候很安靜,睡著後更恬靜,手臂擠壓到臉頰,嘴角看起來胖嘟嘟的,有點兒可愛。
見她睡著了還戴著耳塞,陸習躡手躡腳地走到她旁邊,用拇指和食指做出取物的姿勢,幫她把耳塞取下來。
陸習仔細地看了看指間的小東西。
他有一陣喜歡戴耳機聽歌,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時間一長,耳朵差點兒出毛病。之後他對這類長期塞進耳朵裡的東西避之不及。
聽談嬸說,姜予眠睡覺時總戴耳塞,今天既然撞見了,他還是秉承著為她好的原則提醒她一下吧。
陸習輕輕“嘖”了兩聲,打算讓她多睡一會兒。
只聽“當”的一聲,陸習在倒退時不小心撞到了旁邊的東西。敏感的薑予眠瞬間睜開眼,心不安地跳動著,眼神中帶著迷茫和恐懼。
犯了錯的陸習舉手投降:“我不是故意的。”
薑予眠去摸耳朵,發現本該佩戴在上面的耳塞不翼而飛。陸習連忙把東西遞回去:“我怕你戴著不舒服,幫你取了。”
女孩兒皺起眉頭,顯然對他的舉動很不滿意。
陸習差點兒指天發誓,以證清白,完了還小聲吐槽:“耳塞戴久了,遲早得聾。”
薑予眠想:她是說不出話,不是聽不到。
“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陸習突然問。
薑予眠盯著他,不言不語。
實在受不了她這樣的眼神,陸習擺手道:“算了,不管了,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陸習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姜予眠根本來不及接,只見他從兜裡掏出一枚髮卡遞過來:“送你。”
薑予眠仰頭,吐出一口氣。
在薑予眠拒絕之前,陸習故意揚聲道:“這是我路過的一家店搞活動送的。我說我一個男的要什麼髮卡,老闆強啊,硬要塞給我。反正我拿著沒用,給你吧。”
姜予眠看不明白陸宴臣,也看不明白陸習。明明那晚陸習還跟朋友商量著灌她酒,轉眼又開始討好她,圖什麼?
心口悶悶的,她把陸習遞來的東西推回去,表示不收。
陸習不由分說地將東西留在桌上:“東西我擱在這兒了,你不要就扔了吧。”
跟生怕被拒絕似的,他說完就走,跑得比兔子還快。
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薑予眠也無力追上去將東西還給他。隨便吧,她現在心很累,無力思考這些事。
薑予眠神色鬱鬱,晚上都沒怎麼吃飯。等晚些時候肚子餓了,她才下樓去覓食。
途經一樓的某處,她忽然聽見陸老爺子在打電話,問:“這都半年了,還沒查清楚?”
她本無意細聽,卻聽見陸老爺子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我讓你照顧眠眠,你就是這麼照顧的?我看她回來後精神很不好,你今天帶她去心理諮詢室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知對方說了什麼,陸老爺子再開口時的態度很強硬:“查不到就查不到吧,別再故意刺激她,我陸家要護一個小女娃還是護得了的。”
過了一會兒,陸老爺子又叮囑那個人:“眠眠心思敏感,你要對她更耐心些。”
她站在後面,只能聽見陸爺爺的聲音,但不難猜測,對方是陸宴臣。原來是這樣啊,是陸爺爺要查真相,並讓陸宴臣照顧她的。是了,陸宴臣因為父母的事情對陸爺爺有著很深的愧疚感。只要是陸爺爺要求的事,他幾乎無所不應。
姜予眠食欲全無,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臥室,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她翻看手機,發現他們的聊天記錄中幾乎都是她在說、在問,陸宴臣只是回復她。他從未主動提到自己的生活,正如她從未瞭解過他。
他真的很優秀,讓人看不出他只是在完成一項任務而已。面對這樣的人,她心裡有怨,卻沒理由責怪。
她坐在地毯上,拉開帶鎖的抽屜,把金色的日記本抱在懷裡。她把書桌當椅背靠著,靜靜地坐在那兒翻頁。
厚厚的日記本已經寫了三分之二,她翻一頁,裡面有他的影子,再翻一頁,裡面是他的名字。可惜日記本裡寫的那個人,從不屬�她。
薑予眠吸吸鼻子,感覺一股疲倦感席捲而來,將她包裹。她提不起力氣,日記本也落到地上。
再有意識的時候,薑予眠隱約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努力睜開眼,看見了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這大概是幻覺吧,她待在臥室裡,怎麼會看見陸宴臣?這麼想著,她重新閉上眼睛,感覺身體輕飄飄的。
陸宴臣伸手摸她的額頭,不知是自己的手背太冷還是她的額頭太燙,只覺得溫度異常。他把薑予眠抱起來放到床上,又去書房裡取了體溫計來測量。38.2℃,她果然在發燒。
守在旁邊的談嬸很著急:“現在怎麼辦?喂藥還是送醫院?”
陸宴臣冷靜地道:“溫度還不算高,先給她降溫,觀察一下情況。”
“好,”談嬸趕緊點頭,“我這就去打盆水來。”
談嬸知道姜予眠晚上沒吃,擔心她的身體狀況才上來看。談嬸敲門後,薑予眠暈乎乎地來開門,嚇了談嬸一跳。
也是湊巧,談嬸準備去叫人的時候,陸宴臣回來了。
陸宴臣可是陸家的主心骨,這會兒測出薑予眠發燒,便讓談嬸去打水,準備物理降溫。
迷迷糊糊間,薑予眠看到陸宴臣在自己面前。她伸手去推,渾身沒有力氣,動作軟綿綿的,更像是貼上去。
身前貼上來一隻肌膚白嫩的手,陸宴臣將其抓住放回被窩裡:“薑予眠,你在發燒。”
女孩兒睜開眼,乾澀的唇微張。
陸宴臣準備用棉簽給她潤潤唇,隱約聽見一道微弱的聲音:“陸宴臣。”
向來從容鎮定的男人在那刻竟然手抖了。他回頭,聽清了女孩兒說的話:“我討厭你。”
夜深人靜,男人在窗邊點燃一支煙。
下午爺爺打電話質問他,提到薑予眠精神狀態不對。他察覺不對,從兩個用人的口中得知了“處理外套”的事。
他對所有人都是如此,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可薑予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陸宴臣,我討厭你。”
她討厭他,就因為一件衣服?
“咚咚——”
房門半敞著,談嬸敲門,前來彙報薑予眠的情況:“她剛發了一身汗,我幫她擦了身子,體溫暫時降下去一些。”
“嗯,你去休息吧,我待會兒過去看她。”陸宴臣滅掉煙,轉身進了浴室,出來時換了身衣服,身上的煙草味已經沒了。
薑予眠生病,其中多少有他的原因,他于情於理都該親自照顧她。
高大的身影站在少女的房間裡有些違和,他什麼也沒做,氣場卻影響了整間屋子。陸宴臣拿體溫計給她測量了一次,確定體溫在往下降,暫時不需要再做降溫措施。
他放下體溫計走到桌邊,餘光瞥見地上有一抹金色,是個日記本。
那本子估計是薑予眠不小心掉在地上忘了撿的。東西之前被椅子擋住了,談嬸進進出出都沒發現。
他彎腰撿起日記本。日記本大約有三釐米那麼厚,他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
日記本算是私密的東西,他將翻開的外封合上,隨後擺到桌上。
女孩兒的書桌上整潔乾淨,常用的書籍豎立在靠牆的位置,文具被放在右邊。
桌上有兩本與計算機相關的書籍、一塊裝在透明盒中的兒童電話手錶,還有一對耳塞。耳塞是他送給薑予眠的開學禮物。
兒童電話手錶的確是他一時興起買的。
耳塞是他考慮到薑予眠當時的情況送的。長期戴耳塞的人在養成習慣後更難摘下來,哪怕待在安靜的環境中,也會擔心突然驚醒,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陸宴臣轉頭望向床,安靜地躺在上面的女孩兒脆弱易折。
等真相查清之時,他能否及時抽身?
這個晚上,陸宴臣在書房跟薑予眠的臥室之間徘徊,書房的燈亮了一整夜。
天色逐漸亮起來時,薑予眠夢多了起來,神情也變得不安。她像是被困住了,蜷縮起身子,緊緊地抱住自己,眼角流下一行淚。
陸宴臣摸她的額頭,突然被抓住手腕。
女孩兒剛從被窩裡鑽出來的手滾燙,相反,陸宴臣的皮膚溫度低。兩者互補,達到另一種平衡。
薑予眠睜開眼,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在夢裡反復出現的男人,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幻覺還是現實。
“渴……”她無聲地說。嘴巴幹了一晚上,她現在想喝水。
陸宴臣端起放在旁邊的溫水:“起來喝。”
薑予眠意識不清醒,隱約聽見他的話,想爬起來,卻發現渾身疲憊發軟。陸宴臣扶著她的背,微微用力,讓她靠著床坐好。
水杯遞到唇邊,薑予眠雙手捧住它,往嘴裡傾斜,動作有些急。
“慢點兒喝。”陸宴臣輕聲叮囑,用手托著杯底,以免她拿不穩灑出水。
喉嚨得到滋潤後,薑予眠總算清醒了幾分。這下她確定不是夢了——真實的陸宴臣此刻就在她面前。
“好些了嗎?”他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
她差點兒又要陷進去。她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側身將杯子放到床頭,摸摸自己的額頭,感覺不出溫度是否正常。
想起陸宴臣的問題,她順勢拿過手機打字:“我發燒了嗎?”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態不對,沒力氣,鼻子有些堵,睡覺時覺得心慌。
“昨晚有些發燒,現在基本降下來了。”陸宴臣一整夜都在記錄她的體溫變化,“需要再觀察半天。”
薑予眠點點頭,又要打字,眼前突然伸來一隻手,將她的手機蓋住。她疑惑地抬眸,恰好對上陸宴臣的目光。
“不要打字,說話。”
嗯?他突然要她說話?
陸宴臣不准她動手機:“你昨晚開口說話了,忘了嗎?”
開口說話?薑予眠下意識地捂住喉嚨,眼裡寫滿不可思議。她真的說話了嗎?
“啊……”她開口,發出沙啞的嗓音,不是很好聽。
或許是太久沒說話的緣故,這種感覺竟讓她覺得有點兒陌生。她又抱起水杯喝了兩口水,捏著喉嚨處試圖發出正常的聲音,卻還是沙啞的。
陸宴臣安撫道:“別著急,你太久沒說話,再加上感冒,影響了你的聲音。”
她的確害怕自己的聲音變得難聽,聽陸宴臣說了這兩種原因,心裡反倒能接受了。
“我……說了……什麼?”她在重新適應講話的感覺,語速還很慢。
陸宴臣凝視著她那雙充滿疑問的清澈的杏眼,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薑予眠看不懂他此刻的眼神,又習慣性地打字:“我到底說了什麼?”
她想知道自己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究竟是什麼。
陸宴臣緩聲回道:“你喊了我的名字。”
薑予眠打字:“還有嗎?”
“還有……”他遲疑,似在猶豫該不該講,直到薑予眠疑惑的目光逼近,才慢條斯理地補上後半句,“你抓著我的手,叫了聲‘哥哥’。”
薑予眠先是瞳孔放大,隨後整張臉垮了下來,垂下頭盯著蓋在膝蓋上的被子。
以前她的確喊陸宴臣“哥哥”。她沒有一絲懷疑,完完全全地信了他的話。
在姜予眠看來,陸宴臣是不會騙她的,他沒必要在“一句話”上騙人。
如果不知道陸宴臣照顧自己的真相,或許她此刻已經羞到沒臉見人了。她不該這麼快清醒,這樣就不用面對這副溫柔的假面。
她該怪陸宴臣嗎?不,她沒理由怪他。
陸宴臣救她於水火之中,細心地為她安排好一切,在她身上花了不少時間。按道理,她該心懷感激,只是因為自己有私心,才過不去那道坎。
她能做的,只是提醒自己認清事實。
“宴臣哥哥,對不起,我忘記了。”她打字。
她在跟陸爺爺、談嬸說到陸宴臣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稱呼,比全名禮貌,也算不得多親近。
陸宴臣提醒:“你已經可以說話了,不用再打字。”
薑予眠搖頭,態度堅定地打字:“嗓子不舒服,不想說話。”
手機右上角的時間讓她意識到這會兒天還沒亮,又打下一行字:“謝謝你照顧我。現在時間還早,你快回去休息吧。”
溫柔而禮貌,她也可以做到。
陸宴臣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語氣依舊平和,說:“好,你還可以再休息一下。”
陸宴臣起身離開。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薑予眠的餘光中逐漸消失,直到聽見關門聲,她才緩緩抬頭。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目送他離開。
陸宴臣走後,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又坐起來。
腦袋有片刻的眩暈,她扶著床,緩了一會兒才下床。
她原本是想去拿桌上的耳塞,卻發現日記本跟耳塞一起放在那裡。
昨晚抱著日記本的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她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她不敢想那個人有沒有發現……
可陸宴臣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大概不知道裡面的內容。他面熱心冷,應該不會做偷看她日記的事。
儘管有多種理由安慰自己,薑予眠心裡還是不安,趕緊把日記本放回櫃子裡鎖起來。
提前請過假,她今天不用去學校。談嬸在早晨七點左右來了一趟:“眠眠,現在感覺怎麼樣?好點兒了嗎?”
她用手機打字回道:“好多了。”
“昨晚你就在我面前暈過去,可把我嚇壞了,還好宴臣來得及時。”見她身體恢復,談嬸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下來,“我半夜起來上廁所,本想順便來看看你的情況。剛上樓就看見宴臣從書房走進你的房間裡,我就知道不用我操心了。宴臣這孩子很會照顧人。有他在,我們就什麼都不用操心了。”
他居然照顧了她一夜?
薑予眠觸摸心口,那顆墜入湖底的心臟好似掙扎著要浮上來。
“嘩——”
談嬸拉開花紋紗窗,晨光透進來。隨後她打開半扇窗。
“臥室不能關得太嚴實,悶著對身體不好,偶爾也要透透氣。”
隨著談嬸的動作,一絲冷風吹到薑予眠的臉上,她捂著臉,將頭埋在掌心上。
哪怕是他出於禮貌和對陸爺爺的承諾才照顧她的,可那些實打實的時間和精力,她又該怎麼還?
樓下,晚起的陸習叼著麵包正準備出門,聽人說薑予眠今天請假,把麵包從嘴裡拿下來,問:“她最近怎麼總請假?”
十二月以來,她這是第二回了吧?
有人答道:“眠眠小姐昨晚有些發燒。”
“生病了?”陸習詫異地咧開嘴。
對於他這種常年精神飽滿,雖然不想上課還偶爾遲到,但從不請假的人來說,一個月請兩次病假算得上病情嚴重。
趕在上學前,陸習跑上樓,在她門外敲了敲。
裡面的人來開門。門打開時,他們看著對方都愣了一下。
薑予眠沒想到門外的人是他。他手裡拿著半塊麵包,還有沒喝完的牛奶。
陸習是驚訝於她的病容。
她這次發燒跟上次“生病”完全不一樣,唇是灰白的,整個人看起來像張薄紙。
陸習不知道說什麼,問:“你真生病了?”
姜予眠自然沒回音。
“你說你,一個月病兩回,太弱了。”從小到大,他身邊的同齡人基本都是男性,還沒見過像“小啞巴”這麼弱的女生。
薑子眠:他拿著半塊麵包來敲門,就為數落她?
兩個人站著,一個沒請人進去,另一個沒想進去。
瞥見之前擺在置物板上的綿羊髮卡還在,陸習心想:她可真強。最終,他只能憋出一句:“你好好在家裡躺著吧。”
他說完,把剩下的小半盒牛奶放到嘴邊,大口喝完就走了。
薑予眠甚至沒搞懂他來這裡的目的。
吃過早飯,陸宴臣又去了一趟,問:“溫度降下去了?”
薑予眠點點頭,把剛測的體溫數據給他看,問道:“昨晚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嗎?”
“只是幫你測了體溫。”陸宴臣避重就輕。
薑予眠心情複雜,感謝的話說過很多次,輕飄飄的語言顯得無力。她目前能給的,好像只有聽話配合。
思來想去,她對陸宴臣說:“我以後會報答你的。”
“一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輕描淡寫,對因她而整夜未睡的事情隻字未提。
薑予眠卻在思考他對陸爺爺的愧疚感到底有多深,才會因為陸爺爺的吩咐對她如此照顧。
以後她還是儘量少麻煩他比較好,畢竟他做的很多事不是發自內心的,是被責任和情商驅使了。
曾經她絞盡腦汁地想讓陸宴臣留在身邊,哪怕多一秒也好;現在,那人站在她面前,她卻找不到話說。
兩隻手交握於身前,薑予眠終於開口:“日記本,是你幫我撿的嗎?”
“是,”陸宴臣大概知道她要問什麼,主動喂她一顆定心丸,“不過你放心,我沒看。”
“我……知道。”她相信他的為人,就是怕萬一。萬一本子落在地上的時候打開了,他豈不是不想看也看了?
陸宴臣的回答讓她徹底安心了。
該說的說完了,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陸宴臣,轉身背對他,假裝要休息了。
“薑予眠。”陸宴臣突然叫住她。
女孩兒身體微僵,緩慢地轉身,重新面對他,發現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沒了往日帶笑的假面。
他靜下來的時候,眼神中透著幾分冰冷,唇也顯得薄情。
陸宴臣上前一步,微垂著眼看她:“外套的事,不是針對你。”
他在解釋,儘管從不覺得這樣做有錯。
薑予眠抿了抿唇,故作鎮定地道:“我知道。”
她也是那時才想清楚,陸宴臣本就是那樣的人,沒有針對她,對她也算不得虛情假意。畢竟他從未故意欺騙過她,只是她陷入其中看不清。
她聲音還是啞的,目光卻很澄澈、乾淨:“無論如何,謝謝你。”
元旦後的第五天,薑予眠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她準備回學校上課。返校的前一晚,她給陸宴臣發了條信息。
咩咩:“以後我想自己上學、放學,不用趙叔接送了。”
趙叔是陸宴臣安排給她的司機。
L:“陸家到學校距離較遠,沒車很不方便。”
咩咩:“同學們都是自己上學,以前我也是。”
在發生意外之前,她每天自己坐公交車上學、放學,大不了就是重新習慣一下。以後她總是要離開陸家自己生活的,早早適應也好。
那句話發過去後,屏幕另一端的人隔了很久才回復了一個字。
L:“好。”
他尊重她的決定,隨後跟陸老爺子打了電話。
第二天,薑予眠早早起床,從陸家到能乘車的位置有一段距離,得步行。
她提前算好時間,可下樓時被坐在大廳裡的陸老爺子攔住了。
“眠眠,聽說你想自己上學?這麼早,外面天都沒亮,你一個人出去坐車,爺爺怎麼能放心?”陸老爺子不由分說地要她留下,“你再回去休息一會兒,晚點兒下來吃早飯。既然你覺得單獨安排車接送麻煩,那就跟陸習一起。”
陸老爺子還說:“我以後會叫他早點兒出門的。”
陸習坐車,純粹是想多睡一會兒懶覺。
陸爺爺坐在那裡,她連大門都出不去,獨立計劃在第一天早晨便失敗了。
陸習估計又要生氣了。但比起接受陸宴臣的安排,她寧可去跟陸習吵架。
陸習的話不傷人,陸宴臣越是溫柔的話,越傷人。
從答應住到陸家開始,她就註定欠陸爺爺一份人情,這時沒什麼好矯情的。她幫陸習補習,陸習給她讓個位子,也算扯平了。
薑予眠沒回去休息,直接去了飯廳等著。
陸習仍然是掐著鐘點起床,飯還沒吃就被爺爺叫住。他聽到這件事後,反應很新奇:“她要跟我一起上學?行啊。”
陸習答應得爽快,這點出乎他們的意料。
當陸老爺子讓陸習把鬧鐘時間調早時,陸習頭一仰:“那不行,該睡還得睡。”
話雖這麼說,他今天走得比以前早些。他不僅將沒吃完的三明治打包了,甚至還站在玄關處催早就準備好了的薑予眠:“站在那兒幹啥?走啊,上學去。”
穿著藍色羽絨服的少年站在門邊,頭頂明亮,身後是一片灰暗。他清朗的聲音裡滿是活力,在這寧靜的清晨,讓空氣都鮮活起來。
薑予眠捂著嘴巴咳嗽兩聲,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外面。
元旦假期佔用了兩個工作日,用週六補一天,他們上完白天的課,又要放假一天。
薑予眠的感冒已經好了很多,有時她忍不住在教室裡咳嗽,同學們都會關心她的身體狀況。她還是習慣寫字回答。
他們那些關心和同情好像是從她不會說話開始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默認了這種方式。
下午,陸習突然告訴她,司機週末休假,他們放學後得自己回去。
他每週放假後都會跟李航川等人出去玩,週六、周日就成了司機的固定休息時間——他還沒來得及跟司機講姜予眠以後都坐這輛車的事。
這個消息反倒讓薑予眠感到輕鬆,打字:“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回家。”
放學後,她仍然等到大部分同學離開,樓梯間裡不擠了才走。
公交站內,等公交的大多是學生,剛走了一輛車,站牌下只剩幾個人了。
這時,一個女生來到她跟前,小聲問:“同學,你有那個嗎?”
這是女生間的暗語,她們一說就懂。薑予眠點點頭。
上次跟陸宴臣吃飯時遇到那事後,她就特意在書包裡備著了。
她取下書包,一隻手拎著,在順手將手機裝進去後,才去摸內層的拉鍊。找到東西後,她將其握在掌中交給旁邊的女生。女生道謝時,薑予眠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她手裡突然空了。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一個男人公然搶走她的書包。薑予眠轉身就要追,又被人拉住胳膊。
“我去追,你在原地等我。”陸習的聲音落在薑予眠的耳邊,他幾乎沒有遲疑,沖了出去。
常年運動的少年速度很快,在追過去的路上撿到被扔下的書包。陸習不打算放過他,在幾百米外將那人按住,奪回手機。那人當機立斷,抓起路旁的石子劃了陸習一下,趁陸習吃痛時逃跑。
陸習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抬頭看見監控攝像頭,把這事記下了。
陸習拎著書包原路返回,跟趕來的薑予眠在半路上相遇。他把手機遞過去:“看看有沒有摔壞。”
那個人一看就是想搶手機。
姜予眠卻沒管手機,先把書包拿回來,拍拍灰塵抱進懷裡。
陸習無語,心想:我費力搶回的手機你看都不看一眼,抱著個破書包,卻像得到了寶貝一樣。
他不理解。
薑予眠正要道謝,突然注意到他的手在流血:“你的手。”
靠近手腕的位置有道被石子劃出的血痕,陸習“噝”了一聲,嘴上還硬氣地道:“小事,一點兒都不痛。”
剛說完,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扭頭緊盯著薑予眠的臉,難以置信地問:“剛才是你在說話?”
“是。”她承認了。
陸習震驚地說:“你會說話?”
她本來就會。
陸習來了興趣:“剛才沒聽清,你再多說幾個字。”
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薑予眠卻不願再說。嗓子還沒完全恢復,聲音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她不想丟人。
她指向旁邊,示意陸習去那邊。
兩個人在附近的花壇邊坐下,薑予眠從書包裡取出便攜的棉簽,掰著棉簽頭,消毒液就從另一端流出來。她讓陸習把手搭在膝蓋上,幫他擦掉手背上的血,又消毒止血,最後貼上創可貼。
“你說你,幾千塊的手機不看,反倒把一個舊書包抱得這麼緊。”陸習瞟了兩眼,心想她這書包裡的東西可真多。
薑予眠沉默地做著手頭的事。
就在陸習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聽到一道悶悶的聲音:“這是我爸媽去世那天給我買的。”
她還記得,那天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去商場,爸媽給她買了新書包,還說要送她一台電腦。意外來臨時,他們還沒來得及去看電腦,最後只剩下這個書包。
氣氛瞬間變得沉重。
難怪她不肯換新書包,難怪會那麼重視這個書包,裡面竟有這麼一段故事。
他的爸媽走得早,他實在無法體會薑予眠的心情。
安慰人這種事不是陸習擅長的。他正糾結著,低落的少女忽然抬頭,真誠地說了聲:“陸習,謝謝你。”
風將她的髮絲吹拂到臉頰上,少年呆坐在她跟前。
馬路對面,一輛車緩緩降下車窗。
端坐在裡面的男人靜靜地望著花壇邊那兩個年輕的男女,右手輕抬,蓋住左手手背上還未消失的疤痕。
第五章
哄 人
下午,陸習打電話報警,說海嘉中學附近發生搶劫案,卻得知警方已經收到消息,並鎖定嫌疑人。
“這速度有點兒快啊……”
兩個人面面相覷,猜測那人是慣犯,搶了不止一個人,所以早就有人報警。
警方詢問他們是否有財物損失,又讓他們去警局認人,之後的一切進展得很順利。
從警察局出來,天已經快黑了,陸習摸著“咕咕”叫的肚子,扭頭問:“你餓了沒?”
薑予眠搖頭,從兜裡掏出手機:“我可以……請你吃。”
“請我吃飯?”陸習難以置信,甚至抬頭檢查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一看是深藍的夜空,才想起天色已晚。
薑予眠輕輕點頭,“嗯”了一聲。陸習今天幫了她一個大忙,還因此受傷,她是該感謝一下。
“那我可得好好宰你一頓。”陸習掰起手指思考哪家店最貴,又想到“小啞巴”小氣、愛計較,還是決定不為難她了,“算了,你用的還不是我家的錢?我就隨便吃點兒。”
話音剛落,薑予眠嘴角淺淺的弧度已經拉平。她暗暗咬牙,唇瓣微動,終究忍不住反駁:“不是……”
可惜陸習走在前面,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薑予眠握了握拳,想反駁,又缺乏底氣。她想說她用的不是陸家的錢,可……她現在的吃穿住所,的確來源於陸家。
陸爺爺邀請她來的時候,承諾會給她提供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她想抓住這個機會重新開始。等高考結束後,她會自力更生,把欠陸家的都還回去。
這一耽擱,兩個人回家時已經接近八點。
他們剛進大廳,就被陸老爺子叫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薑予眠大多數時候一放學就回家,今天不知道被這小子拐去什麼地方了,耽擱到這麼晚。
陸老爺子不放心地問:“你帶眠眠去哪兒了?”
“能去哪兒?在外面吃了頓飯而已,不信你問她。”陸習仰起下巴朝她示意。
薑予眠連忙點頭附和。
因為今天的事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他們決定不告訴陸老爺子,免得他擔心。
不等老爺子發話,陸習搶先道:“爺爺,我先上去了,還得寫作業。”
他提到學習,陸老爺子沒什麼好說的,由他去了。
老爺子還有些想不通,一旁的談嬸笑著替兩個孩子打圓場:“我看這樣挺好的,說明兩個孩子關係好,都能一起出去吃飯了。”
疼愛的晚輩能夠友好相處,他們樂見其成。
上了樓,躲到長輩看不見的地方後,陸習還在嘀咕:“我現在覺得當啞巴也挺好的,不用回答那麼多問題。”
薑予眠沒接話。當初她真是“啞巴”那會兒,有人還嘲諷她,說她裝呢……
跟陸習接觸下來,她感覺陸習這個人心地不壞,但嘴巴很毒,經常讓人心堵。
回到房間裡,牆邊置物架上的綿羊髮卡還在。薑予眠把它取下來,撕開包裝看,髮卡周圍有一圈白色的絨毛,小羊有粉色的耳朵,小巧可愛。
她大概知道陸習送她這枚髮卡的意思,如果收下,就等於原諒他那晚擅闖她房間還拆錯禮物的事;如果拒絕,那她跟陸習之間永遠存在矛盾。
她捧著綿羊髮卡看了一會兒,將其裝進包裝袋裡,放回置物架上。
坐下來後,她習慣性地打開手機,點開對話框才發現“咩咩”和“L”的聊天記錄已經定格在幾天前。生病後,她再也沒有主動跟陸宴臣分享過生活中的瑣事,那人也只是在她生病的前兩天禮貌地詢問她的身體狀況,再無其他。
分享欲是個神奇的東西,她一向安靜,不太喜歡跟人交流,卻願意把自己的生活說給他聽。一旦這個行為停止,她就會覺得寂寞,一天結束後總感覺缺了什麼。
薑予眠盯著對話框許久,有時會不小心點出鍵盤,又隱藏下去。
辦公室內,一臉沉靜的男人看著對話框上方消失的“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態,將手機扔到一邊。
第二天,陸習的手受傷的事沒瞞住,還是被陸老爺子發現。老爺子追問下得知薑予眠在公交車站被搶了書包的事,更加堅定不能讓她一個人上下學的想法。
“陸習,你以後早點兒起,別讓眠眠一直等你。”陸老爺子對著孫子耳提面命,“還有,你下午放學後早點兒回家,馬上就期末了,還不抓緊點兒,把成績提上去。”
當著老爺子的面,陸習什麼都點頭答應,但表情明顯很敷衍。
現在他已經能坦然接受跟薑予眠一起上學的事了,薑予眠卻還跟之前一樣,在校外就跟他拉開距離。
陸習不滿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石頭,心想:她躲得那麼快?“小啞巴”這是嫌棄誰呢?
哦,她現在已經不是啞巴了。
薑予眠已經能開口,但跟人溝通還是用手機。對此,陸習覺得很奇怪。很快,他發現除了自己,周圍的人好像都不知道薑予眠會說話了的事。
這一項特殊待遇讓陸習莫名其妙地有種滿足感,非但沒打算揭穿她,甚至還配合她演下去。
不過時間長了,他又發現,哪怕面對自己,薑予眠也極少開口。他聽出女孩兒的聲音正逐漸變化,有點兒期待她完全恢復的那天。
然而一周過去了,陸習的耐心剩餘不多了,他問:“薑予眠,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
薑予眠靜靜地看了他幾秒鐘,眨眼,沒說話,也沒給予任何回復。
目前的生活她覺得很好,至少比曾經好,不說話可以減少很多麻煩。
“你最近幾天都沒開口,嗓子好了嗎?說兩句話來聽聽。”陸習明確地表示對她的聲音感到好奇。
這話反而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她將嘴巴閉得嚴嚴實實的。
“薑予眠,你這樣做就沒啥意思了吧。”陸習纏在她身邊,從外面進入大廳,正要說什麼,突然聽見薑予眠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陸習抬頭望去,不知何時回了家的陸宴臣正坐在沙發上。男人雙腿交疊,手持財經類報紙放於膝蓋上,隨時隨地都像在辦公。
時間仿佛被人按下暫停鍵,連氣氛都被一同定格。
陸習一個人講話能製造出一群人講話的熱鬧氣氛,這會兒突然閉上嘴,四周都跟著變得安靜。
“大哥,你怎麼回來了?”陸習舉起無處安放的手,沒事抓了抓頭髮,發梢上停留著從外面帶來的寒意。
“怎麼,我不能來?”陸宴臣微微抬頭,含笑的目光落在並肩站立的兩個人身上,平靜的語氣無端帶給人一陣壓迫感。
握著書包系帶的手指微微收緊,薑予眠受不了他那“溫柔”的眼神,垂眸避開。
對陸習而言,陸宴臣這個只比他大六歲的哥哥有著長輩一樣的威嚴,甚至比大部分長輩更有威信。
“那什麼,我突然想起還有作業要寫,先走了。”陸習雙手捏著敞開的衣服扇了扇風,扭頭給薑予眠使眼色,意思大概是“我先溜了,你想辦法撤退”。
薑予眠偷偷撇了撇嘴。
她在陸宴臣面前更加不自在。
她試著往前挪動一步,男人不容拒絕的聲音便傳進她的耳中:“過來。”
薑予眠背著書包,默默轉頭,視線飄到陸宴臣的手背上。之前被她抓的傷口已經癒合,他的手背上只剩下淺淡的粉色痕跡,有一根線那麼細,仿佛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
她總覺得欠陸宴臣很多,面對他時,當然要聽話。
他讓她過去,她就走到他面前,站著等他發話。她不再像從前那般,變著法子去尋找話題。
陸宴臣合上報紙,問她:“聲音恢復得怎麼樣了?”
她點頭。
男人眉頭微蹙,抬眸凝視她的臉龐:“說話。”
姜予眠張了張嘴,發出極輕的聲音:“還好。”
她低著頭,嗓音被壓低幾分。
但他也能聽出女孩兒的特殊音色,跟記憶中那幾聲又軟又甜的“哥哥”到底不同。
陸宴臣理了理大衣,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正要開口時,談嬸從客廳路過。
他斂眸,對身旁的女孩兒說道:“跟我去書房。”
薑予眠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跟著去。
書房每週都有人打掃,永遠整潔乾淨,曾經她還會找尋書的藉口進來,在他坐過的地方翻閱他看過的書籍,試圖去瞭解他的精神世界。
但她發現,這裡的書籍種類繁多,更像一個表面完美的小型書庫。陸宴臣很早就搬出去住了,時常閱讀的書籍應該被放在青山別墅的書房裡。
那是她從未接觸過的領域,正如陸宴臣本身。
書桌旁邊有椅子,陸宴臣抬手示意她坐,問:“你在學校裡跟同學是怎麼交流的?”
薑予眠:“……”
這畫面有種家長捉住剛放學回家的小孩兒,詢問孩子的校園生活的既視感。
但她知道陸宴臣不是那個意思,他應該是在問她的溝通方式。
薑予眠想了想,老實地道:“他們……不知道我病好了。”
同學並不知道她的失語症是暫時的,隨時可能康復。
“不想在外面說話嗎?”陸宴臣一針見血地問。
薑予眠神色微變,那對秀氣的眉跟著皺起來,手指攥著書包帶纏繞,內心複雜。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嗒”的一聲,陸宴臣將明亮的燈光換成暖橙色的,女孩兒緊繃的身體一下子放鬆許多。
比起無所遁形的明亮,昏暗的狀態能讓她更自在。
男人轉動椅子,側對書桌,語氣比剛才緩和了許多:“在我面前可以說實話。”
已經很久沒人問過薑予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抑或想說什麼了。可是他問了。他的耐心引導將女孩兒戒備、恐懼的神情一點兒一點兒地驅散。
橘色的光芒從那雙明亮的眼睛裡透出來,她不自覺地向那道聲音傾訴心事:“想,也不想。”
“剛開始,他們並不喜歡我。”
她還記得開學那天,班長騙她去領書。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但是,他們以為我是啞巴後,會幫助我。”
當姜樂樂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後,全班同學對她的態度都轉變了。
她上課被老師點名,有人主動替她解圍;偶爾在學校裡遇到困難,同學們不約而同地為她提供幫助;那些善意的目光、溫暖的語言,是曾經被孤立的她不曾得到的。
她害怕改變現狀,擔心目前擁有的一切都會變成泡沫。
關於這點,陸宴臣早有預料,薑予眠的回答完全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必須告訴這個小姑娘:“如果一個人僅因為你會說話而對你抱有不友善的態度,這本身就是錯的。
“你不捨得放棄的,只是他們的同情。”
薑予眠反問:“同情,有什麼不好?”
至少他們不會傷害她,還會在她受傷時施以援手。
陸宴臣身體微傾,雙手交握搭於膝上,道:“你是一個正常的人。真正的你一樣可以贏得別人的關注和喜愛。”
“不。”她輕聲反駁。
她之前的親身經歷已經證明那句話是錯的。有人因為忌妒而傷害她,有人因為她的遭遇而遠離她。只有同情她的人,才會幫助她。
同學是這樣的,陸家人也是這樣的。陸爺爺不也是因為見她可憐,才滿臉心疼地將她帶回陸家的嗎?陸宴臣不也是因為同情,才會待她溫柔,表面上維護她的自尊心嗎?
陸宴臣坐直身,道:“一朵脆弱易折的花朵或許剛開始會被小心呵護,但那並不能長久,真正留到最後的是堅韌而美麗的生命。比起含苞待放,大家更喜歡看花盛開。”
“盛開……”她還會迎來盛開的那一天嗎?
展望未來,薑予眠有些迷茫,看不清前路,亦不知歸途。
“不著急,你可以慢慢想。你可以選擇自己覺得舒適的方式去跟朋友交流,但我希望你記住今晚的談話。”不知何時,陸宴臣已經起身來到她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了。她沒有剛見到他時的那種壓迫感,更像是找到一處安全的棲身之所。
她想被那樣可靠的他一直保護著。
隔了很久,她才回答:“我……知道了。”
她會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的。
見她乖巧地坐著,陸宴臣順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以後多說說話,對你恢復有幫助。”
薑予眠扣了扣書包,沒應這句話。
一脫離那種氛圍,薑予眠就會想起陸宴臣溫柔的背後是無盡的冷漠。她其實很怕,怕那件被扔掉的外套只是真相之一。
至少她目前無法不在意。
薑予眠坐立不安地道:“我想……回去了。”
陸宴臣應允:“嗯。”
一個字猶如特赦令,薑予眠拎起書包,轉身就走。
“眠眠。”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她剛邁開的腳步頓在原地。
陸宴臣注視著那道纖瘦的背影,問:“上次那件事,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薑予眠緩慢地將兩隻腳放于平行的位置,仔細想了想,回答道:“我只是……覺得……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歸根結底,陸宴臣不欠她的。
過了一會兒,書房響起關門聲。
站在書桌旁的男人摸出打火機,指腹擦動滑輪,表情晦暗不明。
其實最近,薑予眠並沒有很多時間去跟同學交流。
一月中旬,各地學校陸續放假。海嘉中學的高三學生只放兩周,假期時間靠近新年,期末考試就安排在除夕前幾天。
新的一周開始,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提醒大家期末考試即將到來。
大多數同學已經麻木。高三的題海戰術名不虛傳,到現在他們每天做幾套試卷下飯,幾乎每節課都是講試題、講練習冊上的題,然後再根據上面的題型延伸。
期末考試考完他們也不需要領取成績單,每科老師發下來的試卷都是成套的,平均一天幾張試卷,幾乎占滿整個假期。
考試前的最後一節課,英文老師站在講臺上給大家佈置新任務:“每個分數等級的寒假作業已經寫在黑板上,到時候成績出來了,大家自覺按照這上面的安排完成作業。”
英語老師把分數劃分區間,考得好的作業少,反之作業增多。
“還有一件事,三月市內將舉辦一場英語演講大賽,每所學校將推選三篇英文稿參賽,一班的同學,每個人都要寫。”
此話一出,教室裡傳出參差不齊的喊叫。
今年的春節在二月上旬,考試結束剛好就到了薑予眠去心理諮詢室的日子。
考試完當天,薑予眠主動發信息跟祁醫生約時間,對方還誇她積極。
第二天上午,薑予眠站在心理諮詢室外,猶豫好久才踏進那扇門裡。
祁醫生見到她,臉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左右打量不見其他人來,問:“宴臣呢?”
姜予眠抬頭對上祁醫生打量的目光,啟唇道:“我……自己來的。”
女孩兒開口那一刻,祁醫生瞪大了眼。他之前從陸宴臣口中得知薑予眠能說話了,但那時為了防止她受刺激,便沒有刨根問底。可這會兒,薑予眠不僅開口了,還獨自來到他的諮詢室裡。他太意外了。
祁醫生給她倒了杯水,讓她先坐,偷偷出門打了通電話:“怎麼回事,薑予眠怎麼自己過來了?”
公司裡,正要踏進會議室的男人腳步一頓。
姜予眠自己去找祁醫生了?
聽到祁醫生的疑問,陸宴臣只能回:“她沒跟我說。”
今天抽不開身,他本打算明天帶薑予眠過去,哪知……
旁邊的姚助理不斷看時間,小聲提醒:“陸總,會議快開始了。”
見陸宴臣抬手比了個手勢,姚助理頷首,抱著文件和電腦先進去。
陸宴臣掃了眼腕表,將手機舉在耳邊:“既然她自己去了,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通話結束後,他直接走進會議廳裡。
諮詢室裡,祁醫生通過溝通發現,語言能力恢復的薑予眠心情變差了許多。前兩個月他們能夠愉快地溝通,今天卻困難重重。薑予眠雖然是主動前來的,但更像是在完成一個定時打卡的任務。
“眠眠,我們在做諮詢,並不是說你每個月來我這裡就行了,你可以試著把心裡的想法告訴我。”
她卻說:“沒有想法。”
這種一語就能戳穿的謊言,薑予眠說得坦坦蕩蕩。
祁醫生很是為難,他們之前好不容易才構建的信任,這麼快就崩塌了?
今天待在諮詢室裡的時間格外長,薑予眠出來的時候,已經有輛熟悉的車等在外面。
她在“走過去”和“假裝看不見”之間猶豫兩秒,最後選擇前者。
車窗降下來,熟悉的司機老趙來替她開門。
後座車門被老趙拉開,她見兩個位子都是空的——他不在。
一個月不見,老趙挺想念這個乖巧的小姑娘:“眠眠小姐,陸總最近很忙,你想去哪裡的話,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當然,這都是陸老闆的安排。
接下來兩天,那個人沒有出現。
轉眼已是除夕。因為過年,陸家大部分用人放了假。
陸老爺子受邀出席某個商業年會,臨走前叮囑陸習跟薑予眠在家裡過年,還特意留了大廚給他們準備三餐。
陸習邊掏耳朵邊應付道:“行行行,知道了。爺爺,你的車在外面喝西北風呢,你趕緊出門吧。”
陸老爺子拿拐杖敲地,道:“眠眠第一次在我們家過年,你作為主人,要好好照顧她。”
“好好好。”這些話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中午,桌上果然有一頓豐盛的午餐。
陸習的遊戲剛開局,他一邊打一邊吃,到戰局緊張的時候根本顧不得吃飯。薑予眠胃口小,很快就放下碗筷。
她離開飯廳,遇到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的談嬸。
“眠眠,你跟陸習在家裡好好過年,我過兩天就回來。”談嬸有兒有女,孫子都已經上幼兒園了,自然要回家過年。
“就……我跟陸習嗎?”
“是啊,老爺子今天回不來,宴臣……”提到陸宴臣,談嬸欲言又止,“宴臣他從來不回家過年,就不用考慮他了。”
薑予眠問:“為什麼?”
“這……”談嬸有些猶豫,看到小姑娘充滿求知欲的眼神,還是忍不住說了,“你知道的,他父母去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家裡的氣氛都不太好。那年除夕,陸習哭鬧不止,嘴裡喊著爸媽。老爺子脾氣上來,說了重話。”
談嬸永遠記得那個特殊的除夕夜,桌上是陸習哭鬧的聲音,陸老爺子沒忍住發了脾氣,指著安靜地坐在旁邊的陸宴臣說:“你看看,你看看,團不了圓,家不像家!”
說到底,陸老爺子還是怪陸宴臣害死父母,導致這個家支離破碎。
談嬸深深地歎氣:“所以從那以後,每年除夕和春節,宴臣都不回家。”
那是他的噩夢,是牢籠。
“不說了,我得走了,再晚就趕不上車回家見我的小孫子了。”談嬸拎起行李,面容帶笑,對回家充滿期待。
姜予眠緩步上樓,邊走邊回想談嬸口中的故事,好像有點兒明白陸宴臣了。
從未感受過溫暖的人,要如何成長為一個溫暖的人?
舉國歡慶的熱鬧除夕,薑予眠待在房間裡寫了一下午的作業。
這樣冷清的除夕才是她熟悉的。
在舅舅家那幾年,她也是一個人過春節。每年春節,舅舅一家都會去舅媽的老家,那時她則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沒有親人相伴,沒有朋友相邀,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完一本書、寫完一篇字,過完一年又一年。
休息時放下筆,她又忍不住想:陸宴臣也是這樣嗎?一個有家不能回的人,自己過完一年又一年。
寧城,夜宴。
宋氏集團舉辦的年會熱鬧非凡。
“陸總,”宋董事長處事圓滑,誇獎道,“聽說前幾天,天譽跟盛世集團達成合作了,陸總真是年輕有為啊。”
陸宴臣笑著說:“宋董過譽了。”
兩個人開始寒暄。
穿著禮服的宋夫人走過來,站在宋董事長身邊,氣質端莊。
宋董事長的夫人是國內有名的設計師,今晚將捐出十二生肖限量款手鏈進行慈善拍賣,引來不少人關注。
幾個人邊走邊聊,進了展廳,那十二條手鏈分別被裝在玻璃盒中,周圍堆滿發光的玉石。
手鏈是編織紅繩,紅繩中間是用玉石做的環,十二生肖對應的動物飾品嵌在中間。這個系列手鏈的特色在於每個動物飾品的設計,以黃金鑄造而成,小巧別致。
宋夫人親自講解設計的寓意,十二生肖對應的形狀自是不用說:“我將十二生肖與平安扣相結合,寓意歲歲年年皆平安。”
宋董事長不斷在旁邊補充、附和,最後問:“陸總覺得如何?”
陸宴臣嘴角含笑:“宋夫人心思玲瓏,設計別出心裁。”
這些誇讚的話讓宋董事長十分暢快。
宋董事長是出了名地寵妻。只要別人誇他的妻子,他就高興:“陸總要是喜歡,不妨挑一款,等展示結束後,我讓人給你送去。”
宋董事長想拉攏陸宴臣,陸宴臣也樂得送人情,但不能是私下相送。
宋夫人承諾將拍賣所得的款項全部捐贈,用於慈善事業。陸宴臣送人情,也得通過拍賣的方式。
競拍開始,有人以自己的生肖為標準,有人說要拿去送禮。
坐在陸宴臣身邊的人姓梁,正是幾個月前,薑予眠跟陸宴臣在餐廳裡遇到的那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陸總,你也要拍吧?”梁總道。
這種做慈善爭臉面的事,大部分人會表態。
陸宴臣含笑點頭。
“我也拍一條。”梁總今日是有備而來的,“女兒找我要禮物,我正發愁呢,這會兒禮物倒是送上門了。”
陸宴臣禮貌性地問:“你女兒屬什麼?”
“屬羊。”梁總樂呵呵地道,“我女兒可乖了,就像小綿羊一樣。”
陸宴臣摩挲著錶盤,臉上笑意不減:“那真是抱歉了。”
梁總表情微僵:“陸總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快,他就明白了陸宴臣那句“抱歉”的含義。
拍賣從“鼠”開始,陸宴臣坐定如松。直到“羊”出現,他次次舉牌,出手闊氣,對“綿羊”款手鏈勢在必得。
梁總很快敗下陣來,私下跟陸宴臣商量道:“陸總,你就讓給我吧,我還得回去跟女兒交差呢。”
陸宴臣借梁總的話再次舉牌:“我也得回去交差。”
梁總驚訝地問:“你交什麼差?”
陸宴臣面不改色地道:“哄人。”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吃完飯的陸習跟薑予眠讓用人都下班回家,只留下門口的保安。
這會兒,陸習絞盡腦汁勸薑予眠出門:“外面那麼熱鬧,你就不想去看看?”
薑予眠態度堅決:“不想。”
事情的起因得從半個小時前說起,陸習接到一通電話,是那群常年在一起玩的朋友喊他出去聚餐,還計劃十二點去放煙花。
年輕人聚餐可不只是吃飯,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桌遊、鬥酒,那場面對陸習來說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於是他坐不住了,想出門。
把“小啞巴”一個人留在家裡不地道,他琢磨著把人一起帶出去,可薑予眠死活不同意。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薑予眠都沒有動搖半分,對他口中的吃喝玩樂、遊戲煙花全都不感興趣。
“陸習,你可以自己去玩。”她說。
他不需要費盡心思拉她一起。
剛才陸習跟朋友開了視頻,她知道那群討厭的人也要去。
“爺爺讓我照顧你……”
“我在家裡,不需要你照顧。”
“留你一個人在家,這不好吧……”
“我還有很多試卷沒做。”
陸習無言以對。他想起來了,薑予眠的確做了一天的題。
這大概就是學霸。
那邊又打電話來催:“習哥,趕緊出來啊,大家都在這兒,就等你了。一年一聚,缺你不行。”
多年的朋友相邀,又是去他喜歡的場合,愛熱鬧的少年拒絕不了誘惑,最終走出那扇門。
大門關閉的那刻,薑予眠卸下無所謂的偽裝,心跟著空了。
她倒不是捨不得他,只不過在除夕這天目送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離開,直到偌大的家裡只剩自己一個,好像整個世界都空蕩蕩的。
她環顧四周,心裡一片迷茫。只有拿筆寫字的時候,她才能把心思放回學習上。
離開家的陸習覺得不對勁。可他不是故意把薑予眠扔下的啊,是薑予眠自己不願意出門。他總不能為一個不願出門的人把自己的一群兄弟撂在外面吧?
這麼說服自己後,陸習坐上車。
過了一會兒,他嘗試著撥打了一通電話。
鈴聲響了幾秒,對方接了。
“大哥。”
晚上十一點,薑予眠終於寫完全部的數學試卷,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她寫了一天,脖子累,手也酸。
她到樓下走了一圈,放鬆了許多。
家裡還是太安靜,薑予眠就在副客廳裡打開了投影儀。
家裡有專門的影音播放室,但那地方有些封閉,她一個人不愛去。
嘈雜的電視聲讓整個客廳變得熱鬧起來,薑予眠坐在沙發上,一會兒盤腿,一會兒靠著抱枕躺下去。
以前就是這樣,她在等待春節聯歡晚會的倒計時陪她進入新的一年。
平時在有噪音的環境下,她睡不著,今天卻不一樣,電視裡那些喜氣洋洋的話語像催眠曲。她有些累了,想眯一會兒,等新年到了就去房間裡睡覺。
躺在沙發上的女孩兒閉上眼睛,呼吸逐漸均勻。
有人攜一路風塵,踏著夜色歸來,循聲來到副客廳。
投影儀上閃爍的光影映照在女孩兒的身上,她蜷縮在沙發上,一隻手向後抱住自己,另一隻手搭在臉頰邊。
這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勢,他每次見她,她都如此。
陸宴臣放輕腳步來到沙發邊,蹲在她面前。見她還在睡,陸宴臣取出那條“綿羊”平安扣手鏈,小心翼翼地戴到她的腕上。
閃爍的光影將兩道身影籠罩,屏幕裡發出新年倒計時的聲音,在“一”字落下的那一秒,平安扣緊緊地貼在女孩兒白皙的手腕間。
新年的鐘聲敲響,男人環顧四周,看了看這個他多年不曾在新年時踏進的家。最終他收回視線,注視著女孩兒恬靜的睡顏,嘴角掛起極淡的笑:“新年快樂啊,小眠眠。”
睡夢中的薑予眠感覺有人正靠近自己。她本就睡得淺,手腕被托起時已經清醒了幾分。
她沒睜眼,因為她的鼻子聞到了熟悉的雪松香,知道來人的身份。
陸宴臣不知道給她戴了什麼東西,冰冰涼涼的,貼在肌膚上,但很快就隨體溫變暖。那好像是條手鏈。
新年的鐘聲敲響之際,她聽見那人道出“新年快樂”,喚她名字時的語氣好像情人般親昵溫柔。
那一刻,她真有一種自己被他捧在手心裡呵護的錯覺。
很快,被變速的呼吸出賣,她無法再裝睡。
那人好似不打算揭穿她,在她準備“蘇醒”前起身。
即使閉著眼,薑予眠也能感覺到投影儀上的光線重新照在臉龐上。她終是忍不住睜開眼,那道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客廳門邊。
她坐起來,發現了手腕上多出的手鏈。
平安扣的款式,中間鑲嵌著一隻金色的綿羊飾品,金飾直徑一釐米左右,小巧而精緻。紅繩戴在腕間,顯白又秀氣。
這是陸宴臣送她的新年禮物?
經過“外套事件”,姜予眠時常提醒自己不要多想,結果每一次,陸宴臣的行為都會讓她的心裡蕩起漣漪。
陸宴臣於她,是無法抵禦的誘惑。
薑予眠穿好鞋子,拿茶几上的遙控器關掉投影儀,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
突然消失的聲音讓陸宴臣有所察覺。他回頭,視線撞進女孩兒那雙明亮的眸中。
兩道含著不同情緒的目光在靜謐的空間交會,薑予眠垂在身側的手指輕鉤衣擺,平安扣手鏈抵在身側。她微抬眸,緩啟唇。
“陸宴臣。”
女孩兒的嗓子已經完全恢復,聲音不再稚嫩,軟軟的語氣中透出幾分嬌俏,一個名字都被她喊得婉轉、輕靈。
在這寂靜的客廳中,薑予眠抬起胳膊,讓手腕與脖子平行:“謝謝你。”
男人嘴角微揚,溫和的聲音一如既往:“不客氣。”
一切前嫌,在此刻冰釋。
時間不早了,陸宴臣看了眼腕表,說:“我得走了。”
走?姜予眠猛地想起談嬸口中的往事——陸宴臣不在陸家過年。
可他今晚回來了呀……
他們在同一個空間裡,聽著新年的鐘聲敲響,也算是一起跨年了吧?
難道,他只是回來送出這份新年禮物的?
陸宴臣用行動告訴她,的確如此。
他沒打算留在陸家,或者說,一開始根本沒想回景城。若非陸習的那通電話,他不會在中途離開宋家夜宴,更不會來這裡。
陸宴臣跟她道別,雙手揣進大衣的兜裡,大步離開。
望著那道逐漸遠去的背影,薑予眠捏手又握拳,心裡掙扎萬分。直到餘光瞥見手腕上的平安扣,那一刻身體仿佛脫離大腦的控制,她小跑上前,擋住陸宴臣的去路。
“我……”她發出的第一道聲音都是虛的。
女孩兒咽了口唾沫,緊張到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我可以……跟你回家嗎?”
主動提出跟一個男人回家,這種事幾乎耗掉她全部的勇氣。
陸宴臣的眼底掠過一抹詫異之色,但他還是說了聲:“好。”
青山別墅內靜悄悄的,大部分用人放假了,僅剩的兩個也早早入睡。
回到久違的房間裡,薑予眠心情複雜到可以編寫一本城牆那麼厚的書。
上次離開的時候,她有傷心、有怨憤,即使後者很淡,淡到她的內心不願承認。她自以為是地跟陸宴臣保持距離,裡面有幾分是對他行為的不滿。這一點,別人不清楚,她清楚。
時隔兩個月,她重新回到這裡,還是自己主動提出的。唉……她覺得自己好沒骨氣。
薑予眠暫且把原因歸為,新年禮物太漂亮。
時間不早了,她打算睡了,在書包裡找了一圈才發現忘帶耳塞,只好去找陸宴臣:“這裡有備用的耳塞嗎?”
“有。”他很快回答了薑予眠的問題,不過……
“長期戴耳塞會對你的耳朵造成影響,今晚試試不戴?”
沒想到陸宴臣會這麼說,薑予眠將手背到身後,腳尖在地上點了點:“之前你送我的……”
明明之前是他主動送的。
陸宴臣不徐不疾地道:“之前你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耳塞有助於你的睡眠,但時間長了會有依賴性。青山別墅這邊很安靜,不會有雜音吵到你。”
在他的鼓勵下,薑予眠決定試一次。
女孩兒穿著拖鞋回屋後,陸宴臣斂起嘴角,臉上的笑容淡去,眼底透出幾分冷意。
一開始,他只是盡可能提供薑予眠需要的東西,並不打算干涉太多。就像那件被處理的衣服,他當時只覺得薑予眠需要,並未想過那件事被她發現後會如何。
可現在……小姑娘年齡小,脾氣倒挺大。
薑予眠躺回床上,意識反倒變清醒。她睡不著,倒不是因為聲音。
姜予眠重新坐起來打開手機,發現不久前陸習給她發了幾條信息。她點開一看,是視頻。
視頻裡人聲嘈雜,鏡頭搖晃,可見拿手機的人手抖得厲害。
陸習發了三個視頻,總算有一段能看清煙花綻放的畫面。
隔著屏幕,她聽到那群精力充沛的少男少女嬉戲打鬧以及齊聲祝賀“新年快樂”的聲音,與安靜的房間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突然想起什麼。腦中一個激靈,薑予眠扔下手機跑出去,來到另一間熟悉的臥室前敲門:“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嗯?”剛洗完澡的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居家服,發梢在滴水。
在他抬頭的刹那,薑予眠迅速扔下一句:“新年快樂,陸宴臣。”
她來得突然,走得很快。陸宴臣抱臂倚在門邊,果然等到走遠的女孩兒回頭。
沒想到他還站在那兒,薑予眠回頭被逮個正著,趕忙收回視線。
新年的第一天,她摘下耳塞,睡了個好覺。
早晨起得稍晚,薑予眠穿戴好下樓,卻發現桌上擺放著精緻的早餐。以前住在這裡也有人準時准點備齊三餐,薑予眠沒客氣,坐下來開動。
雞蛋香嫩,果蔬味清,早上吃著爽口不膩。
她吃到一半才想起去拿旁邊的牛奶,伸手時不小心碰掉了筷子。
有人替她撿起來。
她一抬頭就看到陸宴臣。
“好吃嗎?”他將弄髒的筷子收走,擺到一邊。
薑予眠口中還含著沒來得及咽下的牛奶,就這麼當著他的面,一吞一咽:“好吃。”
薑予眠的評價是對他能力的肯定。
“謝謝。”他道。
薑予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你做的?”
她從未見過陸宴臣進廚房。她居然有幸吃到他親手做的早餐?
她現在把這些早餐供起來還來得及嗎?
陸宴臣回她以肯定的微笑。
陸宴臣本打算在寧城待兩天,別墅裡基本沒留人,他的一日三餐需要自力更生。
他難得閒在家裡,開啟慢節奏生活,看了半天書。薑予眠倒是老實,一心一意地寫作業,試卷翻了一頁又一頁。
其間,姜予眠接到陸習的電話。陸習問她人在哪兒,薑予眠坦白道:“在青山別墅。”
陸習花了幾秒鐘接受這個消息:“所以,大哥昨天真回家了?”
“對。”
他不僅回家了,還送了她新年禮物!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一個人在家裡無聊得要死。”一覺睡到中午的陸習躺在懶人沙發上,無精打采。
已經上大學的那幾個朋友約出去旅遊,沒十天半個月回不來,李航川跟孫斌他們都被爸媽帶去拜訪七大姑八大姨了,只有他這麼閑。
爺爺不在,大哥不在,沒人管他。他本想找“小啞巴”,一覺睡醒去敲門,發現她不在家。
薑予眠委婉地建議:“你可以打遊戲。”
“小學生放假了,單排沒意思。”陸習在電話裡吐槽。說白了他就是嫌單排的隊友水平不行。
薑予眠不太懂遊戲,對著成堆的試卷拍了張照:“我要做作業,再見。”
馬上就要吃到陸宴臣親手做的午餐了,她才不回去。
懷揣著這樣的期待,薑予眠做題都變得興奮。
沒過多久,陸宴臣就來敲門:“收拾一下,等會兒帶你出去。”
做試卷做得頭暈眼花的小姑娘緩慢地抬頭,充滿疑惑的眼睛眨了兩下:“我還有很多作業。”
陸宴臣說得直接:“可以帶上書包。”
她沒問去哪兒,只是遺憾沒能吃到陸宴臣親手做的午餐。
陸宴臣帶她去了一家私人俱樂部,是會員制的,一般人進不來。這裡設施齊全,娛樂區、休閒區、商務區等一應俱全,可供客人隨心選擇。
薑予眠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因陌生的環境而有些不適應。她習慣性地想往陸宴臣身後躲,卻被他拎到旁邊,在跟他幾乎平行的位置站好。
他道:“跟著我可以,別躲在我身後。”
她這種逃避性動作,得改。
薑予眠不明白:“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陸宴臣言簡意賅:“帶你過個年。”
家裡太冷清,恰好有人相邀,他帶薑予眠出來正好。
“陸宴臣,你可算來了。”一個穿著酒紅色毛衣的男人拍拍手,走到二人面前。
陸宴臣轉頭,在薑予眠的耳邊介紹:“他叫秦舟越,是…… ”
對方聽見了,搶先道:“你好,我是秦舟越,跟陸宴臣是拜把子的哥們兒。”
比起這真實性待考究的自我介紹,陸宴臣給他換了一個薑予眠更好記住的身份:“他是祁醫生的外甥。”
“外甥?”薑予眠吃驚地道。
祁醫生居然有個這麼大的外甥。
秦舟越對陸宴臣打了個手勢:“書謹在那邊,說想趁機跟你談談上回的合作。”
陸宴臣轉動手腕:“今天不談公事。”
秦舟越心領神會:“好,我跟他說。”
俱樂部裡大部分區域是開放式的,來這裡的人或多或少見過或者聽說過其他人,但薑予眠除了陸宴臣,一個都不認識,腦子裡不斷地接受著周圍的訊息。
“聽說最近有個攝影師盯上了言總。”
“許知恩可不是普通的攝影師,多少人想請她拍照都約不到檔期。”
“言二少又往外跑了吧?”
“看朋友圈,他們那群人登山去了。”
她不動聲色地接收信息,直到陸宴臣給她找了張桌子,示意她可以把東西放在那上面。
薑予眠抱著書包,並不覺得初來乍到的自己能心無旁騖地在這樣的環境下做試卷。
已經有好幾個人來跟陸宴臣搭話,都被他三言兩語打發。
陸宴臣問她:“你覺得這裡吵嗎?”
薑予眠想了想:“有些吵,但是……很新奇。”
這些人談論的事和人物關係,跟她從同學口中聽到的八卦新聞不同,跟陸習和朋友打遊戲聚會的氣氛不同。
同樣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說著一些她聽不懂的事,她卻覺得這裡的人有趣。
剛開始,她會因為好奇左顧右盼,卻不敢多停留,只能豎起耳朵,肆無忌憚地聽聲音。稍微習慣這裡的氛圍後,她會悄悄觀察那些人。
這裡的男人年齡不一,有的成熟穩重,有的年輕開朗,穿西裝或休閒裝在這裡都不突兀。
這裡的女人,有成熟知性的女強人,有嬌豔嫵媚的大姐姐,還有看起來跟她差不多的少女。
比起男人,姜予眠更關注那些女性。她們氣質各異,唯獨沒有像她這樣躲在角落裡的膽小鬼。
她發現了一個淑女打扮的女生,聽人叫她書謐,是一名醫學生。書謐是跟著哥哥書謹來的,站在人群中落落大方,別人見了都要誇書謹有個好妹妹。
這時薑予眠悄悄抬頭瞄了陸宴臣一眼,想起曾經有位“梁總”誤以為她是陸宴臣的妹妹。那時候梁總誇她長得好,估計是看在陸宴臣的面子上。
陸宴臣又問她:“在看什麼?”
姜予眠悄悄指向前方:“她,很耀眼。”
陸宴臣只看了一眼,目光回到她身上:“你也是。”
薑予眠把他的話當成安慰。
這個下午,她用耳朵聽、用眼睛看,去感受從未接觸過的“新世界”。一開始,她也害怕在陌生的環境裡會遇到什麼狀況。因為陸宴臣一直坐在她的身邊,她慢慢就適應了。
偶爾會有人來給陸宴臣敬酒。他沒推,淺酌了幾杯。
薑予眠想起之前在餐廳裡喝過的果酒,顏色跟陸宴臣手裡的這杯看起來差不多。
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酒杯,很快被他發現。
陸宴臣舉杯問:“想喝?”
薑予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酒,問:“可以嗎?”
“你還真敢問。”將酒杯從右手換到左手,陸宴臣推開她的額頭,“這可不是讓你喝著玩的果酒。”
薑予眠腦袋一仰。
直到結束,陸宴臣也沒允許她碰一滴酒。
臨走前,秦舟越有事要跟陸宴臣談,兩個人走遠了幾步。
一分鐘、兩分鐘……不知道他們要聊多久,趴在桌上的薑予眠盯上了之前送來但陸宴臣沒喝的酒。
她把手指當雙腳,一步一步“踩”在桌上。她的手指已經“走到”酒杯前了,那兩個人還沒結束。
反正酒已經送來,放在這裡沒人喝也是浪費,不如她嘗一口,感受一下味道就好。薑予眠很快說服自己對酒下手,趁人不備喝了一口。
“薑予眠!”不遠處的陸宴臣在喊她。
姜予眠立馬站起來,見陸宴臣示意她過去,拎起書包就走。
走路時,薑予眠才將那口酒咽下。
怕暴露,她一直沒說話,只在心裡悄悄回味酒香——跟此刻陸宴臣身上的氣味一樣。
坐在車上時,二人拉近的距離讓她聞到的酒味更濃郁。
她一直沒吭聲,反倒引人注意。陸宴臣叫了她幾聲沒聽到回應,問:“怎麼不說話?”
他轉頭看過來,頭微低。
後座沒開燈,外面的光影在兩個人身上交織。
她頭微仰,閉著嘴巴打了個小嗝兒,還記得在心裡叮囑自己“不能說”。
“薑予眠?”陸宴臣好似察覺什麼,傾身靠近些,憑嗅覺去驗證自己的猜測。
發現他的意圖,薑予眠只想擋住他的動作,伸手去捂他的鼻子。
姜予眠自然彎曲的手掌蓋上去,陸宴臣毫無防備,溫熱的唇與軟軟的掌心親密相貼。
他“親”在她的掌心上。
兩相接觸的溫度格外燙人,他一時分不清發熱的是她的手,還是他的唇。
陸宴臣眉頭微蹙,瞬間避開,看著她道:“薑予眠,你喝酒了。”
他這是肯定的語氣。
薑予眠深吸一口氣,身體不斷後仰,與他拉開距離。陸宴臣迅速將手墊上去,才沒讓她的後腦勺兒撞到車窗上。
這個姿勢,兩個人的身體不可避免地貼在一起。他的手臂橫在她的臉頰旁,隔著厚實的毛衣,擦出幾分溫度。
女孩兒露出懵懂的神情,豎起手指比畫:“就喝了一點點。”
陸宴臣輕歎一口氣,扶她坐穩後抽回手:“下次要聽話。”
他希望,她不要背著他偷酒喝。
女孩兒仿佛聽懂了,腦袋重重地點了兩下。
陸宴臣這才收回目光,背靠座椅放鬆神態。
薑予眠欲蓋彌彰地把書包抱在身前,遮擋胡亂跳動的心臟。
真是瘋了,明明她清醒得很。
兩個人各自坐在位子上閉目養神,好似誰也沒把剛才的意外放在心上。
其間,陸宴臣的電話響起,陸老爺子參加完年會回到家中,詢問薑予眠的去向,聽說她去了青山別墅,親自打電話讓她“回家”。
陸老爺子還不知道姜予眠能說話了的事,才會打給陸宴臣。這會兒薑予眠就坐在他旁邊,把對話內容聽得一清二楚。
她抬頭看著陸宴臣,默默咬唇。
那人掛斷電話後就朝這邊看過來,說:“爺爺讓你回去。”
而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陸宴臣立即讓司機掉頭,將她送到陸家門口。
他坐在車上一動不動,沒有要下車的意思。薑予眠慢騰騰地推開車門,站在外面遲遲不肯走。
她磨磨蹭蹭,陸宴臣也不催。終是她自己忍不住問:“你不留下嗎?”
陸宴臣:“不了。”
待會兒爺爺見到他,說不定過新年的心思都沒了。
薑予眠知道他的心結所在,卻不敢貿然開口。
她是從談嬸口中得知事情始末的,而非陸宴臣主動提及。她怕自己勸不好,適得其反。
姜予眠獨自進入陸家,見陸老爺子跟陸習都在客廳裡。
陸習在家裡躺了一天,到晚上格外精神,跟李航川他們約著玩遊戲。他待在客廳裡主要是因為爺爺回家了,不能讓家裡的氣氛太冷清。
陸習剛結束一局,輸了,見到姜予眠時管不住嘴:“你還知道回來?”
他心情不好,說話帶著一股陰陽怪氣的意味,像是在控訴她出去瀟灑,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裡。
面對這種情況,薑予眠往往選擇沉默,這就是對付陸習最好的方式。
這不,都不需要她回答,新一局遊戲開始了,陸習投入戰局,沒空管她。
陸老爺子對她使了個眼色,道:“眠眠,跟我來。”
姜予眠快步走到陸老爺子身邊,攙著他,伴他慢悠悠地走去安靜的陽臺。
沒有陸習打遊戲的聲音了,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陸老爺子眺望遠處灰黑的夜空,蒼老的聲音顯得落寞:“他送你回來的?”
姜予眠聽出陸老爺子的意思,想起那人過家門而不入,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站在陸老爺子身後,開了口:“陸爺爺。”
“你……”陸老爺子驚訝地回頭,“你會說話了?”
“剛恢復不久。”薑予眠輕輕點頭,用模糊的時間回應這個話題,“陸爺爺,宴臣哥哥忙得沒時間回家,但他也是想跟家人一起過年的。”
“一起過年……”陸老爺子清晰地記得十幾年前的那個除夕——小孫子哭鬧不止,他只能把怒火全部撒在“犯錯”的陸宴臣身上。
自那以後,每個春節,陸宴臣都不再出現。
偶爾想起來,他也會後悔對十二歲的孫子說了那麼重的話。但他無法拉下臉讓陸宴臣回來,慢慢地,也就默認陸宴臣不會再回家過年了。
“算了,不說他。”陸老爺子擺擺手,終究邁不過心裡那道坎。
倒是薑予眠開口說話這件事讓他心情愉悅:“之前你不會說話,爺爺心裡一直懸著塊大石頭。如今你終於恢復,真是大喜事。”他又道,“我這次參加那個商業年會,鹿家提到在雪山上建了個度假山莊,邀請大家過去賞雪度假。你跟陸習難得放假,我想著帶你倆去雪山玩一趟。”
雪山?新鮮的地方對薑予眠來說都非常具有吸引力。她當然不會拒絕。但陸老爺子的意思,是他只帶她和陸習?
薑予眠整理了一下語言,試探性地問:“我和陸習跟您一起去嗎?”
“是啊,陸習在家裡待不住。再不放他出去跑一趟,我看他都快憋出病來了。”陸老爺子在提到小孫子的時候,話裡總是透露出藏不住的寵溺。
失去兒子後,陸老爺子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小孫子。
在失語後,薑予眠跟人交流的速度變慢,如今說話也像提前在心裡寫了一遍,才小聲問出口:“那宴臣哥哥呢?”
“他不是工作忙嗎?”
陸老爺子的反問讓她語塞。
剛才說陸宴臣“工作忙”只是托詞,薑予眠垂著眼,眼珠伴隨著思考不斷打轉:“陸爺爺可以問他,或許他願意放下工作陪您。”
陸老爺子很意外。
薑予眠今晚竟主動替陸宴臣說話。她好像變了許多,是因為病好了?
陸老爺子回頭打量她,卻見小姑娘低頭回避他的目光。她規矩的齊劉海兒擋住自身視線,也令他看不清她的臉。
後來還是姜予眠攙扶陸老爺子回到客廳裡的。她仍然一臉乖順,很少開口。
陸習對隊友說了句“不打了”,隨後就把手機扔到旁邊。見一老一少出現,他把好奇的目光鎖定在薑予眠的身上。
“咦,你還買了手繩?”
因陸習湊過來看,薑予眠下意識地把手腕捂住。
見她防備的動作,陸習“嘁”了一聲:“不就是紅繩嗎?跟藏什麼寶貝似的。”
他撇嘴,扭開頭,嘴上說得隨意,心裡卻有點兒不是滋味。
據他對薑予眠的觀察,她應該是喜歡佩戴飾品的,就是沒見她戴過那枚綿羊髮卡。
啊,她真煩人!
好在陸老爺子口中的“雪山度假”把陸習心裡的不悅沖得一乾二淨。陸習立馬去收拾行李,恨不得連夜走。
鹿家的度假山莊建在寧城雪山上,恰逢春節,遊客數不勝數。陸老爺子提前打過招呼,對方留了幾間最好的套房給他們。
雪山附近有機場,度假山莊那邊專門安排人前來接機。
陸家一行有四個人,陸老爺子、陸習和薑予眠,還有一位是家中的用人,專為照顧腿腳不便的陸老爺子而來。
下飛機時,薑予眠正要去拿托運的行李,陸習卻先她一步彎腰拎起箱子:“走了走了。”
他左右手分別拎著一個藍色箱子和一個粉色箱子,健步如飛。
出了機場,前來接機的人在外面等候,行李被裝進後備箱裡,薑予眠來到陸習身邊,對他說了聲:“謝謝。”
陸習滿不在乎地擺手:“多大點兒事。”
他一個大男人走在前面,能讓一個柔弱的小女生自己拎箱子嗎?說出去多丟人。
度假山莊人來人往,陸家一行人剛到,姓鹿的老闆親自出來接待。
姜予眠跟陸習坐在旁邊休息。
陸習蹺起二郎腿,嘴裡開始念叨:“又聊起來了,說話之前就不能讓我們先回房裡躺著?我都快渴死了。”
薑予眠主動站起來道:“我去幫你取水。”
就當是她對他幫忙拿行李的感謝。
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薑予眠找到飲水機。
這時一個放達不羈的少年邁著瀟灑的步子走進明亮的大堂裡,手裡拿著保溫杯,排到她身後。
薑予眠抬起手,少年注意到什麼,推開眼前的墨鏡仔細看了她兩眼,拿起手機對著她的手拍了張照。
薑予眠端著半杯溫水轉身,注意到身後帥氣的少年,默默繞開兩步,把水送去給陸習。
墨鏡少年帶著滿滿一杯開水回屋,對端坐在屋內的優雅的宋夫人說道:“媽,破案了。”
宋夫人一臉疑惑。
少年把母親的保溫杯遞過去,摸出手機給她看照片:“看,這是不是你設計的十二生肖手鏈?”
宋夫人一眼認出照片中的正是自己設計的十二生肖平安扣手鏈,但圖片放大後很模糊,看不清是哪個:“俊霖,你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
宋俊霖推了推墨鏡,回想這兩天吃的瓜:“你跟爸前天不是還在討論羊生肖手鏈的歸屬?我今天見到了,是一個女生,挺小的,看起來才十幾歲。”
除夕夜宴,陸宴臣拍下的羊生肖平安扣手鏈是十二條項鍊中成交價格最高的,讓人印象深刻。
當時陸宴臣目標明確,只在羊生肖平安扣手鏈拍賣時出手闊綽,梁總借女兒打感情牌都不管用。事後他們還私底下討論,陸宴臣拍下這東西打算贈予何人。
聽兒子這麼說,宋夫人很是好奇:“在一個小姑娘手上?”
愛打聽八卦消息是人的天性。
宋俊霖拍桌:“千真萬確。”
“這倒是稀奇。”沒聽說陸宴臣有什麼妹妹或者紅顏知己,宋夫人猜不透對方的身份,十分好奇。
“你要是好奇就自己下樓看,她剛才還在樓下坐著。”宋俊霖蹺起二郎腿抖了抖。
宋夫人見不得他這副模樣,一巴掌打在他的膝蓋上:“在我屋裡耍什麼帥?趕緊把墨鏡摘了!”
此刻姜予眠已經不在大堂裡了。
入住手續辦理好之後,她拿到自己的房卡——她跟陸習住在同一層。
刷卡進屋後,薑予眠把行李箱靠牆放置,眼睛還盯著手機。
她在跟陸宴臣發信息。
那晚她跟陸老爺子賭了一把。陸老爺子向陸宴臣提到雪山之旅,陸宴臣果然同意了。只是因為行程安排衝突,陸宴臣要晚點兒到。
姜予眠收到消息時,陸宴臣剛帶著姚助理上飛機。
午飯由度假山莊的餐廳準備,午餐時間,餐廳裡坐著許多人。薑予眠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回過頭,發現一個氣質優雅的中年女人對自己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女人穿著打扮簡約大氣,氣質很隨和,沒有攻擊性。
薑予眠默默收回視線,繼續用餐。
她吃得少,吃完去洗手,又遇到那個女人,對方還盯著她。
薑予眠心生警惕。
宋夫人及時解釋:“我是在看你的手鏈。或許你不認識我,但我是你手上這款手鏈的設計者。”見小姑娘神色防備,宋夫人頗有耐心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立即上網搜,應該能看到除夕夜拍賣現場的照片。”
薑予眠當真拿起手機搜索,慈善拍賣會的事情還上過熱搜,照片中的女人確實就是眼前這個人。
真巧,她去雪山都能遇見手鏈的設計師。
“你知道這款手鏈的意義嗎?”宋夫人問。
薑予眠緩緩搖頭。
宋夫人樂於向人解釋:“這款手鏈的設計理念是,祝願擁有它的人,歲歲年年皆平安。”
深遠的含義讓薑予眠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以為陸宴臣是隨手買了份不錯的新年禮物,不知道還有這層含義。
“那天他跟老梁爭這條手鏈,說是要哄人。所以我很好奇,他把它送給了怎樣的人。”宋夫人循序漸進,把自己關注的問題留在最後,而不是直接詢問他們的關係。
剛才在餐廳裡見薑予眠跟陸老爺子在一起,宋夫人猜測她是陸家的哪位親戚。
“哄……人?”
她看到,剛才搜索頁面的相關詞匯中,竟還有人討論陸宴臣拍下手鏈是打算送給哪位紅顏知己。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薑予眠有些懷疑那句話的真實性,忍不住想要確認:“他親口說,要哄人嗎?”
薑予眠抓的重點出乎宋夫人的意料,宋夫人沒表露出來,點頭道:“我非常確定。”
簡單地閒聊幾句後,薑予眠對這位友善的宋夫人很有好感。
可惜宋夫人最終也沒弄清薑予眠的身份。她以為他們是親戚,姜予眠沒承認。且她提到陸宴臣時,小姑娘的反應不同尋常,這更有意思了。
下午,宋夫人頗有閒情地在房間裡煮茶,提筆劃畫,還順手寫了幾行漂亮的字。
等她那不著調的傻兒子穿著濕淋淋的衣服回來時,宋夫人將手裡的折紙遞給他:“兒子,替媽帶個信。”
宋俊霖取下墨鏡瞄了兩眼,手指夾著信去薑予眠的門前敲了敲,挺胸抬頭地站在門外,務必保證別人見到自己時的第一感覺是帥氣。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薑予眠的門沒開,反倒召喚出隔壁房間的陸習。
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見面,分外眼紅。
去年的一場線下遊戲大賽,兩個人在賽場上打得昏天黑地,從此結下樑子。
“宋二!”
“習二!”
宋俊霖是家中獨子,陸習喊“二”是諷刺對方。
陸習在家中的確排行老二。
陸習:“宋二,你想幹什麼?”
“關你屁事。”宋俊霖不想搭理他,繼續敲門。
陸習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他敲門。拉扯間,宋俊霖手裡的信飄落在地上。那張紙被折疊過,陸習就掃到上半句中比較明顯的幾個字,意思是邀請薑予眠泡溫泉。
“約人泡溫泉?你耍流氓呢?”陸習當著他的面把紙撕碎。
“嘿,我這暴脾氣。”宋俊霖掄起拳頭就朝陸習砸過去。
前來尋找陸習卻撞見這一幕的用人趕忙回樓上,找到陸老爺子:“不好了,宋家少爺跟陸習少爺在姜小姐門口打起來了。”
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兩個人把對方按在地上滾來滾去。
用人拉都拉不開二人。
陸老爺子望著緊閉的房門,問:“眠眠人呢?”
“叮——”電梯到達本樓層。
戴著紅圍巾的少女從電梯裡出來,轉頭就能看到她的房間。
她跟著度假山莊的接機人員一起去機場接到陸宴臣。陸宴臣辦理入住手續時,得知安排給自己的房間網絡突然出現問題。聽他要處理工作,薑予眠積極自薦。
“我的房間寬敞、朝陽,也很安靜,你可以……”薑予眠講話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習拽著宋俊霖的衣領,宋俊霖不甘示弱地揪陸習的耳朵,兩個少年站在她的門口,衣衫不整。
陸習:“你鬆開!”
宋俊霖:“你放手!”
兩個針鋒相對的少年鉗制住對方,誰也不肯先放手,最後是見人多了,嫌丟臉,在陸老爺子公平的倒數聲中一起放開。
陸老爺子滿臉嚴肅地問:“你倆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習鏗鏘有力地指控:“他心術不正!”
宋俊霖盯著周圍的碎紙:“他蠻不講理!”
薑予眠撿起落在地上的紙片,拼湊出內容,大概意思是宋夫人覺得與姜予眠十分有緣,想邀請她一起喝茶、泡泡溫泉。
證據擺在眼前,這才解開誤會。
宋俊霖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墨鏡,寶貝似的擦了擦:“還是小姐姐理智,不像某些人,只長個子不長腦子。”
“宋二,你還來勁了是吧?”陸習擼起衣袖,跟隨時都能出去大幹一番一樣。
老爺子一拐杖橫在兩個人之間:“夠了,你們兩個現在像什麼樣?也不怕被人看笑話。”
一句話戳到二人的點上,他們架可以打,臉不能丟。
別說,這兩個人扭打成團,臉上愣是白白淨淨的沒半點兒痕跡,默契地遵守“打人不打臉”這一準則。
“今天的事是個誤會。”最後還是老爺子出面把他們隔開,看著他們轉頭朝兩個方向走了,才結束這場鬧劇。
那兩個人走了,走廊裡一下子變得安靜。
見陸宴臣站在旁邊看熱鬧許久,陸老爺子這才騰出注意力問:“什麼時候到的?”
陸宴臣不緊不慢地回道:“剛來。”
行李箱還在姚助理手邊。
陸老爺子點點頭,想起薑予眠是跟陸宴臣一起從電梯裡出來的,問:“眠眠,你剛才……?”
“我……”薑予眠張口欲言。
男人以一道沉穩的聲音將她的話打斷:“她剛才跟我在樓下,我入住的房間網絡有問題,耽擱了。”
一群人站在走廊裡說話不合適,陸宴臣朝薑予眠遞了個眼神。薑予眠趕緊從外套兜裡摸出房卡打開門:“爺爺、宴臣哥哥,大家進去坐著說吧。”
這是酒店套房,有一個小客廳和一間臥室,也就不存在進女孩兒臥室的尷尬情況。
陸老爺子的確還有話要說,問了兩句近期關於公司的情況,道:“聽說有個外企合作商要過來,你來雪山度假,會不會耽擱那邊合作的事?”
陸宴臣答道:“已經安排妥當。”
客廳裡人多,陸老爺子也沒詳細問。對陸宴臣的工作能力,他還是信得過的。
不談公事,陸老爺子還有放不下的私事:“剛才門口發生的事,畢竟是因陸習而起,宋家那邊咱們得去道個歉。”
宋夫人自創的珠寶品牌在國內是出了名的,人家欣賞小輩,讓兒子帶信,卻被陸習不由分說地撕毀。雖說是宋俊霖先動手,但陸習畢竟有主動挑事的嫌疑,他們陸家不能蠻不講理。
“好。”陸宴臣沒有拒絕,應道,“稍後我讓他去跟宋家道歉。”
想起陸宴臣剛才站在走廊裡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陸老爺子又覺得他這個大哥不夠負責:“陸習行事衝動,這性子在社會上遲早吃虧,骨子裡卻一向畏懼你。你這個做大哥的也別只顧著工作上的事,有空多管管你弟弟。”
“管?”陸宴臣背靠著沙發,目光疏懶,“爺爺覺得該怎麼管?”
這問題倒把陸老爺子難倒了。他就是管不住陸習,才想叫陸宴臣這個大哥去壓一壓小孫子的威風:“你們年輕人更方便溝通,具體如何你自己斟酌。”
陸宴臣慢條斯理地給出建議:“他一出來就惹事,不如讓他道完歉就回陸家去反省,也好長記性。”
陸老爺子倒沒想到陸宴臣一來就要把陸習攆回家反省。
陸習性子強,本就是沖著雪山來的,要是現在回去還不得鬧翻天?
“喀,”陸老爺子委婉地道,“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少年小打小鬧,他認個錯就行了,不必太苛刻。”
以陸老爺子現在的年齡去看十八九歲的孫子,確實像看頑皮的孩童,嘴上說著教育,心裡又忍不住疼惜。
“十八九歲的少年。”陸宴臣垂下眼,輕聲重複這幾個字,嘴角揚起標準的弧度,“爺爺說得對,才十八九歲而已,不必太苛刻。”
陸老爺子“嗯”了一聲。
薑予眠從旁邊遞來一杯溫水,老爺子看向她時親切又和藹。
沒待多久,陸老爺子便起身要走,離開時還細心地叮囑:“眠眠,雪山上冷,出去玩的時候要注意保暖。”
薑予眠輕輕點頭,表示知道。
陸老爺子走了,陸宴臣仍坐在沙發上,一隻手端著紙杯,另一隻手搭在旁邊,神色冷淡。
屋裡只剩他們,薑予眠把門合上,背對著門站著,看向那人道:“你……撒謊。”
他們距離不遠,女孩兒的聲音格外清晰,陸宴臣摩挲著紙杯,水的溫度暖著指間:“我只是沒說完整。”
他只是說了整件事情的後半段,不算撒謊。
姜予眠不懂陸宴臣為什麼刻意隱瞞她去機場的事。
他仿佛一下看穿她的內心,仰頭朝她微笑:“爺爺心疼你。若說你冒著風雪去機場,他該擔心了。”
這看似貼心的解釋反倒讓薑予眠蹙眉。她總覺得,這句話並非字面上的意思。
還有,剛才陸爺爺讓他管教陸習,她怎麼聽都不是滋味。十八九歲的陸習還小嗎?可她記得,陸宴臣十八九歲時連連跳級,已經開始接觸陸家的事業了……
她心裡揣著事,聽陸宴臣忽然開口:“宋夫人是國內有名的珠寶設計師,秀外慧中,為人隨和。”
姜予眠看向他,沒聽懂他的意思。
陸宴臣將杯子放到旁邊的桌上,抬眸道:“你要是覺得她合眼緣,結交一下也不錯。”
薑予眠終於反應過來——陸宴臣還記得宋夫人的信,這些關鍵信息能讓她安心。
陸習和宋俊霖因此打架,陸老爺子發了脾氣,可到最後,只有一個人記得那封被撕毀的信與她有關。
這個人啊,總是這麼細心周到。
薑予眠摸到手鏈,道:“她說,平安扣也是她的設計。”
陸宴臣承認:“的確如此。”
“為什麼……要送我這個?”她一直以為這只是新年禮物,可宋夫人說,陸宴臣要這東西是為了哄人。
他們之間沒有大吵大鬧,但那時的確存在矛盾。
“不是跟你說過嗎?”陸宴臣手肘壓在沙發的扶手上,手背托腮,朝她笑了笑,“新年快樂。”
他不承認……
好吧,當新年禮物也行,反正這條手鏈現在屬�她,而不是網上傳的“紅顏知己”。
薑予眠這樣安慰自己。
陸宴臣並沒在這裡待太久。姚助理帶來消息,陸宴臣房間裡的網絡設備已經修復,可以正常入住使用。
薑予眠一直站在門口,直到陸宴臣要走。
她側過身,看著陸宴臣從身旁走過。
鮮紅的圍巾映在陸宴臣的餘光中,他眼前閃過不久前在機場外看到的畫面。
雲峰蒼茫,雪色無垠。
晴空下,戴著紅圍巾的少女成為雪山下獨一無二的景色。
她明明冷得跺腳,捧手在嘴邊呵氣,卻在見到他時笑臉相迎,不提半分寒冷與委屈。
“怎麼過來了?”他完全不知薑予眠會和酒店的接機員工一起出現。
女孩兒焐焐耳朵,態度坦誠:“接你呀。”
他工作之後,因出差時常輾轉於各地的機場,身邊永遠不缺人接機,卻從未有人是因為……想見他而來。
他將目光停留在那張白皙的臉蛋兒上,室內回溫後,才見她的臉上恢復血色,瑩白中泛著健康的粉。
陸宴臣放緩腳步,扔下一句叮囑:“外面風大,接機這種事,不適合你。”
薑予眠錯愕地抬頭。那人走後,她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不讓爺爺知道,也不准她再去接機,是嫌她多事嗎?
她摘下圍巾,來到陸宴臣剛才待過的位置,伸手觸碰他接觸過的地方。
明明他們在路上聊得很開心,她跟他共乘一輛車,看同一片雪景……這是她可以寫進日記本裡的記憶。
下午,陸習跟宋俊霖分別被家裡人押著來道歉,兩個人一見面就朝對方冷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宋夫人還主動找到薑予眠,道:“是我考慮不周,讓俊霖鬧出這等誤會。”
這件事,除了打架的那倆人,其他人都挺無辜的。
宋夫人替兒子道歉,而薑予眠跟陸習的關係沒到能替對方攬錯的地步,只說說自己:“抱歉,當時我不在。”
儘管那兩個少年仇視對方,但姜予眠跟宋夫人交談愉悅,還互換了聯繫方式。
他們梗著脖子,看著薑予眠跟宋夫人如母女般走在一起。
陸習鼻子裡哼氣,心想:“小啞巴”又憑那副乖乖女的模樣討到長輩的歡心,其他人就算了,偏偏這事跟宋二有關。她不知道他跟宋二天生不對盤嗎?
宋俊霖抬起雙手,食指跟大拇指同時拈著墨鏡框,暗中觀察,心想:陸習這傢伙以為自己要請薑予眠泡溫泉,竟然就這麼激動,不會是……?
喲,這可被他逮住了。
迫于家長在場,兩個人表面握手言和,實則開始暗中較勁。
宋俊霖特意走到薑予眠面前,摘下用於耍帥的墨鏡:“小姐姐,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宋俊霖——”話說了一半,宋俊霖抬手撩了一下韓式劉海兒,特意補充,“豐神俊朗的俊,雨下雙木的霖。”
陌生人過分熱情會讓薑予眠不太適應。薑予眠小小地後退兩步,禮貌地開口:“你好,我叫薑予眠。”
宋俊霖“嘿嘿”笑:“小姐姐的名字真好聽。”
帥氣的少年笑時露出一口大白牙,有些傻氣,又很真誠。
跟宋俊霖接觸之前,薑予眠以為他跟陸習一樣是個蠻橫的少年,之後才發現,宋俊霖跟陸習有個最大的區別,那就是嘴甜。
嘴甜的人到哪兒都吃香,至少比嘴賤的人吃香。
不僅如此,宋俊霖打著宋夫人的名義給薑予眠送東西,她沒來得及拒絕,隔壁房間的陸習就沖出來攆人:“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宋俊霖臉色一秒變黑:“陸二,你找打是吧?”
陸習冷哼一聲:“不服氣就來啊,出去再打一架。”
“你們別吵……”剛開始,薑予眠試圖阻止,無效。
隨後,趁他們約架,薑予眠抱著書本悄悄從門邊溜走。
進了電梯,薑予眠上了一個樓層,按照記憶中的房號依序尋找。
“6012……在這兒。”她站在門前做了幾次深呼吸給自己鼓氣,然後抬手,敲響房門。
敲門三下,薑予眠抱著書靜靜地站在門口等。
過了一會兒,裡面毫無回音。瞥見旁邊的門鈴,她懊惱地拍拍腦袋,心想:自己怎麼這麼笨。
她伸出食指,緩緩按向門鈴,房間裡響起“叮咚”的聲音。
怕打擾他,她只按了一下。
大概十幾秒後,門邊傳來聲響。姜予眠退後一步,見房門從裡面拉開,身形頎長的男人站在屋內。
“那個……”抱書的手指翹了翹,她眨眼,說明來意,“宋俊霖跟陸習時不時就要在門口吵一架,有點兒吵,我可以來你這裡做作業嗎?”
裡面的人遲疑了兩秒,讓出一條道。
陸宴臣的房間比她的大些,有客廳、臥室,還有一間較小的書房。薑予眠不著痕跡地打量,見客廳的桌上擺著電腦,猜測陸宴臣剛才在這裡辦公。
陸宴臣指著裡面那間,道:“裡面有書房,你可以在那裡寫作業。”
薑予眠推開門,見這間書房雖小,但該有的設施一件不少。想了想,她說:“裡面的光線沒有客廳的好。”
只要有心,她總能挑出幾個不如意的地方。
陸宴臣挑眉:“你覺得這屋裡哪個位子好?選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坐。”
他的坦蕩大方讓薑予眠心虛。
她假意掃了一圈,道:“還是書房好了。”
陸宴臣尊重她的選擇,只提示說:“覺得光線暗可以開燈。”
或許是因為她說過想要安靜,陸宴臣還貼心地替她關上門。
姜予眠把書本擱到桌上,不滿地在書面上敲了敲。
她本以為套房都差不多,哪知陸宴臣的套房裡會有單獨的書房?她待在這兒,跟在自己的房間裡寫作業有什麼區別?
因為見不到人,她只好靜下心做題。薑予眠做題的速度很快,對許多題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書房裡,習題書翻了一頁又一頁,客廳裡的鍵盤聲“劈裡啪啦”地響。
薑予眠把不會的難題單獨標出來,留到最後帶出去:“陸宴臣。”
女孩兒的聲音清脆悅耳,傳入正在通話的手機內。
剛聊完工作,在電話裡吐槽合作商太磨嘰的秦舟越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怎麼聽到有女人的聲音?你不是在酒店裡嗎?”
“少打聽,多做事。”陸宴臣掛斷電話,無情地掐滅秦舟越熊熊燃燒的好奇心。
秦舟越越想越不對勁,陸宴臣那個工作狂怎麼會突然去雪山度假?搞不好……
秦舟越“嘖嘖”兩聲,找到趙漫兮的號碼撥過去,道:“咱們認識多年,我好心提醒你,陸宴臣身邊好像有女人,小心被捷足先登啊。”
客廳。
姜予眠見到陸宴臣的動作,才發現他電腦旁擺著外放的手機。薑予眠捏緊本子,小聲問:“對不起,打擾你了嗎?”
“沒事。”陸宴臣將屏幕扣向桌面,抬頭問:“怎麼了?”
薑予眠稍稍朝前遞出作業本:“有兩道題不會做。”
陸宴臣沉吟道:“拿過來吧。”
姜予眠站在陸宴臣身旁,把本子遞過去。陸宴臣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示意她搬過來坐。
兩個人挨在一起,椅子和凳子之間相隔不過十釐米。
她需要探頭去看,兩個身體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屬�他人的獨特氣息一點點地傳向對方。
這不是陸宴臣第一次教薑予眠做題,卻是薑予眠恢復說話後的第一次——她能夠及時回應他的每句話。
男人頗有磁性的聲音緊貼著薑予眠的耳朵落下,她需要克制自己才能將注意力集中到題目上,否則就會……
“懂了嗎?”低頭講題的男人忽然看向她。
女孩兒心口一跳,濃黑的長睫毛跟著顫,胡亂點頭。
陸宴臣把筆遞過來:“重寫一遍公式給我看看。”
薑予眠:“……”
她不敢不接,跟動作慢放似的拿起紙筆,重新去看那道題。天生對數字敏感的她此刻只覺得,天書也不過如此。
見她從頭到尾沒吭聲,陸宴臣提醒:“說話。”
薑予眠突然很懷念以前當啞巴的日子。
他語氣不凶,甚至算得上溫和,可有些人天生自帶威嚴。
走神兒是不對,她支支吾吾地道:“我……還有點兒沒懂。”
陸宴臣斂眸:“哪裡不懂?”
心虛的女孩兒伸出手,在題目上點了點:“這……這裡不會。”
陸宴臣瞟一眼題目,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眼底有幾分深意:“我記得你之前攻克的那些題,比這個難很多吧?”
他的問題讓人招架不住,她不安地摸摸耳朵:“每……每道題不一樣,做題時間也不一樣。”
陸宴臣看著她,小姑娘還在狡辯,瑩潤的粉唇一張一合,黑白分明的杏眼圓潤明亮,看起來非常無辜。
“我不是故意不會的。”她不敢承認開小差,什麼藉口都胡亂往上湊。
見他還不說話,她有些急了,手指揪著他的衣袖,道:“陸宴臣。”
她喊了他的名字,就這麼望著他,仿佛他多說一句為難她的話都是罪過。
陸宴臣輕輕“噝”了一聲,按眉心。
不知道小姑娘為什麼執著地喊他的全名,更不明白一個人的聲音為何會那麼奇特,那三個字在她口中變得嬌柔婉轉。
“遇到事情直接說需求,而不是盲目點頭,知道嗎?”大抵是因為她太脆弱,他總忍不住在她的成長路上幫她一把。
“嗯!”她重重點頭,好像懂了。
陸宴臣步步引導:“那麼現在,你告訴我,你需要什麼?”
她很認真地思考,秀氣的眉頭皺起來。
眼裡的迷茫散去,薑予眠終於想到什麼,望著他的眼睛堅定地道:“你教教我。”
這句話,後來她跟陸宴臣說過很多次。
薑予眠徹底完成作業的時候,天色已晚。
度假山莊的老闆為他們準備了美味的晚餐,薑予眠再次在餐廳裡遇到宋夫人。
宋夫人的目光在薑予眠跟陸宴臣之間徘徊,她發現這個在外不怎麼講話的小姑娘,目光總是落在一個人身上。吃飯的時候,薑予眠放著多餘的空位不坐,也要搬椅子挨在陸宴臣的旁邊。
宋夫人心下了然,差一點兒就能完全確定了。
宋夫人適時向姜予眠發出邀請:“明天煮茶給你喝。”
薑予眠並不懂品茶,但想接觸那些不曾瞭解的知識。陸宴臣說過可以跟宋夫人多來往,薑予眠便覺得這是件好事。
煮茶時,宋夫人邊煮邊教,解釋每個步驟。薑予眠記性好,雖然沒動手,但是把宋夫人的話記了七八成。
有時宋夫人會跟姜予眠講一些趣話,薑予眠聽得認真。
其間,宋夫人接了通電話,沒刻意回避,薑予眠能看見宋夫人的臉上綻放的笑容。
宋夫人掛了電話才說:“我丈夫。”
姜予眠記得宋夫人剛才打電話時滿臉洋溢著笑容的樣子,就像……就像媽媽給爸爸打電話時會露出的表情,她們連說話的口吻都那麼相似。
眼底驀地一酸,薑予眠低頭掩飾,摳著手指輕聲道:“你們很幸福。”
宋夫人淡淡地微笑道:“可能是因為在一起之前吃了太多苦,後來只想過得更好,把那些日子補回來。”
“吃了……很多苦?”薑予眠抬頭,眼裡的酸澀已經淡去。
“我是來自普通家庭的孩子,跟我丈夫相戀的時候有不少反對的聲音。”宋夫人輕描淡寫地把自己的故事講給她聽,“當然了,也不只家世上的差距,還有年齡。”
“年齡?”薑予眠沒見過宋先生,不瞭解那是個怎樣的人。
宋夫人遞給姜予眠一杯茶:“他比我大八歲,我是在上大學時認識他的。一個大學生跟一個事業有成的商人在一起,會遇到多少流言蜚語可想而知。”
有人說她靠心機上位,有人詆毀她丈夫私生活混亂,他們頂著異樣的眼光牽手,需要勇氣。
薑予眠被她的故事吸引:“那你們是怎麼度過的呢?”
“差點兒就要放棄了,可我不甘心啊。”憶往昔,宋夫人臉上盡是釋然,“人這一輩子,怎麼也該為自己喜歡的人爭取一次。”
她憑自己的本事站在行業頂端,打破流言蜚語跟愛人攜手,才能堅定不移地走過這麼多年。
回過頭來,宋夫人搖頭淡笑道:“跟你說這些,扯得太遠了。”
“不,我喜歡聽。”這段故事讓薑予眠對宋夫人有了新的認識。
表面溫柔的人,內心堅韌又強大,這樣的人本身就具有極大的魅力。
她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宋夫人冷不防冒出一句:“眠眠有喜歡的人嗎?”
突然被問,薑予眠說不得,也無法否認。
作為過來人,宋夫人一眼看穿小姑娘的心思:“看樣子是有了。”
“不,不……”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兒裡,姜予眠憋得慌。
“沒有嗎?”宋夫人已經完全拿捏小姑娘了,故意逗她,“我見你乖巧,還想撮合你跟俊霖。”
一聽這話,薑予眠被嚇得眼睛睜大,連連擺手:“我跟宋俊霖,不行的,不行的。”
宋俊霖就是一個嘴甜版的陸習,她想想都渾身哆嗦。
“開個玩笑,別緊張。”怕她不禁逗,宋夫人點到為止。
薑予眠暗暗松了口氣。
她心裡唯一清晰的存在,是她夠不著的人。
她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
在這個過程波折、結局美滿的故事中,時間流逝得很快,一晃就到中午了。
宋夫人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轉頭對薑予眠說:“該下去吃午飯了。”
薑予眠點點頭,看手機才發現用人給她打過電話,陸習還發消息問她是不是被宋俊霖拐跑了。
她們都要去餐廳,乾脆一起下樓。
宋夫人跟她有說有笑,女孩兒乖巧討喜,她們看起來真像對母女。
“下午我跟俊霖打算去雪山上拍照,眠眠感興趣嗎?”到餐廳時,宋夫人發出新的邀約。薑予眠還沒回答,淡淡的笑容已經僵在臉上。
薑予眠一眼就看見了陸家一行人,可原本屬�她的座位上,坐著趙漫兮。
宋夫人察覺異樣:“怎麼……?”
陸家那邊又多了一個人?
薑予眠咬了咬唇,低聲問:“宋夫人,你覺得那個女人漂亮嗎?”
宋夫人坦白地道:“從外表來說,很不錯。”
姜予眠每次見到趙漫兮,對方都是漂亮、明豔的,無論是臉蛋兒還是身材都那麼出眾,渾身散發著魅力。
宋夫人不太清楚薑予眠跟那個女人的關係,卻從小姑娘的眼裡看到了羡慕,笑著說:“眠眠也很漂亮。”
“不一樣……”
的確有很多人說她模樣生得好看,可大家見到她誇的都是“可愛”,不像趙漫兮,一眼看上去就覺得漂亮。
趙漫兮得陸老爺子歡心——陸老爺子一直把她當成孫媳婦人選。
趙漫兮在陸家人面前刻意表現——陸習對她印象也不錯。
陸習這麼多年隻看到趙漫兮跟陸宴臣走得近,再加上受陸老爺子的影響,便也覺得她是最有可能成為未來大嫂的人。
陸宴臣沒來,飯桌上其樂融融。
薑予眠停在原地遲遲沒有上前,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站在這兒做什麼?”
她回頭一看,是陸宴臣跟姚助理。
她心裡“咯噔”一下,沒說話,默默朝飯桌的方向走去。
陸宴臣就在她身後。
在別人眼裡,他們三個人是一起來的。趙漫兮最先留意到薑予眠手腕上的紅繩,有些意外。
陸老爺子指著特意空出的座位,道:“宴臣,你坐在這裡。”
陸宴臣的目光輕掃四周,他沒在人多的場合駁陸老爺子的面子。
陸習長腿一伸,把旁邊的椅子往自己這邊帶,示意薑予眠來坐。姜予眠從見到趙漫兮的煩悶心情裡抽出兩分,感謝陸習移動椅子,結果剛坐下就見陸習朝對面的宋俊霖示威。
薑予眠:他……很幼稚。
這頓飯,只有三個人是肉眼可見地開心。
一是事事順意的陸老爺子,二是突然出現的趙漫兮,三是跟宋俊霖爭鬥的陸習。
從他們的對話中,姜予眠得知,趙漫兮是聽說這邊新建了度假山莊才過來的。但薑予眠不信,因為趙漫兮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了陸宴臣兩次。
“這邊風景的確不錯,漫兮你是一個人來的,不如跟我們同行。”陸老爺子故意給年輕人製造機會。
趙漫兮很上道:“好啊,我跟我爺爺說在這裡遇到您,我爺爺還叫我好好陪您走走看看。”
老年人的友情牌,也很管用。
“我這個老頭子有什麼好陪的?你們年輕人就該跟年輕人玩。”陸老爺子終於把話題引到陸宴臣身上,“聽說山頂在下雪,宴臣你難得出來休假,不如跟漫兮一起去看看。”
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到陸宴臣身上。
薑予眠緊捏著筷子,碗底都快被戳出洞。
當事人慢條斯理地放下紙巾,心如止水地說了句:“沒空。”
薑予眠手裡的筷子終於得救。
陸宴臣從容不迫地站起身:“爺爺,我還有些工作要處理,先走了。”
“宴臣……”趙漫兮試圖挽留,卻只能看到他的衣角從眼前消失。
薑予眠埋頭吃飯,心裡暢快了許多。
雖然姜予眠每次見到趙漫兮都有些心裡發堵,但現在能確認一點——陸宴臣不喜歡趙漫兮。
不過,他也不喜歡其他人,包括她。
第六章
保持距離
薑予眠默默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三個小年輕用餐速度基本一致,薑予眠不想跟趙漫兮同桌,早早離席。她出了餐廳,宋俊霖突然追上來,問:“小姐姐,我媽讓我問你,剛才跟你說去看雪拍照的事,你去不?”
“拍照?”陸習從後面探出腦袋,插在二人之間。
她和宋夫人去拍照,豈不是等於跟宋俊霖在一起?陸習第一個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無法阻止薑予眠的選擇,但他可以插一腳:“正好,我也想去山頂看看。”
“喲,陸二,不至於吧,跟屁蟲啊你?”
那兩個人又吵起來了,可姜予眠根本沒想好要不要去。姜予眠退開兩步,去找宋夫人:“謝謝您的邀請,但我下午就不去了。”
她要是去了,豈不是把趙漫兮跟陸宴臣留在這裡?加上陸爺爺撮合,萬一……
宋夫人沒勉強。
薑予眠離開的時候,宋夫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著頭,步伐沉重,穿著厚厚的衣服,仍給人單薄脆弱的感覺。在她身上,宋夫人好像看到當初那個卑微缺乏自信的自己。
宋夫人忽然開口:“眠眠。”
姜予眠在聽到名字時回頭。
宋夫人站起來,意有所指地問:“想不想試試,像她那樣漂亮?”
薑予眠怔住了,但很快就明白了宋夫人的意思。
宋夫人把她帶進房間裡,從衣櫃裡取出一件紅色的毛衣外套往她身上比畫:“你的皮膚白,紅色很襯你。”
除了那條圍巾,姜予眠平時穿的衣服偏淺色,乍見耀眼的紅,覺得有些晃眼。
隨後,宋夫人從衣櫃裡取出一條黑色連衣裙,帶絨毛的,貼著肌膚柔軟又暖和。
宋夫人把兩件衣服遞給她:“換上這兩件試試。
“裙子是我買來準備拍照穿的,還沒用上,或許你穿著合適。尺寸也許有出入,不過冬天外套寬鬆,遮一遮看不出來。”
宋夫人注重穿搭,款式並不限定年齡,且紅色、黑色無論哪個年齡段都合適。宋夫人穿黑裙會顯得成熟端莊,年輕的薑予眠穿起來卻是有滿滿少女氣息的法式風情。
宋夫人說:“這條裙子比較簡約,真是浪費了你的身材。”
姜予眠紮著馬尾,齊劉海兒,一下子讓宋夫人為自己準備的裙子“減齡”了——它與十八歲的薑予眠十分相配。
宋夫人又帶她去梳粧檯旁:“現在開始給你化妝。”
她底子好,護膚後幾乎只需要一層薄薄的打底便可以上妝。妝容也很簡單,眉毛、眼影、唇膏,宋夫人一邊為她化妝一邊誇:“年輕真好。”
妝容簡單到十分鐘就搞定,宋夫人又拿起了卷髮棒:“眠眠,你要不要試著把劉海兒夾上去,露出額頭?”
“好。”看著鏡子裡逐漸變精緻的自己,薑予眠已經很信任宋夫人的審美了。
半個小時後,薑予眠站在全身鏡前,看到一個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自己。
她光潔的額頭露出來,長髮卷成波浪披在身後,立在頭頂兩側的抓夾閃著碎光。
作為珠寶設計師,宋夫人最不缺的就是飾品,精美的飾品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奪人眼球。
薑予眠眉骨生得極好,臉型是標準的鵝蛋臉,學生裝扮時看起來清純稚嫩,如今換個髮型和妝容,氣質一下子就變了。
鏡子裡的女孩兒淡妝精緻,明眸皓齒,身姿風韻楚楚動人。
薑予眠抬手想要觸摸自己,確認是否真實,又怕碰壞了精緻的妝容,最後把手指貼到鏡子上去感受。
這是她嗎?她明明只是換了件風格不同的衣服,卷了個頭髮,那張臉上了個淡妝,但就是不一樣了。
如果她遇見這樣的人,誇出口的話也會從“可愛”變成“美麗”吧。
看著自己親手打扮出來的女孩兒,宋夫人十分滿意,只是越看越覺得“還差一點點”。
“差什麼?”薑予眠以為是缺了什麼東西沒穿戴。
“年齡、閱歷。”宋夫人已經開始期待這個女孩兒的蛻變,“相信我,再過兩年,你會變得更加美麗動人。”
宋夫人看起來比姜予眠本人還激動。
此刻的薑予眠並不明白宋夫人作為過來人的心情,宋夫人卻很想帶薑予眠繞過自己曾經辛苦走過的彎路,那是一種惺惺相惜。
宋夫人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紅色外套,道:“眠眠,我們該出發了。”
薑予眠接過外套:“謝謝晴姨。”
這是宋夫人剛才讓她改的稱呼,“晴”是宋夫人的名字。
鮮亮的紅色外套穿在身上很暖和,雪白色的毛領為姜予眠平添幾分貴氣。宋夫人還說這不是最適合薑予眠的,要是按她的風格量身定做,她定能更驚豔。
下午,聽到房間的門鈴被按響,陸宴臣以為是小姑娘又帶著作業來了,開門卻見到一個“陌生”的薑予眠。
不等他出聲,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說:“我下午要去雪山拍照,就不來做作業了。”
她這語氣,不像借用書房的,倒像是來通知他的領導。
他定睛一看,小姑娘穿著跟平時風格不同的衣服,卷了頭髮,化了妝,平時淡粉的唇色變得鮮紅,整個人看起來明亮了許多。
“誰給你打扮成這樣的?”
“晴姨啊,我們要去拍照的。”她早準備好了“換裝”的理由,朝陸宴臣揮揮手,“陸宴臣,我走了。”
她來得突然,走得瀟灑,不給陸宴臣開口的機會,轉身就進了電梯裡。
見到宋夫人,憋了許久的薑予眠大口大口地喘氣,超速跳動的心臟暴露她的緊張。
宋夫人笑著搖頭,把年輕人的心思摸得徹底:“照我說的做了?”
“嗯……可是……”
可是陸宴臣只問了一句是誰幫她打扮的,其他什麼也沒說。她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不管別人是否欣賞你,首先你得學會欣賞自己。”宋夫人教導式地叮囑,“他的反應只是附帶效果,你自己感到愉悅才是真實的,知道嗎?”
“哦。”可是,她還是很希望陸宴臣能為她驚豔一次。
不過他剛才打開門後面不改色,反應平平,應該是效果不佳。
想想陸宴臣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她一個小小的換裝算不得什麼。
姜予眠走後,陸宴臣的房門許久沒關。
男人站在門口,凝視著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回憶起她煥然一新的模樣。像是含苞的花朵初綻,她將自己隱藏著的美麗花瓣一點點地露了出來。
她跟宋夫人的關係是否發展得太快了?
小姑娘近期膽子大了不少,跟人認識短短兩天就敢單獨跟對方出去,真是……欠教育。
他回屋裡關掉電腦,拿起架子上的外套出了門。
樓下,陸習緊盯著宋俊霖的房門,等宋俊霖一出門就立即乘坐另一部電梯跟上去。
下行的電梯到了,陸習踏進去,被嚇了一跳:“大哥,你怎麼在這兒?”
陸宴臣言簡意賅地道:“有事。”
“哦。”陸習想起中午大哥說沒空去雪山,估計要辦正事,沒多問。
電梯很快降到一樓。出了電梯,陸習腳底抹油:“大哥,我先走了。”
陸習到了大堂,果然見到宋夫人跟……宋夫人旁邊那個人是誰?薑予眠呢?
單看背影,陸習並沒有認出女孩兒的身份。他東張西望,在大堂內搜尋薑予眠的身影,卻見陸宴臣朝這邊走來。
陸習隨口問了一句:“大哥,你去哪兒?”
陸宴臣的目光越過陸習,落在玻璃門邊那道紅色的身影上,眸色漸濃,陸宴臣面不改色地道:“賞雪。”
遊客得乘坐纜車上山頂,宋夫人帶著姜予眠和宋俊霖乘坐同一輛纜車上山。
宋夫人跟姜予眠坐一邊,宋俊霖一個人坐在對面。
纜車不斷上升,宋夫人問姜予眠是否適應。薑予眠緩緩點頭,表示可以。
曾經爸媽帶她出去遊玩也坐過纜車……
那時媽媽攬著她叫她別害怕,爸爸則在對面不斷講笑話逗她開心。
現在坐在她旁邊的是宋夫人。宋夫人如母親般溫柔細心,是除了陸宴臣,她第一個願意靠著的人。
對面的宋俊霖道:“我剛成年那會兒想給自己一個難忘的十八歲,直接報名參加荒野逃生。”
“荒野逃生?”薑予眠對未曾接觸的趣事最感興趣。
“是啊,那裡危機四伏,險象環生……”宋俊霖繪聲繪色地講述起出生至今最刺激的經歷,“帶進去的食物都丟了,我餓著肚子,缺水,還迷路了……一路歷經艱辛,最終帶領隊友從絕境裡殺出一條血路!”
薑予眠的心情隨著他的講述不斷變化,他前面講的經歷精彩絕倫,但後面,她聽著聽著,驚訝的目光慢慢收了回去。
打量宋俊霖本人,她總覺得,最後那句話的可信度不高……
險情被他輕描淡寫,薑予眠覺得不夠刺激,忍不住問:“你沒有遇到困難嗎?”
“啊……”吹得正起勁呢,被這麼一問,宋俊霖抹了抹臉,“是遇到過那麼兩次。”
旁邊的宋夫人“撲哧”一聲笑出來。
身邊坐著兩個單純可愛的孩子,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宋夫人才會露出完全真實的神態。
宋俊霖摸著頭髮,幽怨地道:“媽,你別笑行不行?!”
這讓身為兒子的他很沒面子。
薑予眠好心岔開話題:“那你是怎麼解決的呢?”
宋俊霖最終攤牌:“好吧,我承認,是有人救了我。對了,他跟你一樣是景城人。”宋俊霖以為她是陸家人,說不定見過那個人,興致勃勃地問道,“他叫言雋,你認識嗎?”
薑予眠搖頭。
她才來景城半年,且每天都在上課,幾乎沒怎麼社交,對宋俊霖口中的名字完全陌生。
“好吧。”宋俊霖攤手,“總之他很聰明,救了我,後來我倆還拜了把子。”
雖然是他死纏爛打湊上去認的哥。
宋俊霖抬手敲敲相機:“我最初學攝影也是他教的,等會兒就用這個給你們拍。”
薑予眠這才明白,原來宋俊霖是攝影師。
小小的纜車車廂內十分溫馨,而在他們後面的一個車廂裡,陸習抱著胳膊歎氣。
宋家人真狡猾,居然讓“小啞巴”換了衣服,害得他剛開始沒認出來。他發現那個人是薑予眠後,還沒看仔細,人就被宋夫人帶走了。
而他只能跟步伐從容、不緊不慢的大哥同乘一輛纜車。
陸宴臣神色平靜,似乎真的是來度假賞雪的。陸習記得陸宴臣中午拒絕過爺爺的安排,問:“大哥,你工作不是很忙嗎?”
陸宴臣言簡意賅地道:“勞逸結合。”
陸習扭頭看窗外。他很少在這種安靜的氛圍下跟陸宴臣面對面,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在陸習小時候,陸宴臣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家,爺爺說大哥要專心學習。他有記憶又愛玩的那些年都是跟周圍的其他夥伴一起度過的。
總的來說,他和陸宴臣之間沒有那種親密無間的兄弟情,不過血緣關係不可割捨,他的心裡挺佩服這個大哥的。
陸習無聊地用指腹摩擦胳膊:“這纜車也太慢了。”
也不知道他待會兒下車,還趕不趕得上前面那三個人。
對面的陸宴臣氣定神閑:“年輕人要沉穩,不要心浮氣躁。”
陸習反駁:“大哥,你就比我大六歲而已。”
二十五歲,按照大部分人的學齡,現在才大學畢業不久。像陸宴臣這種連連跳級,二十三歲博士畢業的變態級學霸……
想到這個,陸習心裡不是滋味。
從小就被周圍人拿去跟這個過分優秀的大哥對比,他不想追逐大哥的腳步,偏要活出自我。
陸宴臣閉目養神,陸習則拿手機看了一會兒,終於到了。
二人下了纜車,果然不見薑予眠等人的蹤影。好在去山頂只有一條路,他們跟上去就行了。
山上覆蓋著厚厚一層白雪,結冰的樹林構造出晶瑩剔透的冰雪世界。
宋夫人愛打扮,也喜歡拍照留念:“人呢,每一天都在變樣,照片可以保存我的美貌。”
聽她講這些,宋俊霖跟薑予眠吐槽:“我就是她的工具人。”
當初參加完荒野逃生回來,他一時興起要學攝影。宋夫人直接給他報班,勒令他不學成不許回家。他親爸站在旁邊鼓掌叫好。
宋夫人不僅自己拍,還要薑予眠當模特:“眠眠,你站在那兒,我們給你拍幾張。”
突然被點名的薑予眠:“拍……拍照啊……”
她並不畏懼鏡頭,但要擺拍,有點兒不好意思。
在宋夫人的極力遊說下,她走到一棵樹下站著,因為太刻意,姿勢顯得僵硬。
“哦……”
一顆松果從樹上掉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到薑予眠的頭上。薑予眠吃痛,捂腦袋,這一幕被抓拍下來。
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宋攝影師趁機捕捉畫面。
“媽,我拍到了!”宋俊霖興奮地對母親大人道。
宋夫人反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眠眠都被砸了,你還只顧著拍拍拍。”
說完,宋夫人滿腹擔憂地朝薑予眠走去,在她旁邊噓寒問暖。
宋二:我果然是撿來的。
見薑予眠沒事,拍完照的宋俊霖扛著相機給她看成品:“好看吧?”
薑予眠點頭:“好看。”
他得意揚揚地道:“我專門學過的。”
宋俊霖遞出相機,薑予眠低頭看照片,他們的身體之間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在其他人看來,這兩個人胳膊挨著胳膊,腦袋貼著腦袋,十分親近。
突然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薑予眠低頭,一個結實的雪球打到衣服上,滾落在地上。
她猛地回頭,只見陸習站在後面東張西望,雙手背在身後,簡直欲蓋彌彰。
陸習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薑予眠。他是想砸宋俊霖的,哪知雪球不長眼,落到薑予眠身上。
姜予眠沒心思找陸習算帳,視線越過他,落在後方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那個人……
薑予眠以為自己看錯了,下一秒,手機裡收到微信。
L:“過來。”
這裡信號不好,陸宴臣的微信倒是順利發過來了。
她握著手機,悄悄在心裡歎氣,心想:還是沒辦法拒絕他啊。
她悄悄搓了搓被風吹涼的手指,雪地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你怎麼來了?”她比陸宴臣矮了一個頭,說話時頭微微仰起來。
她穿著紅色的外套,在雪景中存在感極強。室外比酒店門口光線更好,能將人的臉照得更清楚。
她櫻桃唇,彎眉似月,姿態柔美。
昨天那個只會抱著書本問題目,低調樸素得像個中小學生的女孩兒與今天的她判若兩人,讓人清晰地意識到她是個成年人的事實。
在這天寒地凍的冰雪世界裡,男人講話的聲音都被冰雪影響,冷了幾分:“隨便跟認識兩天的人出門,你膽子挺大。”
“是你說可以跟晴姨……宋夫人接觸的。”小姑娘揉搓通紅的指尖,偷偷瞄他一眼便挪開視線,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而且我有報備過。”
在她不能講話的那段時間,陸宴臣瞭解過唇語,清晰地辨認出她最後說了什麼:“你那是報備?”
她敲門後就說要走,比他還會下達通知。
接連的質問聲傳入耳中,薑予眠不安地摸摸耳朵。陸宴臣的態度讓她想到一個詞:興師問罪。
可她沒犯錯啊!
見陸宴臣靜靜地站在那兒,薑予眠仔細地思考一番,整理出解決方案:“那……我下次寫個申請表?”
她想:可能是陸宴臣當領導太久,習慣別人向他打報告。
陸宴臣被氣笑了:“是嗎?那你打算在第二行寫什麼稱謂?”
薑予眠難以置信他會刨根問底至此。她就是隨口一說……
陸宴臣抱臂凝視她,似笑非笑地調侃道:“你心裡在想我不過隨口一說,他怎麼還當真了?”
被說中的薑予眠很無語。她不服氣,又不承認,順著問題斟酌道:“尊敬的陸總?”
陸宴臣呼出一團氣,想敲她的腦袋:“亂喊什麼?”
薑予眠老實地道:“姚助理就是這麼喊的。”
她這不是為了配合陸宴臣的領導風範嗎?
這似乎是薑予眠嗓子恢復後跟人說過最長的一段話,口齒伶俐,天真爛漫。
時隔八九個月,她終於從昏暗的角落裡一步一步走出來,越來越明媚。
陸宴臣對她的變化並不感到意外,她原本就是那樣的女孩兒,活潑聰穎、生動有趣。
在廣闊的世界裡,在自由的風裡,一切都變得隨性自然。
宋夫人說冷,進了服務區。
幾個年輕人留在外面,陸習跟宋俊霖被迫加入由周圍的小孩兒臨時組建的雪球戰隊。
事情是這樣的……
陸習的第一個雪球沒砸准,宋俊霖為替薑予眠報仇,捏起雪球朝陸習砸去。一來二去,誰也不肯服輸。周圍的小孩兒以為他們倆在玩遊戲,組成兩隊打起來。
打累了,宋俊霖從兜裡掏出墨鏡戴上,轉身就走。
陸習回頭,原本站在樹林下的薑予眠跟陸宴臣早已不知去向。
薑予眠第一次來雪山,想走得更遠。他們路過陡坡,地面滑,她姿勢笨拙,陸宴臣見了,伸手拉她一把。
男人胳膊強健有力,輕而易舉地將她拉起來。薑予眠沒怎麼用力,已經蹬上去。
她呼出一口熱氣,注意力移到手上:“你的手好冰。”
陸宴臣立刻將人鬆開。
冬天,他一向如此,像個冷血的人。
他正要轉身,手突然被扯住。
陸宴臣回頭,見自己的手指被一隻雪白柔嫩的手輕輕捏著。
他詫異地望向薑予眠。
女孩兒無辜地眨眼:“我暖和。”
她體熱,他的手放進她的兜裡,一會兒就會暖起來。她捏一捏他的手,說不定能升溫。
她本想依照內心的想法直接握上去,可那樣太親近,她的膽小,只敢捏捏他的手指。
陸宴臣失笑。
怎麼會有人這麼傻?以為靠捏手指就能把溫暖傳遞給他。
“薑予眠,你可是學霸。”
人體傳遞溫度,這點兒接觸面積是不夠的,她做的是徒勞的。
“那……那多不好意思。”薑予眠誤解了他的話,一邊害羞,一邊把手伸過去,兩隻手同時包裹住他的手,“這樣呢?”
陸宴臣:他不是這個意思。
她果然不同,不只聲音奇特,連體溫都那麼奇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從手心、手背傳來的溫度,似炙熱的火焰要融化他體內的冰雪。
那種感覺,太奇怪了。
陸宴臣手一轉,從她的手裡抽出來:“走吧,逛完了就回去。”
“哦。”她乖乖地應聲,把手揣進兜裡。
她摸了摸,兜裡還有提前準備的手套,淺粉色的。
“陸宴臣,”薑予眠拿著手套,很想借出去,“你要不要……”
男人眯眸:“不要胡思亂想。”
“好吧。”她只好給自己戴上。
前方有一座觀景橋,由於下雪及橋面上凍,許多人繞行。欄杆上已經結冰,薑予眠抱著好奇心走上去,踩在上面的每一步都需要注意。
她用戴手套的雙手扶著欄杆,小心翼翼地走到橋中央,回頭一看,穿著黑衣的男人走在身後。
“陸宴臣。”女孩兒婉轉的聲音混入風雪中。
男人抬眸。
她問:“你不怕摔嗎?”
“還好。”他偶爾會向欄杆借力,避免滑倒。
一片雪花落在臉上,薑予眠抬手觸碰,雪花已經融化。她抬頭仰望天空,驚喜躍入眼底:“下雪了。”
陸宴臣抬頭去看,餘光中的紅色身影動了一下。
薑予眠因喜悅而忘記腳下,差點兒跌倒,幸虧反應快,抱穩欄杆才沒摔跤。
“好滑。”她抱著欄杆,半蹲著扭頭,看上去可憐又好笑。
見陸宴臣遞出手,小姑娘將一隻手伸向他,快站起來時腳底又是一滑。她下意識地用力一抓,揪住陸宴臣的衣領,差點兒把他給帶到地上去。
陸宴臣手疾眼快地拉住欄杆,一隻手攬在她的腰間,還有心思跟她開玩笑:“薑予眠,你是狐狸嗎?”
那麼……“腳滑”。
薑予眠卻已經喪失跟他爭論的理智。被他的氣息裹著,她只覺心像被鼓槌敲著。
紅衣白雪,護欄上不知是誰系上去的紅色綢帶隨風飄舞,像極了那顆蕩漾的心,被拴在那個人的身上。過完這座橋之前,薑予眠再也不敢說話了。
回到服務區後,薑予眠又恢復沉默。
宋夫人遠遠看著兩個人一起走進來,臉上的笑容藏不住:“眠眠,雪景好看嗎?”
薑予眠摘下手套,眼都不敢亂看,只回答:“好……好看。”
完了,她又結巴了。
宋夫人也沒忘記旁邊的人:“陸總日理萬機,難得有空賞雪吧。”
陸宴臣莞爾一笑:“還好,宋董事務繁忙,還心心念念地想來陪夫人度假。”
他們打官腔,另外三個人都聽不下去。
宋俊霖靠牆坐著閉目養神。陸習的手機沒電了,他無聊得很,看到薑予眠回來,認認真真地把人打量了一番。
衣服風格跟平時截然不同,她做了髮型,還化了妝……
陸習皺眉:“你今天怎麼穿成這樣?”
被人關注了穿著,薑予眠抓住重點,問:“不好看嗎?”
陸習張口,想到“小啞巴”小氣得很,含糊道:“還行吧。”
她這樣,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兒彆扭,根本不符合他們高三學生的形象。薑予眠今天這副模樣,他差點兒沒認出來。
薑予眠低頭打量自己,又回想起陸習的反應,還有陸宴臣……難道她煥然一新的打扮在其他人眼裡還不如以前嗎?她有些失落,好像無論怎樣都不能變成那種耀眼的人。
“小姐姐。”
一道陌生的女聲傳入耳中,薑予眠回頭,看到一個穿著橙色棉服、紮著馬尾、雙眼明亮的女人。
薑予眠被驚豔到了,女人的瞳孔竟是淺綠色的,這在國內非常稀有。
女人露出善意的笑容:“剛才你站在橋上,我忍不住拍了一張照片,想送給你。”
女人將照片導入手機,點開時,薑予眠看到一張茫茫白雪的全景圖。她定睛一看,雪景之間、長橋之上,紅黑兩道身影交織,親密無間。
她喜歡這張照片。
下午,一行人回到度假山莊。
姚助理早已等候在屋內,見陸宴臣回來便立即上前提醒:“您有個視頻會議,已經推遲半個小時了……”
陸宴臣脫下外套,裡面是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姚助理仔細一看,那上面似乎沾了一抹紅。姚助理揉眼睛再看,不得不提醒:“陸總,您的毛衣上好像沾了東西。”
他指著領口下方。
陸宴臣眉頭一皺,進了屋裡:“我去換件衣服。”
屋裡,男人將白色毛衣換成黑色毛衣。他看著白毛衣上的那抹紅印,略一思索,只可能是薑予眠撞上來那會兒,不小心沾了口紅。
嘖,小姑娘真會給他找事。若非有姚助理提醒,待會兒開視頻會議時,他可就說不清了。
陸宴臣的這個會議,直接開到夜幕降臨。
薑予眠卸了妝,換回自己的衣服下樓吃飯。
有陸老爺子在,趙漫兮光明正大地加入他們的隊伍。眾人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陸宴臣出現。
陸老爺子說:“他工作忙,我們先吃。”
從中午到現在已經六七個小時了,他們下午在雪山消耗了不少體力,薑予眠考慮到這些,說:“陸爺爺,我先給宴臣哥哥送上去。”
陸老爺子擺手:“他那麼大的人了,不需要你一個孩子擔心。”
陸宴臣的生活和工作有自己的安排,根本不需要人操心。更何況在他們看來,薑予眠才是最需要被照顧的那個。
“哦……”陸老爺子發話了,她只能坐下來。
趙漫兮放下筷子:“陸爺爺,要不我去吧?不知道宴臣在做什麼,我說不定能幫上忙。”
趙漫兮雖然能力不及陸宴臣,但也是跟陸宴臣一個學校畢業的,他們有共同語言,多多來往還能增進感情。思及此,陸老爺子點頭:“也好。”
想做的事被搶,薑予眠埋頭往嘴裡塞了一口飯。
旁邊的陸習湊過來,說:“你還是這樣看起來比較順眼。”
薑予眠捏緊筷子,怕自己忍不住去戳他那雙不懂欣賞的眼睛。
樓上,趙漫兮拎著食盒按響6012號房間的門鈴。
開門的是姚助理。
趙漫兮笑著道明來意後,姚助理輕輕搖頭:“抱歉趙小姐,陸總工作時不許人打擾。”
吃飯這種事,向來被陸宴臣排在工作之後。
趙漫兮善解人意地道:“那我就不進去了,麻煩你把東西帶給他,工作重要,身體也很重要。”
對方進退有度,姚助理無法拒絕:“好的,稍後我會將趙小姐的話轉達給陸總。”
送了食盒,趙漫兮在樓上多停留了一段時間才下去,道:“飯菜送進去了,宴臣忙於工作,不便打擾。”
一句“不便打擾”把薑予眠想吃完飯再去的心思斷了。
看到用完晚餐的薑予眠神色抑鬱,宋夫人又邀請她去泡溫泉。
“怎麼?看你心情不太好。”女人的第六感很強大,宋夫人又善於觀察,很快察覺薑予眠的情緒變化。
她不說,宋夫人也猜到七七八八。
她到底年齡小,心思擺在臉上,儘管刻意隱藏,卻瞞不住過來人。
聰明的宋夫人沒有追問,而是帶她去泡溫泉放鬆。
度假山莊裡就有溫泉池,男女隔開,很方便。
薑予眠來雪山之前準備了泳衣,從換衣間裡出來的時候努力地裹緊身上的浴巾。看到宋夫人下水了,她才跟上去。
雙腿觸及溫水的那刻,她一下子活過來,不再懼怕冷風。
水拍打肌膚,溫暖在體內蔓延開,她全身得到放鬆。
薑予眠脫了浴巾下水,宋夫人才看到她這身泳衣,道:“眠眠,你的泳衣……”
正低頭玩水的姜予眠一時沒聽清:“嗯?”
宋夫人搖頭淺笑:“真是小孩子。”
姜予眠的學生款連體泳衣就是一條超短的吊帶裙,胸前還有一個蝴蝶結,倒也算可愛。
薑予眠擦擦手臂,雙手捧起溫水往鎖骨上潑。
她的鎖骨旁有一枚硬幣大的粉色胎記。她小時候聽家人說,她剛出生時鎖骨那裡有豆子大的紅點,隨著年齡的增長,紅點的顏色逐漸變淺,形狀逐漸變成蝴蝶翅膀。
這個胎記長在鎖骨旁邊非但不突兀,倒像是刻意刺上去的,為瑩白如玉的肌膚平添一分豔麗。
薑予眠很少穿吊帶,幾乎沒人知道這個胎記。她泡在溫泉中,霧氣騰騰,一切變得朦朧。
溫泉池裡建有不同的分區,偶爾有人路過,岸上傳來腳步聲。姜予眠無意間抬頭,恰好見趙漫兮走過。
趙漫兮好似不怕冷,浴巾披在身後,肩膀半露,身姿窈窕又豐盈。
宋夫人見姜予眠盯著趙漫兮看了許久,等趙漫兮消失在視野中時,問:“你在看什麼?”
薑予眠脫口而出:“她身材好。”
說完才反應過來,緊抿著嘴巴,不知道如何揭過這個話題。姜予眠羡慕趙漫兮身材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談嬸偶爾會給她燉木瓜吃。
宋夫人安慰道:“你還小,身體還會發育。”
宋夫人靠近些,在薑予眠的耳邊說了許多補身體的方法。
談到這個話題,薑予眠突然害羞。天黑看不清臉,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臉紅到見不得人。
媽媽去世後,沒人跟薑予眠講這些。她不知如何回應這個話題,最後磕磕巴巴地擠出兩個字:“謝……謝謝。”
宋夫人教她:“女性之間談論這些是很正常的,不用害羞。”
薑予眠支支吾吾地道:“謝謝你……對我好。”
“這算什麼?”宋夫人根本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過是給小姑娘換了個造型,多說了幾句話。
薑予眠豎起兩根手指:“我們才認識,兩天。”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是靠時間判定的,我看見你就好像看到曾經的自己。”宋夫人回想當初,“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膽子比你還小。那時候我就想,要是有人幫幫我、教教我該多好。”
薑予眠無法感同身受,但知道宋夫人輕描淡寫的曾經一定很艱難,於是好奇地問:“那您是怎麼度過的呢?”
“後來我遇到我丈夫,他給了我很多幫助。”
這些幫助並非金錢和生活上的,而是眼界和知識。
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二人的對話。宋夫人接起來,是丈夫的電話。
“那個策劃案……好,我重新發你一份……現在就要?”
宋夫人掛斷電話後,看著薑予眠抱歉地道:“我有點兒事要處理,你先自己玩一會兒?我要去弄一個策劃案。”
薑予眠點頭:“好。”
宋夫人走後,她就泡在水裡,趴在池邊玩手機。
同學們私下建的班級QQ群裡很熱鬧,還有人發紅包。薑予眠順手搶了一個口令紅包,成為運氣王。
班長:“運氣王發紅包。”
姜樂樂:“哇,眠眠突然出現。”
蔣博知:“正好有道題想問。”
同學A:“年級第一名能不能別這麼卷?”
這樣熱鬧和諧的班級氛圍,她還是第一次體驗。
群裡,同學們都在發紅包,她成了“運氣王”,不發不合適。但她再一看,賬戶裡只有剛剛搶的五毛錢。
薑予眠在QQ列表裡找了一圈,除了班級同學,只有陸習。薑予眠猶豫再三,跟他私聊:“我想在班級群裡發一個紅包,但是賬戶裡沒有錢,可以交換十塊錢嗎?微信轉給你。”
陸二少爺大手一揮發來一百塊,並且表示不用還。
薑予眠先是道謝,想了想,又好意提醒道:“在網上轉帳太快容易被騙。”
陸習:“應該沒有傻子盜號就為了騙十塊錢吧?”
薑予眠:“……”
她好像被嘲諷了。
陸習:“你人呢?不會又跟姓宋的跑了吧?”
薑予眠:“在泡溫泉。”
她切去班級群裡,發了兩個紅包,群裡熱鬧起來。薑予眠盯著屏幕,忽然覺得呼吸有些費勁,放下手機,頭也有些暈。
她剛開始以為是錯覺,扶著水池壁緩了一會兒,這種狀況非但沒有減輕,反倒越發明顯。薑予眠扶著扶手,踩著階梯爬上去。
她離開溫泉,濕漉漉的身體禁不起一絲寒風,光是站在那裡就忍不住發抖。她趕緊披上浴巾,從溫泉池走向室內,腦袋一陣眩暈。
怕自己撐不住,她拿起手機撥打最熟悉的號碼,那邊很快接通。
“陸宴臣,”她咬著牙齒,不斷哆嗦,直切主題,“我頭有點兒暈。”
那邊響起椅子移動的聲音:“你在哪兒?”
薑予眠聽得不太真切,捂著腦袋告訴他:“溫泉。”
陸宴臣來得很快,找到她的時候,見她坐在更衣室外面的走廊裡,垂著腦袋。
“薑予眠。”
聽到自己的名字,薑予眠撐著額頭抬起頭來:“還有點兒暈。”
見她只裹著浴巾穿著單薄,陸宴臣扶她站起來:“去拿衣服,我帶你回房間。”
她沒精神,站起來還有些眩暈,但女更衣室必須自己去。陸宴臣目送她進去,眉頭微微皺起,直到那人重新出現,緊鎖的眉頭才有所舒展。
薑予眠從更衣室裡把換下的衣服抱出來,陸宴臣將外套搭在她的身後,接過其他東西,帶她上樓。
怕她摔倒,陸宴臣伸手扶著她的胳膊。
兩個人來到薑予眠的房門外,陸宴臣伸手:“房卡。”
薑予眠伸手摸兜,沒找到,將口袋也翻了一遍:“可能掉在更衣室裡了。”
她渾身濕透,陸宴臣只好先帶她回6012號房:“你先去浴室把濕衣服換掉,我下去……”
姜予眠的房卡如果掉在女更衣室裡,他進不去,無法去幫她找。
“算了,你先換衣服。”
她現在身體不適,離不得人。
陸宴臣把她的乾淨衣服放在置物架上,轉身就要出門。
薑予眠一動,隔著浴巾披在身後的外套落到地上。她彎腰去撿外套,連浴巾也掉下來。
濕透的泳衣緊貼著薑予眠的身體,兩根細吊帶在瑩白的肩頭壓出淺淺的痕跡。頭腦不清醒的薑予眠茫然地抬頭,丸子頭散在身後,身前的弧度若隱若現,鎖骨上的蝴蝶胎記一目了然。
陸宴臣微怔,他的視線格外清晰——薑予眠膚若凝脂的鎖骨旁,粉色的蝴蝶胎記豔麗奪目。
薑予眠反應過來,一隻手捂住鎖骨,另一隻手拎著浴巾,眼神亂飄。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姿態。
見女孩兒羞澀又慌亂地遮掩,陸宴臣移開目光,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掛在旁邊鉤子上,轉頭離開浴室。
浴室門即將關閉時,他停頓了一下,道:“有什麼不舒服的隨時告訴我。”
說完,他把門輕輕合上。
薑予眠扶著牆壁站起身,手揉著額頭,身子晃了晃,來到水池邊大口呼吸。
她抬頭一看,鏡子裡的人已經從耳根紅到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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