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說話的貓

愛說話的貓
總是對我說喵
你是聲音的族類
你的語言，我
無法解讀，何況沒有譯本
喵，想吃餅乾麼？
喵，想喝水麼？

〈愛說話的貓〉刻畫了貓奴主人與寵物家貓的溫馨對話，側寫城市生活的封閉、刻板與冷漠，是華語世界著名作家及詩人西西（1937-2022）的著名詩作。繪本畫家劉佩佩以跳脫的創意，描寫了貓奴主人對寵物家貓的溫柔、保護與耐心，帶領讀者與可愛的貓咪展開一場奇幻的城市冒險之旅，香港的獨特絕美城市景觀，都變成貓咪和主人的遊樂場！
〈愛說話的貓〉原收錄於洪範書店出版的《西西詩集》。「西西詩集繪本系列」邀來一眾著名的藝術家、繪本畫家，將其中幾首詩作重新演繹創作為繪本，帶來不一樣的閱讀趣味。

「我很愛貓貓，我們鍾愛的西西也愛貓，配合劉佩佩充滿想像力的畫作，發揮了西西的天馬行空，展現千變萬化的貓貓另一形態，讀來心頭一暖。」
——甄拔濤（香港兆基創意書院校長、再構造劇場藝術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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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導讀】西西〈愛說話的貓〉的「言說」新抒懷／陳智德（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言說加上思想和性靈，才賦予語言以生命，而抽離了思想和性靈的、只講求語法和實用正確的語文，往往蔽於非言說化的虛假而不自知。語言實現了它的生命，才實現了「真」，只要言說忠於思想和性靈，當中的傳遞過程或許不免有所難解，唯當言說直面當中的挫敗，仍最終通往「真」的實現。
西西〈愛說話的貓〉透過貓語的傳遞及其頓挫，揭示語言的局限，並不在於語言本身，而是對於言說的溝通不友善的世界。詩的主體「我」聽到貓語，一再嘗試解讀，卻只能作出猜想，「我」似乎永遠無法確切了解貓語的真意，因為「無法解讀，何況沒有譯本」，的確，貓語是無法「翻譯」為人語的，無論是透過字典以至這時代的AI都不可能，在這層次，貓語無法「翻譯」，似乎凸顯了貓語的思想和性靈，正是它超越了實用正確的語文層次，成為不可解讀。
在此溝通的挫敗中，「我」要放棄了嗎？當詩的主體聽見一聲喵，猜想貓是「想吃餅乾麼」？再聽見另一聲喵，猜想貓是「想喝水麼」？他可能猜對，也可能猜不對，他無從確知，也許，貓是最讓人猜不透的生命；然而，〈愛說話的貓〉這詩的要點並不在於貓語的解讀或翻譯的正確與否，而是詩的主體很快脫出了解讀或翻譯的層次，逐步地，進入了貓語的思想和性靈，才真正實現了貓語在言說過程中的「真」，亦同時實現了〈愛說話的貓〉這文本的詩性。
當「我」觀察站在門口的貓，透過這動作而不只是可聽的語言「喵」，猜想貓是「要我開門，讓你／出外蹓躂麼？」詩的主體由此給予回應：「已經告訴你了／這裏不是花園別墅，門外／沒有供你奔跑的草地，也沒有／供你攀爬的大樹」，這回應並不建立於解讀正確與否，而是「我」經過言說的挫敗，重新回到對另一生命思想和性靈的關懷，實現了人貓之間的感應。
由詩的中段開始，人與貓的真正深入溝通，建基於一種擔憂，以至對世界的不信任：「門外／沒有供你奔跑的草地，也沒有／供你攀爬的大樹」，世界是不友善的，尤其是對於性靈的純真而言，在其間，詩中的貓恍若一位被貶謫到凡間的、失去法力的小仙，迷失在陷阱處處的不友善的現實：「上了樹你又不一定能夠下來／住在十三樓呢／打開窗子，怕你／摔下街」，即使貓盡力發揮牠僅餘的法力：牠原本靈敏的嗅覺，也會被香火瀰漫的空間所模糊，詩句在此也衍生出「雙關」和「歧異」的效果，不只寫出貓在香火瀰漫的走廊迷失，也指向每一個迷失在現實的生命。詩的主體擔心貓會走失，離家後無法再回來，因為「每幅牆一模一樣／每個角落陰暗／每扇門緊緊封閉」，由此，詩的主體透過對貓的言說，一步一步剖開一個不友善的外在現實，直到最終是「冰涼的鐵閘背後／你也不會找到朋友」，彷彿這世界是一個冷酷異境，它的「每幅牆一模一樣／每個角落陰暗」，最終指向的是絕對的冷酷：冰涼而且沒有友誼。
詩的主體「我」由解讀貓語開始，卻沒有糾纏於貓語的被正確解讀與否，這詩真正凸顯的是兩種善感的生命，在不友善的冷酷異境一般的世界，以生命本身最大可能的溝通，一種具關懷又充滿頓挫的、無法確知的探索情懷，實現了言說的「真」，它一方面是兩種生命之間的倫理關懷，卻又在另一角度喻示「我」對外在世界的批評：世間不單重複、了無新意而且陰暗、封閉，連身處世間的性靈的真，都被「模糊」了。在貓語的抒懷中，「我」已不在乎貓語的正確翻譯與否，更重要是這種言說提供了一種「鏡像」一般的感知：人已麻木或已慣於外在世界的不友善，貓語卻提醒了人，外間是不友善，而且封閉、無情。
繪本《愛說話的貓》的畫家也理解到這詩的意義，從詩的首句到「要我開門，讓你／出外蹓躂麼？」畫出的是人與貓相處、溝通的真實空間：詩的主體「我」與貓的起居空間，而從「已經告訴你了／這裏不是花園別墅，門外」開始，繪本進入另一部分，「我」與貓一起走出現實中的起居空間，到城市的大道、海港、大廈屋頂等地方穿梭，也帶讀者一起進行一趟超現實之旅，具體表徵是貓的身體變大了，好像一隻「超貓」。畫家在這過程中，透過不同場景中的貓的表情，呈現上文所分析的貓語的抒懷，在對應詩句「怕你在盤旋的梯間」的一幅，貓的表情呈現出無助；「每幅牆一模一樣／每個角落陰暗」的一幅，貓的表情變得恐懼；「每扇門緊緊封閉／冰涼的鐵閘背後」一幅，貓的表情是迷茫；至最後一幅「你也不會找到朋友」，畫家才讓人與貓回到自身的空間，好像相濡以沫的好友，由此而超越了冷酷世界帶來的焦慮。畫家透過這段超現實之旅，讓善感的讀者參與其中，從另一角度呈現了這詩的「言說」新抒懷。
西西〈愛說話的貓〉原刊一九九八年一月出版的《呼吸詩刊》第四期，該刊封面是這樣的一幀黑白照片：兩位女性老者站在交通繁忙的、冷酷無情的都市街道轉角，謹慎地牽手關顧。這照片彷彿也是兩個善感的生命在此不友善世界的矛盾寫照。西西〈愛說話的貓〉在某程度上亦有類近表達，由貓語的解讀、猜想開始，詩的主體寄語給貓，表達自己愛貓、怕貓走失的心，也寄託自己對外在世界充滿封閉和不友善的批評，詩句愈往後，愈是加深當中的批評，最後結束於「冰涼的鐵閘背後／你也不會找到朋友」，表達得最深沉。這首由解讀、猜想貓語開始的詩，結束於對外界溝通的絕望，卻由此凸顯思想和性靈所反照出的言說的「真」，詩中的貓語既是言說的媒介，也是言說本身，「我」嘗試解讀它、接近它的真意，經過矛盾和頓挫，「我」透過這言說，得到鏡像一般的感知，回頭超越了自己對外在世界的絕望，由此達致人與貓、兩種原本善感心靈的感通，明乎此，才能讀通這詩在平白的語句背後，實乃表達了一種「言說」新抒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