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Jon Agee筆下的「What if…」想像世界
文/許匡匡(插畫家,繪本創作者)
幾年前有機會參與Jon Agee的講座,他的分享很有特色,總是現場邊投影自己畫的圖一邊以聊天的形式進行。他談到自己構想故事的習慣:首先窩在他專屬的沙發角落,再拿出速寫本先從幾個插畫隨筆發想,然後望著筆下的線條,想著後續發展並問自己「What if…」。而聽眾們就像坐在Jon Agee家的客廳看他畫圖一樣輕鬆自在。
某天,他先畫了一頂魔術帽,構想著魔術師的消失戲法,看著魔術帽他問自己:「What if…魔術帽裡藏的不是兔子,而是一隻熊呢?」一張張隨筆,讓插畫線條跟著思緒發展,於是《麥先生的帽子魔術》這故事出現了,帶給讀者驚奇和意料之外的超展開劇情。
這次《書中有一道牆》,書名直接破題告訴大家,這本書正中間有一道牆,還玩了有趣的中線概念。這道厚磚牆將書本隔絕成左右兩個世界–「安全世界」和「危險世界」,兩個世界就像兩條平行線,各有各的故事不斷發生,看來彼此互不相關,然而真如小小主角所認定的那樣嗎?
得意忘形的小小主角,安居在「自以為」平靜的一端。牆的另一邊,野生動物們與食人魔倒對於小小主角那端發生的事充滿好奇。從封面給我們的線索看來,似乎只有巨大的食人魔,可以爬上高聳的牆–只有他知道世界真實的樣貌。
在小小主角意外地越過中線到了世界的另一端,才發現那裡不是一個可怕世界,而是「未知的世界」。在藩籬消失之際,有趣的探險就開始了,原來那是個充滿綠意,可以奔跑、可以認識新朋友的地方。身為讀者的我們也可以用Jon Agee的What if…的方式思考:
What if…我們嘗試看看?
What if…我們翻越那道高牆呢?
What if…世界顛覆了我們的想像?
還記得Jon Agee曾說,出版了那麼多本繪本著作,他從未在構思故事時試圖加入教育意義。在沒有一個正確答案的結尾,讀者得以用自己的方式感受。我猜想繪本裡的牆,或許能代表任何固執的念頭。只要試著放下心中的成見,也許猛獸並不兇狠,也許善良巨人真實存在,也許世界的另一邊更歡樂好玩!
轉個角度看事情,那道一直都存在的牆便不再隔閡書的兩端。繪本的結尾出現了美好的小意外,於是我們和小小主角奔向書的另一頭,來到一片留白的森林,任由我們探索,然後再盡情地用想像力去填滿!
跨出紅牆非壞事
文/劉鳳芯(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副教授)
《書中有一道牆》原著去年(2018)出版,由美國當前頗受矚目的圖畫作家強‧艾吉創作,是一本關於跨越圍牆、翻過藩籬、打破成見、超乎預期、知己知彼的圖畫書。正當美國總統川普強勢力主在美墨邊境構築高牆,強‧艾吉推出這本翻牆之作,顯然耐人尋味。
《書中有一道牆》將書本正中因裝訂而無可避免、卻可能破壞視覺整體感的書脊線,巧妙幻畫為一道紅磚牆,並以此為中界將書頁左右分成兩個故事;兩線故事分別進行,又同時併陳。書脊/紅牆左方為敘述者小兵所在的空間。透過小兵向讀者的發話,我們得知小兵從不曾翻越磚牆;他對於彼方住著的食人魔,充滿恐怖想像。至於書脊/紅牆右方,確是河馬、老虎、猩猩盤據的叢林野地,也是巨人出沒的地方。野獸個個魁武壯碩、外加表情凝重、眼睛或瞪視或上揚或睥睨,面露不善,乍看顯然呼應小兵所言。不過隨著情節發展及左右頁畫面相互對照,讀者逐漸明白:小兵自以為安全的家園,才是危機四伏、肉弱強食的險境;而磚牆彼方,反而是濟弱扶傾、充滿歡樂氣氛的美善地。
《書中有一道牆》也處理兒童與成人的關係。書中小兵與巨人在身形上相距懸殊,差是兒童與成人的比擬。小兵對於巨人的防範與敵意,似乎也隱喻兒童與成人之間緊張的權力關係。小兵/小孩自述:一旦被巨人/大人逮到(caught),就會被吃掉(eat up)。「吃掉」一詞在全書出現二次,不僅凸顯兒童對於權力可能被成人奪去的焦慮,也令人想起經典圖畫書《野獸國》書中那位穿著狼裝的男孩——「把大人吃掉」,正是小麥克斯遭到媽媽關禁閉的原因。不過桑達克筆下的調皮男孩無論基於情境扮演(狼裝)或下意識戀母而衝口說出要吃人,終究因為逾越了社會主流價值所容許的兒童份際,遭大人處罰。但反觀本書小兵恐懼被巨人吞噬的原因,則可能出於擔心自主權為大人剝奪。不過,成人真是小孩的敵人?本書故事結尾,小兵性命危在旦夕,此時巨人扮演起「天降神兵」(deus ex machina),在千鈞一髮之際,伸手越過磚牆將小兵從海裡一把捏起,及時保住主角小命。而本書中的巨人/大人不僅保護小兵/小孩,更帶領他走進更豐富多采的天地。
閱讀《書中有一道牆》彷若觀戲,令人莞爾,原因是作者運用了劇場經常使用的「戲劇式反諷」(dramatic irony)敘事手法,亦即讀者所知比台上角色更多。強‧艾吉並非援用此法首例,英國圖畫作家約翰‧伯明罕當年創作《莎莉,離水遠一點》(1977),讓左右頁圖像各自敘事,便一舉跨越圖畫書既有的圖文合作形式,開創新局;如今閱讀《書中有一道牆》,不啻見證圖文敘事的經典傳承與「翻」新。
先入為主的觀念中存在巨大的危險
諶淑婷(「半媽半X」自由文字工作者)
小騎士一直謹記著,要小心書牆的另一邊。因為,牆壁是用來保護這一邊的。這裡安全,代表那裡不安全。
當小騎士害怕牆壁另一邊的野獸和食人魔時,自己的腳下卻開始淹水,鱷魚出現了。而可怕的食人魔,連一隻老鼠都沒傷害。
當小騎士陷入危機感到絕望時,食人魔越過牆頂,救出騎士。當小騎士嚇得驚慌失措時,食人魔要帶他去看另一邊不可思議的世界。
原來,牆的兩側可能有好人也有壞人,牆可能是保護也可能是阻礙。
作者Jon Agee利用書的結構特進行故事創作,與讀者玩了一場有趣的遊戲。中線將本書每一個跨頁分成左右兩個世界,對比「無知」右側環境與接下來情節的小騎士,讀者是能看到全景的「全知」讀者。作者讓每個角色的大小、形狀、顏色與留白部分都有其意義,例如隨著白色空間比例從牆面左側轉移至右側,可以感覺到小騎士受到的威脅越來越重;又或者是左側逐漸升高的波浪水平線和食人魔的高度相當;左側的藍綠色與右側的澄棕色也成了明顯對比,形成極佳的視覺調和。讀者即使讀第二次、第三次,都可以一再發現之前疏漏的細節,發展更豐富的視覺故事。
我想,小騎士不是天生就知道牆的意義。因為對世界感到好奇是孩子的天性,當他們開始爬行、扶著家具或欄杆學步走,就不斷挑戰成人設下的各種「不可以」,危險與恐懼的觀念,來自成人一次次有意或無意的威脅與指導,堅持自己想的、做的才是對的,將自己「有限」的生命經驗裡的刻板印象,牢牢套用於孩子「充滿未知」的生活中;但對於兒童主權、社會福利、經濟安全等複雜且真實影響生存權的問題視而不見。
Jon Agee選在此時創作這個故事,或許與敏感的國際情勢有關。美國現任總統川普2016年美國大選前夕,承諾要建一堵覆蓋美國與墨西哥邊境約3200多公里長的牆,以阻止非法越境的移民和毒品走私者。但1987年,美國前總統隆納•雷根卻是對當時的蘇聯領導人戈巴契夫喊話:「戈巴契夫先生,推倒這堵牆!」(Mr. Gorbachev, Tear Down This Wall!)呼籲推倒柏林圍牆。
圖畫書的最大功能便是以簡單直接的方式說實話。對未知的擔憂或恐懼,可能導致我們忽視更直接、迫切的危險,也可能讓我們錯過一些更美好的可能。
先入為主的觀念往往存在巨大的危險。你我也該問自己這個問題,我們現在的教養或生活方式,是希望孩子在未來為自己推倒一堵牆,還是築起一堵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