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嘴（簡體書）

刁嘴，可惡更可貴
人之有口，功能有二，一則吃飯，一則說話。吃飯過后如何說話，其中大有學問。大千世界，有一種人就是因為飯后不會好好說話，往往不受人待見。因其問題出在嘴巴上，姑且稱之為刁嘴。
所謂刁嘴者，毛病大致有三。首先是舌頭靈，一物入口，原料是否新鮮，烹制是否得法，心中頓時了然，旁人哄騙不得。其次是腸子直，吃了喝了之后，非要把自己的評判徑直端出，說話不會拐彎，不知遮掩，更不懂隱惡揚善之道。最后是嗓門大，凡有心得體會，必欲廣而告之，鬧騰得地球人都知道，實在是添亂。
三種毛病中，身兼其二者，該人尚可忍受，甚至毛病還可能升華為優點，負負而得正。精于品味又會專揀好聽的說，嗓門越大越有人高興，這等人是各種業績大賽的理想評委；吃喝之后，雖然也會指出肴饌之不足，但只是貼著當事人的耳朵說上幾句悄悄話，也不致太讓人尷尬，自己也顯得很有風度；技不精而瞎咧咧者，也會有人請來幫個人場，這種人吹對了能幫自己一把，說。錯了也不會有人當回事，若使用得法，有利無害。三種毛病俱全的刁嘴，便著實成了萬人嫌，因而很難有生存空間。
刁嘴在中國古代倒是有幾個。西晉時的尚書令荀勖便為其一。此人在晉武帝司馬炎稱帝時，曾立過擁戴之功，因而頗受寵幸。據《晉書》記載，他對于吃喝的鑒別力也很高，“嘗在帝坐進飯，謂在座人日：‘此是勞薪所炊。’咸未之信。帝遣問膳夫，乃云：‘實用故車腳。’舉世伏其明識。”群臣一起陪晉武帝就餐，本屬難得機遇，誰不想揀好聽的說以討皇上的歡心?可荀勖偏要指出飯是用吃力負重的木頭燒出來的，純粹是沒事找事。盡管最后御廚證實燒飯用的確實是舊車轱轆，讓群臣無話可說，“舉世伏其明識”，但這只是礙著司馬炎的面子，敷衍而已。如果荀勖失寵，絕對會被踏上一萬只腳。因為臭顯擺，太讓人煩。
其實，荀勖平時辦事還是頗為精明縝密的。一次朝廷為減輕農民負擔，準備將地方吏員精簡一半，其力度不可謂不大。但是荀勖卻認為這只是抓住了細枝末節，并且明確提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朝廷只有無為而治，讓地方官員不能借政績工程向上爬，天下自然會太平富足，“雖不省吏，天下必謂之省矣”。在一千七百多年前能有這樣的見解，也算不容易。
荀勖曾擔任過皇帝身邊的侍中，參與過許多機密要事的討論，但在紅頭文件，即皇帝的詔書下發之前，荀勖對此從來守口如瓶，不向旁人吐露一個字。他的親朋好友勸他說：“公大失物情，有所進益者自可語之，則懷恩多矣。”意思是您老人家如此行事未免過于不近人情，如果能將某些人的升遷之事提前向他們通報，這些人就會對你感恩戴德，大有好處。荀勖沒有回應，回家后卻對兒子說：“人臣不密則失身，樹私則背公，是大戒也。”并說你們日后也會做官，一定要明白我所說的意思。這番話，可謂官場金科玉律，希圖進步者不可不察。
像荀勖這樣謹慎到家的人，居然也能成為刁嘴，未免有些不可思議。不過仔細想想，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因為這種人整天圍著最高領導轉，雖說表面風光，內心其實并不踏實，總得想著“人臣不密則失身”，嘴之說話功能基本廢棄，難免憋得慌。因此，偶爾當回刁嘴，既可練練嘴皮子，也可顯示一下自己精于品味，一舉兩得。說說這等閑話，雖然不招人待見，畢竟沒有殺頭的罪過，對仕途影響也不會太大。
比荀勖之嘴還刁的是東晉時的苻朗。此人是前秦國主苻堅的侄子，曾任鎮東將軍、青州刺史，后來降了晉，當了個員外散騎侍郎。仍據《晉書》記載，苻朗降晉之后，會稽王司馬道子曾經舉行盛大宴會招待他，把江南的各種最精致的菜點都端了上來席。“食訖，問曰：‘關中之食孰若此?’答曰：‘皆好，惟鹽味小生耳。’既問宰夫，皆如其言。”還有一次，有人殺了一只雞送給符朗吃，“朗曰：‘此雞棲恒半露。’檢之，皆驗。又食鵝肉，知黑白之處。人不信，記而試之，無毫厘之差。時人咸以為知味。”
苻朗的這張嘴，竟然連鹽味略生、雞是露天生長而非籠養、鵝之黑羽毛和白羽毛下面肉質及味道的差異，都能辨別出來，實在是太過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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