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鬼穀子》絕學（簡體書）

王紅娟，東北師范大學歷史學博士，現于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古籍所從事博士后研究工作。致力于古典文化的研究與傳播。曾有多部論文著作發表出版。

目錄
序 4
他是戰國杰——鬼谷子的身與名 5
世間可有鬼谷子？ 5
真真假假鬼谷子 7
不能辜負的烽火戰國 9
《鬼谷子》何家之學？ 11
為萬事先的“捭闔”術 13
捭闔有道，為萬事先 13
我捭我闔，游刃自如 15
捭則貴周，闔則貴密 17
陰陽環轉，擇時而動 19
不可不察的“反應”術 21
反之覆之，以求其應 21
釣語得實，布網取獸 23
雖非其事，見微知類 25
知之始己，知己知彼 27
己不先定，牧人不正 29
君臣“內揵”與“忤合” 31
如何開閉君王心鎖 31
與君交的四種方式 33
批龍鱗不如務循順 35
合則留，不合則去 37
巧施“抵巇”與“飛箝” 39
圣人如何處理漏洞 39
萌芽巇罅小看不得 41
明哲保身的大智慧 43
尋隙飛箝的制人術 45
“揣”“摩”有度，“決”而有術 47
量天下之權，揣諸侯之情 47
成事而無患，需悄悄地摩 49
善決情定疑，能趨利避害 51
言有“權”變，行有“謀”略 53
策選進謀，需權變 53
言有忌諱，務謹言 55
人而有異，因人施語 57
物有短長，揚長避短 59
陰謀陽成，需謀略 61
事貴制人，不貴制于人 63
治小人，需小人術 65
《符言》《本經》《中經》，術術精彩 67
《符言》之君主馭臣七術 67
《本經》之內修神志七術 69
《中經》之外御世事七術 71
弦外之音——《鬼谷子》評議與論學 73
褒貶不一《鬼谷子》 73
外國人看《鬼谷子》 75
《鬼谷子》古為今用 77

真真假假鬼谷子


我們相信，世間確有鬼谷子，但也只相信，世間只有一位真正的鬼谷先生。
歷史，對于事件的記錄者而言，似乎任何文字在過往的事實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所以，似乎越是簡單的記述反而越能接近于事實，記錄久遠的歷史更是如此。但是，這又給后世的研究者帶來不小的麻煩，好比鬼谷子研究，人們可以根據正史文獻的簡單記載去探尋鬼谷子的存在，但卻不足以據此還原出一個完整的鬼谷子。根據正史記載，我們基本可以確定的是，鬼谷先生尤善縱橫之術，曾經授學張儀、蘇秦，故也同為戰國時人。另外，司馬遷說蘇秦“東事師于齊，而習之于鬼谷先生”，說明他曾活動于齊。至于他是否確為楚人，因這一說法最早產生于成書較晚的《隋書·經籍志》，故也不好斷定。
與正史不同，野史雜記和民間傳說中有關鬼谷先生的記述卻千奇百怪，熱鬧非常。
古人有一種有趣的思維，認定世上的圣賢偉人多是應運而生，他們傳奇炫麗的一生從開始時便異于常人。史書記載，中華人文始祖之一的伏羲氏是其母華胥“履大人跡于雷澤”而生，大人即天帝，也就是說伏羲是因其母誤踩天帝足印進而降生于世的。同樣，周人始祖后稷、神農氏炎帝、軒轅氏黃帝、秦趙共祖顓頊氏的誕生無一不是其母履跡或與神龍、大電、玄鳥等異常物象邂逅的結果，所以《春秋公羊傳》索性便言“圣人皆無父，感天而生”。雖非圣王，但仍有一些人相信我們的鬼谷先生也來歷不凡。有一種傳說，相傳鬼谷子是農夫慶隆和東海龍女的兒子。慶隆與龍女因鉆取泉水賑救飽受旱災之苦的百姓而被龍王鎮死于云夢山中。多年以后，龍女香魂化作王員外千金，因誤吞慶隆精魂所化的奇谷而誕下一子，小名鬼谷，又因生時蟬鳴正歡而大名王禪。還有一說，說那鬼谷之母并非什么龍女轉世，而是趙家之女，自小許配周家。兩家小兒本是門當戶對、青梅竹馬的一對，但偏逢禍事，周家蒙難，趙府悔婚，以致周家小子氣得一命嗚呼。趙家女兒傷心欲絕伏墳痛哭之際，忽得亡夫托夢令其服下墳前異谷，醒來果見一株稻谷異于常類便順勢吞下，后來便產下了鬼谷子。兩則傳說，大抵說的都是因鬼示谷，因谷而孕，遂名鬼谷的故事，明眼人一睹便知，這無非是將“鬼谷”二字分開來釋義進而附會編造出來的身世傳奇，至于前則故事中的王禪一名，蓋也是從《太平廣記·神仙》“先生姓王，名誗”（同音chán）的記載中轉化而來。
傳說故事中的鬼谷生人雖因沾了些“鬼”氣而神奇詭異，但畢竟還是由人生人，尚未脫得了肉體凡胎，可是到了造神者筆下，鬼谷先生越發少了些“人”氣，開始蛻變成仙。魏晉南北朝時，當謹小慎微的經學家們還在按部就班地傳述、考證著鬼谷其人、其學之時，一些自由浪漫、才情橫溢的詩人、名帝早已輕而易舉地將鬼谷先生扶上了云仙圣道的寶座。“清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借問此何誰？云是鬼谷子”（郭璞《游仙詩》），東晉詩人郭璞的一聲唱和喚出來的是隱于清溪白云間的鬼谷道仙；東海不死草，生于瓊田中，梁元帝蕭繹在《金樓子》中記下的則是鬼谷道仙指點始皇何以長生的一樁趣聞。有了前人鋪路，真正的道家們也開始意識到是時候把鬼谷道仙請入圣壇了，于是到了唐末五代，著名道士杜光庭便鄭重其事地宣稱“鬼谷先生者，古之真仙也”。至此，鬼谷子終于名正言順地走進了正統道家的神仙譜系，脫去凡胎，轉身成為“自軒轅之代，歷于商、周。隨老君西化流沙。洎周末復還中國”的百歲真仙。
與正統經學家們反復驗證的先秦世人和道家神譜中的世外真仙不同，市井百姓眼中還有一位似凡非凡，似仙非仙的鬼谷子。在古老的相命業中，他是命相家們集體供奉的祖師爺，具有通天徹地、預知吉兇的本事。《西游記》第三十五回孫悟空用寶葫蘆收下了二大王后，便覺那葫蘆響動起來頗似占卜用的筒子，索性便用它發課起來，嘴里振振有詞念的正是“周易文王、孔子圣人、桃花女先生、鬼谷子先生”，這與民間看相、算命的先生一樣，都將鬼谷子奉為了命相行業的祖師爺爺。除了相命占卜，不少地方做靴做鞋、修理眼鏡的匠人們也都煞有介事地祭拜著鬼谷先生，據說鬼谷先生也是這些行當里的太祖先師，只是其中緣由已難說得明白。
同是一位鬼谷子，怎得就有了三頭六臂，不僅當得了神仙，還有沒完沒了的俗事要管？從些代代相傳的文字書稿中我們似也看出些蛛絲馬跡。很有可能，漢末魏晉的尚玄思潮開啟了“眾妙之門”，一些心意馳騁的文人騷客在研罷了老莊、《周易》后，便又覺得神乎其神的鬼谷絕學頗也蘊含著些幽深玄遠的味道格調，于是一番調和之后便將鬼谷之學拉向了玄道一端，乃至隨著南北朝隋唐之際的道教繁興而終將一襲道袍披到了鬼谷子身上。與此同時，還有一些思想活躍的傳統學士，他們在參悟了《鬼谷子》的智謀奇術后豁然覺得能將人心揣摩透徹、“知存亡之門戶”的鬼谷先生很可能同樣善持相面卜占之術，于是便將此番推斷大膽地直書于冊。《命書序》中記載的鬼谷子將“遺文九篇”等測命之術授于漢時占卜大家司馬季主的故事便是唐、宋士人的精彩演繹，而這在民人百姓推舉鬼谷子為測命祖師的歷史進程中大概也發揮過推波助瀾的功用。
鬼谷子的神秘莫測留給世人太多的好奇與想象，而正史文獻的記載缺疏又給愛講故事的人以更大的發揮空間，所以越到后來鬼谷子的形象就越是豐滿，以至到了明代平話、歷史小說的框架里鬼谷子便成了有名有姓，活躍于晉平公時代，曾與墨子一起采藥修道，兼善數學、兵學、游學、出世學的多面達人（《東周列國志》）。也因其所善之術眾多，后人在總結鬼谷生平時便將孫臏、龐涓、徐福、呂耕、計然、毛遂等人通通列為他的得意門生，而這顯然又是些不切實際的附會。鬼谷弟子中確信可知的大概只有張儀和蘇秦，而且眾多史料對二人事跡的記載也存在問題。比如說他們同時拜入師門、共同經歷了“悲說坑中”的出師考察、蘇秦得勢后有意激勵張儀相秦、二人依靠賣發傭書析竹砍樹來苦苦治學（《拾遺記》）等事兒，其實根本不曾發生，因為根據馬王堆漢墓帛書《戰國縱橫家書》等信史資料的記載，二人同行于世、一縱一橫的情況并不屬實，真實的情況是張儀得勢在先，蘇秦在后，二人相差足足近三十年。
這就是真真假假鬼谷子。雖然有假，但仍可以辨其眉目，知其大概；雖然真少假多，但每一次造假的背后實則也透露出不同時代的人們對于鬼谷子的重新理解、消費需求和價值定位，而這也正是鬼谷傳奇和不朽精神在我們的時代繼續上演的不竭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