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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艷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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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艷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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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人,也讓人看。殺死一寸寸野草似得多出來的時間。
駭骨迷戀者 李天葆最新小說集,進入時光凍結的時刻,看市井小民的貪嗔癡怨!

「只因為真的年輕,可以穿山過海,任性地笑看手邊的芙蓉金菊綻開了萬紫千紅,然後一下子扔掉。」人生若是舞台,李天葆的小說寫的則是舞台之外,那些閑閑散去的時刻。

最新作品《浮艷誌》,收錄八篇中、短篇小說。穿透回憶進入探索,〈杏花天影〉講述紅極一時的粵劇團當家女伶丁香影與劇團糾葛起伏的一生,台上台下扮演戲劇,虛實難辨進入生活當中,成了終身不可解的情結;透過探訪與旁敲側擊,年輕的後生晚輩,如何析解她的一生、她的時代。

如《追憶似水年華》,以食物的味道喚起記憶之所在,〈燈月團圓〉書寫村鎮的老人與女子,成年男子外出工作,永遠在日常中缺席。老人的身體與小鎮一起逐漸老去,透過對食物的記掛,最後的生之光,猛然點起!

孤獨,一個人,落空的情感,如畫景般走馬跳動。〈浮世花月景〉同性的情感流動,在舊書店中暗暗開啟;〈妙蓮芳華〉在寺廟中生活的年輕女孩,午後映入眼簾的黝黑男性身體,隱然勾起了世俗的想望;以為自己夠堅強,〈指環巷九號電話情事〉一名男子獨自過活,在意外摔傷的事故中,成長過程裡母親的不存在,此時竟排山倒海,侵襲而來……

日光金黃凶猛,這城市隱隱的看不出什麼美麗前景,過了純真年月的人還可以不求利益而會晤閑談,這時間還是值得虛擲的——雖是攤開來的舊事不是件件堪供玩味,或者當初的天大驚世新聞也發黃過時,只是提起這個,說起那個,彼此存在的狀況沒什麼大了,卻證明自己還在活著。──李天葆〈浮世花月景〉

作者簡介

李天葆

廣東大埔人,一九六九年生於馬來西亞吉隆坡,十七歲開始寫作。
曾獲馬來西亞首屆客聯小說首獎、第三屆╱第七屆鄉青小說首獎、第二屆花蹤小說首獎、第二屆馬來西亞雪華堂優秀青年作家獎。
已出版著作包括散文《紅魚戲琉璃》、《紅燈鬧語》,小說《桃紅鞦韆記》、《南洋遺事》、《民間傳奇》及《檳榔豔》。
曾主編馬來西亞七字輩至八字輩的散文詩歌選集《沒有別的,只有存在》。曾撰寫昔日光影時代曲專欄「珠簾倒捲時光」,後來類似的懷舊專欄有〈繁華再續〉、〈葆記桃花源〉、〈百花亭〉、〈桃月町〉、〈天寶圖〉等,雜文專欄有〈蕉窗椰影月更嬌〉、〈遊花園〉,書評專欄〈寶蓮燈〉等。

 


艷紅淡去

/李天葆


舊同事送我一件瓷器茶碟,她笑道:瓜蝶綿綿——淺淺碟子裡内開花結瓜,瓜蔓如飛天散花,不時夾隔著蝴蝶倒掛,蝶翅或半張或全展,彩衣繽紛,有的粉紫雙翼藍綠裙裾,是蝴蝶仙子穿雲裳,設色艷麗大膽,看來並不是古舊瓷具,而是新造,是她另一套蛋殼瓷的同類型餐具仿古吧,可我仍然覺得那是幻美如夢的碟子,快樂得好一陣子。她收藏為樂,偶爾我會瀏覽其藏品圖照,一時留言讚美,一時只是默然驚艷——回過頭看,如今家裡有個萬壽無疆圖案的茶壺茶杯,如意欄杆花樣團團圓圓,也很有點意思了;後來找到了一小扇形娘惹風彩繪瓷盤,自是仿造的,嬌黃底長著牡丹花,線條潦潦,色澤倒是近似胭脂口紅模糊了一般,那種華麗彷彿小心翼翼的,學童填色的手筆,有一種人味。正宗娘惹瓷器確實美艷絕倫,有次在雜貨攤上瞥見一小件盛擱醬油辣醬的方碟,碧綠底色有彩鳳坐鎮、牡丹作襯,老闆娘難得應酬我,說這是以前舊人家陪嫁珍品,很貴重的;她的口音乍聽便是大埔,比一般客家人軟糯,感覺親切——再貴重,不過是一套裡的配件。一瞥,還有稍微摩挲,萍水相逢而已。我廳室内燈下的舊物是個銹黃餅盒,兩層方盒,盒面繪著跨鳳乘龍圖,艷色逐漸黯淡……親戚中有個伯娘,是在其娘家茶樓掌櫃的,廣東人,戴一副黑邊眼鏡,他們家月餅很有名,幾年前結業,終歸也屬地鐵建站事件的犧牲品,老吉隆坡味道等於走進歷史——伯娘之前便不在了。掌櫃婦娘的印象,也便分花拂柳的隱身小説裡。兩篇故事裡的對白仿造客家音調,多半是茶陽大埔口音,也夾帶俚語熟語的。
這些掌櫃女人的小故事若是寫得疏淡些,更像是接近逸聞掌故——可惜力有未逮。以前喜看骨董傳奇的說部,如《煙壺》之類,改編成電影《八旗子弟》,也照樣看得津津有味。李翰祥導演的酒肆茶寮裡,風騷老闆娘簡直不可少——當年見識過胡錦的眼風一飄,後來才曉得非得經過荀派花旦洗禮方有這一番嬌媚的……那時縱使有人覺得傖俗浮艷,或者用道德標準衡量,殊不知藝術可再也找不回了——近年來胡錦彷彿要以演祝英台來當一朵復活玫瑰,而我一直想著更早期的胡錦,她的阮媽媽報花名是怎樣俏皮老練,那還是俏生生的少女,不比原版本評劇《花為媒》的趙麗蓉……只是趙麗蓉愈老愈是個人物了——也唯有差不多世代的熟友才明白。當然之後我聽了荀慧生的紅娘、香羅帶、得意緣……深深覺得他的柔媚風韻,更應著重在看戲的視覺上,而不是聽腔賞音啊。尤物這詞語用得較重,歌聲裡的尤物有幸一聽,到底值得——陳年畫報老是寫道:馬來艷星莎蘿瑪(Saloma),她戲唱巫語版時代曲,如今回首傾聽,竟然妖嬈婉轉,那潘秀瓊式的低音首本曲〈意亂情迷〉(rindu hatiku rindu)、〈何必旁人來説媒〉(bila sang bulan menjelang),經她拖腔繚繞,卻也迷人——不就是海棠形狀彩繪西廂待月圖托盤?而且是娘惹風的。網絡尋覓到時代背後的桃源春,山口淑子一九五八年隱退前演出一小段《夜來香》,嬌軀香扇墜似的,歌聲則媚月映蘭亭,珠花玉生香,兩個男子左右扛住,女皇巡場,繞一圈回來,真身還是變作了李香蘭。這些尤物靜悄悄的從歲月幽谷裡踱回來,在生前的歌臺舞榭盤桓,再不濟,即使剩下一個老舊書店,衣香花氣也會依循而來——我寫的一對姊妹,在舊書灰塵氣味裡過招拆招,不過是時光倒影裡的備選尤物。
九十年代我隨著詩人假牙步行,炎午紅日頂頭,以至月東升,從燕美律、峇都律走到法國文化協會窺探光影祕密,像是古時人們的趕路——看的電影不少,難忘的是《傾國傾城欲海花》(Lola Montes),近來重看,瑪丁.卡露(Martine Carol)在馬戲班將半生艷史零售,讓眾人發問,於是倒敘往事,她木然坐在蓮座,團團旋轉,燈影閃爍,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世事變幻;然後繼而表演高空跳躍,一美元觸摸玉手,給俗世人挨近風流韻事裡的名女人,恍如得到了聖母普度和救贖,令人心驚——我寫的舊日伶人〈杏花天影〉,自有其艷屑情事,但不曾用到類似羅拉.孟德絲之泥淖紅蓮的情節,很是不甘。義大利名導維斯康蒂一部女人戲,更是婉轉娥眉芙蓉泣露。一看三歎,連譯名也屬過去年代的筆法:《斷腸飄香不了情》(Senso)——女伶丁香影缺乏了那種執著癡戀的心,她也並沒有闖進薄悻郎的房間,要面對掀開血肉的鮮紅,歸根結柢不過是戀戀於自身,更為自私的生存方式。
這年來天女鴐返瑤池隊伍裡,還有包括洛琳.白考兒(Lauren Bacall)——她的《夜長夢多》(The Big Sleep)冷艷懾人,可是倒楣偵探到舊書店的情節,卻不是她的戲份——女職員拉下簾幕,特地要在午後雷雨的閑暇來個小調情,脫下眼鏡,撥鬆了馬尾,嫣然的找出兩個杯盛酒……驚鴻一瞥,後來也沒再出現,只是印象頗深。論理這小角色也屬後備娥眉了。而《浮艷誌》裡過氣歌后閑坐二手書店,不協調中尋找戲劇性,著實是為了其人而量身定做的。雙生花之一,款款的拎著家傳瓷器,前來鑑定——我落筆背後總有《迷魂記》(Vertigo)流動的畫面,珠灰套裝的女人玉容淡妝,不動聲色裡有她殘缺的過去。男人們灰撲撲的,來去自有他們的軌跡,樓梯間的鞋音足聲,比較瑣碎。我願意寫,而沒寫出來的,當然不必贅言——現在窗口這樣多,日常小事輪番貼上,只怕沒人看,話匣子放映機並無日夜排班停歇,分享連結,轉發截取,要多少有多少,水聲鳥噪,朝生暮死。我覺得靜默懷抱著一些東西也好,收住,留著,讓它凝結存印,不必交代;若有飄逝蒸散的,徒生惆悵,那也沒有什麼;艷紅悄然要淡去,自有不為人知的黯然魂銷。

目次

序/艷紅淡去

燈月團圓
九燕春——茶陽娘子從前事
明朝日
珊紅探情
妙蓮芳華
指環巷九號電話情事
浮世花月景
杏花天影
浮艷誌

書摘/試閱

浮艷誌

一、龍池的桃花

龍池把桌底下一紙箱的書撿起來,拍拍灰塵——這白天點著燈,竟也有一點暮晚天氣的意思,橙黃微暖的光裡起了小煙霧,之後點點金粉沉落,彷彿冷灰逐香塵。這鋼質書桌老舊了,有點髒相,索性用一張紅白方格圖案的塑料布鋪墊,怎麼看也不順眼,就覓了一小塊硃砂紅繡福壽泥金龍戲珠的織錦,搭在其中,只是那疊放上面的書,是《窮爸爸,富爸爸》、《性福瑜伽術》之類的,對照之下頗為不協調——早兩年,附近辦公樓的職場男女,都來店裡找,幾乎訕訕笑道,說新書太貴,看個二手書還好。龍池畢竟不能免俗,放消息出去,要了一些,如今熱潮已過,靜靜的擱置一角……想來如今也不比那《中醫藥材彩色圖譜》暢銷,對街轉彎處的中醫學校總是有學生踱進來尋寶。一個年輕容長臉的男子老是不吭聲的,穿著短袖白襯衫,就在僅只於兩個小架裡抽拿書冊,偶爾瞥見他專注的看一本陳存仁的《中國藥學大辭典》,低眉垂睫的樣子,龍池倒是詫異他其實俊秀得很——過後這厚甸甸的書卻找不到,這人也沒上門了,龍池心想可惜,難得好看的人也順手牽羊。如今他俯下身去移開紙箱,鐵桌旁邊小茶几恰好讓一方鏤空蕾絲沙發墊子覆蓋,掀開,不就是那陳存仁的舊版書?龍池一陣恍惚的歡喜,似乎失而復得,只是那男子也許以為書本給人買去,大概也不願意過來了。
黑面妲己懶洋洋的躺在茶几底,淡淡的瞄了龍池一眼,似是在說這有什麼稀奇的。這貓兒一身黑,一點雜毛也沒有,稍抬頭,一雙碧眼綠森森的,總是帶一點窺視的味道。門首細鈴響起,有人進來,黑面妲己也不畏懼,習慣了,不過略微側頭,可還是盤踞在茶几底。龍池把書捧起來,唯見一個女客提著大袋子入内——她一身珠灰套裝,淺淺灰色,近乎希區考克的《迷魂記》走出來的金.露華,只是女客倒沒有盤捲髮髻,只任由垂下來,衣襟別了朵山茶花;女客走過來,一臉冷然,馬上說,我姓厲,席桂枝女士介紹來的……龍池哦一聲,忙招呼她坐下。
這厲小姐往後弄好裙襬則坐下,隱隱傳來一陣芳香,是濃得化不開的香水,在微涼冷氣裡緩緩施展了爪牙,龍池皺眉,但似乎也不敢表露——某種訓練有素的人情世故,他從來很少喜惡形於色,此時茶几底的黑面妲己卻挪動了貓軀,轉換姿勢,有點防範陌生人的感覺。她也不多言,逕自取出袋子裡的物件,一個個讓麻將紙包裹得好好的,一張張如蟬翼蛻去,是大小碗碟十二件;龍池扭亮頂上的照燈,看個仔細——先看個茶托,釉彩粉艷,團團邊沿皆有芙蓉花,托内是金魚搖頭晃腦的游擺,魚尾色澤斑斕;她提醒了一下,叫龍池倒轉來,托底印有朱色印,嘉慶年製,龍池看了一眼,笑了。厲小姐揚眉,在當中拎了一個圓腰形托盤,遞過來,他看了,是彩繪民間故事,白蛇天宮盜靈芝,裡頭的人物彷彿戲曲裝扮,雲朵流動還鑲嵌了金邊翠色,白娘子雙頰桃紅緋緋,很傳神——厲小姐還未開口,龍池笑道,假的——接下去補充:算是仿的,只是仿造的有整套,做工精細,也不多見。她似乎也沒什麼,一只只碟盤舉起來,在燈下端詳,笑歎,我還想拿去拍賣行,賺個好價錢呢。龍池說,留著自己玩賞也不錯的。她搖搖頭,我可沒什麼閑情來欣賞,其實像這樣的東西還有一些,很占地方,我母親生前喜歡,死後都留給我。龍池微笑,説到底不管真假,光是留著做紀念也值得的。厲小姐眼神一閃,半側臉,笑道,會不會擱久了也有增值的可能?他頷首,會的,仿造的到後來也難得,也會賣個好價錢,你可聽過石濤?她擺擺手,表示不懂,手指間紅艷艷的隱然閃爍,似是紅寶,有點像貓的眼睛。張大千仿造石濤的畫,也是價值連城的——她打斷了說,要回去上班了,我乘著午餐空檔過來的;然後留下了名片,挽起袋子,轉身離去。
那股奇異的香氛還在——黑面妲己不安的扭過去,之後終於起來,蓮步姍姍的走到店門,那透明的玻璃門未關嚴,開著半條縫兒,黑貓默默蹲坐,望向外面,彷彿要看穿什麼。龍池打電話,通了,那一廂是桂枝阿姨——提起了厲玉玫,這個女子的全名——席桂枝女士低低的笑起來,我不是說過嗎,那是你舊書店上個女主人的女兒。龍池怔了片刻才回應,是嘉芙蓮的女兒麼?桂枝的聲音其實也夠資格唱磁性低沉的時代曲了,輕聲細語,卻交代得清楚:這是小女兒,嫁到澳洲那個是厲玉薇,嘉芙蓮遠赴墨爾本頤養天年沒多久病逝,留在老房子的東西理應歸厲玉玫了。龍池笑了,玉薇玉玫,發音很相近。桂枝阿姨欸了一聲,一個是薔薇,一個是玫瑰,雙生花呢。龍池忽地浮現剛才她一身珠灰套裝,胸前一朵白茶花,晃過眼前。桂枝問了句,你替她看了那瓷碟瓷盤?龍池笑道,東西很好,只是想拿去拍賣,恐怕不行。桂枝罵了句:就你是個專家!你也不過是個玩票罷了!看走眼的行家多的是。你別説,嘉芙蓮手上其實也有真玩意兒,她有一幅紅棉圖,還是紅梅,就是得安老人的……龍池嗯一兩聲應付,說要是真的陳樹人手筆,那倒是可以收藏。桂枝彷彿滿意了,隨即轉了話題,說今晚的電影協會可要出席?他反問,放映哪一齣呢?桂枝笑了,你的那杯茶呀,美國潘金蓮!兩人一陣笑聲中,收了線。
臨上鋪時,還有人匆匆進來找書——也不便催促,可那人似乎沒想多久,抽了本小説即刻付帳……龍池看了書名,是《郵差總按兩次鈴》。他也沒想太多,只是記得早前也看過了最老的電影版本,女主角拉娜.透拿在海灘徜徉,也還是柳眉入鬢,媚眼如絲的。這袖珍本封面頗為電影海報風格,兩人擁抱,男的臉埋進了另一側,女的側面妖艷,就是黑色偵探裡蛇蠍美人的樣板。男顧客一笑,說不必袋子,直接裝進背包裡,便推門離去。龍池整理好錢箱,取出大鈔,其餘放回去,即上去閣樓,在角落小盤裡倒了些貓糧,然後留一盞後門的燈,黃幽幽的一小片光裡,恍如塵世裡被淡忘的一隅。龍池轉身,欲下樓,只見前面樓窗百葉簾天光漸暗,黑面妲己悄聲無息的蹲坐在樓板,還是一身黑,一雙妙目泛光,透露了似有若無的嫵媚,也像叫主人不必擔心,牠自會料理,反正自己到了夜裡,就是這裡的守護者。
入夜下了細雨,水聲淅瀝,龍池看時間還好,進便利商店買個漢堡果腹——電影協會附屬在一個文化會所裡,鬧市小斜坡徐徐上去,小舊洋房改裝,凹字形建築,前面還有半圓柏油路,拾級而上,一地的雨傘撐開擱在洋灰地,門房一把把合起來,放進靠壁的小籮内。一個男子匆匆過來,收了傘,銀灰色防曬傘面,上邊滴溜溜都是雨珠,龍池忽然想起厲玉玫的裙襬,抬頭,卻是無限眼熟,是那個低頭看《中國藥學大辭典》的年輕男子,他倒是認不出龍池了,只顧轉過去,跟一個陪同的人説話——那身後的人也很清俊,頭髮剪得極短,貼近頭皮,一雙粗黑眉毛,可卻説不出的柔婉,眼神瞟過來,有一種凜然,也有一種隱含的珠光清影。龍池忽然垂眼,不敢逼視,等他們走進去,才慢慢跟入口處協會職員拿近期放映小冊,好一會兒也不見席桂枝,只怕老早來了,已入場坐著了。看説明書,原來是導演比利.懷德的回顧展,也只有下星期的《龍鳳配》才有雲裳華服可欣賞,桂枝阿姨恐怕今晚放鴿子了。
放映室裡反而有一股子溫熱,冷氣不足——銀幕不過是一方白布,照例業餘的放映師在片首有好一陣子的映像失焦,慢慢調回過來。龍池見左側一邊,他們分明坐在那兒。黑白影片節奏倒是不疾不徐,一步踏錯的男主角絮絮地回溯懺悔,晃悠悠,踉蹌走進辦公室裡,慢慢回想。然後芭芭拉.史丹妃出現了,這個原以為是淹沒在陳舊時間裡的女星,卻完全一點也不過時,一頭長髮,廳堂内有她的膚光賽雪,只是一雙眼睛沉著老練,任何計畫其實都了然於胸,沒有事物是不可以計算的。她一步步等著男保險員陷進來——為她冒險,為她殺人。到最後階段性任務完結,也打算順便結果了他,彷彿一點真心也沒有。這電影幾乎看了超過好幾遍了,龍池依然覺得震動。然而除了布幕上的芭芭拉.史丹妃,他似乎隱隱感受到還有一個無形的人,在黑暗裡慢慢的召喚著自己……是那一陣濃郁溫熱的體味,在另一側似有若無的侵襲過來。龍池稍微瞥過去,在電影白光閃爍時,他們當中一人好像也別過臉來,往這裡搜索的樣子。一場放映會,彷彿影影綽綽的,疑心周遭有所異動,卻有時毫無所獲,讓人失落——只要座位有人起身,便要留心一番,究竟是誰。一直到完場,龍池一方面感受了劇情的跌宕起伏,卻同樣一顆心如坐雲霄飛車,飛繞回環。
燈亮了,一片白濛濛,大家都暫時不能適應驟然入侵的光,也便像是乍醒模樣,眼睛半閉。一隊人陸續出去了。除卻門口還有協會的人員收拾,也就沒多少人。
雨歇風冷,下斜坡的小徑略微溼滑,龍池慢步緩行,竟見一路留意的兩人也在前頭。他們並肩而走,半途卻拐入另一邊的小徑,並不直接走下大馬路。那其實是一個白天供兒童嬉戲的小花園,秋千架如今隱沒在夜色裡,只餘下小涼亭——龍池沒事人一樣的,也尾隨而去。走進亭子裡,忽地嗅見一大片花香,香得不知所以,席捲而來,龍池一下子醒過來似乎的。旁邊有人輕聲問道,欸,在等人哦。他回頭看,是那個剪短頭髮,刺蝟似的男子,正俯身按著欄杆,笑吟吟的望過來。龍池裝著若無其事,說我剛看完電影呢,走來這兒,這是什麼花,好香。男子笑問,這花你不知道麼?是素馨花。素馨花?龍池好像在哪裡聽過,卻一時想不起。男子走出去,彎腰撿了朵,湊過去,龍池嗅到了,微笑。男子用手指畫了畫花瓣,一般人是叫雞蛋花的,你可曾去過附近的老墳場?園門種的滿滿都是這花。
男子忽地靠近龍池,淡淡一笑,你很留意我的朋友。龍池心裡一跳,表面不露一點痕跡,你們兩個我都注意到了,你不也在看我?男子一笑,我叫亮。龍池問道,你那個朋友呢。亮把素馨花拈在指間,滴溜溜轉動,他叫詠,可能走到後花園那邊了,那兒也有些人的,還是偷偷回家了也説不定——亮一手搭在龍池的肩膀,臉貼過來,幾乎要接吻的意思,可卻移到他耳邊,低低的說,詠啊他不是這種人哦,他怕的。龍池想要說什麼,亮一隻手輕輕遮住龍池的嘴唇,另一隻手扔掉了素馨花,轉而伸向龍池下腹探去。龍池一時無措,只能低笑,欸,這裡有人的,你也太大膽了。亮笑道,這是我歡迎新朋友的方式呵。一陣花香,恍如夜裡浪潮,整個小亭裡都是素馨花的氣息,亮低聲說,你要小心,也許我會暗中拿你的錢包。龍池也奇怪,彷彿很歡喜這樣的對話:拿去,也不多錢,我是沒在意的。亮轉過身子,兩手壓住欄杆,深深呼吸:這裡什麼都會發生,看得愈是對眼,愈是危險,有人不幸運被割喉嚨也是常有的,警察也會來,穿個便服。亮還是兩手撐住欄杆,回過臉來,你是警察嗎?龍池笑道,我也許有一整套制服,手銬、警棍什麼的。亮哼哼兩聲,你這種風趣可不是每個人都了解,真的你拿不出手銬,他們可是會癲狂發怒的。龍池笑問,你那位詠先生沒出現呢。亮雙眼散發了雨霧光華,一種凜然的美:他呀留個時間給我們吃夜宵。
龍池很久沒跟一個陌生人同桌飲食了。他並不覺得有多瘋狂,而是有一種莫名的恍惚,似乎像是春節還是哪個節日來臨前的期待,順著自己感覺而去,朦朧而斑斕,像是星月漫遊,一大片花雨撲面,眼前不必對焦,就曉得是無限的華麗。亮倒是有自己的主張,選了一條橫巷的小餐廳,叫了一客日式豬排飯,津津有味的吃起來。龍池只要了一個法蘭西多士和苦瓜汁,笑問,晚上沒吃飯?亮搖搖頭說,我在放映室裡一直想著這裡的豬排飯,愈想愈沒心思看電影……然後側過臉,笑道,你是想著我們兩個吧。龍池不置可否,也沒回答。不遠之處有個男侍應,穿白長袖襯衫,腰際繫個黑T恤,戴一個黑扁眼鏡,秀氣的瘦少年總是眼神瞟過來,有幾分試探的意思。亮當作沒有看到一般,只顧吃飯。龍池心想這也許是熟人,或許看慣他跟別人來這裡,今夜這麼一個人大概沒見過,所以不免多看兩眼也是有的。
亮揚起眉毛:比利.懷德的電影之中,剛才那部算是不錯——之前放映的,就是夢露站在地鐵通風口吹開裙的《七年之癢》,嘮嘮叨叨,看得好不耐煩。龍池含笑,我是喜歡《日落大道》,還有那個女主角……亮笑著接下去,歌蘿麗亞.史璜森。龍池微微詫異,卻也沉著輕笑而已。亮舉起手,扭動手指,像是蛇舞一樣:我記得沒錯吧,結局時女主角對住攝影機一步步搔首弄姿走過去呢。龍池點頭,你學得很像哦,但每次看卻總覺得悲哀。停頓一下,龍池笑道,我是老派人,看這種銀海浮沉錄,老是覺得莫名的感傷。亮呵一聲笑了,那是你的為人善感吧,我看過好多老派人,不知道多麼涼薄無情。龍池隨之哈哈,那是說我,看電影牽動情緒,面對現實便一滴淚也擠不出來。亮把桌上的奶茶一根飲管吸盡到底,只餘碎冰,然後攤開手掌:這就是現代城市人,一個個面無表情,躲在黑暗裡卻寄情虛幻的光影,鑽出戲院便鐵石心腸了。龍池低笑,你很像是在演講。亮淡然一笑,這沒什麼,我素來是演講冠軍。龍池問,你素來也常把餐廳當作講臺?亮斜睨了一眼,手指舉做手槍射擊狀:嘿,酸我。龍池忽然覺得此時此刻的此人可愛極了,伸出手在亮的頸後捏了一下,彷彿表示親昵——眼前這個初逢乍遇的人,他對他,像是對店裡的貓兒黑面妲己一般。小餐廳的燈光用的是光管,慘白暗淡,可是卻完全掩蓋不了亮的笑意,他明澄澄的眼神直望向龍池,似乎認為這個人也頗有意思。
亮有點歡喜,卻依然低聲說:人多呢,把手放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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