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語言文字八講：從差異到融合（簡體書）

代前言

從趨近到融合

——兩岸民族共同語的發展前景

現代漢語以1919年五四運動時期為上限。從五四運動到四十年代末這段時間，中國大陸的通用語被稱為國語 (或稱作“早期國語”)。二十世紀的四十年代末是國語的發展被分隔在兩個區域的具有標志性的歷史時間點。大致從這一時期開始，“國語”分化為兩個分支：一是大陸的“國語”，後通稱普通話；一是臺灣的“國語”，沿用舊稱仍叫“國語”。

如果從“全球大華語”的視角來看，大陸普通話和臺灣的“國語”是大華語核心圈內的兩個主要變體。我們曾把這一狀況概括為“一語兩話”。

由於是同屬“一語”的變體，兩岸通用語的 “大同 ”面貌未變，但由於語言使用和發展環境的長期隔絕，語言各層面也產生了一系列“小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改革 開放以來，面對臺灣這樣一個理想的“社會語言學實驗室”，開展兩岸現代漢語的對比研究，理清差異，總結規律，作為社會語言學的課題，受到兩岸語文工作者愈來愈多的關注，也積累了豐富的成果。

這種研究和關注，不僅僅具有學科的理論意義，其間的每一項工作、每一項建樹，都具有文化戰略意義，都關聯著兩岸和平統一大業的偉大事業。

人類發展的社會實踐證明，語言認同是文化認同的重要方面，統一的語言文字是減少社會各族群交流成本、增強族群國家認同感的根本保證。從完成兩岸和平統一大業的任務要求來說，促進兩岸語言的溝通和化異趨同，以構建、補強中華文化共同體，已成為兩岸人民共同的歷史擔當。

近幾十年來，隨著中國國力的強盛，漢語在世界的影響也在與日俱增。一個“大華語”的概念正在形成。“大華語的語言內核，各華語變體的公約數，便是普通話∕國語。這一共同的語言內核，這一語言公約數，使得各華語社區可以相互通話。”這也是 “一語兩話”兩岸語言觀的另一種表述。通過兩岸通用語的對比研究，通過學術先行一步的溝通工作，以協調的方式解決好兩岸語言文字問題，推而廣之，以強化各華語圈的文化聯繫，推動漢語(華語)進一步走向世界，已成為我們語文工作者的擔當。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以來肇始的國語的分化，1949年後的幾十年裡有所加劇，這已成為事實。今後的發展趨勢，我們認為，兩岸共同語與整個華語是同樣的走向。按照目前的狀況，華語的發展趨勢面臨兩種可能：其一是繼續分化，其二是不斷接近，逐漸 “趨近趨同”。這兩種發展趨勢都有可能，但第二種趨勢更占優勢。對於兩岸共同語來說，“趨近趨同”也是一種更占優勢的發展趨勢。刁晏斌在他的新著《海峽兩岸民族共同語的對比研究》中專辟章節說明 “國語與普通話趨同的主要表現”。書中指出，二者趨同的傾向和表現已經相當明顯，在語言規範和標準的制定、工具書的編纂、科技術語的翻譯，以及一般的語言使用中，都有一系列充分的表現。

這種“趨近趨同”的表現，也被稱之為“融合”。海峽兩岸語言由不同到相似、相同的變化即是“融合”的過程。近三十年來，在兩岸語言交流互動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這樣一個過程。隨著兩岸交流的開展和深入，兩岸語文也由開始溝通階段的求同存異向化異為同演變，相互逐步認同並接納對方差異的成分，進而出現了整合差異，互通互用的現象。值得注意的是，語言融合也有了新的含義，融合不僅限於兩種語言的相互“替代”或“替換”，也指語言變體成分的相互接受和吸納了。

促進、實現兩岸語言的融合，首先需要對兩岸語言關係有一個明確定位。“一語兩話”的兩岸語言觀為這一關係定位提供了認識基礎。關於“兩話”關係定位的問題，我們曾做了反復探討，本書第二講對此也有全面論述。新的兩岸語言關係說認為，通行於兩岸的標準語 (“兩話”)同屬於一個共同語，是兩支並蒂而生的變體。它們的語言地位是平等的，其間的差異很大一部分屬於民族共同語成長中形成的有機成分，是我們民族語言豐富發展的資源沉澱。

“兩話”之間的這樣一種關係，本身就蘊含著推動二者趨近趨同的融合力。但語言的“融合”不是自然發生的，需要有一個語言接觸、交流的條件和環境。普通話與臺灣 “國語 ”的差異，主要形成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到 “文化大革命 ”這段時期，而二者的融合則基本上是在改革開放中實現的，開放政策為兩岸經貿和文化交流開辟了通道。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臺灣當局開放民眾赴大陸探親，2008年兩岸三通正式開啟，兩岸關係從此出現歷史性轉折，拉開了兩岸大交流的序幕。兩岸的經貿、文化交流和人員往來日益密切，語言層面上也反映了兩岸交流對兩岸語言的影響。正是在這一時期，大量 “社區性 ”詞語進入雙方的標準語，出現了詞匯的大面積融合。不少臺灣 “社區詞 ”已被迅速吸收進普通話；與此同時，不少大陸詞語或獨特用法也進入了 “臺灣國語”。短短二三十年形成的這一局面，充分證明以交流促融合所產生的積極效應。

為兩岸的民間交流提供、創造條件是促進融合的一個方面。除此之外，還要借力於雙邊語文機構的協調工作和相關規範化政策的引導，在雙邊規範的對話、協調中促進融合。我們認為，兩岸形成差異的原因，“除了社會因素外，主要是由於兩岸語文規劃和政策理念的差異，今後要從促進兩岸融合的方面多考慮，盡可能協調兩岸的語文規劃，力求減少已有差異，不再產生政策性新差異 ”。

要彌合觀念的差異，實現兩岸的無障礙“規範對話”，避免產生新的標準差異、政策差異，需要不斷加強兩岸語言的學術研究和成果交流，這是促進語文統一的基礎性工作。如果對兩岸通用語的現狀和差異點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我們想有所作為，也會缺少清晰的方位意識、方向意識。自本世紀初兩岸成功合作編纂《現代漢語常用詞典》以來，一系列以兩岸語言為收釋內容的大中型詞典相繼問世；現在每年在海峽兩岸暨香港、澳門都舉辦有研討兩岸語言文化的學術研討會；兩岸語言文字研究的單位和人數也在迅猛增加，學術成果日益豐富。今後的兩岸語文研究還要深層挖掘，開拓研究領域，為探索兩岸民族共同語的融合，建立一個民族共同語和諧的語言家園，不斷從學術層面做出貢獻。

語言融合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是否達到理想的融合水平，最後要看是否建立起一個既有明確界定又有一定彈性的統一的共同語規範以及這一規範是否得到落實。有的學者從現代信息化社會的技術要求方面肯定了維護由一個統一規範支撐的共同語的重要意義：“如果沒有一個統一規範的民族共同語做基礎，漢語言文字就無法適應現代信息化社會的發展要求”。再者，民族共同語內部各變體的和諧存在，不僅具有技術、學術層面的意義，一個由統一規範支撐、維系的民族共同語的健康形象，也是民族文化共同體強大凝聚力的表現。

當前，海峽兩岸民間交流逐漸成為常態，兩岸關係現狀和未來走向業已成為一個社會性話題。我們編寫這本書，希望對兩岸語言問題的關注不再局限於專業範圍，也能擴大到社會各界，希望更多的人對臺灣語言的現狀和兩岸通用語的異同問題有所了解，在更廣大的層面上對兩岸語言融合的社會意義形成共識，鼓勵大家都來做兩岸語言文化融合的促進者和有心人。

新加坡學者周清海指出:“高度統一的書面語和正式的標準口語，以及采用漢字記錄語言的傳統，是漢語融合的堅實基礎。再加上中國門戶開放，國力不斷發展，增加了華語區之間的交流機會。在這樣的局面下，華語的逐漸融合就是不可避免的。”正如對海峽兩岸和平統一的未來充滿信心一樣，我們對兩岸以至全球華語區實現新世代的 “語同聲，書同文”的融合願景，同樣充滿信心。

李行健2017年8月2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