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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引 言(節錄)
浮生六記乃一自敘寫實之作,其曰「浮生」,殆本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義。流傳一個世紀以來,它風靡傾倒了許多讀者。楊引傳序說,在書未刊行前,不少人閱(手抄本)而心醉。海漚閑話亦說看了浮生六記,「令人讀之心醉」,並說其筆墨「可與清初人頡頏」。香禪精舍近僧潘麐生除說它「淒艷秀靈,怡人蕩魄」感人甚深外,並指出其兼有李漁一家言、徐弘祖徐霞客遊記、冒襄影梅盦憶語、方以智物理小識諸書內容,又寫得「緒不蕪雜」、「指極幽馨」,乃可「別樹一幟」。這些評價並未溢美。三十年代它被譯成英文,爾後並搬上了銀幕。「六記」中,人們尤其對閨房記樂、坎坷記愁的幽芳淒怨,印象極深。莊生說:「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莊子漁父),白居易言:「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與元九書);浮生六記之能如斯感動人,就在於它的不矯揉強作,而出自真情實寫,情真、意真、景真,筆也真。
一、鶼鶼鰈鰈的神仙眷屬
讀浮生六記的人,無不羨殺沈三白、陳芸娘這一雙鴛侶。其所羨並不在於他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在於兩人一往情深、始終不渝,而又和衷共濟,患難與共的至性之愛。
真誠相愛,超塵脫俗 閨房記樂是全書集中寫芸娘、三白間愛情的篇章。其所寫之「樂」,非一般世俗兒女的房幃之樂,而是一種兩心相知、兩情相洽的心靈共振之愛,是一種淨化昇華了的幽馨純真之愛。且看其新婚那年夏間,入住滄浪亭愛蓮居「消夏」的相處:
稟命吾母,攜芸消夏於此。因暑罷繡,終日伴余讀書論古,品月評花而已。芸不善飲,強之可三杯;教以射覆為令。自以為人間之樂,無過於此矣。
他們又是如何的課書論古?兩人從古文的所「宗」,談到詩道,談到李白、杜甫。當芸說「李詩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時:
余笑曰:「初不料陳淑珍乃李青蓮知己。」芸笑曰:「妾尚有啟蒙師白樂天先生,時感於懷,未嘗稍釋。」余曰:「何謂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異哉!李太白是知己,白樂天是啟蒙師,余適字三白為卿婿;卿與『白』字何其有緣耶?」芸笑曰:「白字有緣,將來恐白字(吳音呼別字為白字)連篇耳。」相與大笑。
此中情致趣韻,何如之哉。再看其平居相處:
芸若腐儒,迂拘多禮,偶為披衣整袖,必連聲道「得罪」,或遞巾授扇,必起身來接。余始厭之,曰:「卿欲以禮縛我耶?語曰:『禮多必詐。』」芸兩頰發赤,曰:「恭而有禮,何反言詐?」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虛文。」芸曰:「至親莫如父母,可內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戲之耳。」芸曰:「世間反目,多由戲起,後勿冤妾,令人鬱死!」余乃挽之入懷,撫慰之始解顏為笑。自此「豈敢」、「得罪」竟成語助詞矣。
他們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在暫居「頗饒野趣」的陸氏廢園,芸嚮往「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僕嫗種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而三白深然之。正是在此種共同愛好的基礎上,他們在七夕之夜香燭瓜果,同拜天孫,輕羅小扇,並坐水窗,以「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刻印分佩;七月望,兩人聯句遣懷,直至「愈聯愈縱,相入匪夷,隨口亂道」,笑不可止,芸倒於三白懷中;中秋日相偕遊滄浪亭,席地亭中,烹茶望月,幽雅清曠,俗慮塵懷全消,由是而興駕一葉扁舟,徜徉波心之遐想。
他們相約鬢斑之後,遍訪名山、勝蹟,遨遊天下,然想到那時步履已艱,恐難如願時:
芸曰:「今世不能,期以來世。」余曰:「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覺有情趣。」余笑曰:「幼時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昧今生,合巹之夕,細談隔世,更無合眼時矣。」
他們家居相處:
家庭之內,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問曰:「何處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見之者。實則同行並坐,初猶避人,久則不以為意。芸或與人坐談,見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並焉。彼此皆不覺其所以然者,始以為慚,繼成不期然而然。
這種相愛之真誠,作者皆以自然筆墨出之,指極幽馨,因而感人至深。即使寫房闈間亦一絲不見猥褻,同樣令人神往。像寫新婚花燭夕:
見瘦怯身材,依然如昔,頭巾既揭,相視嫣然。合巹後,並肩夜膳,余暗於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膩,胸中不覺怦怦作跳。
同日三白作新舅送嫁歸,已是子夜:
伴嫗在旁促臥,令其閉門先去。遂與比肩調笑,恍同密友重逢,戲探其懷,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爾耶?」芸回眸微笑,便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擁之入帳,不知東方之既白。
彌月後三白赴杭州師處受業,三月離別,作品寫其回家後入內室相處情景:
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語,而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覺耳中惺然一響,不知更有此身矣!
寫得不跡不離,不陟狎邪,別具一種清芬。
既是可人,又復解人 芸娘與三白同年生而月份比之早十月,她以自學而通文墨,才思雋秀,性行俱宜。凡讀浮生六記者無不為這位柔婉淑順、宜喜宜嗔、亦理亦趣的可人陳芸娘而莞爾,更復為其善解人意而頷首。她不重珍寶,卻視破書殘畫若拱璧。她靈心別具,仿草蟲畫意,以昆蟲繫花草間,製作成令人稱絕的案頭瓶花,設計出雅潔實用的「墨梅」食盒,與能使居處迂迴曲折的移動花屏(「活花屏」),以舊竹簾改製為美觀的欄杆,以囊盛茶葉放置荷花心使之清香。
其諧趣亦令人解頤,因喜食臭乳腐、蝦滷瓜,三白嘲芸是「狗無胃而食糞,以其不知臭穢,……卿其狗耶?」芸作解,三白又以「然則我家係狗竇耶」、「卿陷我作狗耶」相嘲,芸回以「妾作狗久矣,屈君試嚐之」,並以箸挾蝦滷瓜強塞三白口。當三白說芸與「白」字有緣時,芸接說與「白」字有緣,將來恐「白」(別)字連篇。偕義妹王二姑上山掃墓途中,喜愛其斑駁苔紋小亂石,二姑借麻袋沿路給她拾了滿滿一袋,芸則:「且揀且言曰:『我聞山果收穫,必藉猴力,果然!』」致二姑憤而欲哈癢之。其與三白遊太湖歸來舟中,與船家女素雲笑謔情狀,亦令人捧腹。蕭爽樓三白常與二三知己雅集小酌,行令、考對。芸不僅「拔釵沽酒,不動聲色」,而且「瓜蔬魚蝦,一經芸手,便有意味」。在考對中各人均行立構思,「惟芸議為官卷,准坐而構思」,這無不說明芸之何等可人。
芸之善解人意,書中隨處可見。諸如三白弟啟堂娶親,催妝缺珠花,芸主動將自己的珠花奉呈給婆母,而其向代為惋惜的婢嫗所釋說的:「珠乃純陰之精,用為首飾,陽氣全克」云云,實乃為高堂作飾詞,使之免遭物議。而她的妥貼籌措三白與友人春日野宴南、北園,更備見其解人。當三白與友人們為「攜盒而往,對花冷飲,殊無意味」,而看花歸飲,又不如對花熱飲為快,苦無兩全之策時;芸胸有成竹地笑曰:「明日但各出杖頭錢,我自擔爐火來。」次日,她於市中僱一餛飩擔(江南一種流動賣餛飩的擔子,擔上鍋灶碗勺俱備),端整了肴酒,並攜一砂罐烹茶,屆時諸人同坐柳蔭,觀花品茗,迨酒肴已熱,就坐地大嚼,各各陶然。這一僱餛飩擔野飲「創舉」,遊人見之,無不羨為奇想,諸友亦擊節稱賞:「非夫人之力不及此!」足見芸之解人。
開放女性,悲劇女性 芸可謂是一位封建社會中罕見的開放女性,她與三白兩心相洽、相悅中,突破了封建禮法的藩籬,而這中間亦有著一個突破的過程。作新婦時,起先芸也同傳統女性那樣,謹守閨訓、婦則,審慎以將,不苟言笑,「甚緘默」、「與之言微笑而已」,且「事上以敬,處下以和,井井然未嘗稍失」。晨興披衣即起,如有人呼促者,三白嘲之「今非吃粥比矣,尚何畏人嘲耶?」芸答以「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懶惰耳。」然從作品中可以看出,在芸的潛意識中,有著一種可說是與生俱來的對封建禮法的逆反,其訂婚後的不避三白,並藏粥以饗;合巹之夕在待三白歸中閱西廂記而「忘倦」,均表明了這一點。之後,在與三白相處中,在相互影響下,從而也就沖決而出,一瀉千里,不僅兩人不期然而然地同行並坐,不避他人,且託言歸寧與三白偕遊太湖,乃至易男裝赴水仙廟觀燈,忘情趨前與司事眷屬通款曲,不覺按上對方肩頭,致引起對方誤會,情急之下,脫帽翹足,表明自己乃易釵而弁,始化怒為歡。此種行徑在封建社會中是極其出格的。而其替三白約婚歌伎憨園,則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亦屬開放之舉。
芸之悲劇,肇端於據三白函,「仰體親意」插手為翁「物色」侍妾,此舉不只先得罪了婆母,之後復因書札中措辭不當,觸怒了乃翁;繼之又以給三白納憨園事,夫婦兩度被迫離開家庭,寄居於友人家,對這些芸唯自責,絕無怨尤,並以之認為連累了三白而內疚。在懨懨而病的八年中,其內心悲苦自不待言,但看其臨終與三白訣別情景:
芸又欷歔曰:「妾若稍有生機一線,斷不敢驚君聽聞。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無日矣。君之不得親心,流離顛沛,皆由妾故。妾死則親心自可挽回,君亦免牽掛。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歸。如無力攜妾骸骨歸,不妨暫厝於此,待君將來可耳。願君另續德容兼備者,以奉雙親,撫我遺子,妾亦瞑目矣。」
傷心人作傷心語,讀之令人酸鼻。芸之死乃舊家庭制度所使然,在芸個人固屬悲劇,而這不亦是那個時代中的時代悲劇?讀者掩卷之餘,又安得不為這一雙神仙眷屬的中道分離而一掬同情之淚!
二、富有情韻的敘事
思想家黃宗羲曾說:「敘事須有風韻,不可擔板」(南雷文定論文管見)。浮生六記敘事不只情真意切,且如同史學家劉知幾所說那樣,「駢枝盡去,塵垢都捐」(史通),饒有風韻。這也是作品令人閱而心醉,感到其「指極幽馨」的原因之一。
疏密相間 浮生六記所敘多為無甚驚險離奇的日常生活,然其寫來,不只可捫可觸感人,且一絲不顯支離瑣屑,究其所以,除其落筆一無塵埃外,乃與作者運用了傳統的疏密相間的手法,密處用詳敘,而疏處則以形象概敘出之有關。且看其在具寫三白與芸新婚燕爾,兩情繾綣後,繼之寫:
自此耳鬢相磨,親同形影,愛戀之情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
「不可以言語形容」,實則是無限風情盡在不言中,而讀者亦自意會得,不寫而實寫,比之一一具陳,別有滋味吮出。再看其寫遭逢坎坷之由:
人生坎坷,何為乎來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則非也!多情重諾,爽直不羈,轉因之累。況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俠,急人之難,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撫人之兒,指不勝屈,揮金如土,多為他人。余夫婦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質,始則移東補西,繼之左支右絀。諺云:「處家人情,非錢不行。」先起小人之議,漸招同室之譏,「女子無才便是德」,真千古至言也!
同時並寫了芸招「議」、招「譏」的一則細事:
余居長而行三,故上下呼芸為「三娘」,後忽呼為「三太太」,始而戲呼,繼成習慣,甚至尊卑長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變機歟?
三白之坎坷,芸之遭非議,乃至兩人有家而不能居,顛沛流離於人生道途,實基於家庭之釁。在這裏,作者把其中人的個性因素、家庭經濟因素與封建倫理觀念因素,概括絜之以出,而這些因素交織統攝了坎坷記愁之坎坷、之愁苦所由來;從而使之爾後所出現種種不如意事,自然成章,不必每事生而敘其事之緣由。
正由於作者這樣運用概敘,不僅使文字疏密有致,且能去除「駢枝」,捐卻「塵垢」,而使之風韻翩然。不止如此,浮生六記不只在敘事方法上去「駢枝」,其在所敘內容取捨上,亦同樣著意這一點。像其誕子、育女,就一般眼光來看乃人生大事,自當大書特書,可作品僅在移居華氏前順筆寫:「芸生一女名青君,時年十四,頗知書,且極賢能,質釵典服,幸賴辛勞;子名逢森,時年十二,從師讀書」。在此之前一無涉及,蓋一寫及,勢必另起爐灶,寫其慶賀之繁文縟節,以及鞠養之細末不可,而現在這樣落墨,非惟事無罅漏,且使作品臻於如前人所說那樣「妙不可盡之於言,事不可窮之於筆」(郭璞江賦)的佳境。
併疊類敘 要把事件敘得有風致神韻,枝蔓蕪雜乃是大忌,且毫無風韻可言。三白可謂深得傳統寫作學「紛者整之」的竅要,其敘事不枝不蔓,有如行雲流水,讀來絕不感到厭膩。以閑情記趣而言,其趣事涉及諸多方面,作品起始寫其童年之趣:
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渺微物,必細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一日見二蟲?草間,觀之興正濃,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癩蝦蟆也,舌一吐而二蟲盡為所吞。
這是寫他幼年目力異常(視力上有「特異功能」)。這也見諸於筆乘,如阮葵生的茶餘客話(卷四)說天台齊召南「瞳人極小,能遠視,與紫坪登山,見江船葉許大,先生辨舟中幾人,服某某色,杯斝壺觴之屬,歷歷可數,下山至泊所,則舟甚大,所視皆不爽。」可證此乃生活中實有的事。作者繼而寫蹲草叢中陰囊為蚯蚓所哈,捉鴨以治,受驚大哭的趣事。之後,將其物外之趣、世外之趣以併疊類敘的方法,寫其愛花喜盆栽及其自創之心得,寫園林布局,寫盆景、陳設,寫蕭爽樓與諸友雅集,以及貧士起居服食等個中情趣,筆墨酣暢,由於先「理枝」(併疊)然後「循幹」而寫,故一無填塞。
閑筆不閑 浮生六記敘事,總是從容寫來,若不經意,極盡自然。其中有的乍看似是閑筆,實則不閑,且有其用意在焉。如初見芸娘,寫芸:
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
同時作者於此閑著一筆:
惟兩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種纏綿之態,令人之意也消。
這「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筆,似是贅筆,且頗有點煞風景,然實預示了芸之其年不永,紅顏「薄命」。在七月望,芸備小酌,擬邀月暢飲:
夜忽陰雲如晦,芸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出。」余亦索然。
這一筆,一則以「月輪當出」與否卜能否偕老,一則為之「索然」,若知月決不會出,似大可略而不寫,然其正暗透了他們的「白頭偕老」今後終成虛話。同樣,在兩人悉心經營用尋常有「巒紋可觀之石」,按倪雲林石法,疊起一「可居」、「可釣」、「可眺」,並題之曰「落花流水之間」,有若蓬萊仙島的盆景,可卻:
一夕,貓奴爭食,自檐而墮,連盆與架,傾倒碎之。余嘆曰:「即此小經營,尚干造物忌耶!」兩人不禁淚落。
其盆碎,其「干造物忌」,本可置之度外,亦不必作此等語;然而所以著此一筆者,實隱示了芸的干人之忌與爾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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