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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揭開《老子》不可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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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揭開《老子》不可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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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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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易經大師劉君祖推薦
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張君玫專文推薦:「閱讀中國學者熊逸談《老子》是有趣的,除了生動的文筆之外,處處都有充滿趣味的小故事,更可見靈光一閃的精彩詮釋。不尋求任何正統的解讀,也不拘泥于單一的傳統。不同於一般學術著作,少了一份形式上的嚴謹,但也因此不致感到束縛。同時內容的豐富性並未因此打折。作者不時旁徵博引,引用古今中外的許多相關文獻來釐清關於老子其人與其書的疑點。他不時參照西方的哲學思想、政治理論、當代科學與心理學,感覺就像是走遍了大江南北,回過頭來重新檢視自己的家園,又是另一番風景,層次顯得愈發鮮明。」

熊逸:「如果你認定『道』是『不可說,一說便錯』,並且《老子》全文都在論道,那只能證明《老子》全文都是錯的,更令人為難的是,就連「道可道,非常道」這句話本身也是錯的。」

《老子》的魅力在於文字之精妙,意涵之深遠,詮釋之無窮。

既是雋永的文學,也是深刻的哲學,更可經世致用、與時俱進。

熊逸從政治、社會、人文、歷史等角度切入,以一針見血之縝密邏輯,旁徵考古證據、博引東西方學者重要論述,為《老子》作出驚世駭俗、卻又讓人不得不信服的正名辯駁!

《老子》影響之深遠,涵蓋古今中外,中國歷代文人學者,有人窮盡一生鑽研其中奧妙,有人藉其妙言佳句為自己的作品潤色妝點。德國大哲學家海德格和美國總統雷根,都曾引用其中名言,《老子》何以有此魅力征服世界兩千年不墬?經典之珍貴在其不因時空推移而有所減色,不同的時代只會彰顯其不朽的意義,深化其非凡的價值。

而作為中國最著名的經典,《老子》闡述的是老聃在兩千多年前即參透的宇宙奧祕,其玄妙不可言說,後人誰能「悟」出箇中道理,悟得淺的,身延壽心自得;悟得深的,登仙之路就在眼前——至少在一般人的印象是如此。

然而,在百家爭鳴、混亂的春秋戰國時代,諸子百家莫不求經世濟民——或說是得到統治者的青睞。孔子是如此,老子也是,依附老子之後學更是。據此,若說《老子》內容所載是教導君王如何統御萬民,這雖難以想像,卻又不是毫無可能。

《老子》通行本第三十七章「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這「無名之樸」,在《淮南子.道應》中,是姜太公教導周武王最殘忍的愚民術;在漢朝的黃老思想中,更符合其「君臣異道」之說;對照亞里斯多德在《政治學》中所概括之「僭術」,更是駭人地不謀而合。若說這是穿鑿附會之說,小國寡民才是《老子》的治世理想,那別忽略馬基維利在《君主論》中明言,因為實現不了,故不談論那「上帝維護之國」;熊逸也列出證據,正名老聃從未說小國寡民是他寫這部書的「目的」。通行本第六十章言道「治大國,若烹小鮮」,明顯便是在教導君王如何治國。

這麼說來,《老子》的作者,原來並非良善神仙或抱虛聖人?海耶克曾感嘆:「最壞的傢伙最容易爬到權力的頂峰。」這句話,縱貫古今,幾乎可說是定律。只是,何謂壞、何謂好?先看看《老子》第五章中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再看看現今社會對於成功的多樣定義,兩相對照之下,任誰都不得不動搖心中的那把尺。羅素曾如此談論柏拉圖:「頌揚柏拉圖——但不是理解柏拉圖——總歸是正確的。這正是偉大人物的共同命運。」而對於《老子》,要不崇拜求理解,就由本書出發!
 
本書特色

結合歷史考據,邏輯梳理《老子》之脈絡,釐清長久以來晦澀五千言所帶給閱讀者的「錯覺」,重新定位中國必讀經典,顛覆讀者對《老子》之印象!

作者為學頗豐,行文思路客觀又不失幽默,雜以古代、近代東西方學者論述,深入淺出,敘述就理具開放性。

作者簡介

熊逸

活躍於網路的神秘作家,作品多與歷史辯證相關。借鑑人類學家田野調查的態度,跳入歷史理解古人,再跳脫出來,用現代知識來思考古代社會。


著作有《我們為什麼離正義越來越遠》、《逍遙遊:當〈莊子〉遭遇現實》、《思辨的禪趣:〈壇經〉視野下的世界秩序》(舊版書名《八戒說禪》、《隗家村》、《月迷蹤》、《春秋大義.二:隱公元年》、《春秋大義》、《周易江湖》、《孟子他說》、《孟子他說.貳》(以上作品依出版日期由新至舊排序,皆為簡體版書籍)

目次

引言:道可道
第一章 關於老子的傳聞
第二章 先秦道家的流派
第三章 三種《老子》:郭店楚簡本、馬王堆帛書本和通行本
第四章 黃老之學與君人南面之術
第五章 《老子》之學的政治實戰:無為而無不為
第六章 作為一種社會主張的「道可道,非常道」
第七章 普羅米修斯的惡行
第八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第九章 《老子》的思維方式
第十章 《老子》辯證法的三種解讀:客觀規律,處事操守,權謀機變
第十一章 理想的人生是退步:回歸嬰兒
第十二章 玄牝與大地之母
後記:對於不可言說者的言說

書摘/試閱

對於不可言說者的言說

很多人都對「道可道,非常道」這句話情有獨鍾,這本身無可厚非,但由此而引發出來的很多問題、甚至悖論,卻往往被人忽略,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在全文的結尾處對這句話稍作辨析。

1.作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海倫的美麗是無法言說的,而荷馬在史詩裡這樣描寫海倫之美:「在特洛伊戰爭結束之後,希臘的長老們商議著如何處置海倫,是把她送回她丈夫那裡,還是把她作為戰犯處死。正在爭議不決的時候,海倫被帶進來,剎那間,從沒有見過海倫的長老們全都驚呆了,他們說為了這麼美麗的女人,再打十年仗也值。」

荷馬以他高超的文學技巧成功處理了這個不可言說的言說,那麼,荷馬對海倫之美作出了正確的描寫嗎?但是,如果這個描寫是正確的,我們可以根據這個描寫來為海倫塑一個唯妙唯肖的雕像嗎?

 2.對於不可言說者的言說,不一定等於錯誤的言說。
在基督教的世界裡,上帝是不可言說的,人類的理性、概念、邏輯等等都無法窮盡上帝,所以文藝復興時期的德國神學家庫薩的尼古拉(Nicolas of Cusa)集「否定神學」之大成,論證「上帝超越了任何概念」。但這絕不意味著《聖經》是錯的,也不意味著《聖經》對於基督徒的生活缺乏實際指導性,更不意味著《聖經》是不講邏輯的。

3.「道可道,非常道」並不意味著「道」不可說,一說便錯。「錯」與「不完備」常常被人混淆。
所謂「不可說,一說便錯」是禪宗的思維,不是《老子》的。這種想法如果用在「道可道,非常道」上,本身就會構成一個悖論:如果你認定「道」是「不可說,一說便錯」,並且《老子》全文都在論道,那只能證明《老子》全文都是錯的,更加令人為難的是,就連「道可道,非常道」這句話本身也是錯的。《勝天才王般若經》說:「一切諸法皆不可說,其不可說亦不可說。」

4.如果「道可道,非常道」意味著「道」是語言無法描述的,更是邏輯無法論證的,那麼「道可道,非常道」這句話,本身在邏輯的正確性上還有沒有立足之地呢?更何況從語法上看,「道可道,非常道」,這是一個「如果……那麼……」的標準邏輯結構。

5.《莊子.列禦寇》:「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
「道」並不難懂,也並不難講,難的是知道了而不講。《莊子.列禦寇》認為,知道而不講,這是合乎自然的;知道而講出來,這是合乎人為的。古時候的至人,合乎的是自然而不是人為。我們且不必追問為什麼知道而不講是很難的,這裡最令人困惑的其實只是「知道易,勿言難」這六個字。

捌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地沒有人心,把萬物當芻狗;聖人也沒人心,把老百姓也當芻狗。這是否意味著統治者對老百姓該照顧時就照顧、該拋棄時就拋棄?而誰能決定「何時該如何」呢?

理性化時代的學術風格
老子升格為太上老君後,帶起好大一脈香火。老百姓很少去關心教理,總是見個泥胎就拜,禮多神不怪。於是,就像佛祖教人﹁四大皆空﹂而人們反而向他求財,︽老子︾明明打著醒目的無神論旗號,可還是被人當成神了。

據︽抱朴子.雜應︾的描述,成神之後的太上老君好不威風,身高九尺,鳥喙隆鼻,眉長五寸,耳長七寸,腳上有八卦圖。他的床是一隻神龜,住的是金樓玉堂,台階都是白銀鋪造。他以五色雲為衣,頭戴重疊之冠,腰懸鋒鋋之劍,被一百二十名僕童簇擁,還有神獸環衛四周:左有十二青龍,右有二十六白虎,前有二十四朱雀,後有七十二玄武,十二窮奇在前開道,三十六辟邪在後壓陣,頭頂上雷鳴電閃,熠熠生輝。

只是如此陣容,哪裡還有一點謙沖退隱、洗盡鉛華的模樣。人一旦成為偶像,光環就遠比真實重要了。
白居易寫過一首︽海漫漫︾,題下小注說﹁戒求仙也﹂,說了一些求仙的虛妄,最後歸結到老子頭上:﹁何況玄元聖祖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而老子的信徒們做最多的,恰是︽老子︾五千言裡從來沒說的

這就有必要說說傳統。顯而易見的,我們的傳統是在周代被塑型,孔子宗周,後來儒學成了官方學術,綿延兩千年。但這約略可說是官方傳統,還有民間傳統,正如萬志英︵Richard Von Glahn︶說:﹁在現代考古學出現前,人們只是隱約地感覺到,中國宗教文化的許多基本特徵都是源於商王朝,現在我們已經能夠認可這個看法。﹂︵︽The Sinister Way: The Divine and the Demonic in Chinese Religious Culture︾,直譯:邪惡之路:中國傳統宗教文化中的神與魔︶

商代的人有虔誠的信仰,周人作為革命者,敵人支持的就不贊成,所以對天命、鬼神縱然不高聲反對,至少也有幾分懷疑。周代是偏理性的時代,狂熱的信仰傳統要到秦漢後才恢復。我們看諸子百家,真正抱有神論信仰的只有墨家,而這還與墨子的特殊身世有關:他有可能是宋國人,宋國正是殷商後裔的封國;他還可能出身社會下層,和周代上流社會的主流文化有一定的距離。

而即便是墨家內部,對鬼神之事的意見也很不統一。墨子本人堅定地高舉鬼神大旗,認為鬼神英明神武、公正廉明,但這個信念畢竟和社會現實差距太大,所以就連其嫡傳弟子們也漸漸開始懷疑老師的話,搞得他要不斷地加以開導。

近年發現的︽上博簡︾有一篇︿鬼神之明﹀,說是鬼神之明,其實對鬼神到底夠不夠明很懷疑。讓作者非常困惑的是,伍子胥這等好人落得悲慘下場,亂臣賊子榮夷公卻得享天年,看來鬼神也不那麼靠得住。

 ︿鬼神之明﹀到底要算哪個學派的文獻,學者有說墨家,有說儒家,但對鬼神的懷疑可說是當時社會上很主流的觀念。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人們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心靈雞湯,所以後來佛教能在中國流行,就是因為引進六道輪迴的概念,並發展出許多易於被大眾接受的解釋,解決掉這個老大難的問題。

先秦時期,人們還沒有想那麼多。我們回過頭來看︽老子︾,它在這個問題上堅定地站在無神論的立場,喊出一句讓許多人都不舒服的宣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通行本第五章︶

大家之所以感覺不舒服,首先是因為儒家的核心理念﹁仁﹂在這裡處於難堪的位置。有人說︽老子︾旗幟鮮明地反儒,這句話也算一個重要證據。
真是這樣嗎?我們先把這句話放在上下文裡看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陳鼓應的翻譯是:﹁天地無所偏愛,任憑萬物自然生長;聖人無所偏愛,任憑百姓自己發展。
天地之間,豈不像個風箱嗎?空虛但不會窮竭,發動起來而生生不息。
政令煩苛反而加速敗亡,不如持守虛靜。﹂︵︽老子注譯及評介︾︶
這是通行本第五章的全部內容。一共三段話,彼此不相關。要想把它們聯繫起來,大概只有﹁感悟﹂一途了。

若用個樸素而笨拙的辦法,對照一下楚簡本看,事情就變得有些蹊蹺。郭沂作過一個統計,發現通行本的某些章節只有一部分見於楚簡本,而同一章裡,見於楚簡本的部分和不見於楚簡本的部分風馬牛不相及。第一個例證就是現在講到的這章。這一章,楚簡本裡只有﹁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並沒有﹁天地不仁﹂和﹁多言數窮﹂那兩段。︵︽郭
店竹簡與先秦學術思想︾︶

在其他文獻裡尋找蛛絲馬跡。︽文子.自然︾引過此章,但只引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淮南子.道應︾引此章,只有﹁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文子.道原︾也引過﹁多聞數窮,不如守中﹂,緊接著就是﹁絕學無憂,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看來這章的文字原本並不在同一章裡。︵彭浩,︽郭店楚簡老子校讀︾︶

郭沂推斷,通行本章節中不見於楚簡本的部分顯然是後人所加,有加得生硬的,也有加得巧妙的。這個推斷很有說服力,也很有解釋力,我們就先依著它,把﹁天地不仁﹂這一句剝離出來,在儒道矛盾越發激化的那個語境下來作理解。

2.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首先解釋一下何謂﹁芻狗﹂。
一九七一年,有﹁暴力美學電影宗師﹂之稱的導演山姆.畢京柏︵Sam Peckinpah︶,拍了一部名叫︽Straw Dogs︾的經典禁片,但是很多觀眾不理解﹁稻草狗﹂︵Straw Dogs︶和電影內容到底有什麼關係,其實這個﹁稻草狗﹂就是取自︽老子︾的﹁芻狗﹂。

電影一開始,達斯汀.霍夫曼飾演的數學教授大衛,帶著美麗的妻子,住到妻子在英國的農村老家,想在這個寧靜的環境裡潛心研究學問,但這個書生氣十足的數學家總是受到那些粗獷鄰居們的欺侮,一而再,再而三,越演越烈,但他從來沒有發作。他們甚至騙他出門,藉機強暴他的妻子。
第二天,大衛夫婦在開車回家的途中不慎撞傷智障青年尼爾斯,便把他載回家,誰知道尼爾斯正受到一干村民的追捕。明明事不關己,但一向逆來順受的大衛,這一次卻堅決捍衛著自己的原則:不能在自己的家裡發生暴力。

大衛拒絕交出尼爾斯,因此被五名狂暴的追捕者圍困在家裡。
在僵持的過程中,村民們殺死聞訊趕來的警長。警長之死不但意味法制約束消失,也意味暴徒們沒了退路。
大衛也沒了退路,他拿起一切可用的武器,堅決地捍衛自己的私人領地。作戰時,大衛打開留聲機,以蘇格蘭風笛作戰鼓。他仍然像平時那樣不動聲色,卻消滅了所有侵入自己住宅的人。

這是一部相當複雜的電影,可被解讀的歧義空間很大。至此,山姆.畢京柏的﹁芻狗﹂至少獲得三個層面的解釋:一是主人公終於視鄰居為草芥,殺人毫不手軟;二是﹁天地﹂和﹁聖人﹂都是﹁不仁﹂,誰都不會為主人公遭受欺凌出頭;三是主人公從來就不懦弱,之所以看似懦弱,只因為這些侵犯沒有觸及他的原則,他的原則對所有人一視同仁,視所有人為芻狗,無論是侵入自己住宅的暴徒,還是自己那美麗的妻子。在第二和第三點上,可以說導演確實表達出︽老子︾的意思,而且還清晰地告訴我們,即便在清心寡欲的道家裡,暴力也是天然具有正義性。

所謂芻狗,如︽Straw Dogs︾的英譯,是草紮的狗。︽莊子.天運︾裡,師金評價孔子,就用芻狗比喻,說在獻祭前,芻狗被人恭敬地盛在竹筐裡,蓋著精美的繡巾,巫師要齋戒後才能前來迎送,等到獻祭之後,芻狗便被丟棄不顧了,過路人踩壞它,樵夫把它撿回去升火。這時如果再有人把它拿回家供著,恐怕睡覺都會做噩夢了。孔子不就是這樣,先王的禮樂無非是當年的芻狗,時過境遷,卻還要擺出來供著,難怪孔子一輩子碰壁。

就祭祀來講,芻狗好像還很靈驗。︽韓詩外傳︾還講過一件事:﹁上古有一位名醫叫做弟父,他給人治病只有一個方法,以莞草編成席子,以芻草紮成狗的樣子,面向北方祈禱,只消十句話,病人就全好了。﹂

蘇轍︽老子解︾說:﹁芻狗在祭祀時被裝飾起來,人們恭恭敬敬地供奉著,難道是人們敬愛他嗎?只是此時該這麼做而已;等到祭祀結束,剛剛還一身盛裝的芻狗就被隨意丟棄了,難道是人們討厭它嗎?只是此時就該這麼做而已。﹂
「天地不仁」的歧異辨析

天地沒有仁心,把萬物當做芻狗;聖人也沒有人心,把老百姓當做芻狗。這是不是意味著統治者對老百姓該照顧時就照顧,該拋棄時就拋棄呢?又由誰來決定什麼時候才是這個﹁時候﹂呢?

這個道理看上去駭人聽聞,稍微多想想就會覺得毛骨悚然。不過胡適說,﹁天地不仁﹂的﹁仁﹂有兩種說法,一是慈愛;二是﹁仁﹂即﹁人﹂,﹁不仁﹂就是說﹁不是人﹂,不和人同類。然後給以很高的評價說:﹁古代把天看做有意志、有知識、能喜怒的主宰,是把天看作人的同類,這叫做天人同類說Anthropomorphism︶,老子的﹃天地不仁﹄說,似乎也含有天地不與人同性的意思。人性之中,以慈愛為最普通,故說天地不與人同類,即是說天地無有恩意。老子這一觀念,打破古代天人同類的謬說,立下後來自然哲學的基礎。﹂︵︽中國哲學史大綱︾︶

不過,若依循胡適的解釋,不但天地不與人同類,就連聖人也不與人同類了。何況周代在開國時期就很有無神論思潮,發展到老子這個時候,不但沒必要﹁打破古代天人同類的謬說﹂,反而要﹁建立﹂這個謬說了。

錢鍾書也說﹁不仁﹂有兩種情況,應該加以辨析。
第一種,就是我們最熟悉的儒家概念,所謂﹁天地不仁﹂、﹁聖人不仁﹂,是說天地和聖人全都沒有愛心。第二種,中醫都很熟悉,所謂﹁不仁﹂就是﹁麻痹不仁﹂,指的是手腳麻痹不能動,這在︽黃帝內經.素問︾裡就有記載,武威漢簡發現的醫書裡也有。

第二種意思在︽老子︾這一章最能貫通上下文,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就是說天地是麻木的、沒感覺的,任憑萬物自成自長、自生自滅;聖人也和天地一樣,任憑百姓自成自長、自生自滅。

無論把﹁不仁﹂理解為麻痹不仁還是沒有愛心,總之,天地給萬物提供了一個可資生長的環境,其他則不聞不問,聖人同理。這對老百姓來講似乎有點殘酷,無論遇到什麼不幸,任你哭天搶地也好,求神拜佛也罷,統統沒用。不過話說回來,在︽老子︾的思路裡考慮問題,會發現百姓們之所以哭天搶地、求神拜佛,恰是統治者的有為之仁政要負很大的責任。

當然,也有一部分責任是老百姓自己要負的,誰讓他們欲望太多呢?如果統治者恬淡無為,被統治者淳樸寡欲,這該是多好的太平世界啊。︽老子︾這麼想,至少出發點是好的。
錢鍾書舉出杜甫︿新安吏﹀的﹁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說這句詩是﹁解老之渾成語也﹂。

︿新安吏﹀是杜甫著名的﹁三吏﹂詩之一,說的是﹁安史之亂﹂期間,唐軍在鄴城大敗,郭子儀退保洛陽,其他節度使各自逃回本鎮,唐政府為了補充兵員而強拉壯丁。杜甫當時正由洛陽去華州,途經新安縣,眼睜睜看著縣城裡未成年的孱弱少年盡在徵兵之列。

悲天憫人的杜甫先是道出一句似乎天地有情的話來:﹁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河水東流,一去不返,似是象徵那些被強行徵召入伍的少年,青山定定不動,只有哭聲一片,似是象徵新安道上送行的親人。2但是,青山白水的有情畢竟是人感情的投射,對於天地來說,這些無法回頭的少年是否就像無法回頭的白水一般呢?滄海可會憐惜一粟,茫茫宇宙之無窮,可會體恤這小小的、凡人的悲歡離合?

3. 「天地不仁」帶來的問題
這個意思,很多人都很難接受,人們總要為自己的命運求一個可以接受的答案。︽莊子.大宗師︾講過一個故事:﹁子輿和子桑是好朋友,有一段日子天氣很壞,雨一連下了十天,子輿便開始擔心子桑,怕這個窮朋友撐不過去,就帶了伙食去看望他。到了子桑家門口,卻聽到裡邊發出奇怪的聲音,又像唱歌又像哭號,仔細聽,是子桑鼓琴而歌:﹃爹呀!娘呀!天呀!人呀!﹄唱得急促不成調子。子輿推門進去,對子桑說:﹃你唱的是什麼呀,怎麼是這種怪腔調?﹄子桑答:﹃我正在想,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窮成這樣,可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要怪父母嗎?可他們又何嘗希望我混成這樣呢!應該怨天怨地嗎?可是天地沒有偏私,難道偏偏要為難我嗎?我之所以淪落到這般絕境,看來
不怨天地,不怨父母,這都是命呀!﹄﹂

子桑這番話,解答道家要面對的一大難題:既然天地無私︵天地不仁︶,為什麼人的貧富窮達會懸殊這麼大?總得有一個承擔責任的東西才行,既然天地承擔不了,那就怨命好了。3

如果能站在統治者的高度來看問題,答案就不會那麼悲觀。比如一種典型的理解是:這章是說天地對待萬物、聖人對待百姓,都一視同仁,並無偏私。按照王弼的經典注釋,天地如果存有仁愛之心,就會以自己的意志來向萬物示以仁愛,以自己的標準來﹁有為地﹂改變萬物的自然狀態。動物吃草,人類吃狗︵王弼錯誤地把﹁芻狗﹂理解為﹁芻和狗﹂︶,雖然殘忍,但這是生物的自然本性。如果天地要以仁愛之心來改變這些,反而對誰都沒好處。

︽莊子.齊物論︾說﹁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愛的出現意味道的虧損,這種觀念可以看做對︽老子︾﹁天地不仁﹂一章的發揮吧。

這很像我們很熟悉的一個故事:在一個特定的區域裡,人們為了保護鹿群而滅絕狼群,結果卻發現失去天敵的鹿群反而在養尊處優的環境裡迅速退化,於是人們幡然悔悟,﹁引進﹂了曾經悉心滅絕的狼群。

但麻煩的問題是,這個道理即便在自然界成立,但它可以原封不動地引入人類社會嗎?有人就很樂觀,王弼以為這種﹁不恩不傷﹂的大道如果被天地違反,萬物就無從生長;如果被聖人違反,政治肯定就搞不好。︵︽老子微旨略例︾︶

但是,王弼所謂的﹁不恩不傷﹂實在有點牽強,因為他既然承認動物吃草和人類吃狗都是生物的自然本性,這自然就有恩有傷—草對牛羊有恩,牛羊對草有傷。這個道理還是︽陰符經︾講得更妥帖:﹁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也。三盜既宜,三才既安。﹂人與萬物的生長所賴的養分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從哪裡﹁盜﹂來的。草木要盜天的雨露和地的氮磷鉀,人要盜牛羊的蛋白質,蚊子要盜人和動物的血,天下萬物都是既相盜又相依,這關係只要到達穩定狀態,萬事萬物就會相安不亂。狼群和鹿群就是這樣,不可率然破壞牠們在長久博弈中形成的穩定狀態。

這種思想看上去很先進,但依然很難照搬進人類社會。比如,奴隸主剝削奴隸也可以達到﹁三盜既宜,三才既安﹂的穩定狀態,但這是不是人類社會適宜追求的目標呢?更讓我們習以為常的是,統治者自然會覺得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來換取整體的長足發
展,這不但非常划算,而且合乎正義,反正再怎麼犧牲也犧牲不到統治者自己。

人類畢竟要面臨道德問題,否則就真可依照社會達爾文主義來做事了。
換一個角度來想,先舉一個簡單且切身的例子:你今天的晚餐是羊肉燒烤,廚師正磨刀霍霍準備宰羊,你該怎麼做呢?

人類的天性就是雜食,所以人吃羊是﹁自然﹂的;而惻隱之心也是人類的天性,所以你不忍看到小羊被殺也是﹁自然﹂的。孟子就折衷地解決了這個問題:羊當然可以殺,可以吃,只是君子應該遠離廚房,避免看到羊被宰殺的殘忍過程。至於小人有沒有惻隱之心,孟子就不管了。

這個道理引申之,如果我們手持先進武器,突然看到一隻老虎在追捕一隻小羊,我們應該怎麼做呢?按照﹁聖人不仁﹂的標準,我們應該聽之任之,不以自己的意志去干涉自然規律。王弼曾引用某位不知名古人的話說:﹁人們很難領悟這個道理,只知道非聖就是非聖,卻不知道聖也是非聖;只知道不仁就是不仁,卻不知道仁也是不仁。﹂︵︽老子微旨略例︾︶換成我們容易理解的話就是:普通人只能理解壞蛋很壞,一點都不好,卻無法理解真正的大好人也一點都不好。

但按照儒家的標準,即便我們知道老虎吃羊是不可改變的自然規律,也知道老虎並不是因為道德敗壞才捕食小羊,還知道即便我們救下這隻小羊也救不下千萬隻小羊,但我們至少還是應該開槍把﹁眼前的﹂老虎嚇跑,把﹁眼前的﹂小羊救下來才對,非如此則是人性淪喪、毫無惻隱之心的表現,也就不成君子了。
我們把邏輯再向前一步:如果吃與被吃的關係發生在人類社會的內部,我們又應該在何種程度上遵循﹁天地不仁﹂與﹁聖人不仁﹂的教誨呢?

4. 對「天地不仁」的另類解讀
天地對待萬物、聖人對待百姓都一視同仁,並無偏私。如果是這樣,倒很符合︽莊子.天下︾介紹的彭蒙、田駢和慎到的思想。在他們看來,大道包含萬物卻不作具體分辨,人要效法大道,就得拋卻主觀,齊同萬物。4

 這聽起來雖然舒服得多,卻不小心走進法家了。︽荀子.非十二子︾果然就批評田駢和慎到他們﹁尚法而無法﹂,但這說明他們好歹也推崇法治。

的確,以上的道理如果應用到政治實踐,就意味著:確切的法律條文才是對︵統治者除外︶所有人一視同仁,或者用現代公司來作例子,獎懲制度、考勤制度對所有員工一視同仁。賞罰基於既定程式,而不是基於領導好惡。︽韓非子.用人︾認為這種情況是最高的政治水準,即﹁至治之國,有賞罰而無喜怒﹂。馬王堆帛書︽經法.國次︾講﹁天地無私﹂,也近乎這個意思,但接下來就教人如何﹁正義地﹂吞併別的國家了。

這不只是一個現代讀者才有的困惑,早在漢朝就有。也許是本著善良心理,相信不中聽的話一定是假話,所以漢朝一位前賢,把這一章注釋得非常符合大眾心理期待。這位前賢很可能就是留侯張良的九世孫,五斗米道的創始人,第一代的張天師:張道陵,而注本的定稿也有可能歸功於他的孫子張魯。這個注本,就是在道教被尊為﹁四輔﹂之首的︽老子想爾注︾。5

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當年從敦煌莫高窟弄走許多典籍寫本,其中就有︽老子想爾注︾的殘卷,現在我們只好到大英博物館去看。

︽老子想爾注︾對﹁天地不仁﹂一章的注釋別具一格,說所謂﹁天地不仁﹂,只是對邪惡之輩不仁,對良善之輩卻很仁慈,﹁道﹂就是這樣懲惡揚善。天地對那些壞分子視如芻草和苟畜。︵注釋者顯然沒搞懂﹁芻狗﹂的意思。什麼叫﹁苟畜﹂,我也不明白,好在這並不影響我們觀其大略。︶

接下來說聖人效法天地,對好人好事很仁慈,對壞人壞事不仁慈。所以做人應多積善功,使精神與天相通,這樣就算遇到危難,天也能馬上知道,及時救你。那些庸碌的人卻像芻狗一樣,精神不能通天。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他們心裡藏著邪念,所以沒法通上天,就像小偷不敢面對員警。那麼在危難關頭,天自然不會知道,更不會來救他們。

理性的讀者恐怕很難想像這樣的解釋竟然也可成立,尤其是,居然把無神論的︽老子︾變成有神論。這不免讓人疑惑:這樣的書怎能立得住腳呢?—答案或許很簡單:它最主要的目標讀者不是士大夫階層,而是普通百姓,其恰恰說出老百姓的心聲。

東漢末年,天下板蕩,五斗米道也算割據政權中的一支。尤其在張魯這一代,於漢中建立政權。但張魯這支割據勢力和曹操、劉備等集團有很大的不同,它並不是純粹的政治力量,而是政教合一,先有教權,才有政權,而︽老子想爾注︾可以說就是他們教權所稟之︽聖經︾,遵照其中昭示的﹁道意﹂,小可修身,大可治國。

張魯也果然把漢中治理得很好,統治幾近三十年之久,直到建安二十年投降曹操。
生逢亂世,張魯縱然想拋開︽想爾注︾,只按︽老子︾本文的﹁聖人不仁﹂來做,畢竟也做不到。就算做到了,把境內真的治理成︽老子︾所嚮往的淳樸古典天堂,到頭來還是為人作嫁,被強者一股腦地取過去,應了︽莊子.胠篋︾的道理。6這樣看來,︽老子︾的政治理想必須還有一個前提:我所治理的這片地方一定就是全部的天下。

這道理不大令人愉快,難道天地不仁,就任憑人間﹁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嗎?事情似乎還有轉機,︽老子︾還有一句名言:﹁天道無親,常與善人﹂︵通行本第七十九章︶,儘管這句話也不見於郭店楚簡本。

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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