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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案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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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案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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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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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百分之七的溶液》作者盛讚:福爾摩斯迷不能錯過!

愛倫坡獎提名作家琳西‧斐繼《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後全新力作
福爾摩斯與華生雙人搭檔,攜手寫下十五篇令人拍案叫絕、回味再三的冒險奇案

「《福爾摩斯案外案》是一本與柯南‧道爾所寫的福爾摩斯探案精選相較亦毫不遜色的佳作。像琳西.斐這樣能成功捕抓原著故事的語言、口氣及創造力的作家,實在不做第二人想,對所有珍愛閱讀的書迷來說,絕對是不容錯過的上上之選。」
────────《百分之七的溶液》作者尼可拉斯‧梅爾(Nicholas Meyer)
「當世人慨歎為什麼柯南‧道爾只留下六十篇福爾摩斯探案的時候,這會兒不免驚喜發現,我們又多了十五篇精采的故事可看囉。」
────────《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作者雷絲莉‧柯林傑(Leslie Klinger)

╣各篇簡介╠

■第一部 貝克街之前

〈華波頓少校發瘋案〉:華生敘述他在舊金山行醫時偶遇一位年邁的華波頓少校,曾在拓荒戰爭中戰功彪炳,如今卻常被噩夢驚擾,逐漸精神失常。華生前去拜訪時,看到一名中南美洲男子潛伏在宅邸附近。福爾摩斯聽完華生的講述,立刻做出了推理……
〈神奇動物園大探險〉:一位動物標本師學徒被懷疑偷竊而遭到標本工坊開除,從此懷恨在心,某日找了損友一起回去威脅工坊師傅,福爾摩斯正好撞見解危,不料標本師學徒的損友竟在當天晚上被謀殺……。
〈酒商手抄本奇案〉:酒商凡貝里先生收藏的一本中世紀珍貴手抄古書失竊了,現場可疑地留下了一些棉花碎屑。福爾摩斯協助查案,他分開訊問店裡的兩個雇員,一個人態度慌亂不安、另一個拒絕交出個人物品接受檢查……究竟是誰偷的呢?

■第二部 早年

〈誠實妻子大冒險〉:一名銀行家委託福爾摩斯與華生調查他的妻子是否外遇,她近來都不肯佩戴首飾,不得不盛裝打扮時就整個人病懨懨。他的妻子卻私下對偵探透露,她的首飾被下了毒。福爾摩斯察覺到這名女子正在設法逃離丈夫的暴力魔掌,該如何幫助她掩人耳目地完成計畫、同時又避免銀行家的報復呢?
〈乞丐盛宴大冒險〉:華生在慈善醫院看診時,遇到一名頭部受傷昏迷的病人,身上穿著昂貴卻不合身的衣服,口袋裡有一張家具店的收據。福爾摩斯和華生循著上面的地址搜索,發現那其實不是收據,而是一張門票,通往一位匿名的善心富翁為倫敦流浪漢與乞丐舉辦的宴會……
〈勒索蓋斯凱爾回憶錄〉:貴族少女梵歐蕾在結婚前夕接到一個匿名男子代她的前男友來函勒索一萬英鎊,否則就要將她當時寫的情書交給她的未婚夫。福爾摩斯看了信,卻建議梵歐蕾依照對方的要求從她即將繼承的遺產中拿出贖金交付……一向足智多謀的名偵探,為什麼會屈服於這麼一封簡單的勒索信?
〈洛瑟莊園神祕案件〉:邁克羅夫特懷疑一名負責發包全國電報線路工程的官員涉嫌貪污,便要求夏洛克跟他一起前往洛瑟莊園參加一場招待政壇人士的宴會。在宴會上,那名官員從西班牙邀來的承包商,驚覺他的公事包鎖頭被人撬開、裡面的機密文件不翼而飛……

■第三部 歸來

〈空屋〉:一家五口在同一時間、不同地點莫名慘死,謠傳這個家族因為男主人在海外殖民地的暴行而遭到詛咒,福爾摩斯懷疑他們死於中毒,但症狀並不符合任何一種已知的毒物……
〈死亡備忘錄〉:福爾摩斯收到裝著一綹頭髮的雪茄盒,和一張字條,沒有寄件地址,執筆的女性擔心自己即將死於非命,寫信求他相助,但無法明確交代她的所在地,只描述附近有一座高塔、火車的聲音、被閃電劈中的枯樹。他該如何找到這位神祕的委託人?
〈菲利摩爾先生失蹤奇案〉:一位布商委託福爾摩斯與華生尋找他失蹤的雙胞胎兄弟,調查發現,這名失蹤者不但曾經染上酒癮、毒癮,還欠下一大筆賭債,但委託人卻相信他早已改過自新……
〈柳條籃子大冒險〉:一名男子離奇地死於自家浴缸中,全身的血管裡一滴血也不剩,但缸裡的水仍是清澈的,整間房子找不出任何異狀,只遺失了一個柳條籃子。而這謎樣的死亡場景竟跟蘇格蘭的一樁銀行搶案有關……

■第四部 晚年

〈黯淡少女大冒險〉:一對即將結婚的情侶,聲稱他們發現了與靈魂溝通的方法,能夠和盤桓在一座古宅裡的少女幽靈對話。福爾摩斯同意參與他們的降靈實驗,令華生大為驚恐──他一向理性至上的朋友怎麼會相信這種鬼神之說?
〈泰晤士隧道大冒險〉:曾被福爾摩斯識破而落網的詐欺犯海德,出獄的隔天晚上就在通過泰晤士河的火車隧道裡遭到槍殺,可是隧道的泥地上沒有死者或凶手出入的足跡;那晚雖然曾有人拉下鐵道的緊急停車手把,但火車上沒有血跡,屍體的狀態也不像是從車上被推落。這樁命案的種種怪異之處,讓福爾摩斯好奇不已……
〈男中音大冒險〉:一名精神不穩定的男子闖進貝格街221號B座,差點在福爾摩斯和華生面前舉槍自殺,原來他是個酗酒成性、表演事業岌岌可危的歌劇男中音。他聲稱他在兩週內三度遭到綁架,警察認為這只是他發酒瘋的幻覺,但福爾摩斯相信他的詭異遭遇是真有其事……
〈冠冕俱樂部醜聞事件簿〉:福爾摩斯與華生受一位貴族之邀,參加奢華的「冠冕俱樂部」於輪船上舉辦的宴會,但上船之後,主辦人才告訴他們,船上有一名法國間諜計畫刺殺在場的某位外交官,他們必須阻止那名刺客……

╣名家推薦╠

「《福爾摩斯案外案》是一本與柯南‧道爾所寫的福爾摩斯探案精選相較亦毫不遜色的佳作。像琳西.斐這樣能成功捕抓原著故事的語言、口氣及創造力的作家,實在不做第二人想,對所有珍愛閱讀的書迷來說,絕對是不容錯過的上上之選。」
────────《百分之七的溶液》作者尼可拉斯‧梅爾(Nicholas Meyer)
「《福爾摩斯案外案》以縝密的筆觸描繪造就福爾摩斯崛起的維多利亞世界與當時的犯罪實錄。十九世紀末的倫敦充斥著亟需制裁的犯罪大師。這本書以絕佳的角度,觀察那個時代的倫敦與因黑社會猖狂而處處浮現的危險和威脅。」
────────《Mycroft Holmes》作者天勾賈霸(Kareem Abdul-Jabbar)
「一本傑出的仿作,除了華生醫師無與倫比的耳力之外,他巧妙組合故事的能力,亦不可或缺。所幸,琳西.斐也是這樣一個天分兼具的作家。在深獲肯定的前作《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中,她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當世人慨歎為什麼柯南‧道爾只留下六十篇福爾摩斯探案的時候,這會兒不免驚喜的發現,我們又多了十五篇精采的故事可看囉。」
────────《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作者雷絲莉‧柯林傑(Leslie Klinger)
「《福爾摩斯案外案》是一本極成功的仿作。作者琳西.斐完美化身為福爾摩斯和華生,在推理小說史上最知名的雙人搭檔關係裡,展現最溫暖的人性和光輝。」
───────────────柯蒂斯‧阿姆斯壯(Curtis Armstrong,演員)
「既曲折離奇,又妙趣橫生。《福爾摩斯案外案》不盡能夠抓住柯南‧道爾的寫作精隨,組合出一篇又一篇深深滿足讀者胃口的故事,又能在傳統的福爾摩斯探案之外,添加一股令人印象深刻的特殊氣味。」
────────《福爾摩斯俱樂部》作者葛拉罕‧摩爾(Graham Moore)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琳西.斐Lyndsay Faye
琳西.斐在二〇〇五年搬到曼哈頓,參加職業演員的選角會。她失去白天的餐廳工作後,發現她可以更自由運用時間,因此有了她初試啼聲的首部小說《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是她對福爾摩斯致上的敬意,廣受各界好評,更獲得柯南.道爾的遺產執行人高度讚賞。
她的短篇故事曾被選入《美國最佳懸疑故事二〇一〇年》一書,由奧圖.潘茲勒和李.查德兩位推理界名家親自編輯。
琳西.斐熱愛她移居的城市紐約,因而開始研究紐約警察局的緣起。《高譚之神》及續集是她第二本和第三本小說,以前酒保提摩西.懷德為主角。《高譚之神》甫出版再度獲得高度評價,贏得麥可.康納利、吉莉安.弗琳及奧圖.潘茲勒的盛讚,並一舉打入《出版人週刊》、《科克斯書評》的年度最佳小說書單,更入圍最高榮譽愛倫坡獎最佳小說決選作品。
琳西.斐同時是演員權益協會、兩大福爾摩斯迷組織:「福爾摩斯女冒險家」及「貝格街警探團」的榮譽成員。目前為專職小說家,以及美國懸疑作家協會紐約分會的委員之一。

相關著作:《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高譚之神》

譯者簡介

劉麗真
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資深編輯工作者。譯有《死亡的渴望》《奪命旅人》《譚納的非常泰冒險》《小城》《搭下一班巴士離開》《聚散有時》《死亡藍調》《卜洛克的小說學堂》《改變歷史的聲音》等書。

名人/編輯推薦

琳西•斐 Lyndsey Faye 繼長篇《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的第二部福爾摩斯仿作。15個刻意模仿柯南道爾的短篇偵探故事集,在眾多福爾摩斯仿作中,算是盡量有在用力貼近原著的韻味,雖然大部份的故事都不怎麼樣。

書摘/試閱

菲利摩爾先生失蹤奇案

我有言在先,此次撰述的本質是學術研究,無意公開印行。夏洛克.福爾摩斯與我也達成共識:儘管這個故事的主角奇特異常 ── 跟我們先前遇到的委託人迥然不同 ── 同時也是一個絕佳的案例,說明著名的福爾摩斯不可思議的推理能力。

雖說如此,我卻赫然發現,我依舊在振筆疾書,目的明確卻又偏執。不是為了《岸濱》雜誌 ── 本案不宜刊登在被福爾摩斯譏嘲為大雜燴的通俗期刊上,揭露調查過程也可能傷害無辜,或者讓罪犯承受不公平的指責 ── 純粹只是為了我私人的緣故。我在結尾的時候,會闡明我不得不然的理由,也可能會跟福爾摩斯解釋為什麼我要匆匆寫就此事原委,明明知道這世上沒人讀得到,當事人也不希望被描繪到這般鉅細靡遺。矛盾從何而來,我心裡有數。無論如何,尤其是此事開場,我實在忍不住,非得記錄下來不可。這是教科書級的好例子,說明我朋友為什麼是全倫敦最差的室友 ── 但,隨著故事逐漸開展,大家也會發現完全相反的例證,原來福爾摩斯也是全倫敦最好的室友。

在他驚天動地的自海外返國之後,夏洛克.福爾摩斯說服我,搬回貝格街的老房間。此人擁有非凡的說服能力,他那無與倫比的睿智心智一旦設定好方略,總能無往不利,而我樂於分享他的好奇與勇於冒險的精神。除了服從老戰友,跟他共同生活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睡在我熟悉的臥室,不過一兩晚,聽著窗外傳來後院梧桐樹的沙沙聲,彷彿是歡迎我搬回老家,身處這樣的環境裡,就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但這絕不意味著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個好相處的室友。完全相反。

「我的老天爺!」一八九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我一踏進客廳,大吃一驚,只想得到這句話。

夏洛克.福爾摩斯穿著晨袍、趿著拖鞋,站在舒適的客廳中央,兩腿劈開站定,張開雙臂,手持一具中等大小的弓,搭上狩獵用的金屬箭頭,瞄準我幾碼開外的書桌。桌上的文件早被清得一乾二淨,好些還是我剛剛整理好的搬家帳單;此時,散落一地,看來是用手臂不由分說掃下去的。帳單旁邊就是我的幾本筆記本、墨水筆、筆架跟吸墨紙,外帶一張金額相當驚人的支票,那是我賣掉住處、結束行醫生涯的代價。此時,桌上放了一大塊煙燻火腿,好幾支箭端端正正的射在正中央。我朋友不時吹噓自己箭術了得,從這塊火腿看來,並非誇張。即便福爾摩斯稱不上是舉世排名第一的左輪槍射擊高手,估計實力相去不遠;至於箭術,顯然也未遑多讓。只是他是如何練就的,原由不明,想來他並不會透露。

「您該不是在……」我高舉雙手,冒險站在名偵探與倒楣的火腿肉中間。「請容我享受一下推理的樂趣:您接了一個案子,極可能是謀殺,破案線索是近距離的射箭傷口,所以您想弄明白 ── 」

「我的天啊,一開口就說錯。我沒接到什麼案子。」福爾摩斯打斷我。他講話的音頻本來就高,由於我的無端介入,讓他氣不打一處來,聽起來更加刺耳。「當我還在蒙彼里埃的時候,戴博拉.蓋瑞夫人,也就是惡名昭彰的浪子阿弗列德.聖愛德華.蓋瑞的嬸嬸,在一次狩獵活動中,意外身亡。我在《世界報》上讀到這則消息,不認為是意外,而我即將證明我的推論無誤,如果你可以讓開一點的話── 」

我雙手一叉,繼續說。「看到餐桌上,早餐已經布置妥當;您自己的書桌呢,還放著昨天化學實驗的各種設備,所以,您就胡亂把我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掃開 ── 」

「這麼一大早,你就能抓住精髓,推斷無懈可擊,倒是很少見,我親愛的朋友。」

「一個星期以來,您都沒有接到新案子。現在為了實驗,把我們的住處的每一吋空間搞得沒地方好用了。」

「這不是事實,現在不就有用嗎?」

「用的人可不是我。」

「這點我無暇爭辯。華生,你擋到我的去路了。」

我說過好多遍了,福爾摩斯有著君臨天下的氣勢。即便他無心恫嚇,單單他的身高就有一定的威脅性;只是從來沒人膽敢嘲笑我的羞怯、懦弱,更何況我已經隱忍他長達數日之久。只見他的嘴唇冷冷一撇,有意挑釁,我不由得硬起肩膀,準備還擊。

「請您展現些許善意: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內,把我桌上的東西還原妥當,擦到沒有半點火腿味兒,我就會很愉快的離開現在的位置。」

「辦不到。」他不屑的嘲弄道,憔悴的五官不耐煩的扭成一團。「一定要取得更精確的測量數據。」

「一定要恢復我桌上原本的擺設,否則絕不讓開。」

「華生,我以前沒見過你這樣阻擋我申張正義。」他講話斷斷續續,異常暴躁。

「看來在這段時間裡,我的個性變得跟您一樣乖張了。這是因為年齡增長導致的自然現象。趕緊把我的東西整理好,否則,您昨天研究碘化鉀的實驗成果,就只能麻煩您自個兒到窗戶外面拾回來了。」我指著地上說。

「你敢?」他的口氣裡有難掩的恐懼。

「不妨試試。」我頂回去。

一陣謹慎的敲門聲後,哈德森太太探頭進來。「有位紳士想要見您,福爾摩斯先生。他沒帶名片,自稱是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說有非常緊要的事情……唉唷,我的天啊。」

我們的房東太太從來就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漠天性,眼見福爾摩斯手上的弓箭隱約瞄向我的方向,也只換來一聲輕呼與眉毛一揚。撥弄了會兒脖子邊的蕾絲,她怯生生的走進客廳。

「我親愛的女士,我正在著手實驗,偏偏遇上不曾預見的難題。」福爾摩斯回答說,瞄準我的方向並沒有改變。

「我幫得上忙嗎?我只是懷疑此處並不算太安全,福爾摩斯先生,嗯……怎麼在屋裡玩這玩意兒呢?」

「我跟你保證,講到射箭,我可是訓練有素的專家;但我也得承認,此時我惱怒不堪,料不準會不會有閃神的時候。現在,請你離開好嗎?」

「但是那位可憐先生的弟弟失蹤了,他堅持說,只有您才能幫他。」哈德森太太不肯放棄。「他很擔心呢。」

「很抱歉,我們倆嚇到你了,哈德森太太,請那位先生上來吧。」我要求說,從桌上取塊餐巾,蓋住那塊火腿。哈德森太太感激的笑了笑,轉身退出,順便把門掩上。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招?什麼時候變成了我的業務經理?」福爾摩斯叫道,終於把手上的弓箭放在窗邊。

「您以為全倫敦就這麼一個地方可以住嗎?」我很不耐煩,順口嗆回去。

福爾摩斯被嚇著了,我相當得意。灰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也闔不上來,我的反擊攻勢如此凌厲,倒是前所未見。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進來幾秒之後,完成必要介紹,我立刻坐進手扶椅,準備聽取他的說明。

哈德森太太說得沒錯,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的憂慮溢於言表。他是一個不起眼的瘦小男子,穿著黑色西裝、灰色背心,圓頂硬呢帽,上面有一圈低調的亮黑色飾帶,一條銀色的細錶鍊橫過前胸,僅有的飾物是一枚謹小慎微的翻領別針。我不需要倚仗我朋友出色的觀察力也可以看得出來:他因為弟弟失蹤,整個人失魂落魄。他的手抖得很明顯,不安寫在臉上,眼珠邊緣閃閃發光,沉重的壓力讓他的睫毛有些濕潤。西裝鬆垮垮的套在單薄的骨架上,這幾天看來毫無食慾,如果他的兄弟不及早尋獲,遲早也會把他拖垮的。眼前的他讓我不禁想起毛色黯淡的老鼠,緊張兮兮,眼睛無神,不斷抽搐,茫然不知所措。

福爾摩斯根本無意跟來賓打招呼,撿起扔在地上的文件,坐在椅子上,忙著整理。意想不到的發展,著實受寵若驚,我心滿意足的看著他忙活;而他忙裡偷閒,老鷹般的目光偶爾投在菲利摩爾先生身上,銳利得彷彿能把他劈開似的,我心下了然,他已經獲致幾個結論了。

「你應該發現我們今天早上有點混亂,菲利摩爾先生。首先向你致歉。我目前手頭上有緊要的事情等待處理,所以,只能利用有限的時間提供諮詢。事不宜遲,這就開始。除開以下幾個事實,我對你今天大駕光臨想要討論的案情,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你是單身漢,做喀什米爾絲進口生意、滴酒不沾、雙胞胎,跟你弟弟長得一模一樣。」

菲利摩爾先生一臉訝異,讓我一度以為他的身體不舒服,聽完這段話,汗珠子成串的滾到眉毛上方,嘴巴一張一闔,跟撈上岸的魚一樣,連我那不大近人情的朋友,都忍不住悶哼一聲。

「冷靜、冷靜。你的婚姻狀況還有你對烈酒反感,是我從你沒有婚戒和翻領別針研判出來的。」我目瞪口呆的看著福爾摩斯從地上撿起筆記本,甚至有些恍惚,原來他也會打理家務 ── 單這發展就是奇蹟了,更何況他還在客戶面前這般降尊紆貴。「其他的就不值一提了。我是今天早上在《每日電訊報》上讀到相關報導。你的進口生意做得不錯 ── 菲利摩爾、薩克斯森與葛利爾織品公司 ── 我想是叫這個名字吧。公司的業務現在多半由合夥人打理,因為你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尋找失蹤的雙胞胎弟弟,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除此之外,我就欠缺牢靠的資料來更進一步剖析你的難題了。」

這話講完之後,現場一片沉默。「多謝您的體諒,請多提供一點資訊。」我催促正在滿地拾筆的福爾摩斯。「我們非常關切這個案件。」

我們的客人百般艱難的吞下口水,雙手緊握,勉強遮住不斷顫抖的窘相。「您一定要幫忙,福爾摩斯先生,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我弟弟詹姆士跟我住在一起 ── 您剛也提到,從各個方面來看,我們倆都非常相像。住處是單身漢風格,氣氛愉快平靜。我沒什麼嗜好,就是喜歡工作,過家庭生活。三天前,詹姆士離開我們位於密德薩克斯恩菲爾德鎮的住家。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天氣,走沒兩步就發現下午可能會下雨,於是折返回家拿傘。從此之後,就沒再見過他了。」

我的朋友持續把我的墨水瓶、吸墨紙歸回原位,我只好繼續扮演自行任命的引言人。

「確實離奇。」我滿懷同情的說。「很明顯的,你們兩兄弟算是相當親密的了 ── 難怪他的不辭而別會影響你到這種程度。」

「擔心他的安危,弄不明白到底怎麼了,越想越恐怖……福爾摩斯先生,我實在撐不下去了。」菲利摩爾先生幾近聲嘶力竭,懇請名偵探惠賜一點關注。「我們的僕人是最可靠、最謹慎的女人了。她敢發誓:早餐過後,在清理餐桌的同時,她從客廳窗戶望出去,看到舍弟走出門外,折返後,也是她把雨傘交給他。他在玄關停一會兒,翻閱火車時刻表,女僕並沒有聽到大門再次關上的聲音。十五分鐘後,她突然覺得身後有股古怪的氣體吸過來,才發現大門洞開,順手關上。我弟弟從此無影無蹤,福爾摩斯先生,我到現在還是六神無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絕望的閉上眼睛。

「你那時候在哪裡?」我的朋友問道,漫不經心的舉起一個蓋著餐巾、像是巨大針墊的玩意兒,隨後把那塊火腿從我的桌上移到騰出空位的餐桌上。要不是菲利摩爾先生面臨的情勢如此嚴峻,我多半會忍不住笑出來。

「那時候我在斯特普尼的辦公室裡,福爾摩斯先生,請務必接下這個案子。」這個不幸的男子懇求道。「我弟弟的……素行不算檢點。他的惡習一度把生活攪得面目全非,我擔心他又重蹈覆轍。只要想起他莫名其妙的離家出走、會不會遭遇不測,我的心頭就是一陣劇痛。他絕不是會把我蒙在鼓裡的那種人。我的個性穩定,詹姆士也有理由感謝我先前的慷慨。儘管我們之間矛盾重重,大致上還能折衷;兩人相依為命,也無需大張旗鼓的宣揚。只是一想到他過去的豬朋狗友可能會傷害他,我就心如刀割。」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乾咳了幾聲,掏出手絹。

見到我想笑不敢笑的尷尬局面,福爾摩斯卻在用自己的手帕擦我的書桌,旋即轉身,一屁股坐上面,點燃菸斗。我們的客戶真情流露,再怎麼無情的人,也應該覺得心頭一陣悽慘,但是,傷感似乎只感染到我們兩人;只見他盯著菲利摩爾先生,眼神逐漸集中。

「你說的是老毛病吧。」我朋友客客氣氣的開口。這徵兆意味著來客已經博得福爾摩斯的好感,而他,正在調整狀態,準備全力以赴。「我想我必須詳細調查你們這對雙胞胎的老毛病,菲利摩爾先生;最終,我們會發現這有助於尋獲令弟。」

這個可憐人畏縮的模樣,再也藏不住。「我會盡我一切所能,找到舍弟;即便毀掉他狼籍的聲名,也在所不惜。從哪兒開始呢?詹姆士賭博,在外面欠了好多錢,也喝得爛醉如泥。我知道他過去甚至還抽鴉片,亂搞男女關係,肆意妄為,經常惹上一些愚蠢的麻煩。他一度還包養低級歌廳的歌女當情婦。但請不要對他過去的脫序行為,留下過多偏見;事實上,眼前的情勢如此離奇,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想。」

「跟我們回報各種相關線索是對的。他突然失蹤,是不是陷入什麼危機?」

「據我所知是沒有。詹姆士最近生活規律得多;莫名其妙的不見了,實在是史無前例。我還以為他收斂放蕩,已經準備過正經日子了呢。至少……他給了我希望的理由。」

「你剛也承認,你很容易被誤導。那麼,你最近有跟他那批豬朋狗友聯繫嗎?」福爾摩斯不依不饒,眼睛研究天花板。

「我擔心最壞的情況,的確是有跟他們接觸過。再怎麼說,這些混混都不能輕信;但是,最近這三天發生什麼事情,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 無論我還是蘇格蘭場都一無所獲。我受困在一團黑暗中,快要窒息了,福爾摩斯先生。我睡不著、吃不下,沒法照料生意。我弟弟覺得快要下雨了,卻在光天化日下,人間蒸發。」菲利摩爾先生抖得骨頭都散了。

「這挺精采刺激的啊,是不是?」福爾摩斯掩不住喜色,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轉向我。

「在一般的情況下,突然失蹤是不會用『精采刺激』來形容的。」我提醒他。

在外人眼裡,福爾摩斯總是無動於衷的模樣;但我卻能在他冷漠的五官中,察覺出一絲懊惱。「這話說得是。為什麼你沒有名片呢?菲利摩爾先生?」

「名片?怎麼了嗎?訂單才剛送到印刷商那邊。我現在煩得要命,顧不上去取了。」這個內心受創的男人又開始眼淚汪汪。「能不能請您務必提供協助?」

「沒問題,我一定幫忙。我會把全副精力、心思投注在這個案子上。但要等我吃完早餐再說。」

眼見福爾摩斯已經振翅準備高飛,沒想到這宗被他視為「精采刺激」的奇案,重要性竟然排在早餐之後,吃完了,才要開始偵辦。我相信我的眉目出賣了我的驚訝之情。

「把你的地址告訴我。」福爾摩斯命令道。隨手拿起他剛從地板上撿回來的筆,寫在袖口上。「非常好,幾個小時後,我們在密德薩克斯會合,菲利摩爾先生。在這段時間裡,我要你絞盡腦汁,把不小心忽略的細節全部翻出來。再會!」

聽完這段話,渾身顫抖的報案者也只好離開了。我直視福爾摩斯,默不做聲,眼神果決堅定。我猜這種表態可能比直接問更有效果。的確如此,福爾摩斯的回覆遠比我冀望得還要快。

「聽了半天也沒法釐清案情。」福爾摩斯從他的手扶椅上取了兩個枕頭,整個人往火爐前的熊皮地毯一躺,雙手交扣往後腦勺一枕,悠悠的吐出一個菸圈。「假設我們跟他一起去現場,就沒有時間分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法神乎其技的補足失落環節,有負於你經常以誇張筆法描繪我的推理能力。這樣也好,留時間你吃一兩個蛋。真的想幫忙的話,在這段時間裡,請免開尊口吧……」

「樂意之至。」我回應道,非常滿意的看著我恢復原狀的書桌,準備往餐桌移動。

協助福爾摩斯,我可不只默不做聲這一招而已。就在這個時候,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出人意表的訪客緊接出現 ── 從我朋友幾乎被賽巴斯汀.莫倫上校扼斃的那一剎那起,我便繃緊神經,絕無懈怠 ── 此時,我的注意力已經高度集中,身體移向正在打開的房門。房門一開,我們面對的是一張永生難忘的面孔。他的眼睛斜成一條縫,閃著毒蛇似的狡詐,體型肥胖,皮膚卻是病懨懨的蒼白 ── 這個討厭的男人帶著威脅,逐漸逼近,穿著浮誇的褐色格子褲、繫著俗艷的猩紅領帶,洋洋得意的蠢笑在臉龐上,劃出一道歪七扭八的線條。他讓我想起自鳴得意的蛆,厭惡之情反映在我的肢體語言上。

「好啦,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他一踏進房間就開始嚷嚷,發現我朋友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姿態躺在地毯上,臉上浮現不屑的神情。「我叫做阿特蘭塔斯.B..康爵,有件事我很介意,非要當面講清楚不可。」

「真是不幸。」我朋友慢吞吞的回覆說,歪著腦子打量這位入侵者。「對貴我雙方而言。」

這已經是今天早上我第二次卡在福爾摩斯與神祕來客之間。「說明你的來意,先生,請別含糊。我們比較習慣跟約定好時間才登門拜訪的朋友打交道。」

他指著福爾摩斯,指甲剪得亂七八糟,阿特蘭塔斯.B..康爵頤指氣使的說:「你是不是接受委託去找詹姆士.菲利摩爾?他的廢物哥哥哭哭啼啼的上門來?他跟你說了什麼,一五一十的招來。我勸你老老實實的跟我合作,否則,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懂嗎?大偵探!」

「懂啊。」福爾摩斯敷衍他,眼睛一閉,彷彿無聊得要命,都快睡著了。他懶洋洋的朝著樓梯揮揮手,「康爵先生,還是請你打開大門,打道回府吧。」

「喔,下逐客令了?」流氓咆哮道,握緊他肥肥胖胖的拳頭 ── 像是發過的麵團 ── 滿是傷疤,飽經世故,看來經常以暴力相向。「我得讓你知道詹姆士.菲利摩爾最近經常造訪小店,賭牌下注,沒個節制,起碼欠了我三百二十九英鎊。」

「損失不小。」福爾摩斯細細的抽了一口菸斗。「你的小店?我也知道幾個去處,專門騙人大筆大筆的掏錢。實話實說,我還真不知道哪家規規矩矩的俱樂部或者賭場,是由前裸拳拳擊手經營的,還偏好顏色如此刺眼的領帶。拳擊手改行沒關係,但是選擇領帶的品味……」他揚了揚眉毛,「難以想像。」

「我的小店可是有江湖信用的,跟別家比也不差。麻煩你嘴巴放乾淨點。」康爵暴跳如雷。

「當然,當然。這種頂級賭場的老闆,在早餐時刻,會不由分說的闖進陌生紳士的房間。」福爾摩斯轉了轉眼珠,由於他是仰臥,也只能轉向旁邊的火爐。

「你愛擺臭架子,就擺吧,就算你自認高我一等,也無法否認他欠我 ── 」

「三百二十九英鎊,記得,你講過了。」

「不妨拿出你身上最後一個硬幣跟我賭一把!他還抽了我十英鎊的鴉片菸,加一加,就得三百三十九英鎊。我只是出手大方而已,沒理由蒙受這種損失。」

福爾摩斯莞爾一笑,點亮了憂鬱的五官。「天啊,竟然有人說要教我算數?」

「你真是油嘴滑舌。希望腦袋被打扁嗎?還是想知道對手有多狠?我跟你說,比你刁的人都被我痛扁過。」這個賭場騙子口沫橫飛,嘴巴歪得更厲害了。

「我真不相信你有這本事!」我抗議,隨即站起身來。

福爾摩斯的菸斗僵在被他徵用為置放架的茶杯與嘴唇之間,平視著我,對於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來說,這表情很容易被誤以為是眷戀。

「康爵先生,讓我總結一下,」福爾摩斯嘟噥道,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惡棍氣到牙齒都快咬碎了。「你曾經在那精心打造、品味出眾的賭場裡,招待過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請他抽了不少鴉片菸,結果,他卻欠你一屁股債。你上門來間接否認你跟他的失蹤有關,我沒說錯吧?比起一般街頭混混,你的腦筋動得不算快;但也沒笨到請我調查你親手犯下的殺人案。很好 ── 如果你願意通力合作,協助我調查;等我找到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確認他有誠意解決跟你的龐大財務糾紛,我會勸他出面好好談。請牢記以下這一點:如你不相信我,我會很樂意將你擊潰,這還要假設華生醫生沒率先出手。如果你說到做到,我至少能保證把調查結果與你分享。好了,請你離開吧。」

事情鬧成這樣,算是相當難堪的了。賭場老闆幾近爆炸,但無可奈何,咒罵幾句,乖乖遵照福爾摩斯吩咐,走前狠狠的甩上門,把我新裝框裱好的戈登將軍像震得嘎嘎作響。福爾摩斯稍早若有所思,現在內心卻頗為激盪,在我眼裡,甚至稱得上焦躁。菸斗柄抵住嘴唇,良久,才放回茶杯裡頭。

「看來,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的失蹤,事出有因。我們是不是碰上什麼棘手的難題了?」我落座之際問道,順手把蛋架拉近湯匙邊。

「沒。」福爾摩斯皺著眉頭回答道。「我也不在乎。坦白說,這起案件不只離奇失蹤而已,本質更黑暗得多。」

我聽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得以短暫的沉默相應。福爾摩斯轉過頭來,發現我正平靜的從剛剛被他當成標靶的火腿,切下一片,用來佐水煮雞蛋,由衷的笑了。這是一種意在言外的同志情誼,遠遠超過瑣碎無謂的小體貼。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瞪著我碰都沒碰的碟子乾笑。

「世人都以為我瘋了。」

「就像貓跟愛麗絲說得一樣,我們都是瘋子。」

「華生,那位上門討罵的訪客倒是讓我想明白不少事情。」福爾摩斯倏地站起,黑髮往腦後梳攏,看來整齊不少。「快點吃。我去著裝。咱們趕緊出發。」

「我查一下到密德薩克斯的班車時刻。」我同意道。

「去斯特普尼。」糾正我的同時,他迅速溜進自己的房間。



「描述菲利摩爾先生?」合夥人提摩西.葛利爾先生重複我朋友提出的問題。我們來到菲利摩爾、薩克斯森與葛利爾織品公司。這裡規模不大、陳設樸素,卻是生氣勃勃。

福爾摩斯以不合情理的速度,風急雨驟的催我趕到斯特普尼,看來就是想訪談我們客戶最親密的事業夥伴,葛利爾先生。他是個圓滾滾的紳士,態度慷慨大方,健康的臉色讓這樣的幸運兒看起來年輕很多,穿著打扮也講究,內搭一件低調內斂的素面栗色背心。當然,我們置身庫房,身邊滿是花色斑斕、艷麗的進口絲織品蓋在模特兒身上,要不就是折成窗簾模樣,堆在寬大的裁切桌上,相較而言,單色的背心比較不會構成視覺衝擊。工作場合讓人看了眼花撩亂,葛利爾本人也很熱心,領我們到一個小小的私人空間,裡面有兩張扶手椅。我朋友在行進間,已經把來意說明清楚了。

「誰也不知道探詢第二意見會不會帶來無價的發現?」福爾摩斯解釋說。「多方訪談提供調查者更清晰的認知,掌握危機成形的關鍵點,就像是考古學家篩檢各種碎片一樣。我可能不知道每根線索代表什麼意義,直到我把它們安置在正確的位置上;一旦拼湊完成,羅馬帝國毀敗的圖像也就呼之欲出了。」

「您的想像力真的是天馬行空啊,先生。您真覺得有迫切的危機逼近 ── 某種悲劇已經降臨在詹姆士身上?」

「我並沒有這麼說,只是這種無端失蹤的案件,難免要求我們翻遍每個角落。雙胞胎因為彼此的相似性,更容易被蒙蔽。我們客戶的弟弟可能有明顯的行事特徵,他哥哥卻視而不見。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從頭開始,把你知道有關菲利摩爾先生的事情,全部告訴我?」

「當然。」房間不算小,卻顯得侷促。我們落座之際,葛利爾掏出一塊手帕,在眉頭輕輕的點了點,「只要能幫得上忙,當然是全力以赴。我必須坦承,聽到您有意來訪,福爾摩斯先生,我實在心懷感激,這個失蹤的 ── 」

「呃,但是 ── 請你原諒 ── 我指的不是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福爾摩斯豎起一根手指頭,制止了我的驚訝。「能不能請你描述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跟你一起做生意的夥伴?我會非常承你的情。」

「我的生意夥伴?」葛利爾先生再次重複,感覺跟我一樣困惑。「就是今天早上請您幫忙的那位?」

「是的,確實如此。你的合夥人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看起來壓力非常大,嚴重抑鬱的程度可能會影響偵辦方向。所以,我有責任弄清楚。」

「您總不會懷疑他對於弟弟的關懷發自內心吧?」葛利爾質疑。

「完全相反,他的憂慮完完全全是真情流露。請想像你面對一個藝術品的鑑賞名家:假設我正在判定一幅前所未見的安德亞烈.德爾.薩爾托畫作,我當然要檢查每次落筆的筆觸、細究色彩沉澱的諸般變化。我可以跟你保證:細細描繪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有助於我找到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

「因為他們是雙胞胎,行事作風有一定的相似性?」葛利爾先生依舊疑惑,臉色卻開朗起來。

「也許吧。」福爾摩斯衷心同意。

「我一定盡我所能。這兩人的確很像,這點您沒錯。但是……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非常穩定、工作拚命,心思縝密,不過,整個人會浮現一種極端焦躁的情緒。陌生人容易感受到這點,於是公司的對外社交幾乎都由我一肩挑起。我只能遺憾的說,這個毛病他從小就有了 ── 在學校,他不時遭到同學霸凌;跟他相處久了,我慢慢的從各種黑暗的線索,歸納出一些道理來:他始終無法培養活潑開朗的自信,多半歸咎於他缺乏一個自由自在的童年。從許多角度來看,儘管脾氣好、做事能幹,但愛德華其實是一個受困在夢魘裡的人。」

「除了害羞,他的躁鬱會影響到工作嗎?」

「一點也不會 ── 事實上,完全相反,福爾摩斯先生。愛德華行事謹慎,嚴於律己,手頭上的工作打理得無微不至,也從不苛責他人的缺點。這人是虔誠的道德主義者,舉個例子來說,全心全意呵護鬧失蹤的弟弟……我可以絕不遲疑的告訴您,他這次的人間蒸發雖說讓人毛骨悚然,我卻不全然意外。他年輕的時候行事荒唐,多虧愛德華多次拯救他於險境之中。抽鴉片、爛醉如泥、賭桌上一擲千金 ── 他的過往實在很『多彩多姿』。」

「這點我們也相信。」福爾摩斯的手指頭紡錘般的敲在扶手上。「我能不能大膽推測愛德華節制行事的作風源自以往處處小心的經驗?」

「絕無疑問。他一生謹慎,信守不渝,每天都戴著我們公司的徽章。」

「是啊,今天早上他來找我,我也注意到了。而你有沒有聽說什麼事情,可能讓詹姆士遭人勒索?」

「這我說不上來,福爾摩斯先生。」葛利爾先生皺緊眉頭,好像很不情願回想跟失蹤相關的髒事。「愛德華一直擔心他的弟弟,我也沒法排除任何可能性。很遺憾,對於他雙胞胎弟弟,我講不出好話來。但是,我得重申:今天換成愛德華坐在這裡,估計也講不出另一個版本來。」

「詹姆士自我毀滅的傾向,難免造成兄弟間的緊張;但愛德華覺得兩人之間『親密』嗎?」

「他們之間不可能有背叛,先生,即便他弟弟陷入最低潮,也不會出賣自己的親哥哥。萬一詹姆士有個三長兩短,我很難想像愛德華會變成怎樣 ── 彷彿兩人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都只長了一半:一半是荒唐孟浪、壞事做絕,另一半又是自重謹慎、小心翼翼。您讀過《化身博士》嗎,福爾摩斯先生?」

「沒有。但你不是在暗示我:所謂的菲利摩爾雙胞胎其實只有一人吧?」

「當然不是。只是兩個人的言談動作 ── 好像是在照鏡子。我知道聽起來很玄,雙胞胎當然神似,但我從來沒見過像到這種地步的兄弟。」

福爾摩斯的手指壓在眉心,我知道這個看來無關緊要的動作,其實傳遞出嚴重關切的訊號。「在這對兄弟裡,有沒有任何一人顯露過暴力傾向?你曾經提過愛德華經常要面對自己的心灰意冷與陰魂不散的憂慮。如果他弟弟受到威脅,他會不會想親自處理?」

「天啊,福爾摩斯先生,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他一貫秉持良知行事。但是……」葛利爾先生停頓下來,「如果詹姆士有危險,愛德華一定會毫不遲疑的去保護他的:這點我非常確定。」

「這是一定的。最後一個問題:三天前,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請假,說去找失蹤的弟弟,他是親自告訴你這個消息的嗎?」

「這個嘛……回想起來,沒有。他是打電報通知我的。您確定沒有其他細節需要補充的嗎?」

「我想,這樣就足夠了。你說明得夠清楚了,葛利爾先生。」

福爾摩斯再三謝過葛利爾先生,我們便離開絲織品庫房,進到滿是海風鹹味兒的倫敦碼頭商業區,周邊圍著簡陋的小工廠與破舊的貧民窟。在不斷向外侵蝕的市集裡,當地居民擺個簡陋的小攤,做點生意餬口。我的朋友頗出我的意料之外,對於剛剛的對話極表滿意。他轉向我,好像要講什麼,卻又遲疑起來,搖搖頭,準備找輛馬車。

「福爾摩斯,到底是怎麼回事?葛利爾先生不是把我們已經知道的事情,又重新說了一遍而已嗎?」福爾摩斯朝著逐漸接近的馬車駕駛吹了聲口哨,我趕緊問他,「他剛描繪的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可比今天早上出現在我們客廳裡的那位要準確得多。」

「我知道。」福爾摩斯承認。「所以我更擔心了。」



恩菲爾德最著名的就是連綿的如茵綠地、十六世紀的宮殿、饒富魅力的地方市集。此地只能靠鐵路支線通勤,成為經濟寬裕族群落戶的天堂;只要不在乎每日的往返,就能在倫敦任職。剛剛掙脫斯特普尼混亂污濁的氣氛,我格外能感受到犧牲時間換取生活品質的好處。空氣清甜、房舍整齊乾淨,少了倫敦裹屍布般的烏雲罩頂,連陽光感受起來都愉快得多。

敲了敲門,我們被引進客廳。除了刻意炫耀的上好喀什米爾絲織品鋪在每件家具、掛滿每個牆面以外,布置尚稱得宜。整體來看,或許有點紛亂,但是配合著葉片厚實、隱含光彩的懸吊盆栽植物,卻使得室內洋溢著一種喜悅的氛圍。一隻橘子果醬色的貓蜷縮在沙發末端曬太陽。室內有著單身漢的特質以及賓至如歸的舒泰感。只是空氣中似乎有些異樣,雙胞胎的身影彷彿總在繪畫玻璃的反射中、在沒關好的門縫陰影裡,若隱若現。

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坐在一張古典造型的寫字桌後,研究帳本。在我們靠近之際,目光一瞥,希望短暫的點亮了他的五官。福爾摩斯脫下禮帽,嚴肅得像是上門來看病的醫生;菲利摩爾期盼的喜悅頓時轉換成痛苦的扭曲。

「菲利摩爾先生,我只有一個問題,請你務必誠實作答。」我朋友用特別溫柔的語氣問道。這種態度專門保留給神經機能性病患,他頗為同情他們的處境。

「請說。」菲利摩爾先生回答,嘴唇有些顫抖。

「你的哥哥,愛德華.菲利摩爾先生是怎麼死的?」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偷瞄了我朋友一眼,隨即轉回可憐的客戶身上。這個問題單刀直入,卻又體貼溫柔,但聽在我們的新朋友耳裡,卻無異喪鐘。他原本愁眉深鎖的臉龐,頓時垮了下來,身子往桌面一靠,無助的啜泣起來。我不忍直視,卻感受到他的痛苦,沉默起來;但是,福爾摩斯依舊以犀利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彷彿在研究罕見的標本,並不在乎對方是不是活生生的人。幾秒鐘之後,他挨近客戶身邊,按住他的肩膀。

「說吧。」他說,一貫命令式的口吻。「抒發痛苦也是人之常情;而我只能跟你保證:我無意增加你的愧疚。」

「天啊,在這地球上,最不配得到您同情的人就是我了,先生,而我敢說我也是世上最需要被原諒的罪人。」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雙臂傾頹,坐了下來,抖個不停,瞪著不斷冒冷汗的雙手。「喔,您會怎麼看我呢?」

「我的朋友華生醫生會告訴你,對於『過錯』,我自有獨特的定義。要說這起事件中有什麼罪行 ── 頂多只有偽證,我想實情就是如此吧 ── 你找我辦案,我根據良知指引行事,不會受拘泥的法律條文約束。所謂的法律,從我的經驗看來,只不過是字母的氾濫與堆砌罷了。行了!堅持下去。我可幫不了忙。好吧,你要我告訴你破綻在哪兒嗎?衣服套在你較瘦的身體上,略顯寬大,因為原本屬於你已故的哥哥。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稱得上是一位正直的紳士。愛德華.菲利摩爾據說個性有些焦慮;而你卻受困於戒斷鴉片之苦。」

我訝異福爾摩斯的鐵口直斷,只見詹姆士.菲利摩爾卸下心防,挺挺身體,重重的點點頭。我的朋友在書桌周圍繞了一圈,隨後往桌前的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臉上一副無所謂的冷漠表情。

「我想您先前就已經看出徵兆了吧?」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低聲道,眼神低垂,愧疚到抬不起頭。

「是的 ── 焦躁、痙攣、麻痺、失控的眼淚,各種跡象。你在貝格街展現的肢體語言,就已經洩露天機了 ── 而我們親自去斯特普尼查訪,又獲得更堅實的證據。」福爾摩斯沉思之際,眼神空蕩蕩的朝著土耳其地毯望了一眼,用意莫測高深,或許是不想把客戶逼上絕境。「如果我扯到別的地方去,直接制止我無妨。但我相信線索已經牢牢的揪在我手上。我知道你試著改掉惡習一段時間了,但是,鴉片上癮卻不是可以輕易戒除的。比你更堅強的人都不免屈服於菸癮發作。三天前,你老毛病又犯了,欠了阿特蘭塔斯.B..康爵一大筆債 ──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這傢伙都是惹不得的狠角色。」

「您是怎麼知道的?」菲利摩爾先生抬起頭來,突然有了力氣。

「我就是靠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情報混飯吃的。只是我推敲不出來在你過足了賭癮跟菸癮之後,跟你哥哥愛德華有過怎樣的對話,只能請你親自說明了。」

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又開始顫抖起來,用一種承受酷刑的語氣低聲道。「我幾乎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家的 ── 那幾天我放縱自己,爛醉如泥,上桌賭到天昏地暗,直到眼前一片迷茫,才蹣跚的走向康爵布置好的菸榻,養足精神再上賭桌。我回到家,昏睡在沙發上,我的哥哥,願上帝讓他安息,搜查我的口袋,唯一被他找到不該出現的東西,是一張欠條。我欠了惡棍康爵三百英鎊。我的哥哥……唉,上天寬恕我。」他喘到難以吸氣,拚命想控制住自己。

「他嚇壞了,無庸置疑。」福爾摩斯慢吞吞的說。「他認定這個噩耗會重創你們的兄弟情誼。」

「愛德華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這些年來,他想方設法掩飾他的脆弱。歸根結柢……我們不算是很有錢的單身漢。福爾摩斯先生,家兄開了一間進口貿易公司,而我擔任法律事務所職員,生活過得還可以;但我們住不起倫敦市,這點您一定看得出來。我們有負債、房子需要整修。您大概不難想像我描繪的景象 ── 但請特別注意:我哥哥心臟病發作,純粹是因為我故態復萌,實在承受不了接連不斷的打擊。幾個小時之後,我醒過來,我哥哥已經死了。就在我的身邊,孤伶伶的離去。」

菲利摩爾先生再次啜泣,福爾摩斯靜靜的說,「以下涉及犯罪了。時值午夜,沒有僕人在身邊,沒人妨礙你的異想天開,也沒人制止你的膽大妄為。在你先前的浪蕩歲月裡,認識好些邪魔歪道;這時,你找來幾個,請他們把你哥哥偷偷埋掉。我想,你應該給這些活躍於底層社會的傢伙不少好處吧?不管是誰出面,應該都破費不少。你請他們把令兄的遺體移出住處,交給不知情的外人 ── 日後即便他們漏了口風,也追究不到你身上來。所以 ── 你叫來幫手,請他們在日出之前,幫愛德華找到長眠之處。你是把遺體交給屠夫大卸八塊,隨處一拋?還是替他舉行了簡單的葬禮?」

「我怎麼敢褻瀆愛德華的遺體?」這個痛苦的人哭泣著說。「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幹這種事情,福爾摩斯先生!我只是用化名把他送去另外一個教區安葬……是的,葬禮光明正大,花了我好多錢。」

「實情如此,也沒有什麼需要我再去調查的了……不過,」福爾摩斯看了詹姆士.菲利摩爾一眼,銳利如刀。「在你雙胞胎哥哥悄悄下葬後,你一如平常的穿戴,離開家,很快的回頭拿雨傘,刻意讓女僕看到你在幹什麼、讓她有機會記清楚。然後你悄悄上樓,換上你哥哥的服飾,身分就此轉換完成。這是你家,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並不是難事。等你再次回家,你已經是愛德華.菲利摩爾了。儘管類似的替身案,在普利茅斯與利摩日都出現過,但這個計畫依舊稱得上是頗有創意、大膽果決,我要脫帽向你致敬。初期的騙局布置好了,你就去電菲利摩爾、薩克斯森與葛利爾公司宣稱你要去找詹姆士,確認他的下落前,暫時不會回去上班。你唯一的問題就是忘了拿他的名片,像你哥哥這樣認真的商人,不可能忘記隨身攜帶名片。現在,我只剩下一個問題了:菲利摩爾先生,你打算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我們的客戶用塊手絹遮住臉龐,點點頭。

「我借了一筆高利貸,準備今天下午把錢還給康爵先生。」他的聲音嘶啞。「我想盡可能的拖延一陣子,研讀我哥哥的記錄,把帳本仔細的看一遍,然後才回公司上班。愛德華是個我比不上的好人……不,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我……」

再也無以為繼了,詹姆士.菲利摩爾先生重搥書桌。「詹姆士.菲利摩爾已經死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妥託您的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目的是混淆執法當局,別再來找我的麻煩。我都願意登門拜託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先生出馬了,誰還會懷疑我呢?很抱歉欺騙了您,但我的苦惱是真的。我要清償我的債務、我要改正我的放蕩,我要盡一切所能,以正直的形象,彰顯愛德華.菲利摩爾的名譽。這就是我的計畫,福爾摩斯先生 ── 做一個好人,繼續活下去;那個屢次被原諒,卻始終執迷不悟的浪子,已經默默的死去了。」

我的朋友思考了幾秒鐘,感覺頗為漫長,挑高的眉頭間,鏤刻了幾許憂慮,但他還是點點頭,站起身來,把黑絲帽戴回頭上。「走吧,華生。」他說。我們離開這個亮麗輝煌的憂愁之屋。

一出門,他馬上握住了我的手臂。

「你不同意?」他問道。眉頭垮了下來。

「不,絕無此意。」我說。真相大白,只是我無能為力。

福爾摩斯抿著嘴唇好一會兒,才又補了一句,「不是每個人都有死後還魂的機會,而且在重生之後,還能變得更好。你先前說過……」

他突然停下來,輕輕的、壓抑的一咳。我這素來超然冷漠的朋友,彷彿有些惱怒。福爾摩斯方形的下巴滿是挫折,緊繃起來;瘦瘦高高的線條顯得更僵硬。我明白他的心情,微微一笑,引導他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貝格街的套房不是我在倫敦唯一可以棲身的地方,但卻是我個人最留戀的歸宿。」我這麼跟他說,「如果您讀過《岸濱》雜誌就會知道,在您的本來面目之外,我實在無從想像要怎樣描繪,才能讓您顯得更加完美?」

福爾摩斯故示無動於衷,掏出口袋裡的懷錶看了一下,嘴裡嘟囔了兩句關於火車的閒話,看來是相信我的保證,不再議論這個話題。只是下一次,福爾摩斯多半會忘記明擺著的事實、忘記我對他的欽佩不受他層出不窮的怪異行徑影響;就算我拿這篇尚未付梓的草稿給他看、即便證據清晰如印刷精美的雜誌書頁,想來,他也有視而不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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