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本書是作者多年來研讀《論語》,心有所得,陸績為文,至今稍加修訂、編輯而成的論文集。書分內外篇,內篇係以孔子思想為研究的焦點,外篇則以經學為主,不限於孔子本身的思想,卻涉及孔門義理的理解與發揮。在研究過程中,作者深信對孔子本身的思想要有真確的理解,取材上宜嚴謹不宜寬泛,方法上宜客觀不宜主觀,因此,論述孔子思想時,作者扣緊《論語》,輔之以《春秋》,透過文理脈絡,參稽先泰儒家典籍、注疏及前人研究的成果,歸納其概念,分析其意涵,洞察其結構,自信這樣做比較能掌握孔子思想的深層結構與意涵,也較具有學術研究的客觀性。透過《論語》,作者發現孔子的言語有二類:(一)持衡之言,是通萬世而無弊的,屬於理想層;(二)補弊之教,是一時一地的對治語,不可執固恒守的,屬於現實對治層;這兩層不可混淆,否則形成思想上的矛盾與混亂。在理想層裏,表遠了孔子永恒追尋的理想,既然是理想,就有它的超時代性;從孔子的用語中歸納出某些概念的配對,如文與質、仁與智、博與約、學與思等等,這些配對各自的結合成了文質合一、仁智合一、博約合一、學思合一等等,諸種含一,其實均可歸到一個基本結構上去,這個基本結構就是孔子思想的基本格式,洞察了孔子思想背後的基本格式,的確有助於了解孔子思想的形式特徵。在現實對治層裏,表遠了孔子對當時諸多問題的感發、批判與解答。孔子在此層裏所說的話就相當於醫生為病人所開的處方一樣,處方無定,依病情而定,但歸結是恢復健康;依作者分析,孔子要解決時代的三大問題:(一)文化問題,針對文弊,故救文以質,以仁救禮之失;(二)人格問題,針對人格的分裂,提出君子的理想人格;(三)政治問題,針對刑政的抬頭,提出德禮之治。孔子所開的處方之基本原理是以「合和」對治「分離」,批導現實,迴向理想。
在劃清這兩層之後,環繞的問題是孔子將這個理想的實現與現實的對治寄托在何種對象上,這個對象就是君子。《論語》可以「君子」概念加以貫串,在孔子思想裏,君子之道即是堯舜之道、文武之道;在孔門弟子心中,君子之道即是夫子之道、時中之道、聖人之道。因此,欲了解孔子思想的實質,其實就應對「君子」意義有清楚的認識。了解「君子」可就這個概念本身加以解析,亦可放在「人」的概念裏加以探討,孔子的道德評價標準也就是君子為人處事的標準,經作者的歸納,指出仁、義、禮、智是君子的人格要素,是君子的道德標準,是君子的教育藝術,是君子的經世大法。孔子心思的重點是放在道德、政治、文化上,所闡述的是人道,所發揚的人文精神,由於人道本於天道,涉及天道、天命、鬼神亦是孔子繼承詩書傳統宗教信仰的重要部份,這些已屬孔子「吾欲無言」的地方,吾人不必妄加臆測,但可肯定的是:孔子的宗教是人文的宗教,道德的宗教,這可由孔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崇德辨惑,知命順命上看出。
本書題名《孔子學說探微》,立意有二,一者孔子之道甚大,作者所探甚微,二者孔子之道有微處,作者探而顯之;作者在哲理概念的探討上認為陳百年先生《孔子學說》的大作,足為客觀學術研究之典範,百年先生那種實事求是、慎思明辨、闕疑待解、虛心致學的精神令作者感動,於是承《孔子學說》而為之名。作者以《孔子學說》為基石,加上個人的哲學訓練,對孔子思想作更上一層的探討,此乃作者研究儒家哲學第一階段的作品,這個階段以孔子哲學思想為中心,蓋認為孔子是中華文化發展的關鍵人物,對孔子的研究,有助於明了我中華文化之大本。生乎今之世,唯有知己知彼,方足以立存於世,創造未來的新文化;本書之成,蓋有冀乎此也,願賢者有以教我,是甚幸。
中華民國七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
林義正 謹序於臺大哲學系第三研究室